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
堂·佩德羅一世
通常來說,那些從前是殖民地的獨立國家,對之前的殖民宗主國文化普遍采取保持距離的態(tài)度。在巴西,情況卻比較微妙。出身于葡萄牙王室、作為“巴西始皇”的堂·佩德羅一世(D. Pedro I),在巴西獨立200年之際再次成為重要的角色。
這位大半生在巴西度過的開國之君,在南美洲的統(tǒng)治一路高開,到了晚年卻心力交瘁,最終返回歐洲,在葡萄牙波爾圖收獲了生命最后時刻所需要的支持。
為慶祝巴西獨立200周年,堂·佩德羅一世的心臟首次從葡萄牙被運回巴西,在他帶領(lǐng)獨立的國家土地上,成為一系列展覽中的重頭戲文物。在此前,很少有人知道國之始皇的心與身,并沒有保存在一起。
自1972年以來,堂·佩德羅一世的遺體一直被埋葬在巴西,具體地點是圣保羅伊匹蘭加博物館的獨立紀念碑地下室,也就是當時為攝政王的他在200年前發(fā)出巴西獨立吶喊的地方。
自這位皇帝駕崩以來,他的心臟在裝有福爾馬林的玻璃容器中,已經(jīng)保存了187年。容器被安放在葡萄牙波爾圖市的Nossa Senhora da Lapa教堂里。
2022年8月22日,始皇佩德羅一世的心臟,首次回到了南美洲的這片土地上。根據(jù)巴西總統(tǒng)府的外交辭令,這件遺物獲得與訪問該國的其他國家元首相同的國家榮譽,以此向這位宣布巴西獨立的始皇致以敬意。
在慶典的高潮,巴西民眾在巴西利亞外交部府邸的圣地亞哥丹塔斯廳,通過“一顆熱切的心:堂·佩德羅一世的生平與遺物”展,觀摩始皇帝之心。
2022年8月24日,巴西首都巴西利亞,堂·佩德羅一世的心臟被展示在福爾馬林容器中
巴西與葡萄牙之間的千絲萬縷關(guān)系,并非單純的“殖民”與“反殖民”所能概括。
1500年4月,航海家佩德羅·阿爾瓦雷斯·卡布拉爾,指揮因風(fēng)暴而偏離航線的葡萄牙探險艦隊,跨過大西洋登陸今巴西東北部海岸線一帶,開始了對這片印第安人世代生活之土地的探索。
1530年,葡萄牙國王派大貴族率領(lǐng)400多名移民到巴西,建立殖民地。這片美洲海岸,盛產(chǎn)一種紅色木材—Pau-Brasil,它在殖民者占領(lǐng)的早期被廣泛開采。這片被發(fā)現(xiàn)的新大陸,最終被冠以“Brasil”(巴西)這個名字。
到了16、17世紀,歐洲大部分糖料來自巴西,巔峰時期全世界有80%的金子來自這個富饒的人間天堂。
拿破侖崛起之時,葡萄牙早已在歐洲激烈的競爭中衰落下去,成為歐洲大陸的一個邊緣小國。1807年,里斯本被拿破侖大軍攻占后,攝政王若昂六世(Jo?o VI)拋棄了整個葡萄牙的子民,帶領(lǐng)王室乘坐大帆船逃向殖民地巴西,在巴西建立了一個流亡政府,脫離了歐洲四處冒火的處境,為日后巴西的獨立埋下伏筆。
與其說1822年9月7日是巴西獨立建國的首日,不如說巴西的獨立是若干因素觸發(fā)的連續(xù)過程。
1815年,若昂六世宣布效仿英國的“聯(lián)合王國”國體,成立了葡萄牙-巴西-阿爾加維聯(lián)合王國,這使得巴西上升到了和葡萄牙并列的政治地位。盡管國王愿意,可是葡萄牙本土貴族認為,躲在巴西的王室給了殖民地過高的政治地位,紛紛要求打壓這塊遍布“猴子、黑鬼和香蕉”的殖民地。
1821年,在里斯本制憲會議的要求和在巴西軍隊的叛亂下,若昂六世被迫踏上了返回葡萄牙的海船。在返回前,若昂六世宣布佩德羅王儲為巴西王國的攝政王,把巴西交給了自己的兒子—佩德羅·德·阿爾坎塔拉。
1821年12月,葡萄牙國會以完成儲君政治教育為由,敦促當時留在里約熱內(nèi)盧的王儲佩德羅回國,并規(guī)定巴西各省直接受里斯本管轄。在巴西獨立派的推動下,佩德羅拒絕了葡議會的命令,建立了新政府,并于1822年5月自立為“巴西永久的保護者”。
葡議會因此廢黜了其巴西攝政王的職務(wù)。1822年9月7日,剛到達圣保羅的佩德羅獲悉了此決議,決定切斷巴西和葡萄牙聯(lián)合的紐帶。他命令所有在場的人從制服上取下他們身上的葡萄牙徽章,在圣保羅的伊匹蘭加河畔,向陪同他的警衛(wèi)拔劍宣誓:“不獨立,毋寧死!”史稱“伊匹蘭加呼聲”事件。
這一天的事件,被后世認為是巴西獨立的開端。10月12日佩德羅被巴西人擁戴為帝,并于12月1日舉行了加冕儀式,頭銜為堂·佩特羅一世。
