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與博弈：近代中國高等教育國際化發(fā)展之路

楊柳一 （復旦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

19 世紀開始，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轟開了清朝閉關自守的大門，面對西方帝國主義侵略的擴張和國家民族危機的日益加深，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在被動地和主動地進行改革和變化。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國際化的發(fā)展史正是一部中國近代對外開放史，從閉關鎖國到被迫萌芽、嘗試發(fā)展，再到試著模仿交流，隨著國際化和開放水平的深入，逐步有能力、有組織地進行自發(fā)性的國際化教育。

一、高等教育國際化的內涵

關于高等教育國際化的內涵，自20 世紀開始，學術界和國際教育組織在不同時期從不同角度都給予了多種定義。被譽為“大學國際化”問題專家的日本喜多村和之教授在1986 年“亞洲高等教育國際化討論會”上提到，“被別國與民族承認，接受并給予相當?shù)脑u價，在國際社會里具有一定的通用性”。[1]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教育研究所學者簡·奈特則從民族主義與孤立主義的角度提出對于高等教育國際化發(fā)展的前景的憂慮，她強調，種族主義和單一文化主義的危險是籠罩在當前高等教育國際化利益之上的一朵威脅性的烏云。自那以后，這種云只會變得更大、更具威脅性，并且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定義國際化的當前和未來挑戰(zhàn)。[2]

在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更是被置于國家重要戰(zhàn)略發(fā)展地位。習近平總書記2015 年在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我們要認真吸收世界上先進的辦學治學經(jīng)驗，更要遵循教育規(guī)律，扎根中國大地辦大學?！盵3]全球化促進了項目、人口、科研的全球流動，也正在重塑世界各地的高等教育格局。作為高等教育現(xiàn)代化的目標，國際化不僅是發(fā)達國家所采取的普遍戰(zhàn)略選擇，也是發(fā)展中國家提升高等教育質量的必然需要。

二、被迫萌芽：教會大學的舉辦與西方教育思想理念的逐漸深入

（一）教會大學的興衰始末

19 世紀初期，隨著西方殖民勢力向東擴張，宗教勢力也在逐漸向亞洲滲透。最早，新教傳教士馬禮遜在馬來西亞開設了面向華人為主的新式教會學校英華書院。

隨后，教會大學于20 世紀20 年代左右達到其發(fā)展鼎盛時期。據(jù)1917 年《中國宗教年鑒》統(tǒng)計，在美方、英方、英美合辦的教會大學中讀書的學生共計9492 人。

新中國成立后，隨著院系調整的高潮到來，教會大學逐漸走向消亡。

（二）教會大學的管理特點

西方教會大學在開辦之初，就主要參照、借鑒了歐美國家先進的高等教育制度，因此，教會大學在精神氣質和制度管理等方面都具有鮮明的國際化特色。[4]

教會大學更注重實用性人才，并且更關注學生的全面發(fā)展。

課程作為實現(xiàn)辦學目的的主要手段，通常會根據(jù)不同的辦學形式、辦學階段、辦學規(guī)模進行調整。為保證學位課程的教學質量，教會大學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提升學術與教學水平——如在來華考察的外國人中聘請專家作為短期教師、從歸國留學生當中遴選高學歷專家、與科研院所簽訂交換協(xié)議，進行校際的學術交流。[5]

總的來說，教會大學的課程設置實現(xiàn)了“根植本土，放眼世界”的原則，強有力地推動了人與社會的進步與發(fā)展，也進一步滿足了其在中國的“以華治華”野心。

（三）教會大學的歷史意義與西方教育思想傳入

1.殖民主義色彩下的政治侵略

從本質上來講，基督教、天主教教會大學是隨著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進入中國的。因此，不可避免的，某些傳教士直接充當了侵華戰(zhàn)爭的謀士和幫兇?，F(xiàn)實中近代西方則采用暴力、侵略等形式進行資本原始積累，進行文化習俗的傳播。

同時，教會大學的設點分布，常常集中于東南沿海地區(qū)，或國內重要戰(zhàn)略性地位的地區(qū)。不可否認，殖民主義的政治色彩，是教會大學難以抹去的胎記。

