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
(中央民族大學,北京 100081)
進入新時代,尤其是黨的十九大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寫入黨章以來,學界對多民族國家建構的現(xiàn)實需求和理論需求日盛。一系列關于民族國家整合、國族建構和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研究成果相繼問世。分析這些文獻可知,學界關于民族國家、民族建構及國家建構的內(nèi)涵和關系等方面的觀點多有不一致之處,尚未達成共識,甚至存在不同學科視野下的矛盾分歧。有鑒于此,加強對民族國家建構學術脈絡和學術前沿的梳理和評判,對新時代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打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思想基礎,加強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大有裨益。
“民族”最初是羅馬人對聚居在羅馬城市中的外國人的貶義性稱呼,在中世紀時逐漸去除了book=76,ebook=77貶義的成分,用來描述同鄉(xiāng)等社會團體。到了16世紀早期,“民族”一詞開始用來指一個國家中的人民。17世紀晚期“民族”代指“國家”,由此近代意義上的民族概念得以確立。①王偉:《中國特色“民族”概念的意涵探析》,《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20年第3期,第41頁。關于現(xiàn)代民族的產(chǎn)生,概括說來有現(xiàn)代主義和族群象征主義之分。前者以史密斯為代表,認為民族是近代以來適應工業(yè)革命的產(chǎn)物。②Anthony D. Smith, “Nations and Their Past,”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Vol.3,No.2,1996,pp.358-365.后者以蓋爾納為代表,認為民族不是飛來物,而是受歷史上語言、文化和符號等因素影響的產(chǎn)物。③[英]厄內(nèi)斯特·蓋爾納:《民族與民族主義》,韓紅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年,第70—77頁。從目前研究來看,可將西方民族建構的研究分為理論、建構模式和影響因素三個方面。
民族建構的核心內(nèi)容是民族認同,在民族認同的研究上大致地可分為原生主義、工具主義和建構主義。原生主義認為民族認同是源于共同的祖先、語言、宗教和文化等原生因素而形成的,因此是不變的。原生主義中的社會生物學派強調(diào)血緣關系的重要性,認為民族是親屬關系的延伸。民族認同由最初核心家庭的成員身份逐漸擴張到民族群體身份的認同,共同祖先的紐帶決定了民族認同是不變的,因為親屬血緣關系不容改變。④Pierre L. van den Berghe, The Ethnic Phenomenon, New York: Elsevier North-Holland, 1981,pp.13-58.原生主義中的文化主義學派強調(diào)共同文化在確定群體成員方面的重要性,認為共同的文化、共同的語言、共同的宗教決定了民族身份。⑤Philip Q.Yang, From Ethnic Studies: Issues and Approaches,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0, p.43.建構主義認為民族是一種想象的共同體,是社會建構的產(chǎn)物,因此,民族認同作為建構身份的延伸是可以改變的。威廉·楊希(William Yancey)認為民族是由結構條件造成的一種“突現(xiàn)現(xiàn)象”(Emergent Ethnicity)。工業(yè)化進程導致了諸如鋼鐵業(yè)、制造業(yè)等產(chǎn)業(yè)的誕生或擴張并創(chuàng)造了與這些行業(yè)有關的職業(yè)。具有不同職業(yè)技能的移民群體在不同的時間進入不同的行業(yè)和職業(yè),導致具有相似生活方式、階級利益和工作關系的民族群體的職業(yè)集中。由于當時的交通條件,同一行業(yè)、同一職業(yè)的移民往往居住在同一地區(qū)。共同的職業(yè)和住所的集中導致了使用同樣的建筑和服務,如教堂、學校和金融機構。所有這些結構條件通過親屬關系和友誼網(wǎng)絡,造成了意大利、猶太和波蘭民族社區(qū)、民族文化和民族身份的形成和發(fā)展。⑥William L. Yancey, Eugene P. Ericksen and Richard N. Juliani,“Emergent Ethnicity: A Review and Reformulatio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 41,No. 3 (Jun.,1976),pp. 391-403。喬納森 ·薩納(Jonathan Sarna)提出了“民族化理論”(Ethnicization),認為民族是由歸因和逆境二元條件創(chuàng)造的。歸因指的是政府、教會、學校、媒體、當?shù)厝撕推渌鈦硪泼駥€人分配給特定的民族。逆境指的是對于特定民族的偏見、歧視、敵意可迫使同一群體的成員團結起來,并有助于創(chuàng)造群體認同和團結。⑦Jonathan D. Sarna, “From immigrants to ethnics: Toward a new theory of ‘ethnicization’,” Ethnicity, Vol.5,1978,pp.370-378.工具主義學派認為民族認同是獲取資源的工具或戰(zhàn)略工具。在該學派的先驅(qū)內(nèi)森·格雷澤(Nathan Glazer)和丹尼爾·莫伊尼漢(Daniel Moynihan)看來,民族不僅僅是情感的混合體,也是推進群體利益的一種政治動員book=77,ebook=78手段。①Nathan Glazer and Daniel P. Moynihan, Ethnicity: Theory and Experience,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5,pp.1-28.