歷史學(xué)教授朱麗安娜·巴澤哈認為,史學(xué)界對“伊匹蘭加呼聲”事件的真實性沒有達成共識。她認為,與其說1822年9月7日是巴西獨立建國的首日,不如說巴西的獨立是若干因素觸發(fā)的連續(xù)過程。因此,“巴西建國”的歷程要正確使用的術(shù)語是“過程”。巴西在正式獨立前后,逐漸從里斯本法院獲得司法和行政等方面的獨立權(quán)。
獨立的另一個因素是,巴西本土經(jīng)濟精英想要結(jié)束自殖民開始以來的葡萄牙商業(yè)壟斷,以及葡萄牙宗主國帶來的絕對君主制。彼時雖然拿破侖失敗了,但他留下的思想火種卻燎遍了整個歐洲,各國受到啟蒙運動的影響,紛紛發(fā)起君主立憲。
在19世紀相當長一段日子里,巴西成為了南美洲新獨立國家中,為數(shù)不多實行君主制的國家。
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國的殖民地,在19世紀上半葉相繼獨立,但殖民時期被邊緣化的群體,如被奴役者和土著人,在國家宣布獨立后依然沒有獲得更多的權(quán)利或參與政治。巴西的奴隸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仍然存在,直到1888年才結(jié)束。
在“伊匹蘭加之聲”事件的次年,效忠于葡萄牙的勢力被趕出巴西,但獨立初期的巴西卻面臨四分五裂的威脅。佩德羅一世之所以稱皇帝而不是國王,一方面是強調(diào)巴西各省份的多樣性,另一方面欲效仿拿破侖,試圖扮演開明君主的角色。
在19世紀相當長一段日子里,巴西成為了南美洲新獨立國家中,為數(shù)不多實行君主制的國家。
佩德羅一世與東北及南方的叛黨進行交涉,頗具成效,保持了國家的統(tǒng)一。葡萄牙直到1825年才承認巴西獨立,簽署了《和平與結(jié)盟條約》,葡萄牙國王若昂六世自稱“巴西帝國名譽皇帝”。
1826年3月10日,父親若昂六世去世,本身已經(jīng)是巴西皇帝的佩德羅一世,又繼承了葡萄牙王位,稱“葡萄牙和阿爾加維國王佩德羅四世”。佩德羅一世在平衡葡萄牙貴族與本土精英的利益中得罪多方勢力,使得對他寄予厚望的國民開始感到失望。再加上1828年烏拉圭正式獨立,巴西在烏拉圭戰(zhàn)爭中失敗,隨后引發(fā)國內(nèi)經(jīng)濟危機,人民普遍對佩德羅一世感到不滿。
1831年3月13日,里約熱內(nèi)盧居民和士兵聯(lián)合舉行反君主示威,各地紛紛起義。4月7日,里約熱內(nèi)盧安娜廣場上爆發(fā)了反佩德羅一世的暴動,佩德羅一世被迫將巴西皇位讓給兒子佩德羅二世,自己重回葡萄牙。
佩德羅這個綽號為“士兵之王”“解放者”的皇帝,與巴西帝位和葡萄牙王位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也許我們可以梳理一下他的王位年鑒:1822—1831年為巴西皇帝(其間1826年3月10日—5月28日兼任葡萄牙和阿爾加維的國王),1832—1934年為葡萄牙攝政王。
由于巴西是南美洲極少的不經(jīng)由暴力革命而爭取到脫胎換骨的國家,獨立地位是自上而下取得的結(jié)果,因此許多人認為佩德羅一世是個矛盾的君主:因為巴西獨立是由葡萄牙王室自己宣布的,巴西實際上繼續(xù)受葡萄牙王室的指揮,盡管名義上葡萄牙已經(jīng)不是巴西的宗主國。
由于獨立進程并非跟原宗主國“一刀兩斷”的反抗模式,巴西與葡萄牙有著復(fù)雜又有趣的關(guān)系。葡萄牙駐巴西大使路易斯·法魯·哈默斯,去年在科英布拉大學(xué)舉行的《葡萄牙和巴西: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關(guān)系》講座上提道:我們肯定會紀念共同的過去,且將有一個慶祝現(xiàn)在和展望未來的黃金機會。
根據(jù)這位大使的意思,葡萄牙和巴西盡管分治了兩個世紀,但在200年里一起經(jīng)歷了很多變化—君主制被共和國取代,然后又經(jīng)歷軍政府統(tǒng)治,到如今兩國都成為民族國家。他堅信文化、語言及對足球的熱愛,乃至在飲食上的共同品味,將使兩國繼續(xù)相互欣賞和影響。
責(zé)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