2.西方專制策略下的文化滲透

教會大學培養(yǎng)“治華代理人”的想法由來已久。1890 年，美國傳教士卜舫濟在上海舉行的“第二次在華傳教士大會”上說：“在我們學校內，我們訓練中國未來的教師和傳教士使他們成為中國未來的領袖和指揮者，給未來的中國施加最強有力的影響?！?/p>

教會大學在中國傳播西方科學文化知識、發(fā)展西化教育，對于學生進行思想和精神控制，達到傳播宗教思想、培養(yǎng)對教會絕對忠誠的高級領導人才的目的，為宗教社會服務。這對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模式和育人理念產(chǎn)生了強有力的沖擊。

3.近現(xiàn)代化背景下的文化普及

換個角度看，教會大學的教學內容，實際上還對中國產(chǎn)生了一定正面的影響。教會大學曾在農(nóng)學、醫(yī)學、護理學、女子教育等領域為中國近代教育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和支持。例如金陵大學農(nóng)學院，通過培育新品種、培養(yǎng)技術人員等方式為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技術的發(fā)展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6]

值得一提的是，教會大學的發(fā)展還成為中國近代留學史的開端。它不僅加快了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解體，還為中國近代的教育誕生提供了有益的參照。

三、嘗試發(fā)展：洋務教育的興起與實踐

如果說鴉片戰(zhàn)爭被迫打開國門，使得教會大學在中國的大地上肆意生根發(fā)芽，那么出生于19 世紀60年代的洋務教育的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可以說是近代中國仁人志士主動地去尋求救國救民的方案,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我國近代高等教育國際化的發(fā)展。

（一）興辦洋務學堂

1861 年，馮桂芬在《采西學議》中明確提出了學習西方先進文化的必要性。隨之，洋務派把目光轉向了列強的堅船利炮，開始深入學習西方的先進生產(chǎn)技術。然而，在其舉辦洋務開始就深感“翻譯與制造船械及海陸軍之人才”的匱乏，同時，在外交中由于語言不通，外交損失極大。于是語言類、技術類、軍事類的洋務學堂在政府的支持下先后建立。

在培養(yǎng)方式和培養(yǎng)目標上，洋務學堂都注重發(fā)掘培養(yǎng)洋務事業(yè)的專業(yè)人才，并注重學以致用。若按專業(yè)系科分類，洋務學堂可分為三大類，包括外國語學堂、軍事學堂與技術實業(yè)學堂。以京師同文館為例，京師同文館是中國近代最早按照資本主義教育建立起來的新式學堂，以“認識外國文字，通解外國言語”[7]為主要目的，以應外交之需求，也是總理衙門最早興辦洋務教育的最初動機。

在八年學制中，練習譯書是最為重要的技能，也是貫穿八年始末的。除此之外，天文、數(shù)學、地理、化學等也是學生的必修課，以期更好地將專業(yè)知識應用于跨學科領域中。然而，作為維護和加強封建制度的工具，洋務教育囿于政治要求、組織僵化等等，沒有對當時的社會文化產(chǎn)生太大的影響。

（二）組織官費赴美留學幼童

洋務運動時期，正當統(tǒng)治階級在思考如何“探求西技”之時，作為第一批直接受西方教育影響的留學生，容閎在《西學東漸記》中提出他對于國家與社會的抱負。在他的倡導下，1871 年9 月，中國近代的第一個由中央政府批準的留學教育計劃正式付諸實施。

1872 年，清政府派出第一批留美幼童，這是學制意義上近代中國政府派出的首批留學生。隨后四年，政府共派出120 人赴美留學，接受西式教育實踐。

從閉關鎖國的封建王朝到了帝國主義的新大陸，生活環(huán)境的震蕩對尚未形成完整價值觀的幼童來說頗有一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迷離感。學生的生活習慣與脾氣秉性均隨之西化，更有甚者剪去辮子，這恰恰違背了清政府對他們歸國后效忠朝廷的期待。最終，由于新舊不同觀念的管理人員的爭執(zhí)，以及國內守舊派加以反對，1881 年清政府即下令全部撤回留美幼童。這一次留美嘗試以失敗告終。