在民族建構的方式上,有的學者認為民族建構是自上而下的政府行為。例如,1860年意大利政治學家馬西莫·達澤廖(Massimo d’Azeglio)曾講:“我們不僅統(tǒng)一了意大利,還要建立意大利民族?!雹赟tephanie Marrone, Whither the Nation-State?1993.p.18. https://origins.osu.edu/sites/default/files/2021-09/Volume1Issue4Article9.pdf.也有學者認為民族建構是一種自下而上的人民行為,這主要體現(xiàn)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民族解放運動。還有學者認為存在自上而下的國家推動民族建構和自下而上的人民建構相結合的方式,如美利堅民族的建構在一定程度上便是如此。除以上方式外,有學者提出在全球化和國家間相互依賴日益加深的國際環(huán)境下,民族建構也存在外部建構的方式,例如二戰(zhàn)后美國對日本、德國、科威特、伊拉克等民族建構的干預。③James Dobbins, et al. America’s Role in Nation-Building from Germany to Iraq, Santa Monica: RAND Corporation, 2003,pp.1-3.目前來看,西方學者關于西方社會民族建構模式主要有以下觀點。
安東尼·史密斯(Anthony D. Smith)將民族建構分為四種模式。第一種是西方模式。在這種模式中,王朝和領土國家圍繞著一個確定的核心民族而建立。其他民族和地區(qū)的群體通過結盟、通婚、脅迫或行政干預相繼依附于這個核心。第二種模式是移民模式。在移民模式中,國內(nèi)各民族分享國家的權力。他們通過吸收和同化來自不同文化的新移民,日益聯(lián)系緊密,最終發(fā)展成為一個政治共同體,例如美國、阿根廷和澳大利亞。第三種模式是族群模式。族群在現(xiàn)代理性國家和民族主義出現(xiàn)之前以不同程度的自我意識和相對整體性而存在。然后,這些族群逐漸升級和轉(zhuǎn)變?yōu)閾碛凶约侯I土的國家,建立相對完整的政治、經(jīng)濟、法律和教育制度。第四種模式為殖民模式。不同的族群和群體在國家民族主義的支持下擺脫殖民統(tǒng)治,建立了獨立的國家,執(zhí)政者再利用國家民族主義來建構一個統(tǒng)一的民族。④Anthony D. Smith, “State-Making and Nation Building,” in John A. Hall (ed),States in History, Oxford: Blackwell Pub, 1986,pp.261-262
莫尼·庫馬爾·米什拉(Monoj Kumar Mishra)認為在歐洲啟蒙運動規(guī)范的影響下,民族建構存在三種模式:一是西方資產(chǎn)階級利用社會經(jīng)濟和政治權利來形成民族;二是殖民地人民在歐洲啟蒙運動規(guī)范的啟發(fā)下,通過反對貴族統(tǒng)治的斗爭建構了占主導地位的民族;三是沒有被殖民經(jīng)歷和資產(chǎn)階級的地區(qū)的統(tǒng)治者通過改革來適應歐洲啟蒙運動的規(guī)范,為保持其政治、社會經(jīng)濟特權而建立主導民族。⑤Monoj Kumar Mishra, “Elites, Nationalism and Nation-Stat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ities & Social Science Studies,Vol.3,Issue I, 2016,pp.95-103.
喬安娜 ·普法夫—查爾內(nèi)卡(J oanna Pfaff-Czarnecka)認為多元社會中的民族建構有三種模式。第一種是帝國模式。帝國模式將不同宗教、文化的群體囊括到一個垂直秩序的民族共同體里面。其中階級統(tǒng)治、殖民統(tǒng)治、種姓制度、種族分離和勞動力市場的種族分割是帝國模式常用的方法。book=78,ebook=79第二種模式是文化霸權模式。文化霸權模式指國家通過強制方式將主體民族的語言文字、宗教等國家化,強行灌輸給所有民族,而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則處于邊緣或被滅絕的狀態(tài)。第三種是多元文化模式。在多元文化模式下,國家承認各個民族文化上的獨立性和地位。各民族相互之間能夠共處。①Joanna Pfaff-Czarnecka, “Democratisation and Nation-building in ‘Divided Societies’,” in Hippler J ed.,Nation-building: A Key Concept for Peaceful Conflict Transformation, London: Pluto Press, 2005 ,pp.28-41.
哈里斯·米洛納斯(Harris Mylonas)認為在民族建構中存在著同化、排斥和共處三種模式。同化模式是主體民族通過教育、文化、職業(yè)、婚姻、人口等一系列國家政策將少數(shù)民族吸納為主體民族的政策和行為。排斥模式是指主體民族通過強制驅(qū)趕、內(nèi)部替代、民族屠殺等政策消除少數(shù)民族的政策和行為。共處模式形容在一個多民族國家內(nèi),各個民族在保留各自差異性的基礎上共處的政策和行為。②Harris Mylonas, The Politics of Nation-building: Making Co-Nationals, Refugees, and Minoritie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p.17-48.
賽納·阿克蒂爾克(Sener Akturk)通過民族建構的九個指標將歐洲的民族建構分為“反對多民族”(拒絕承認國內(nèi)存在少數(shù)民族)、“單一民族”和“多民族”三種模式。反對多民族的模式主要指1789年法國大革命之后建立的法蘭西民族。單一民族模式是指1871年之后建立的德意志民族。多民族模式以1830年建立的比利時為代表。③Sener Arkturk, European state formation and three models of nation-building: Explaining the variation in state policies toward ethnic diversity, 2015.
