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生活美學之“本真”生存論

李天道，魏春艷

(四川師范大學，四川成都 610068)

一、引言

儒家生活美學認為，“為仁由己”，“求仁得仁”，“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人”之生活應當努力追求“仁性化”“本真化”與“詩意化”“審美化”，通過“為仁”“求仁”“安仁”“樂仁”以保持生活的本真，由此“成人”“做人”。儒家生活美學認為，真正的本真化、審美化的生活，是真、善、美的理性和感性都自然而然、中庸和諧，“本于仁”“據(jù)于仁”“依于仁”“發(fā)乎情，止乎集體生活、社會生活”的“樂仁”的生活。這里所謂的“樂”是“樂生”，“樂仁”是“詩意棲居”和“本真化生存”的表征，是“樂樂”，即以愉悅的生活態(tài)度來維系“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人，包括“人”與自我的關系，把生活的審美意義、審美化生活方式與生活態(tài)度作為探討的重要問題。

在生活的本真化、生活的審美價值以及生活審美理想與生活審美境域問題上，孔子把“人”與生活一體化，從“人”之“生”與生活的合一進行思考，指出：“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1]184天地萬物之中，“人”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所謂“斯人之徒”指的就是處于生活中、超越了自然狀態(tài)而文明化的人。生活中的“人”乃是天地之間最為尊貴的、最有價值的，故而孔子強調(diào)指出：“天地之性，人為貴?！盵2]2553人是生活的參與者和創(chuàng)造者，殷周的禮制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人”之生活的一種體現(xiàn)。正是由此出發(fā)，所以孔子滿懷敬意地說：“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盵1]65可以說，“從周”，實際上就是孔子對人以及人之生活審美意義的確認。因此，應該說，儒家生活美學之審美觀源于“重人事”“輕天命”與“貴人”“重人”“好生”“尚生”的生活旨趣和審美指向，以及“本于仁”“依于仁”“歸于仁”，以“仁愛生生”為核心的生活審美態(tài)度。儒家生活美學所推崇的“顏子之樂”“曾點之樂”“以和為美”“求仁得仁”“里仁為美”等意趣，其實質(zhì)就是“人”之生活本真化、詩意化態(tài)度的鮮活呈現(xiàn)。儒家標舉“仁者安仁”，所推崇的“樂于仁”“安于仁”之“仁者”生活方式歸于“天人合一”的“仁”，“仁者”“求仁”“安仁”“尚仁”“樂仁”。孟子說：“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盵1]367《中庸》云：“仁者，人也?！盵1]28“仁者，人也”也就是“人者，仁也”。“仁”之生活審美域乃是“人”之為人的本真規(guī)定性，達成“仁”之生活審美域，才稱得上本真意義上的“人”。同時，有關“人”之生活審美訴求又表現(xiàn)為“循天道，尚人文”“致中和，得其分”，即如《中庸》所云：“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達道。”[1]18“中和”是致使生活美好的路徑和保障，也是生活美好的詩意化語境和達成生活美好的重要維度。因此，儒家生活美學主張“崇禮樂”，以“贊化育”。所謂“崇禮樂”，就是通過“禮樂”活動，以增進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自我的和諧，美化生活。

