長篇紀實連載之四 方毅在淮南根據(jù)地

■鄒 雷

烽火硝煙中的愛情生活

提起方毅的愛情與婚姻，怎么也繞不過與他情同手足的劉順元。

劉順元大方毅13歲，兩人相識在南京高樓門的八路軍駐京辦事處。他們相繼離開八路軍駐京辦事處后，都被安排到華中局的下屬黨委工作，一路走來，建立起了“同志加兄弟”的感情。

平倉暴動雖然平息，但對這件事的處理卻給方毅造成了巨大的思想壓力，組織上認為平倉暴動是方毅工作不力所致，停了他的職務(wù)，由劉順元任中共路東黨委書記。方毅的人生低谷里，給予他支撐的還是這位長兄。作為兄長的劉順元一邊向中原局領(lǐng)導申述自己對方毅處理的不同意見，一邊找方毅談心。

小村外的河流，潺潺地流淌。河邊，兩位身著新四軍軍服的干部緩緩地走著、聊著。

“你我都是有10年黨齡的老黨員了，對于組織的處理意見，要正確對待啊！”劉順元善意地提醒方毅。這時方毅并不知道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前，這位老領(lǐng)導已經(jīng)向中原局領(lǐng)導說了他許多好話，爭取改變處理意見。

“還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要不然也不至于有這樣的大規(guī)模暴動發(fā)生”，方毅雖說有點情緒，但還是很真誠地接著說：“我們的不少干部死在了反動地主武裝的屠刀下，每到夜里躺在床上，我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那些犧牲同志的身影?！眲㈨樤Ｏ铝四_步：“你也不要太自責，實事求是地說，民主政權(quán)剛建立，里面的牛鬼蛇神還來不及進行改造、清理，發(fā)生暴動是遲早的事，我們個人誰也負不了這個責任?！甭牭竭@樣暖心的話，方毅的心里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有說不出來的感激，他表態(tài)道：“這個責任我來負，我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理和安排?！薄拔乙呀?jīng)推薦你任津浦路東聯(lián)防辦事處副主任了，協(xié)助鄧子恢同志工作。”劉順元接著說：“如果中原局同意我的推薦意見，路東聯(lián)防辦的工作實際上還是由你來負責，子恢同志雖說是主任，但他手頭上其他工作不少，顧不過來的，這個責任你還是要擔起來?！薄安还芙M織上安排我做什么工作，我都會像以前一樣，盡心盡力、盡職盡責?！狈揭惚響B(tài)時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們繼續(xù)向河邊走著，時不時還會跟迎面過來的熟人打個招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已經(jīng)滿25周歲了吧？”劉順元問?！斑€有4個月就滿25歲了?！狈揭汶S口答道?！奥犝f過‘二五八團’這個說法吧？”劉順元親切地問?！奥犝f過，這是干部結(jié)婚的幾個條件要求，25歲、8年軍齡、團級干部。”方毅說到這里，想起自己也已經(jīng)到了成婚的年齡了。

“還沒有談女朋友吧？”劉順元問。方毅靦腆地點點頭?！靶枰裁礂l件的，我給你參謀參謀。”方毅笑著說：“你看中的，就行?！薄岸颊f長兄如父”，劉順元也笑了：“那我就幫你當這個家了。”

回到家中，劉順元把想給方毅找女朋友的想法告訴了妻子鮑有蓀。他倆都想到從五支隊戰(zhàn)地服務(wù)團或者是劇團里幫著挑選一位姑娘。鮑有蓀說：“聽說從原國民黨民眾動員委員會來了一批女青年，她們文化水平高，都有愛國進步思想，其中有些人還是地下黨員，也可以從她們中找一個合適的?！薄澳阏f的這批女青年，我一個也不認得?！眲㈨樤f：“組織部是管人的，周希不是你朋友嘛？抽空你請她幫個忙！”鮑有蓀笑了：“周大姐在組織部，也歸你這個書記管，你問不是更好嗎？”劉順元說：“生活上的事我不便跟她講，還是女同志在一起交流起來比較合適?！滨U有蓀說：“替方毅同志找對象也是公事，怎么就不能說了?！眲㈨樤溃骸按蠹叶贾牢腋揭阆裼H兄弟一樣，還是請你這個當嫂子的出面更好?！?/p>