在民族建構的影響因素方面上,西方學者眾說紛紜,在不同的學科的文獻中的側(cè)重點不同??偟膩砜?,民族建構主要包括文化認同、民族身份的建構。其中語言、宗教、生活習慣和習俗、民族符號和民族精神的建構是其主要內(nèi)容。在不同國家的民族建構過程中,其影響因素又各有偏重。
伊齊基爾·阿賈尼(Ezekiel Ajani)指出基督教教育在尼日利亞的民族建構中發(fā)揮著三個方面的作用:培養(yǎng)了基督教領導者,提供了民主的平等、公平和法治的基礎,以及通過基督教教規(guī)來限制腐敗等行為。④Ezekiel Ajani, “Christian Education and Nation Building: A Focus on Nigeria,” Journal of Research on Christian Education,Vol.22,2013,pp.211-221.羅杰·邁爾森(Roger B. Myerson)認為在戰(zhàn)后民族重建的過程中,建立健全全國政治網(wǎng)絡是最為重要的。⑤Roger B Myerson, A short overview of the fundamentals of state-building, 2010.卡布里埃拉 ·埃爾根紐斯(Cabriella Elgenius)指出國家節(jié)日在挪威民族建構中的作用。⑥Cabriella Elgenius, “The Politics of Recognition: Symbols, Nation Building and Rival Nationalisms,” Nations and Nationalism,Vol.17,No.2,2011,pp.396-418.哈里斯·米洛納斯(Harris Mylonas)認為國家擴張性的外交政策是影響一個國家非主體民族政策的重要因素。梅麗瑪·阿里(Merima Ali)等人認為殖民歷史因素也會影響民族建構。他們在研究撒哈拉非洲國家的民族建構時發(fā)現(xiàn),英國殖民時期分而治之的殖民政策對非洲英屬殖民地國家的民族建構具有負面影響。殖民政策所指定的部落酋長仍然在發(fā)揮著作book=79,ebook=80用;殖民統(tǒng)治時期發(fā)生的族群沖突和仇恨也仍在影響著族群間的關系。①Merima Ali, Odd-Helge Fjeldstad, Boqian Jiang, Abdulaziz B Shifa, “Colonial legacy, State-building and the salience of Ethnicity in Sub-Saharan Africa,” The Economic Journal, Vol. 129,Issue 619,2019,pp.1048-1081.薩巴斯蒂亞諾·魯溫加博(S abastiano Rwengabo)在比較坦桑尼亞和肯尼亞的民族建構時發(fā)現(xiàn),語言政策、族群去政治化和軍事去政治化是坦桑尼亞民族建構成功的法寶。②Sabastiano Rwengabo, “Nation building in Africa: Lessons from Tanzania for South Sudan,” Discussion paper presented at Mandela Institute for Development Studies Youth Dialogue. Dar es Salaam, Tanzania: August 3-4 2016.
大眾傳媒因素也在民族建構的過程中發(fā)揮作用。諾萊尼·祖克普利(Noraini Zulkepli)認為大眾媒體通過提高對語言、社會身份和多元文化價值等的宣傳增強了馬來西亞的民族認同。③Siti Nor Amalina Ahmad Tajuddin, Noraini Zulkepli, “An investigation of the Use of Language, Social Identity and Multicultural Values for Nation-building in Malaysian Outdoor Advertising,” Social Sciences, Vol.8,No.1,2019,pp.18-27.約翰·克里奇(John Krige)則認為科技在民族建構中作用顯著。④John Krige and Jessica Wang, “Nation, Knowledge, and Imagined Futures: Science, Technology, and Nation-Building, Post-1945,” History and Technology, 2015,Vol.31,No.3,2015,pp.171-179.高效的領導也會影響現(xiàn)代民族建構。梅瓦耶羅·丹尼爾·伊格比尼(Mevayerore Danniel Igbini)在分析尼日利亞的民族建構過程中發(fā)現(xiàn)高效的領導層是其必要因素。⑤Mevayerore Danniel Igbini,“The Challenges of Nation-Building and Peace-Building in Nigeria,” Journal of Danubian Studies and Research, Vol.10,No.1,2020,p.425.持此觀點的還有約瑟夫 · 伊格堡(J oseph Igwubor),他認為應該將尼日利亞的傳統(tǒng)制度和領導者制度化、常態(tài)化,確保其在維護尼日利亞的民族統(tǒng)一和發(fā)展中的積極作用。⑥Joseph I. Igwubor,“Traditional Institution and Nation Building: The Role of Traditional Rulers in the Maintenance of National Security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Unizik Journal of Arts and Humanities, Vol.21,No.4,2020,p.201.區(qū)域主義和泛民族主義也影響著民族建構。艾卡·額爾古納(Ayca Ergun)認為阿塞拜疆主義和突厥主義通過樹立外部敵人、強調(diào)自我意識和民主化等方式在阿塞拜疆的民族建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⑦Ayca Ergun,“Citizenship, National Identity, and Nation-Building in Azerbaijan: Between the Legacy of the Past and the Spirit of Independence,” Nationalities Papers, 2021,p.4. doi:10.1017/nps.2020.81
全球化對現(xiàn)代民族建構的影響也日益顯著。隆美爾·班勞伊(R ommel C. Banlaoi)認為全球化通過影響一個國家的國家能力和民族認同來作用于現(xiàn)代民族建構。⑧Rommel C. Banlaoi, Philippine Security in the Age of Terror National, Regional, and Global Challenges in the Post-9/11 World,New York: Auerbach Publications, 2009,p.210.而全球化的作用在各個民族之間的影響是不平衡的。蔡美兒(Amy Chua)認為自由經(jīng)濟、民主在全球化的過程中滋養(yǎng)特定的族群,如東南亞的華人、拉美的白人、俄羅斯的猶太人、西非洲的黎巴嫩人、尼日利亞的伊博人,等等。讓這些特定族群控制國家的經(jīng)濟命脈,而隨著其他族群在民主體制的政治游戲中逐漸覺醒,族群間的不滿也一觸即發(fā)。⑨Amy Chua,World on Fire:How Exporting Free Market Democracy Breeds Ethnic Hatred and Global Instability,New York:Anchor Books, 2003,p.6.