二、以“仁”為美的生活審美態(tài)度

據(jù)此，儒家生活美學倡導“允執(zhí)厥中”“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樂而不淫”“以‘仁’為美”的生活審美態(tài)度與審美訴求。顯然，這些生活美學的審美態(tài)度與訴求對成就“人”的生活美好，和諧人的生活，具有極為重要的效用。并且，這種審美規(guī)范突出地表現(xiàn)在“人”之生活方式與本真化、詩意化生活方式問題上。受此審美觀念的影響，儒家生活美學崇尚“中和之美”，為達成“人”之審美化、本真化、詩意化生活，主張生活簡樸，人之生活以素樸為美，生活的極致，或者說生活的本真化就是素雅與質(zhì)樸，“天然去雕飾”，崇儉抑奢的簡單生活，可以緩解壓力，即如《周易》所指出的：“天地節(jié)而四時成?！盵3]70孔穎達疏云：“天地以氣序為節(jié)，使寒暑往來，各以其序，則四時功成之也?！盵3]70就字面意義講，“節(jié)”，其意為季節(jié)、調(diào)節(jié)、節(jié)奏、節(jié)省、節(jié)制、節(jié)氣，天地有所節(jié)度，由此形成一年四季。換言之，天地時空節(jié)之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引申到日常生活，則在生活技巧方面，以務實為主，簡約、樸實，反對奢華和浪費，過日子勤儉節(jié)約，節(jié)省用度，保持身心安康、心靈平靜、神清氣爽。由此出發(fā)，“人”應該“修己”“克己”“安仁”“守仁”，與自己和解，同時，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立其誠不妥協(xié)，不委曲求全。簡單、簡易、單純地生活，不強求，不強取，順其自然，該來的總會來，該要的自然要，該走的也留不住。詩意化、審美化的生活是簡樸平靜的，也是本真化的。所謂真理粗樸，大道至簡，大象無形，大美簡樸，唯有至簡，方能夠達成至豐，猶如至柔才能夠至剛。如此，至簡的生活，也就是一種至真、至善、至美的生活，美好的生活。

基于此，儒家生活美學將關注的重心移向現(xiàn)實日常生活，將目光從外界投向“人”自身，個人的生活也擺脫了政治和功利的目的，注重“人”的品貌、才情、言談、風度、識鑒、智慧、個性，主張對物質(zhì)生活條件不必強求，不必貪奢，不必過于計較，即使生活艱難，“一簞食，一瓢飲”，困頓，“在陋巷”，也不氣餒，而應該保持健康的心態(tài)，自強不息，對生活充滿希望，“不改其樂”，熱愛生活超越趨利避害的本性，發(fā)憤圖強。這是一種達觀的生活態(tài)度，也是儒家生活美學所推崇的一種審美域。在這里，詩意化、審美化生活中，不僅是人與社會的和諧、人天的和諧，即人與自然的和諧，更是人我的和諧，也就是人與自身肉體的和諧。這種和諧觸及靈魂，乃是身心、心靈的和諧，故而“無往而非樂”，生活中的一切都會給人帶來快樂。這就是儒家生活美學所推崇的審美化生活方式。在這種審美化生活中，“各遂其性”，“人”能夠“隨心所欲”“各得其所”，以達成“盡善盡美”之心性本真化審美域。

正是本著這種生活審美意念，儒家生活美學極力推崇“曾點之樂”似的詩意化生活方式，認為這種生活方式與生活審美態(tài)度能夠給人以啟迪。曾點是孔子的得意門生，在一次有關生活理想與審美志向的討論中，曾點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盵1]130顯然，這里就主張一種安居樂業(yè)、悠閑自在的生活。當然，這種生活的背景是世道安定、鄰里和諧；生活和平安定，不施妄為，隨順世事，順其自然；心境純真素樸、淡然超越，讓人直接感受到一種純真淳樸、恬淡超然。故而深受孔子贊許，感嘆云：“吾與點也！”[1]130說自己的生活審美理想和曾點的一樣，表達出對“曾點之樂”審美旨趣的憧憬。到宋代，理學家二程特別推重“曾點之樂”，將其提升到“堯舜氣象”的審美境域：“孔子與點，蓋與圣人之志同，便是堯舜氣象也?！盵4]846曾點這種樂得其所，正是孔子所向往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1]82的社會安寧、民眾生活平和、萬物各遂其性的生活理想，因此受到孔子的贊賞。在二程看來，孔子之所以贊同曾點，是因為其知道圣人之志在天下太平、人人安居樂業(yè)、各得其所。故而，將“曾點之樂”提升到“堯舜氣象”的審美境域。朱熹也對曾點“樂得其所”的生活意趣加以贊賞，說：“曾點之學，蓋有以見夫個體生活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滿，無少欠闕。故其動靜之際，從容如此。而其言志，則又不過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常，初無舍己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于言外?！盵1]130朱熹認為曾點所推崇的“樂”乃是“天理”的一種生動呈現(xiàn)，是“天理流行”[5]8，表現(xiàn)在日用生活之中，則呈現(xiàn)出“天理流行”的妙處，體現(xiàn)出來的，是人對自身美好生活怡然自樂；是樂道知時，是萬物競榮、各遂其性。生活之美正體現(xiàn)于這樣的日用常行之內(nèi)，體現(xiàn)在尋常生活之中，“人”之生活審美態(tài)則是自得其樂、從容灑脫，隨處發(fā)見天理，天理處處皆是，所以說是萬物遂性、各得其所之“堯舜氣象”的生動呈現(xiàn)。當然，要達成這種生活審美域，必須“本于仁”“依于仁”，克去人的私欲，從而才能使天理在萬事萬物上得以充分體現(xiàn)。惟其能夠突破私欲、超越自我，才能包容天下所有人和所有物，推己及人，使萬物的天賦本性得到充分的發(fā)展，達到萬物并育而不害的生活審美境域。朱熹認為，孔子之所以贊賞曾點的生活審美意趣，表示對此的向往與推崇，贊美“曾點之樂”，是因為曾點這種“樂”的審美指向乃是“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1]130。