鮑有蓀把方毅的事跟組織部周希說了后，周希的腦子里突然跳出一個人來：“我這里有個人，叫殷森，她比較適合方毅?！薄耙笊?？”鮑有蓀不太熟悉?！耙笊械葌€兒，眉清目秀，皮膚白皙，文靜端莊，人長得漂亮。半塔保衛(wèi)戰(zhàn)后，盱眙縣建立了民主政府，殷森與幾位同志被分配到盱眙去做民運工作，今年4月初才到盱眙。”周希說到這里，鮑有蓀已經(jīng)忍不住了，打斷她的話問：“你說的殷森，是不是宣傳部剛來的那個女孩？”“說的就是她呢！”周希笑瞇瞇地說：“她小時候隨父親在吉林生活，就讀于吉林省立女子中學，東北淪陷后，轉(zhuǎn)到安慶女子中學讀書。她思想進步，在桐城參加安徽動員委員會做抗日救亡工作。我跟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的，這女孩不錯，可要求進步啦！”“這么說起來還算是知根知底呢！”鮑有蓀說?！澳强刹皇菃幔　敝芟＝又f：“半年前她到省里參加一個學習班后來找我，提出入黨要求，我還是她的入黨介紹人呢！她成為預備黨員不久，便從民運工作隊調(diào)到盱眙縣財政科會計這個重要崗位上。預備黨員轉(zhuǎn)正需要3個月時間，因為遇到敵人“掃蕩”，所有工作人員要分散下鄉(xiāng)隱蔽，她提前1個月轉(zhuǎn)正為正式黨員。反“掃蕩”勝利后，她到省委機關(guān)學習，因為勤奮好學又被宣傳部相中了，調(diào)過來做黨刊出版兼做機要文電的抄錄和保管工作。方毅同志跟她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呢！”“這姑娘條件不錯?！滨U有蓀非常滿意，她起身告辭：“我回去了，當紅娘的事就拜托您了。”

方毅是年輕的老干部，長相英俊，個頭適中，在淮南根據(jù)地是唯一符合“258團”要求的人，對于殷森來講，能有這樣跟自己年齡相當、學歷接近、性格相合的伴侶也是最好的選擇。方毅認為，劉順元和鮑有蓀都看中的人，跟他一定最合適。兩人見面后自然互相滿意，都表示可以建立戀愛關(guān)系。

殷森本來是個比較內(nèi)向的人，遇到方毅卻有說不完的話：“我特別懷念在盱眙縣政府工作的日子，也喜歡站在第一山上眺望淮河的風景?？h政府設(shè)在李公祠堂，下山的時候可以走東官路，也可以從西官路走，但是我最喜歡從石佛廟下去，路是光石板，被磨得光光的，只有百十級臺階就到了山下的街上。別看我們是女孩子，不管是做社會調(diào)查，到老百姓家中做宣傳發(fā)動工作，還是動員青年參加新四軍，我們都不比男同志差。有時候婆媳斗嘴，妯娌爭吵，我們也去勸和調(diào)解。在盱眙，我們不放過任何一個開展抗日宣傳活動的機會。有時一大群孩子圍著，我們就講新四軍抗日的故事，或者教他們唱抗日歌曲，歌聲在山頭上回響，余音在山谷里回蕩，我們自己有時候都陶醉了?！狈揭阏J真地聽著，有時笑，有時思考，最關(guān)心的還是一個女孩子遇到日軍怎么辦，便問：“上次鬼子‘掃蕩’，你們疏散到哪里了？”回憶起這段經(jīng)歷，殷森臉上浮現(xiàn)出了笑容，她說：“我們隱蔽的地點是北鄉(xiāng)戚洼，小莊子只有五六戶人家的樣子，我和一位女同志住在一戶中等富裕人家，他家有5間屋，住起來比較寬敞。這家夫婦40多歲，人很勤勞，也很友善，根據(jù)鄉(xiāng)公所的安排，我們在這戶人家派飯，一天三頓，必有一頓是干的。我們每天去做群眾工作，回來就能吃到房東大嫂做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我們向她道謝，她總是笑笑說，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客氣?！薄绊祉舻睦相l(xiāng)們都很淳樸”，方毅接著說：“聽說后來你們差一點遭到敵人的包圍，你是怎么闖出來的？”“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點驚心動魄呢！”殷森說：“在蔣壩的秦慶霖聽說我們的民運組在戚洼，便派一個連來偷襲。他們計劃從東西兩個方向上岸對我們進行包抄，其中兩只船從西朱莊河岸登陸，被巡邏哨發(fā)現(xiàn)了，對敵射擊報警。我們一個排的兵力居高臨下阻擊敵船上岸。這時，一個老農(nóng)突然跑到我們住的地方報告說，秦慶霖的部隊打過來了。我們分住在幾個小莊子上十幾個人集合起來，在這位老鄉(xiāng)的帶領(lǐng)下，經(jīng)顧莊東邊的許嘴，繞道李大莊湖夾蕩，走張家灣，趁天還沒有亮往西高廟前行。夜間天黑，大家都走散了，好在我和楊素還在一起。深夜了，我們遠遠看到一戶人家還亮著燈，走近發(fā)現(xiàn)是家小飯店，一打聽離西高廟還有2里路。這時又有一位醫(yī)務(wù)所的女同志趕來了，開飯店大娘聽說我們3個人趕了一夜路餓了，就做飯給我們吃，還讓我們住在她家里。天亮了，我們出去找自己的人，晚上還住在她家，這一住就是五六天，中秋節(jié)都是在她家里過的，讓我們吃圓圓的糖餅，寓意我們能找到隊伍，跟組織大團圓。后來我們找到縣委副書記宋新云，就和他一起轉(zhuǎn)移，最后和大家匯合在了一起?！?/p>