總之,在不同歷史時期,西方社會關于民族建構的側(cè)重點是不同的,其研究的主流理論和影響因素也有所差異,民族建構因時因地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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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建構是西方學界研究的一棵常青樹,從古希臘到21世紀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格局下,均有豐碩的成果。現(xiàn)沿其學術脈絡、主要內(nèi)容以及研究理論加以分析。
西方國家建構的研究源遠流長。古希臘時期國家建構主要體現(xiàn)在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關于政治體制和城邦國家的研究。中世紀時期奧古斯丁和托馬斯·阿奎那關于一切國家和權力來自上帝的基督教神權政治論的論述是國家建構研究的主要代表。
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的國家建構研究主要有馬基雅維利對于君主和中央權威的無上推崇,讓·博丹關于國家主權論的描述,霍布斯對于利維坦的探討、洛克對于社會契約論的研究、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說、盧梭注重私有財產(chǎn)保護的社會契約論和馬布利的人民主權說,托馬斯·潘恩對于人人平等權利的探討,康德 關于國家是人民的普遍聯(lián)合意志的論斷,黑格爾關于國家是倫理理念的現(xiàn)實和絕對自在自為的理性的東西探討。
自由資本主義時期的國家學說,基于功利主義的英國政治學家杰羅米·邊沁認為國家是一個人類的集合體。密爾強調(diào)國家建構的代議制政府的維度。斯賓塞從社會學意義上將國家看作一種社會現(xiàn)象,認為國家是具有集合能力的社會,這個社會集合體的成員雖是分離的,但作為集合體依然是一個有生命的整體。①鄒永賢編:《國家學說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26頁、145—175頁、287—509頁。
壟斷資本主義時期的國家學說。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Nietzche)認為國家乃是一切冷酷的怪物之中的最冷酷者,是為剩余的人們而發(fā)明的。在國家里,無論善與惡,一切人都喪失了自己。②[德]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孫周興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6頁。德國歷史學家、政治學家特賴奇克(H.Von Treitschke)認為國家是由民族合法地聯(lián)合組成的獨立整體,所謂民族指的是永久地生活在一起的眾多家庭的組合。③Heinrich Von Treitschke, Politics,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 1916,p.3.英國政治理論家格林認為國家是以法律的形式確立并協(xié)調(diào)現(xiàn)存權利體系的社會組織形式,一個國家是不是真正的國家,是看它能否根據(jù)全體人民的利益來確保法律基本職能的履行。蘇格蘭政治學家里奇認為國家是社會的最高組織形式。英國政治學家博贊科特認為國家僅僅是一個中介,一個使個人與“絕對”發(fā)生關聯(lián)的中介,“絕對”是掌有主權的君王,國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英國政治理論家霍布豪斯認為國家是基于民權要素的社會聯(lián)合。意大利政治學家帕累托認為國家是精英統(tǒng)治階級的工具。英國政治學家布萊斯認為國家的性質(zhì)、形式和發(fā)展是由人性決定的,因此教育、文化等與國家關系密切。④鄒永賢編:《國家學說史》,第 996 — 1152 頁。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時的國家學說。以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為代表的法西斯主義國家學派主張國家權力的絕對性。⑤[德]希特勒:《我的奮斗》,北京: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180頁。法國法學家狄驥認為國家一詞是專用于指以政治分book=81,ebook=82化達到某種發(fā)展和復雜程度的社會。①[法]狄驥:《憲法論》,錢克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第8頁。英國政治學家柯爾認為國家是一個政治的、行政的團體。②[英]道格拉斯·柯爾:《社會學說》,李平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0年,第53頁。美籍英國政治學家麥基弗認為國家是人類為達到某種目的而組織的一種服務性的職能團體。③[美]麥基弗:《現(xiàn)代國家》,倫敦:牛津大學出版社,1932年,第7頁。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至20世紀50年代的國家學說。英國哲學家羅素認為國家的本質(zhì)就是國民集體力量的集合體。美籍奧地利法學家漢斯·凱爾森認為國家是國內(nèi)法律秩序所創(chuàng)立的社團,國家作為一個法人是這個社團的人格化。④[美]漢斯·凱爾森:《法律與國家》,雷崧生譯,臺北:正中書局,1976年,第241頁。法國哲學家馬里旦認為國家是一個有資格使用權力和強制力、并由公共秩序和福利方面的專家或?qū)iT人才所組成的機構,它不過是一個為人服務的工具。⑤[法] 馬里旦:《人和國家》,霍宗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年,第15頁。美國政治學家羅伯特·達爾把國家視為狹義的政治體系,具體指在重大程度上涉及控制、影響力、權力或權威的人類關系的持續(xù)模式。⑥[美]羅伯特·達爾:《現(xiàn)代政治分析》,吳勇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第17—18頁。葛蘭西認為國家是政治社會和市民社會的結合,是強制和同意的結合,認為現(xiàn)代國家是確立在人民的積極同意的基礎之上的,國家不僅依靠政治社會的強制,也依靠市民社會中的人民的同意來進行統(tǒng)治。⑦[意]安東尼奧·葛蘭西:《獄中札記》,葆煦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21—222頁。赫伯特·馬爾庫塞認為國家是為了維持和擴大特殊團體和個體的特權地位和利益,實行統(tǒng)治,對壓迫者實施額外壓抑的一種特定機構。國家的統(tǒng)治是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的。⑧[美]赫伯特·馬爾庫塞:《愛欲與文明》,黃勇、薛民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第22—23頁。普朗查斯認為國家不是擁有內(nèi)在的工具性質(zhì)的實體,它本身是一種關系,更準確地說,是集中起來的階級關系,是階級和階級派別之間關系的物質(zhì)凝聚。⑨N icos Poulantzas, State, Power, Socialism, London: Verso, pp.128-129.