三、“萬物各遂其性”的生活審美境域

應該說，所謂“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也就是“與天地同和”。這種境域富有生活氣息，實質(zhì)上就是審美化、詩意化生活場景，既是儒家生活美學所推崇的最高的生活審美域，也是生活的本真域或?qū)徝烙?，藝術和道德在生活審美域的極致上得到了統(tǒng)一。“曾點之樂”所體現(xiàn)的儒家審美態(tài)度是灑脫自在、各遂其性、各稱其心、各滿其意、各得其所、自其所自、在其所在。這種生活態(tài)度，也即一種審美態(tài)度，也就是儒家生活美學所推重的“堯舜氣象”的生動呈現(xiàn)。當然，要達成這種生活審美域，必須克去人的世俗雜念，超越私心妄想，徹悟因雜念而迷失了的原初本心、本性，去蔽存真，歸復仁心仁性，使天理澄明，在尋常生活的所欲所見中得以敞亮。

所謂“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保粘Ｉ钪械摹俺圆怀浴薄罢l吃”“吃啥”，包括所有飲食男女方面的內(nèi)容與主要元素，諸如“飲食、衣服、事為、異別、度、量、數(shù)、制”[6]552，日常生活的情境式規(guī)范、飲酒食肉的規(guī)范、飲食內(nèi)容、食品制作、宴飲席位、飲食器具，包括進食次序、進食細節(jié)等涉及餐桌藝術方面的內(nèi)容，以及日常生活中人際交往的秩序、等級貴賤等種種生活之道都是“人之大欲”，皆“同于天”。所謂“王者以民為天，民以食為天”。既然“以食為天”，尋常生活也就是“天”，“樂其日用之?！保辞腥肴粘Ｉ?，達成“人天合一”“渾然與萬物同體”。故而，儒家生活美學主張，“人”與日常生活中“樂生”“樂在”“即景生情”“寓目輒樂”“胸次悠然”，如此，則可達成本真之生活審美域，“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皹菲淙沼弥！?，則要求“人”于日常生活中“端祥閑泰”、心態(tài)平和，“俯仰自得，心安體舒”，以進入“鳶飛魚躍”“渾然天成”之理想詩意化生活審美域。達成此種審美域，“人”之“心性”透徹，“天理”“天道”具體而真實地澄明與展開。由此，儒家生活美學要求“人”默識心通、反躬踐履、靜存動察，體認“天道”與“人”之“仁心仁性”，進而回歸“仁心仁性”，以達成“天人一理”“萬物一體”“性與天通”的生活審美境域。萬物流行不息，“人”之“心性”顯發(fā)須虛明心體，拋卻私欲障，摒棄有為之心，純?nèi)巍疤炖怼薄疤斓馈薄疤烀薄疤煨浴敝匀伙@現(xiàn)流行，使身心與“天理”相互融通、一體合一、無間無隔，致使生活審美境域無限提升與超越，實現(xiàn)“曾點之志”“孔顏樂處”，達“上下與天地同流”“萬物一體”的生活審美境域，領悟到“心通”“自得”之妙境“樂”，透悟見性。因此，朱熹認為，“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使萬物莫不遂其性。曾點知之，故孔子喟然而嘆曰：“吾與點也?！币簿褪钦f，“曾點之志”即“孔子之志”，“曾點之樂”即“孔子之樂”，二者相通相契。雖然曾子所描述的是“個體生活盡處”，人心純乎“天理流行”的湛然純粹之生活審美境域，這種生活審美境域使“萬物莫不遂其性”，超然純粹、順適自在、天道流行，是“人”所能夠達到和應當追求的生活審美境域。在這種本真化審美域中，天地上下同流不息，飛潛動植，萬物各得其所，“天理流行”，隨處充滿，無少欠缺，太極、陰陽、五行、萬物流行，各樂其所，灑脫超然，順適自在，大道流行不息，左右逢源，身心所發(fā)，純?yōu)椤疤炖碇匀弧?，無纖毫滯礙。行役羈旅，江山花村，怡情悅性，高蹈世外之致，“孔顏樂處”。故而，儒家生活美學主張“人”應該“正心養(yǎng)性”，日用常行，進退出處，都應當切己身心、形逸神閑、樂處知足、精神充實、情性舒暢，應當有體有禮、謙退安靜、涵容灑脫，應當安詳穩(wěn)重、謙虛退讓、涵養(yǎng)寬容、瀟灑超脫，致使“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真正合一，內(nèi)心深處自然而然，本心自然呈露，無一毫之私偽，純是本真流露。因此，“曾點之樂”又被稱為“泰然之樂”“圣人氣象”“虛明廣大氣象”“平旦虛明氣象”“鳳凰翔于千仞之氣象”。由于孔顏所樂者是在對“天命之性”與“天理”全盡與呈露中所得之樂，因此只有“盡顏子之學”，即在變化氣質(zhì)、切己踐履、復性體道、全盡天理的實踐中方能真切體證“孔顏樂處”。

