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方式不同結果大不一樣

王江濤

無論是否已結婚領證，兩個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人走到要分手的地步時，所要面對的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曾經(jīng)通過美好記憶和日復一日的陪伴所一點點積累起來的歸屬感，要再度剝離，這個過程可能會引發(fā)一系列心理、生理和社會性的結果。尤其是考慮到分手通常是由伴侶中的一方先提出的，相比先提者已有所準備，被動分手的一方可能要經(jīng)歷更多心理挑戰(zhàn)。但究竟兩者在后續(xù)遭遇上會有什么區(qū)別，相關問題一直以來缺乏足夠的科學證據(jù)。

最近，一項基于德國家庭數(shù)據(jù)的研究發(fā)現(xiàn)，伴侶關系破裂后，主動分手還是被動分手，結果大不一樣。從長遠來看，雙方在主觀幸福感、家庭關系、社會關系以及經(jīng)濟狀況等方面可能將經(jīng)歷不同的人生軌跡。

與生活滿意度類似，在抑郁這一心理指標上，主動分手和被動分手的人，經(jīng)歷也不一樣。主動分手的人在分手之前抑郁水平就有升高，但分手之后抑郁水平迅速下降到最初的正常水平，而且相比生活滿意度來說，恢復得更快。

從分手前后的變化來看，主動分手的人的生活滿意度從分手之前就開始顯著下降了，分手之后，經(jīng)過一小段時間低谷期，然后明顯升高，增幅超過以前下降的幅度。相較而言，被動分手的人雖然也會經(jīng)歷類似的V形曲線，但分手之前總體上是平穩(wěn)的。然而，伴隨著分手事件的發(fā)生，他們的生活滿意度劇烈下墜，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降到一個低谷。此后隨著時間的推移，生活滿意度雖有所改善，但在接近兩年的時間里都不及分手前的水平，總體上相比主動分手的人來說，要用更長的時間來完全恢復。這一研究2022年6月發(fā)表在《美國科學院院刊》（PNAS）。

“分手并不必然對每個牽涉在內(nèi)的人來說都是負面事件，也可能是積極的。”馬斯特里赫特大學社會科學研究人員馬克斯·布呂寧（Max Brüning）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并不是說分手的人就不想要一個幸福的婚姻，而是說，他們已經(jīng)認為和前伴侶繼續(xù)維持一段幸福的婚姻是不可能了。那些主動提出分手的人，通常在分手之前就對他們的生活不滿意了。事實上，分手之后他們感覺更幸福。相反，那些被前任拋棄的人通常會經(jīng)歷一段嚴重不適應的時期。然而，即便是他們，從長期來看，幾年后生活滿意度也會恢復到最初的水平?！?/p>

與生活滿意度類似，在抑郁這一心理指標上，主動分手和被動分手的人，經(jīng)歷也不一樣。主動分手的人在分手之前抑郁水平就有升高，但分手之后抑郁水平迅速下降到最初的正常水平，而且相比生活滿意度來說，恢復得更快。被動分手的人在分手之前同樣沒有明顯的抑郁程度變化，但分手事件發(fā)生后，他們的抑郁水平急劇升高，傷心、沮喪、情緒低落，然后總體上在幾年后才恢復到相對正常的水平。

這些細致的變化軌跡得以發(fā)現(xiàn)，有賴于相關研究的持續(xù)性。最新研究所依托的德國家庭調(diào)查正聚焦于關系和家庭的變遷，從2008年到2019年間持續(xù)調(diào)查了1970年代至1990年代出生的一些人的情況，代表性的樣本超過1.3萬人。通過篩選，最終有超過1000人的人生經(jīng)歷被納入分析，這些人有的是和伴侶同居，有的是已經(jīng)結婚，但都在調(diào)查研究期間經(jīng)歷了與伴侶的相互陪伴以及人生中的第一次分手，只不過有的是主動提出分手，有的是被動分手。

然而，無論是主動提出分手還是被動分手，這種浪漫關系的終結對人生活狀態(tài)的改變都是巨大的。丹麥的研究人員曾對近2000名離婚者的心理狀態(tài)進行過調(diào)查，結果發(fā)現(xiàn)，最近離婚的人的心理壓力要顯著高于社會總體水平，也高于早已離婚的。而且，年齡、受教育程度、收入更低的人，相應的壓力水平也更高，婚姻中有出軌、離婚時起沖突的話，也能顯著地預測分手者有更高的壓力水平。相關研究2021年發(fā)表在《離婚與再婚雜志》（Journal of Divorce & Remarriage）。