20世紀50年代隨著行為主義革命的興起,政治學界開始一度放棄國家的概念,主張以政治體系或政治系統(tǒng)來代替國家的研究。戴維·伊斯頓指出國家這一概念之所以會被政治學首先摒棄,是因為它早先是模糊不清的,因此,他主張用政治系統(tǒng)這一更加豐富的術語來代替國家的概念。伊斯頓認為政治系統(tǒng)就是社會系統(tǒng)中與社會價值的權威性分配有關的一系列互動行為。⑩[美]戴維·伊斯頓:《政治生活的系統(tǒng)分析》,王浦劬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年,第24頁。阿爾蒙德認為國家、政府、民族等舊的術語局限于法律和機構的意義,這容易讓人們的注意力集中于現(xiàn)代西方社會中通??梢姷囊惶滋囟ǖ恼谓Y構。因此,他主張用政治體系這一新的術語,因為政治體系不僅包括政府結構,如立法機關、法院和行政部門,而且包括所有結構中與政治有關的方面。?[美]加布里埃爾·阿爾蒙德、小G.賓厄姆·鮑威爾:《比較政治學:體系、過程和政策》,曹沛霖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8年,第5頁。
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斯考切波在《國家與社會革命:對法國、俄國和中國的比較分析》一書中闡述了將國家重新帶回政治學分析的重要性。?[美]西達·斯考切波:《國家與社會革命:對法國、俄國和中國的比較分析》,何俊志、王學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41頁。之后,米格代爾、埃文斯、曼恩等人延此脈絡,從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來探究國家的自主性和國家能力建設。其中弗朗西斯·福山是典型代表,在book=82,ebook=83面對全球民主倒退和政治衰敗的形勢下,主張加強國家建構的研究。①Francis Fukuyama, “The Imperative of State-Building,” Journal of Democracy, 2004,Vol, 15,No. 2,pp. 17-31.當前,面對全球經(jīng)濟危機、民粹主義興起和國家建構在阿富汗等國家的失敗,西方社會開始對國家建構進行反思。
國家建構從其要素上來講主要包括對暴力性機器的合法壟斷、行政控制、公共財政管理、人力資本投資、公民權利和義務的界定、提供基礎設施服務、統(tǒng)一規(guī)范的市場、國家資產(chǎn)管理、國際關系和法制。②Ashraf Ghani, Clare Lockhart and Michael Carnahan, “An Agenda for State-Building,” The Fletcher Forum of World Aff airs,Vol.30,No.1,2006,p.111.具體來講,國家建構主要包括國家認同建構、國家自主性建構和國家能力建構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
1.國家認同的建構
國家認同主要包括對于政治制度和法律的政治認同和文化認同。政治認同是對政治制度合法性的認可,正如安東尼·吉登斯所說這種認可的形成過程是一種國家內(nèi)部的綏靖過程,即國家行政資源的集中過程,③[英]安東尼·吉登斯:《民族-國家與暴力》,胡宗澤、趙力濤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145頁。即安東尼·史密斯所謂的官僚式融合的過程。④[英]安東尼·史密斯:《全球化時代的民族和民族主義》,龔維斌、良警宇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年,第107頁。文化的認同就是構建一個國家國族的過程,讓各個民族獲得在國家中的民族身份,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民族心理文化的認同。
2.國家自主性的建構
國家自主性的概念是由20世紀70年代回歸后的國家學派所提出的,⑤參見 Chales Tilly,ed.,The Formation of National States in Western Europe,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5;Skocpol, Theda. States and Social Revolution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France, Russia and Chin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eter Evans, Dietrich Rueschemeyer, and Theda Skocpol,eds.,Bring the State Back I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Michael Mann, States, War, and Capitalism: Studies in Political Sociology, New York: Blackwell Pub,1988;Joel S. Migdal,Strong Societies and Weak States: State-Society Relations and State Capabilities in the Third World,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8.有絕對自主、相對自主和嵌入自主之分。絕對自主性是指政權機關和官僚體系能夠完全獨立于社會之外而實現(xiàn)國家意志,相對自主性是指國家的上層建筑對于社會具有一定的能動性,⑥主要是新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參見 Althusser, Louis. For Marx. Translated by Ben Brewster. New York: Vintager Books,1970;Bridges, Amy Beth.“ Nicos Poulantzas and the Marxist Theory of the State,” Politics and Society,1974。嵌入自主是指國家不僅能夠通過內(nèi)部的協(xié)同一致而獲得自主性,而且能夠滲透到社會與社會組織保持較強的結合性。⑦Peter Evans, Embedded Autonomy, States and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5.
3.國家能力的建構
關于國家能力的范疇,學界觀點各異:阿爾蒙德提出國家能力是政治系統(tǒng)的提取、規(guī)制、分配、符號和相應的五種功能;⑧[美]加布里埃爾·A.阿爾蒙德、小G. 賓厄姆·鮑威爾:《比較政治學:體系、過程和政策》,曹沛霖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斯考切波認為國家能力是國家執(zhí)行其正式目標的能力;⑨Skocpol, Theda. States and Social Revolution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France, Russia and Chin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米格代爾強book=83,ebook=84調(diào)一國中央政府規(guī)范社會關系、汲取社會資源并能夠有效分配的能力;①Joel S. Migdal, Strong Societies and Weak States: State-Society Relations and State Capabilities in the Third World, Princeton,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8.邁克爾·曼認為主要包括國家專制的權力和基礎權力;②專制性權力指國家精英超越公民社會獨斷專行的權力,基礎性權力指國家滲透到公民社會中,在其疆域內(nèi)執(zhí)行決定的能力,參見 Michael Mann, States, War, and Capitalism: Studies in Political Sociology, New York: Blackwell Pub, 1988。福山強調(diào)政策執(zhí)行的效能與力量;③[美]弗朗西斯·福山:《國家構建:21世紀的國家治理與世界秩序》,黃勝強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埃文斯注重國家對社會的嵌入能力;④維斯則強調(diào)制定和執(zhí)行能夠擴大社會可投資的盈余的政策能力,⑤Linda Weiss, The Myth of Powerless State: Governing Economy in a Global Er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8,p.8.等等。
在國家建構的研究理論上,西方關于民族國家建構還有功利主義學派、國家有機體論、空想社會主義、新黑格爾主義、實證主義、法西斯主義、社會連帶主義、費邊主義、多元主義、職能國家學派、邏輯原子主義、純粹法學國家理論、工具主義等研究范式,其中自由主義、新韋伯主義、文化主義和階級分析范式最為常見,如表1所示。
表1 國家理論研究的四種范式⑥資料來源:Matthias Vom Hau, “State Theory: Four Analytical Traditions,” in Stephan Leibfried, Evelyne Huber, Matthew Lange,Jonah Levy, Frank Nullmeier,John D. Stephen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Transformations of the Stat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p.133.