因此，程明道有一首詩歷來為古人所稱道。詩云：“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云變態(tài)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7]156閑暇生活，從容淡定的心境中，世間萬事萬物都是“理”之呈現(xiàn)，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顯得自在自得、閑適清靜、從容不迫；睡醒起來，太陽已照進向東的窗戶。“天下萬物皆可以理照”，“萬物皆備于我，不獨人爾，萬物皆然”[7]157。靜觀萬物，有所體會，都是得自于心?！霸c之樂”的“樂”，是指“天人合一”的情感體驗，是一種具有審美愉悅感的超越體驗。這種體驗指向生活，以生活為本，以“樂”為本真化審美域，是“人”與自然、“人”與生活的高度合一、和諧一體，是自我生命的生活化。生活世界花開花落、風云變幻，都能夠與“人”之生命共感，“人”因感物而動，物我交融，吟風弄月，“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

四、本真化、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與心靈的升華

儒家生活美學所推重的充滿審美趣味的詩意化生活，其審美實質(zhì)指向生活，在于通過“靜觀”以“自得”“自樂”，在一種生活詩意化的超越體驗中，貼近生活，進入生活，感受與領會到人與生活一如、與天地萬物“渾然一體”，達成“入于神而自然，不思自得，不勉而中”[7]482之“化”審美域。在這種審美域中，“人”之精神生命自由自在、胸襟開朗、心懷寬闊、氣象宏偉、氣度飄逸、性格灑落、超然物外，融天地人為一體。在這里，人的心靈獲得飛升，精神得到升華，與道合而為一，人能真正地“從心所欲”，以進入詩意化、審美化生活之境域。這種詩意化生活追求是以“人”之生活方式與本真化生活態(tài)度的探討為其確立審美意識體系的要旨，是以人學為其理論基礎的，重視“人”之生活問題，建立了“人”之生活美學，從“生活”的意義上解釋“人”之生活方式，認為“人”之生活，是自然生命與精神生命的結(jié)合體，“和”之本真化審美域就是“人”之生活應該持有的生活方式或生活狀態(tài)。并且，從重視“人”之生活方式出發(fā)，熱愛社會與自然，無論是“孔顏之樂”“顏子之樂”，還是“曾點之學”“曾點氣象”“曾點之樂”，都表現(xiàn)出一種切入生活、仁愛生活、珍惜生活、體驗生活、體味生活、美化生活、本真化生活的審美意趣，其本真化、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則是心靈的升華，追求生活之審美化。