方毅與殷森經(jīng)過半個月的了解，彼此之間互相吸引，難舍難分，他們決定速戰(zhàn)速決，向組織遞交結(jié)婚申請，獲路東省委批準后，定在當年的11月7日這個特殊的日子舉行了簡易的婚禮，因為這一天是“偉大的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的日子，兩個人都認為，定在這一天更有紀念意義。

烽火中的婚禮也很特別。沒有雙方親屬參加，也沒有繁瑣的禮數(shù)，在那個物質(zhì)非常匱乏的戰(zhàn)爭年代，吃一頓還是婚禮不能缺少的環(huán)節(jié)。方毅拿出身上所有的錢，讓負責操辦的同志到半塔集上買了一只雞、兩斤豬肉、十幾個雞蛋，以及一些蔬菜，請機關(guān)炊事員在食堂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槎Y由劉順元主持，大家邊吃邊聊，一邊為新人道喜，一邊猜拳行令，將一桌子菜吃得一干二凈。

方毅和殷森結(jié)婚既沒有“蜜月，也沒有婚假，剛結(jié)婚沒幾天，大約在11月中旬，方毅就撇下新婚妻子，前往天長縣張鋪鎮(zhèn)、葛家巷等地考察調(diào)研，為路東聯(lián)防辦事處和省委機關(guān)選址。

方毅和劉順元各率領(lǐng)聯(lián)防辦事處和省委機關(guān)人員從半塔集遷到葛家巷。不久，鄧子恢奉調(diào)去淮北抗日根據(jù)地工作，路東聯(lián)防辦事處的工作由方毅全面負責，他和殷森的工作地點雖然相距咫尺，他們也不能相聚，因為方毅三天兩頭要深入到各縣、區(qū)、鄉(xiāng)了解情況，檢查工作。他忠于職守，從來不敢懈怠，甚至連妻子懷孕也無暇關(guān)照，也有過“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經(jīng)歷。

“皖南事變”后，日偽軍把軍事進攻的目標集中指向新四軍及其所屬各根據(jù)地，經(jīng)常發(fā)動殘酷的“掃蕩”，特別是毗鄰日偽巢穴南京的天長地區(qū)，日偽軍每次對路東根據(jù)地的“掃蕩”，這里首當其沖，直接威脅黨政領(lǐng)導機關(guān)的安全。當時，殷森將要臨產(chǎn)，區(qū)黨委決定把她安排到半塔中心區(qū)委工作，殷森便重新回到了半塔集。半塔中心區(qū)委負責人專門找楊言德商量，請半塔合作社在許港織布廠里為殷森騰出一間房子待產(chǎn)。