1.自由主義的范式
自由主義是西方國家研究的主流范式,其中包括以塞繆爾·亨廷頓為代表的政治現(xiàn)代化理論、羅伯特·達爾為代表的多元主義理論和以尼斯坎南為代表的公共選擇理論。三種理論都將國家認為是社會契約的產(chǎn)物,認為國家是個人和群體之間戰(zhàn)略互動的場所。國家達成(政治)承諾和執(zhí)行項目的能力與統(tǒng)治者的政策選擇密切相關。國家組織的結構和效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家當局的目標和它們相對于其他相關行動者的權力。自由主義范式認為國家的合法性基于選民對國家政策的尊重。具體來說有兩種觀點:第一個觀點強調(diào)結果合法性。⑦Michael Hechter, “Introduction: Legitimacy in the Modern World,” 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 Vol.53, No.3, 2009, pp.279-288.選民會高度認可能夠提供所
Peter Evans,Embedded Autonomy, States and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5.book=84,ebook=85需公共物品和服務的國家。第二個觀點強調(diào)程序合法性,選民認為那些在決策過程中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公平性的國家是合法的。①Tom R. Tyler,Why People Obey the Law,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3-7.Cliff ord Geertz,Negara: The Theater State in Nineteenth Century Bali,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0,p.13.
2.新韋伯主義的范式
新韋伯主義是指從韋伯對國家的組織分析方法中汲取靈感而所獲取的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研究,主要指以斯考切波、米格代爾和邁克爾·曼為代表的國家—社會關系分析學派。新韋伯主義將國家視為對暴力性機器進行合法性壟斷的一套行政和強制組織,注重國家官僚組織與其他非官僚組織競爭和合作的國家能力建設。國家能力取決于其掌握的資源以及對民間社會的動員和與非國家團體的合作。新韋伯主義將合法性視為國家績效的產(chǎn)物。在選民眼中,那些擁有組織能力和在領土范圍能提供廣泛服務的國家具有合法性。同時,新韋伯主義也關注意識形態(tài)的工作。②Andreas Wimmer, Nationalist Exclusion and Ethnic Conflict: Shadows of Modern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pp.1-18.James Scott, Seeing Like a State: How Certain Schemes to Improve the Human Condition Have Faile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1-8.
3.文化主義的范式
20世紀70年代受文化和語言研究的影響,以???、科里根和塞耶、米切爾等認為代表的學者 開始重視文化和話語在國家研究中的作用,將國家視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文化以不同形式影響著國家建構。公共儀式可將利益和任務完全不同的國家行動者聯(lián)系在一起的。①Tom R. Tyler,Why People Obey the Law,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3-7.Cliff ord Geertz,Negara: The Theater State in Nineteenth Century Bali,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0,p.13.繪圖、測量和人口普查等實踐不僅使人口得以明確,而且同樣參與塑造了普通公民眼中的國家形象。②Andreas Wimmer, Nationalist Exclusion and Ethnic Conflict: Shadows of Modern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pp.1-18.James Scott, Seeing Like a State: How Certain Schemes to Improve the Human Condition Have Faile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1-8.文化主義范式強調(diào)對國家能力的文化構造,特別是關于國家做什么以及它應該做什么的不同公共形象的構造。
4.階級分析的范式
階級分析范式的共同預設是國家經(jīng)濟的嵌入性以及階級沖突的重要性,認為國家是一種固定的制度化的階級關系。國家作為統(tǒng)治階級的工具還具有促進資本主義再生產(chǎn)的功能。國家諸如控制邊界、制定法律、汲取資源和提供公共物品和服務的能力取決于不同階級之間的關系。同時,國家可通過策略性選擇或偏向于某些階級力量等方式影響階級關系。國家還可以通過虛假意識和階級霸權來進行強制統(tǒng)治。
從西方國家建構研究的學術脈絡、研究范式和主要內(nèi)容來看,其研究和內(nèi)容與其時代發(fā)展密切相關。
民族國家脫胎于中世紀絕對主義國家,是啟蒙運動、工業(yè)革命、法國大革命和資本主義發(fā)展等共同影響下的產(chǎn)物。之后在德國、意大利統(tǒng)一運動中得以傳播。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民族自決觀念的影響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殖民解放運動中不斷擴大,20世紀末南斯拉夫和蘇聯(lián)的book=85,ebook=86解體更是將民族國家建設推向高潮。①郭忠華、謝涵冰:《民族國家建構的方式與軌跡——基于聯(lián)合國會員國的分析》,《探索與爭鳴》2018年第11期,第73頁。進入21世紀,在解決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等民族國家建構的難題中,民族國家建設又被推到了現(xiàn)實和理論的前沿。民族國家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所面臨的任務及被賦予的內(nèi)涵是不同的。在法國大革命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民族國家注重的是在固定疆域內(nèi)人的解放,強調(diào)將人從封建桎梏和宗教枷鎖中解放出來,是對理性、科學和私有財產(chǎn)保護的追求。此時的民族國家是指在一定疆域內(nèi)擁有共同政治認同和文化認同的共同體,在國際上擁有主權的行為體,民族國家的范圍也僅限于西歐和美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至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民族解放運動時期,民族國家的數(shù)量進一步擴大,其范圍也擴大到了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區(qū)域。這一時期,民族國家建設的重點是國家能力建設和少數(shù)人權利保護,在一些文獻表述中也出現(xiàn)了多民族國家的概念。②扈紅英:《修辭學視野下“民族國家”理論與“多民族國家”理論辨析》,《西北師大學報》2015年第5期,第78—80頁。冷戰(zhàn)后,民族分離主義、宗教極端恐怖主義勢力在世界范圍內(nèi)興起,民族國家建設強調(diào)更多的是統(tǒng)一、穩(wěn)定和發(fā)展。同時,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民族國家的外部建設變得越發(fā)重要,即地緣政治、區(qū)域格局和國際格局的變化致使民族國家一方面加強應對外部局勢變化的能力建設,另一方面一些弱國家還面臨著外部勢力的直接干預。可見,民族國家建設的內(nèi)涵是在不斷豐富的,進入21世紀,西方學界對于民族國家內(nèi)涵的研究主要呈現(xiàn)如下。
關于民族國家的概念學界尚未形成共識。有的側(cè)重民族建構(nation- building)。有的側(cè)重國家建構,福山認為國家建構是21世紀的重要課題。③[美]弗朗西斯·福山:《國家構建:21世紀的國家治理與世界秩序》,黃勝強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有的主張無本質(zhì)差異,概念甚至可以互用。④Obli Lwuagwu, Nation Building in Africa: Issues, Challenges And Emerging Trends, University of Lagos Press and Bookshop LTD, 2021, p.3.而有的則主張兩者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應共同建設,不可偏廢。例如雷內(nèi)·格羅滕胡斯(Rene Grotenhuis)認為民族建構和國家建構是一體兩面,國家建構強調(diào)人民、領土和制度的客觀性建構,民族建構注重認同、形象和文化的主觀性建構。⑤Rene Grotenhuis, Nation-Building as Necessary Eff ort in Fragile States, Amsterdam: Amsterdam University Press, 2016, p.29.而瑪麗娜 ·奧塔威(Marina Ottaway)認為民族建構和國家建構是相對的,國家建構需要將各個民族整合為同質(zhì)性的民族國家,而民族建構強調(diào)文化認同的重要性,最終會導致民族自決。⑥Marina Ottaway, Anatol Lieven, “Rebuilding Afghanistan: Fantasy versus Reality,” Policy Brief, 2002, p.1-8.