在“人”之審美生活方式與本真化、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問題上，儒家生活美學所推重與標舉的是“上下與天地同流”“隨心所欲”“隨遇而安”“從心所欲不逾矩”“天人合一”，與天地萬物一如、即興即樂的生活方式與自在自由的審美態(tài)度。在此生活審美域，“人”所懷抱的是真善美合一的心胸，所持有的是完善全美、美美與共的天地襟懷，其生活境況則是這種心胸與胸懷在生活中生動鮮活的再現(xiàn)。處于這種生活審美境域中的“人”，歸依天地，隨順人我，心有所歸依、有所隨順。“天人地”三才合一，“人”生而與“天地”不可分離、不可相違，“天地之道”生生不已，順于“天地”生生不息之道，立地有根，從而才行有所成，自足圓滿；依順“天地人一體之仁”，人性與天地之性互通、感通為一，以得生活之大圓滿，生命之圓滿；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剛健中正，順乎天命，要有敬畏之心、崇高之志。以生生為本，知所取舍，與道合真，誠心向道，以道為歸，達于上下與天地合流，萬物與我為一之境，“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立大人之志，尊道貴德，樂仁好義，知所歸依，德配其位，奮而有為，必然有成。盡人合天，以身合道，思天道如風之流行，隨風而動，順道而行，合于天命，行事有成，達成“天地人”和諧一體之本真生活審美域。盡物之性、盡人之性，從而贊助天地萬物，使萬物生生不息，實現(xiàn)天地人和諧發(fā)展、美美與共。如孟子更是認為人性乃是人心的本來屬性，生活的最高追求，就是要回復本心，使人性與天性合一，從而達到“上下與天地合流”，而萬物皆備于我的自由真善美合一、愉悅舒暢的“人”之審美生活方式與本真化、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必須指出，儒家生活美學這種對自由愉悅的審美藝術化、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的追求還突出地表現(xiàn)在孔子“樂以忘憂”的“人”之審美生活方式與本真化、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追求上。

就審美傾向來看，儒家生活美學推崇的“人”之生活審美理想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博施于民而能濟眾”。這幾句話，其意涵涉及人文生態(tài)方面的內(nèi)容。據(jù)《論語·子路》篇記載，孔子曾經(jīng)說過：“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盵1]144顯然，這里所表達的意蘊，為孔子自己的生活審美意向與理想之所在。所謂“期月”，意指一周年。這也就是說，孔子表白，自己的生活審美抱負傾向于社會人文生態(tài)方面的治國理政，是以維護社會人文生態(tài)為旨趣的，如果有當權者起用他，他會先輕徭薄役，使民以時而富之，生活平和安康，日子過得富有，人人安居樂業(yè)，一年就會有起色，三年則強盛可待！必定達成國家富足、生活興旺、發(fā)達興盛、豐饒富裕、充足優(yōu)裕。這以后再加以禮節(jié)教化、導化萬民，使國泰民安。然而，他所渴求的這種“人”之審美生活方式的獲得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儒家生活美學以生活的審美化、詩意化為審美旨趣，祈求風調(diào)雨順，歲歲豐衣足食，生活閑和，安康嚴靜，尋常生活閑適自在，融樂自然山水，陶冶情志，逍遙自得，忘世自樂，寓意生活，跨越世俗雜念的藩籬，超越個體人生有限的時空，在無窮的宇宙境遇中任心遨游，自由飛翔，生活自由、審美化，以達成至樂的生活。追求精神的自由、心靈的逍遙，人與人之間和諧安樂、自由自覺，自我生命與實際生活合一，從中獲得一種美感體驗。