“雖然我們沒有像最新研究那樣進行長期分析，但我們確實發(fā)現(xiàn)被動離婚的人在分手時的壓力水平更高。在離婚后的前幾個月，離婚者報告的壓力、抑郁、焦慮、軀體化障礙、敵意等水平顯著更高，同時，精神健康和身體健康狀況也比一般人要更差。這與國際上關于離婚健康影響的研究是一致的?！眳⑴c這項精神健康研究的哥本哈根大學公共衛(wèi)生系研究人員珍娜·瑪麗·斯特里齊（Jenna Marie Strizzi）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對于離婚中一些讓人狀態(tài)更差的風險因素，可以讓臨床醫(yī)生對相關癥狀治療時更了解情況，對陷入離婚沖突的個人而言，還是應該加強跟前任的溝通，減少沖突，從而降低心理壓力，當然，沒有人支持的話，這也是挺難的。

而最新研究通過對分手者近10年里的生活狀態(tài)進行更多的追蹤，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細微的改變。比如，在分手后的一段時間里，無論是主動分手的人，還是被動分手的人，在與伴侶分開后，對自己的朋友和其他社會交往者的滿意度都會快速升高，顯示友誼等社交關系在這段時間可能扮演著重要角色，但這種趨勢不會一直維持，一段時間后，對朋友等人的滿意度會逐漸回落到此前的水平。對主動分手的人來說，分手后人們對休閑活動的滿意度也升高了。這可能說明，分手之后，無論是跟朋友社交還是參與其他休閑活動，人們把以前花在伴侶身上的時間開始花在別的事情上。不過，雖然對朋友等社交的滿意度在分手后也有所提升，但被動分手的人在休閑活動上的滿意度并沒有升高，顯示出以不同方式告別浪漫關系的話，生活狀態(tài)還是有所不同。

而關鍵的原因可能在于分手后多久再找一個。馬克斯·布呂寧在對分手者后續(xù)的伴侶關系分析后，發(fā)現(xiàn)無論對于主動分手的人，還是被動分手的人，分手所產(chǎn)生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找到新伴侶的速度。

當把分手后又有新伴侶的情況單獨拿出來分析時，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無論他們是主動分手還是被動分手，只要是分手后很快就找到對象的，幸福感的變化軌跡就很相似，分手后對生活的滿意度通常會迅速提升。相反，如果分手后不能在短期內(nèi)找到新伴侶的話，生活的滿意度就會下降得很明顯，對被動分手的人來說尤其如此。

而且，不只總體幸福感會受到新伴侶影響，如果分手后能快速找到新伴侶，無論之前分手是主動還是被動，性生活滿意度都會相似地提升。而對于短期內(nèi)沒有新伴侶的人來說，性生活滿意度需要花更長時間才能恢復，與生活滿意度的軌跡類似，被動分手的人這種情況下遭受的沖擊同樣更大。事實上，性生活就像伴侶關系的晴雨表。數(shù)據(jù)顯示，對日后主動分手的人而言，早在分手之前，他們性生活的滿意度就已經(jīng)在下降了，分手后，性生活滿意度甚至在很短時間內(nèi)就提升了，長期來看，滿意度提升更高。相比之下，被動分手的人在分之前的性生活滿意度基本是穩(wěn)定的，但分手卻可以導致滿意度大幅下降。

不過，數(shù)據(jù)同樣顯示，只要把時間放長遠來看，即便是被動分手的人，其性生活滿意度也會逐漸提高，這可能意味著他們花了更長的時間重新建立起了一段關系。研究顯示，主動分手的人重新進入一段新關系的速度比被動分手的人要明顯更快，30%的人大概在分開后半年就找到新伴侶了，從長遠來看，找到新伴侶的比例也比被動分手的人要高?？紤]到主動分手者找到新伴侶速度之快，研究人員推測，其中一些人可能在與前任分手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下一段關系了。而相比女性，主動和被動分手的男性更可能會這樣做。