關于何謂民族國家建構,學者們觀點不一。有學者認為民族國家建構主要包括國家安全性、合法性、國家能力、經(jīng)濟繁榮和人民發(fā)展。具體地講,國家必須能夠制定一套正義理論使其強制力合法化并踐行強制力;建立一個能夠提供公共產(chǎn)品和服務的制度體系,帶領人民走向繁榮和發(fā)展。⑦Paul D. Miller, “The Case for Nation-building: Why and How to Fix Failed States,” Prism, Vol. 3,No.1, 2011, p.70.斯蒂芬·羅索(Stephen J. Rosow)認為民族國家應包括七個方面的內(nèi)容:第一,有一個可以行使管轄權的明確的領土;第二,對其領土擁有不受外部干預的主權;第三,有一個由公共部門和角色組成的政府,控制和管理受國家管轄的領土和人口;第四,有進出點標記的國界路障,在某些情況下,還設置了由邊防警衛(wèi)和軍隊巡邏的圍欄;第五,政府擁有對其人民合法使用壟斷book=86,ebook=87暴力的權力;第六,人民或多或少地表現(xiàn)出一種民族認同感;第七,擁有其居民的服從和忠誠。①Stephen J. Rosow, The Nation-State and Global Order: 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Politics, Boulder: Lynne Rienner, 2004, p.3.
概括地講,民族國家建構是民族建構與國家建構的有機結合,是一個相互交織的過程。民族國家建構包括一個國家領土和國界的形成、確立,國家法律制度和政治組織的建立,②參見王建娥:《國家建構和民族建構:內(nèi)涵、特征及聯(lián)系》,《西北師大學報》2010年第2期。以及國家認同的建構。從權力的角度講,民族國家的政治共同體在特定空間內(nèi),③[英]安德魯·海伍德編:《政治的常識》,李智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74頁。對內(nèi)享有對暴力的合法壟斷權和最高統(tǒng)治權,以及對外獨立自主地處理國內(nèi)事務、參與國際事務的權力。具體包括領土、人口、主權、對暴力的合法壟斷、政治制度和法律的建立以及國家認同的建構等。概括而言,民族建構主要涉及文化認同的建構,即讓全體人民對國家有一種強有力的歸屬感、認同感。國家建構主要涉及政治合法性的建構,讓人民認同政權的合理、合法性,屬政治認同的建構。兩者相輔相成不可偏廢。在不同的國家的民族國家建構中,兩者的發(fā)展序列雖因歷史、地理和文化因素的不同而有所差異,但從民族國家建構和發(fā)展的歷程和經(jīng)驗來看,國家建構是民族建構的根基。
經(jīng)過三個多世紀的發(fā)展,民族國家成為國際社會最為主要的行為體和主流話語,④Danni Rodrik, “Roepke Lecture in Economic Geography: Who Needs the Nation-State?” Economic Geography, Vol.89. No.1,2012, pp.1-19.民族國家建構在不同的國家也形成了諸多的經(jīng)驗和教訓。在當今世界,幾乎每個多民族國家產(chǎn)生的原因和發(fā)展的道路都是有差異的,在處理民族與國家關系上所采取的戰(zhàn)略、制度和政策安排也不盡相同。民族國家建構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每個時期有其重點和次序。
在美國的民族國家建構中較為成功的是注重社會契約在美國國家民族、國家建構中作用突出,國家與各州的憲法契約和公民與國家的社會契約將美國各個部分較好地綁在了一起。⑤Jonathan Gienapp, “In Search of Nationhood at the Founding,” Fordham Law Review, Vol.89, Issue 5, 2021, pp.1783-1813.瑪利亞姆·約根森(Mariam Jorgense)認為對土著人民族的建構在美國的鄉(xiāng)村農(nóng)業(yè)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⑥Mariam Jorgensen, Stephanie Gutierrez, Native Nation Building: It Helps Rural America Thrive, 2021, pp.1-9, https://nnigovernance.arizona.edu/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TR-FP-2-Native-Nation-Building-FINAL1.pdf.然而,在處理民族關系上,種族主義對其民族國家建構影響較為深遠和負面。⑦王偉:《美國種族主義現(xiàn)象的結構性剖析》,《世界民族》2021年第6期,第1—15頁。
從埃塞俄比亞民族聯(lián)邦制的民族國家建構來看,加拉塔·莫內(nèi)努斯·亨達拉(Galata Monenus Hundara)認為民族國家建構應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其一,民族國家建構不僅要增強政府的制度建設,而且要增強公民與國家關系的心理建設;其二,民族國家建構既要注重內(nèi)生因素也要注重其他多元因素的作用;其三,民族國家建構是精英間的政治妥協(xié)、國家合法性和穩(wěn)定性功能建構三種因素相互交織共同起作用的一個動態(tài)過程。⑧Galata Monenus Hundara, “EPRDF’s State-building Approach: Responsive or Unresponsive?” IFF Working Paper Online No.22, 2017, p.4.厄立特里亞的民族國家建構的經(jīng)驗和教訓是立足于自身國家的根基,建立憲政秩序、政治多元主義、民主治理、高質(zhì)量的領導群體以及政策book=87,ebook=88實踐的有效性。①Andebrhan Welde Giorgis, “Nation Building, State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in Africa: The Case of Eritrea,” 2010, p.16.https://library.fes.de/pdf-files/iez/08268.pdf
在尼泊爾的民族國家建構中軍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無論是在尼泊爾統(tǒng)一時期(1943—1769)、盎格魯—尼泊爾戰(zhàn)爭時期(1814—1816)、后盎格魯—尼泊爾戰(zhàn)爭時期(1846—1951)、民主時期(1951—1962)、潘查亞提時期(1962—1990),還是在立憲君主時期(1990—2015)的均發(fā)揮著主要作用。②Anand Sing Bhat, “Theories of Nation Building: An Analysis for Academicians and Nation Builders to Employ Nepali Army,”Unity Journal, Vol.2, 2021, pp.1-17.