五、“仁”之生活審美域乃人之心性需求

儒家生活美學認為，“人”應該“克己”“克身”，不應該貪圖物質(zhì)享受，而應該安貧樂道，追求“仁”之本真生活審美域的達成。所謂“為仁由己”“求仁得仁”，“為仁”“求仁”是“人”之為人的本心和本性需求，是“人”之審美化生活與詩意化生命時空的終極依據(jù)?；蛘哒f，“仁”之生活審美域是“人”之生命與詩意化生活的審美意義所在，是“人”之自我身份的認同與確立和人之為人的規(guī)定性意涵?！盀槿视杉骸?，需要“克己”，但這并不意味著對個體生活的徹底消解，不是說個體生活與集體生活發(fā)生沖突，就必須單純地壓抑個體的物欲而迎合集體生活。這是對“為仁”“求仁”的誤讀。應該說，“為仁”“求仁”意味著個體生活的提升、升華，是本心、本性臻于澄澈境域時的心靈升華，是天地人的一體合一，是順于生生，是“求仁得仁”之“仁”生活審美域的達成。在此審美域，“人”順乎天命，生其所生，活其所活，與道合真，如其所生，如其所活，上下與天地合流，“依于仁”，樂仁好義，盡人合天，天性、人性互通，以得生活之大圓滿，與天地合其德，萬物與我為一，天地人和諧發(fā)展，達成“保合大和”之審美域。

故而，“天人合一”“與天地參”“保合大和”之審美域也就是“求仁得仁”生活審美域。只有盡物之性、盡人之性才能達成“得仁”生活審美域，從而以仁心、仁性贊助天地萬物，使萬物生生不息，實現(xiàn)“天地人”美美與共、和諧發(fā)展?！暗萌省薄鞍踩省鄙顚徝烙虻倪_成是人道順應天道，“效天法地”，天之法則與人之準則一如。“人”自身德性修養(yǎng)、踐履而上契天道，“上下與天地合流”，“與天地合其德”，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在這樣的基礎上，“仁”之本真生活審美域就呈現(xiàn)為通過道德的涵養(yǎng)而達到的超越的人生境域和天地境域。所謂“隨順皆應，使雖有喜怒哀樂，而其根皆忘”，“從心所欲不逾矩”就是“得仁”“安仁”本真生活審美域的感受。達成“得仁”“安仁”本真生活審美域就把人的世俗雜念洗滌殆盡。所以“孔顏樂處”之所謂“樂”的生活并非“貧困潦倒”，而是一種審美意義上“得仁”“安仁”似的超越及其所獲得的審美樂感。所謂“一簞食，一瓢飲”，住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而不改其樂”之“樂”，用周敦頤的解釋來說，“顏子”之所以“不愛不求而樂乎貧者”，乃是因為“天地間有至貴至富、可愛可求而異乎彼者，見其大而忘其小焉”[8]490。這就是說，“貧”是“淫奢”的一種反面體現(xiàn)?！翱最仒诽帯敝皹贰钡氖恰疤斓亻g”之“至貴至富”的生活，與一般所謂的富貴貧賤等屬于物欲的生活不一樣，一旦能夠體味到這種“天地間”之“至貴至富”的生活樂趣，則會致使自我的心性得到升華、心靈受到凈化，從而達成寵辱不驚的生活審美域，于此審美域，則會以平常之心看待生活際遇，視金錢如糞土，視名利榮耀如鏡花水月，由此而凸顯生活之本真化、審美化。據(jù)此，周敦頤接著加以解釋云：“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處之一則能化而齊，故顏子亞圣。”[8]491“心泰”，即內(nèi)心泰然欣然，處之怡然。所謂“處之一”，就是以“一”處之。此“一”乃“天地如一”之“一”，是“道通為一”之“一”。因此，“處之一”，就是看待天地間的萬事萬物，包括“人”自身所遭際的一切，都給以平常心，一天人，齊萬物，化富貴貧賤如一，超越物質(zhì)利益的局限，胸中灑落，以達成一種光風霽月般的生活審美境域，與天地萬物之生生精神上下同流、渾然一體。顯然，這種“處之一”之“樂”就是“孔顏樂處”之“樂”。這種“樂”是在“人”之日常生活中以平常心自然而然地獲得的，是達成“得仁”“安仁”本真生活審美域中獲得的。