1942年陰歷十二月十七，天空烏云密布，不一會飄起了鵝毛大雪，天寒地凍冷得出奇，室外沒有行人，只聽到屋外寒風呼嘯。此時殷森要臨產(chǎn)了，在婦抗女同志的幫助下，一個男嬰順利地呱呱墜地。兒子的誕生給年輕的母親帶來了無限的喜悅，但是，敵人時常來“掃蕩”，自己也要參加革命工作，撫養(yǎng)這個孩子是個大難題，殷森為此愁得吃不下飯。婦抗理事長王樹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說：“你不用愁，孩子丟給我喂吧?！?/p>

把剛生下五六天的孩子給別人喂養(yǎng)，殷森還沒有這個心理準備，一時愣住了。王樹華笑著說：“你不用擔心，我有經(jīng)驗，就是用稀米湯，我也會把孩子喂大的。”

王樹華家住半塔中心區(qū)馬廠鄉(xiāng)附近的一個小村子里，她家里有50歲的婆母和9歲的女兒，全家人聽說要為新四軍養(yǎng)育孩子，老少一致同意孩子就放在自己家喂養(yǎng)。第二天，王樹華夫婦冒著漫天大雪，一大早就來到織布廠殷森的住處，略作寒暄后，王樹華利索地把孩子襁褓包裹好，放進她丈夫的大棉襖衣襟里，就這樣，熟睡的嬰兒在溫暖的懷抱里離開了母親。殷森在大雪飛舞的雪地上流著眼淚，目送著山間小路上王樹華夫婦的背影，直到他們消失在模糊的視線里。當時，殷森和方毅連孩子的名字都還沒來得及想好，王樹華夫婦就替孩子起名“來成”，寓意孩子出生在來安，希望他平安成長，這其中包含著一對普通鄉(xiāng)村夫婦對革命后代最真誠的祝福和愿望。

為了養(yǎng)活這個孩子，王樹華夫婦倆可費心血了。他們抱著孩子到莊前莊后討奶水，還把逃荒來的有奶水的婦女留下，供她飯吃，讓她給孩子喂奶。有一年夏天，孩子得了病，殷森去看他，只見王樹華夫婦，一個給孩子搖扇子，一個一勺一勺地喂西瓜水。見到這場景，殷森噙著眼淚，對幼小的孩子說：“你長大了，要記住啊，一定要記住啊……”

殷森把孩子寄養(yǎng)在王樹華家以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半塔中心區(qū)委分配她在區(qū)屬馬頭鄉(xiāng)工作，她住在王家崗的一個中農(nóng)家。白天農(nóng)民大多在勞作，做民運工作往往安排在晚上，所以殷森經(jīng)常要走夜路。馬頭鄉(xiāng)地處山區(qū)，從這個莊子到另一個莊子要翻山越嶺，饑餓的狼常常會躲在樹叢里、蹲在石頭后面襲擊人與家畜。鄉(xiāng)婦抗會的李月華長得人高馬大，身體結(jié)實，有把子力氣，每次不管到哪里開會，她都主動與殷森結(jié)伴，一道去一道回。有一次會議開得時間比較長，深夜回來的路上只有她們倆人，果然聽到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有狼嚎的聲音，殷森有點緊張。李月華說：“不要怕，只管走?！崩墙械穆曇粼絹碓浇?，她倆撒腿就跑，好在狼沒有追上來。讓殷森感到安慰的是，在馬頭鄉(xiāng)的那些日子，不僅有李月華這樣的大姐相伴，每天開會回來的夜路上，遠遠地就能看到一盞燈，那是老鄉(xiāng)長為殷森掛的。如果是風雨之夜，老鄉(xiāng)長一定會戴笠披蓑、拄著木棍在樹下等著她們，老鄉(xiāng)們則是裹著棉被在樹下等著她們歸來。淳樸的鄉(xiāng)親們就是這樣關(guān)愛著新四軍及政府工作人員。殷森在馬廠鄉(xiāng)工作近1年，直到當年年底才搬到時家集淮南行政公署駐地。

方毅和殷森的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兒，仍然沒有辦法放在身邊撫養(yǎng)，孩子出生50天后，送到嘉山縣澗溪的一位區(qū)干部家中喂養(yǎng)。（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