此外，研究人員在相關數(shù)據(jù)中再次印證的一個事實是，主動分手還是被動分手還有明顯的性別特征，驚人的數(shù)據(jù)顯示，研究中近60%的女性都表示，她們在上段關系中強烈地提出分手，而相反，男性對于分手的態(tài)度沒有很集中。對于這些發(fā)現(xiàn)，長期研究家庭關系的科隆大學教授托馬斯·利奧波德（Thomas Leopold）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項研究很不錯，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提出離婚，所以，很清楚，她們也愿意去接受離婚相關的經(jīng)濟損失。

之所以有這樣的判斷，是因為托馬斯·利奧波德專門研究過男女離婚后果的差異。通過對千余名離婚者的分析，他發(fā)現(xiàn)結婚所帶來的壓力，對男性來說是短暫的，對女性來說卻是長期的。從短期來看，雖然離婚后男女雙方的幸福感都可能會受影響，但從長期來看，女性在家庭收入方面要遭受極大的損失，同時，離婚致貧和成為單身母親的風險也會增加。

這一情況在最新研究中也得到了驗證，當分手者的性別信息被拿出來單獨分析時，數(shù)據(jù)顯示，不論是主動提出分手還是被動分手，女性的家庭收入都會很快受此影響出現(xiàn)下降，但相反，男性的收入不僅不會受此影響，甚至從長期來看還比分手前要高。

當然，需要指出的是，最新研究針對的是社會現(xiàn)象，而非具體的個人，相關發(fā)現(xiàn)代表的是總體的情況，具體到面臨分手的每個人來說，情況顯然要更為復雜多樣，因此不宜將相關的人生軌跡總體規(guī)律直接投射到具體的個人身上。馬克斯·布呂寧介紹，在德國，人們對離婚的態(tài)度比以前要更自由和寬容了，離婚的人不必再遭受社會污名，在法律的保護下，離婚的經(jīng)濟后果也沒有一些國家那么嚴重。這意味著，相關的發(fā)現(xiàn)不一定適合對離婚仍持有較多歧視的社會環(huán)境。

“女性比男性更可能提出分手，但與此同時，她們因離婚而遭受的經(jīng)濟損失往往比丈夫大得多。這讓我相信她們作出這個決定時并不輕松。”馬克斯·布呂寧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對他人的分手決定作道德評判是很難的，主動提出分手的人通常能意識到他們給被動分手的人帶來的損失，也會對自己的決定感到內(nèi)疚，但是，請問，“如果一個人，明明選擇離婚對自己更有益，但是為了伴侶卻選擇繼續(xù)在一起，難道伴侶這個時候不也應該為犧牲對方的幸福承擔道德責任嗎？”

根據(jù)社會心理學對婚姻的經(jīng)典解釋，至少有三股力量影響著婚姻究竟是穩(wěn)定還是崩解。首先是待在這段關系中的吸引力，比如伴侶的魅力等；再者是兩個人分開的阻力，比如在一些社會里離婚不受社會規(guī)范認可，導致一些人不敢分手，或者因為共同撫養(yǎng)孩子等羈絆而難以分手；還有就是潛在的可替代性的吸引力，比如，離婚之后可以找到一個更有吸引力的伴侶，或者得到其他好處。當這些因素里促成伴侶分開的力量更強大時，離婚就可能會發(fā)生。

“離婚是一件好事！當你在研究中看到太多離婚負面影響的話，有時候會忘記這點。一個反事實的思考總是被忽略，如果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婚姻里，離婚或者分開當然是糟糕的選擇。但更自然的一個假設是人們其實生活在不幸福的婚姻中，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人申請離婚，為的就是要逃離不好的關系，為找到更好的關系開辟新機會。據(jù)我所知，還沒有研究針對離婚后果很好地做這樣的比較，比如比一比直接離婚還是繼續(xù)待在一個不幸福的婚姻里哪個更好。當然這種研究也很難開展?！蓖旭R斯·利奧波德教授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針對女性如何更好地走出離婚所面臨的困境，大概有兩種路徑，“一條通往經(jīng)濟復原的經(jīng)典路徑就是找到一個新的伴侶，當然這條路可能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特別是對于一些老年婦女和有孩子的女性。當然也可以選擇一個現(xiàn)代路徑，女性通過自己的工作技能得以恢復，這個時候，受過高等教育，離婚前就有較多的勞動經(jīng)驗，沒有小孩阻礙自己參加工作的話，就能起到幫助，或者說雖然有小孩但有兒童托管服務的話，也能克服這些障礙?！?/p>

◎ 來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