“仁”的呈現(xiàn)要發(fā)自“本心”，然后才可以“無適不然”，“利仁”“安仁”“樂仁”。“仁”審美域的達成是“無所為而為之”，是自然而然，不勉強，不強自為之，是發(fā)自本心、本性的“求仁”“欲仁”“樂仁”，表現(xiàn)為自然而然的審美態(tài)?！叭省闭摺鞍踩省睆娬{(diào)的是“人”之感情自然流溢。儒家生活美學認為，“求仁”“樂仁”“安仁”是真善美的一體化，是理性和感性都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其情感色彩是中庸和諧，是“發(fā)乎情，止乎集體生活、社會生活”的“樂仁”的生活。這里所謂的“樂仁”是“樂生”“樂山”“樂水”“樂時”“樂事”，是“詩意棲居”，是“樂樂”，即以愉悅的生活態(tài)度來維系“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以及“人”與自我的關系。實際上是指一種與自然合一所達到的生活詩意化體驗。因此，儒家生活美學之詩意源于“重人事”“輕天命”“貴人”“重人”“好生”“尚生”的人生旨趣和生活美學指向，以及以“仁愛生生”為核心的“生活詩意化態(tài)度”。儒家生活美學所推崇的“顏子之樂”“曾點之樂”“以和為美”“里仁為美”的實質(zhì)就是“人”之生活的本真化、審美化態(tài)度。儒家標舉“中和之美”，所推崇的“人”之生活方式歸于“天人合一”的“和”“仁”“好生”“尚生”之生活審美境域。同時，有關“人”之生活審美化訴求又表現(xiàn)為“循天道，尚人文”“致中和，得其分”以及“崇禮樂”“贊化育”“參天地”。

六、“人”之生活方式與審美化生活態(tài)度

儒家生活美學主張對物質(zhì)生活條件不必強求，不必貪奢，不必過于計較，推崇“曾點之樂”似的詩意化生活方式?！霸c之樂”是以“人”之生活方式與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的探討為其確立審美意識的要旨，重視“人”之生活問題，是“人”之生活應該持有的生活方式或生活態(tài)度，以生活之本真化、審美化為審美訴求。在“人”之詩意化生活方式與本真化、審美化生活態(tài)度問題上，儒家生活美學主張“求仁”“得仁”“安仁”“樂仁”“樂以忘憂”。這就是說，孔子表白自己的治國理政之策，如果有人起用他，他會先輕徭薄役、使民以時而富之，而后制為禮節(jié)、導化萬民以教之，一年就會有起色，三年則強盛可待！然而，他所渴求的是國泰民安、生態(tài)和諧。所謂“樂”，快樂、悅樂。就生活美學而言，“樂仁”“樂以忘憂”之“樂”，建立在由生活中得來的感官與精神一體、快感與美感一如、肉體與心靈合一的詩意感受與生命體驗之上?！熬印敝皹啡省?，是“道”“欲”一體和合之“樂”?！霸c之樂”的“樂”之意涵與此相同。同時，儒家生活美學還標舉“顏子之樂”的審美域?！邦佔又畼贰庇址Q之為“孔顏樂處”?？鬃?、顏子、曾子都是儒家生活美學的踐行者，通過本真化、審美化的生活態(tài)度超越現(xiàn)實生活的局限而達到的詩意化與詩意化之本真審美域?！霸c之樂”，體現(xiàn)出儒家生活美學寓無限于有限的心靈超越，以及在日常生活中得到詩意和詩意化的升華?！霸c之樂”，蘊藉著人在日常生活中得到詩意和審美化的升華與暫時疏離社會關系的詩意化取向。這種詩意化、審美化期待的核心旨趣，則在于把日常生活看成一個充滿情感的場域。于此審美場域中，天地生命之“美”與人的仁心、仁性相通相融、一體與共、完美融合，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人與自我、心物與情景協(xié)調(diào)一致。“曾點之樂”也體現(xiàn)了儒家生活美學快樂的生活態(tài)度。這里的“樂”，是“樂天”“樂生”“樂活”“樂仁”?！皹飞薄皹啡省?，來自詩意化、審美化中獲得的心性涵養(yǎng)?？鬃釉?jīng)贊揚顏回，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盵1]87這里所謂的“回”，即顏回，乃七十二賢之首。顏回生活簡樸、安貧樂道、與世無爭、樂道安命，安于貧窮的生活環(huán)境，以堅持自己的信念為樂，盡管居住在陋巷，卻自得其樂。其生活的清貧、艱苦是一般人不能忍受的，足見其品質(zhì)的高尚，與由滿足欲望而得來的世俗快樂截然不同。生活詩意化之樂，為本心、本性的“仁”，才能“樂處”，不受物質(zhì)的束縛，進入自由的生活詩意化之境，這樣的生活詩意化審美域也就是“顏子之樂”和“曾點之樂”的“樂仁”之生活審美域。