四、模仿交流：清末新政時期的改革與融合

（一）清華留美預備學校

清華留美預備學校，即清華大學的建校歷史，上可追溯到1900 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時期。清政府簽訂《辛丑條約》后，美方聲稱“向中國索取的賠款‘實屬過多’”。[8]因此，自宣統(tǒng)元年(1909 年)起，美國將所得庚子賠款的一部分以“先賠后退”的方式“退還”給中國，其意在根植中國的土壤進行教育發(fā)展。同年，清朝外務部、學部聯(lián)名上奏，在京師設立游美學務處，篩選學業(yè)優(yōu)秀、天資聰穎的學生前往美國留學。[9]

自1909 年第一批留美學生成行起至1925 年，一共遣送了1031 名學生進入美國各大學深造，其中1918-1923 年學生數(shù)較多，平均每年可達到90 人。[10]在清華校園的高等學堂，學生主要修習語言、歷史（美國史）、數(shù)學、物理等。[11]派出的留學生中有80%專修工業(yè)技術、農(nóng)學、機械工程、采礦、物理及化學、鐵路工程、建筑、銀行、鐵路管理以及類似學科，另外20%專修法律及政治學。[12]這次的改革與融合得到了國際和國內社會的廣泛稱贊與好評。

（二）日本留學的興起

張之洞1898 年發(fā)表的《勸學篇》，被清廷認為是中國近代留學教育的權威性文章，他主張今后赴日本留學。因此，由于科舉制的廢除與日本的對俄戰(zhàn)爭勝利，從1905 年至1911 年，我國累計派出近四萬名學生赴日留學。

此時的清政府對于留學的認知層次已經(jīng)遠遠高于幼童留美時期的隨意態(tài)度，士大夫也紛紛認為，美國的技術、教育、法政等均遠在中國之上，我們不能始終持有天朝上國的可笑優(yōu)越感，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出洋求學對于扭轉衰敗的國運極為關鍵。

五、自發(fā)組織：新文化運動影響下的教育運動

早在1901 年，李石曾、張靜江等人官費赴法國留學，但因經(jīng)費有限，導致入不敷出，只能進行“勤工儉學”生活。1912 年，蔡元培在北京發(fā)起了留法儉學會和預備學校，認為應盡最大可能節(jié)儉費用來達到留學的最大效益。

留法勤工儉學運動于1919-1920 年達到高潮。蔡元培積極動員：“我希望全國的苦學生，都在各地方組織起來。我希望全國作工的人，也能用這種方法，達他工余求學的目的。我希望全國有力的人，助成學生工人，組織這種團體。”[13]五四運動期間，為尋求救國真理，大批有志青年前往法國留學，進行勤工儉學運動。

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留法學生表現(xiàn)出超強的政治意識，大批青年走上了與勞動群眾相結合的革命道路，大多數(shù)共產(chǎn)主義者也隨之誕生，為我國的革命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和實踐基礎。這也是我國留學生在境外自發(fā)組織的一次廣泛教育運動，是社會新理念、新思潮下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了廣大青年學子對新社會、新教育的探索與實踐。

六、結語

1954 年，英國學者蘇爾在耶魯大學召開的容閎畢業(yè)100 周年紀念大會上的致辭中提道：“一個能夠產(chǎn)生這樣人物的國家，就能夠成就偉大的事業(yè)。這個國家的前途不會是卑賤的?！盵14]

歷史是有機整合與循環(huán)往復的過程，在歷史的長河中很難有某一件事情對整個系統(tǒng)產(chǎn)生不可磨滅的正向或負向影響。文明的傳播也遵循著同一種原則。中國近現(xiàn)代的高等教育就是在同帝國主義侵華的過程中，通過西學東漸的方式借鑒西方高等教育的過程中建立和發(fā)展起來的。西方高等教育理念在中國的發(fā)生、發(fā)展，給處于危機中的中國傳統(tǒng)教育提供了向近代教育轉變的示范與啟發(fā)。

現(xiàn)代高等教育，是一項持久的、國際性的文化傳播事業(yè)，知識、智慧、科學、文明是理應跨越國界進行交流和傳承的。通過本文對于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國際化歷史脈絡的探索，通過對于過往失敗經(jīng)驗教訓的總結反思，期待能夠找到在21 世紀全球化飛速發(fā)展的今天，適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發(fā)展要求的“本土化”國際視野的高等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