故而，《論語·衛(wèi)靈公》云：“君子憂道不憂貧?！盵1]167“憂道”之“憂”，意指“人”之精神與心靈方面的活動，具有形而上之思的意蘊?？鬃釉?jīng)說過，本真化、審美化的生活，是“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在他看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所謂“知之”“好之”“樂之”的“之”，也就是指儒家生活美學所標舉的“道”，即本真化、審美化生活的奧秘與生命的真諦?？鬃诱J為，一個人僅僅“知”“道”、“好”“道”，曉得“道”的可貴，是不夠的，還只是較低的、一般的生活層次，必須進一步升華，上升到“樂之”的程度?！皹分?，即“樂道”，以“生活之道”為“樂”，把玩“道”，體悟“道”，以“達道”“悟道”“得道”“以道為樂”“與道合一”為生活的審美樂趣。

“道”就是“仁”。本真化、審美化生活態(tài)度與詩意化境域就是“求仁得仁”“安仁”“樂仁”，就是“顏子之樂”“曾點之樂”。在儒家生活美學看來，達到這種詩意化生活境域，則為“君子”，因此，“顏子之樂”“曾點之樂”又被稱為“君子之樂”。要使生活本真化、審美化，確立了生活之路，進入到詩意化的生活流程，內(nèi)心平淡明靜，以達成生活方式的本真化、審美化、詩意化。可見，“顏子之樂”所推崇的不僅是一種“人”之詩意化生活方式與本真化、審美化生活態(tài)度，而且是一種極高的詩意化、本真化、審美化生活態(tài)度，是通過審美化、詩意化的生活態(tài)度超越人生局限而達到的本真審美域。“曾點之樂”，蘊藉著人在日常生活中得到詩意和本真的升華、暫時疏離社會關系的審美取向。天地生命之“美”與人的仁心、仁性相通相融、一體與共、完美融合?！翱最仒诽帯薄霸c之樂”體現(xiàn)了儒家生活美學快樂的生活態(tài)度。這里的“樂仁”，安貧樂道，坦蕩無憂，精神與心靈至大至廣、至真至樂。“君子”發(fā)現(xiàn)了人心的本來面目，即作為本心、本性的“仁”。這里的“仁”，不完全等同于世俗理解的為善助人之意，孔子曾在《論語·里仁》篇中明確指出：“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1]69只有仁者，才能“貧而樂，富而好禮”，“樂以忘憂”，不受物質(zhì)的束縛，進入本真化的生活審美之境，這樣的生活審美域也就是“顏子之樂”和“曾點之樂”的“樂仁”之審美域。

七、結(jié)語

具有本真生活審美情操的人，即“君子”，才能詩意地、本真地、審美地對待生活、仁愛生活、把玩生活?！熬印本褪潜菊嫘陨顚徝勒?，或者說是以本真審美生活方式與本真化、詩意化生活態(tài)度生活的“人”，“樂道安貧”“求仁”“安仁”之“人”。所謂“樂道”之“樂”，其原初意是指一種來自生活中的審美悅樂。這里就指出，“樂”的本意是快樂，為一種生活審美快感。后來，則派生出含蘊“形上之樂”的“樂道”本真生活意義?！皹返腊藏殹敝^“道”，其實質(zhì)就是“仁”，具有生活美學層面的意涵。故而，“求仁得仁”“安仁”之“仁”，即意指“人”之精神與心靈方面的活動，具有形而上之思的意蘊。據(jù)《論語·為政》記載，孔子曾經(jīng)用極為簡潔的語言來描述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一生坎坷，到了三十歲才穩(wěn)定下來，確立了生活之路，進入到審美化的生活流程，內(nèi)心平淡明靜，使自己達到一種審美升華?？梢?，“顏子之樂”與“曾點之樂”所推崇的不僅是一種“人”的生活方式與生活態(tài)度，而且是一種極高的本真化、詩意化“求仁”“安仁”之生活審美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