面對尼日利亞多元一體民族國家建構的困境,丹尼爾·里夏邦·奧格貝德(Daniel Risiagbon Ogbeide)認為尼日利亞將來應努力建構一個緊密的共同體而不是松散的聯(lián)邦;聯(lián)邦主義的實踐要注重其合作性而不是一體化;像統(tǒng)一學校制度、全國青年服務團計劃等具有聯(lián)邦原則性的政策應該以客觀性和精英管理為基礎;應在全社會推廣包容性政策;應重視國家安全性建設。③Daniel Risiagbon Ogbeide,“Nation-Building in Nigeria: The Dilemma of A Union or Unit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novative Development and Policy Studies, Vol.9,No.3, 2021, p.40.拉美國家的民族國家建構失敗的三個因素:缺乏民族認同建構、權力個人化和城市力量與農(nóng)村力量的差異。④Eduardo Pastrana Buelvas, Rafael Castro Alegria, “The Long Road to State-Building in Latin America and Its Impact on Regionalization Process,” Pap.Polit.Bogota, Vol.20,No.2, 2015, p.1.在一些資源富集區(qū),“資源詛咒”在政治和經(jīng)濟兩個方面對于民族國家建構產(chǎn)生了負面影響,比如,剛果民主共和國。⑤Matthew L. Norman, “The Challenges of State Building in Resource Rich Nations,” Northwester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Vol.10,Issue 3,2012, pp.188-190.
民族國家的外部建構應該注重合法性、任務的復雜性和制度建設三個方面。⑥Stephen D. Krasner and Thomas Risse, “External Actors, State-Building, and Service Provision in Areas of Limited Statehood:Introduction, Governance: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cy,” Administration, and Institution, Vol.27,No.4,2014,p.545.從社會契約的角度來看,民族國家的外部建構應提高國家和地方層面的公共機構的責任,建立開放性和包容性的政治系統(tǒng)和建構有韌性的社會。⑦Adam Read-Brown, Engaged Societies, Responsive States: The Social Contract in Situations of Conflict and Fragility,Norwegian Peacebuilding Resource Center, 2016, p.7.民族國家的外部建構有兩種模式:其一是供給模式,即國際勢力為有意愿的國內(nèi)行為者提供執(zhí)行和平協(xié)定的辦法;其二是強加模式,在這種模式中,戰(zhàn)后秩序的條款被強加于不愿順從和抵抗的國內(nèi)行為體。從實踐經(jīng)驗來看,供給模式更加有效。⑧Melissa M. Lee, “International Statebuilding and the Domestic Politics of State Development,” 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 25,No.1, 2022, p.1.中亞國家的民族國家建構在蘇聯(lián)時期、蘇聯(lián)解體后以及當前時期均受到蘇聯(lián)、俄羅斯和歐盟等外部因素的影響。⑨Francesc Serra Massansalvador, “The Process of Nation Building in Central Asia and its Relationship to Russia’s Regional Influence,” Jean Monnet/Robert Schuman Paper Series, Vol.10,No.5, 2010, pp.1-13.科索沃民族國家建構時聯(lián)合國科索沃代表團通過外部到內(nèi)部的直接統(tǒng)治方式發(fā)揮了重要作用。⑩Nicolas Lemay-Hebert, “State-Building From the Outside-In: UNMIK and Its Paradox,” Journal of Public and International Aff airs, Vol. 20, Issue 1,2009, p.66.歐盟在波斯尼亞和斯洛文尼亞的民族國家建構中采取了從上而下的民主化模式和從book=88,ebook=89下而上的適應力培養(yǎng)模式,取得了較好效果。①Pol Bargues & Pol Morillas, “From Democratization to Fostering Resilience: EU Intervention and the Challenges of Building Institutions, Social Trust, and Legitimacy in Bosnia and Herzegovina,” Democratization, Vol.28,Issue 7, 2021, p.1.恒川惠市(Keiichi Tsunekaawa)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雖然美國的干預對日本民族國家的建構發(fā)揮著很重要的作用,但歸根結底還是日本自明治維新之后的國家建設起著根本作用。②Keiichi Tsunekaawa, State-Building,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 The Japanese Experience, World Development Report, 2010,p.1.
新的時期民族國家建構也面臨著諸多新的挑戰(zhàn),例如新冠肺炎疫情引發(fā)的恐慌給民族國家建構帶來的挑戰(zhàn),③Francisco Antonio-Alfonso, “Our Fragile Bodies: Economic Change, the Nation-State and the Coronavirus Pandemic,”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May 11,2021,pp.1-6.全球變暖引發(fā)的海平面上升致使一些太平洋島國將失去國土帶來的挑戰(zhàn),④Sue Farran, “The Significance of Sea-level Rise for the Continuation of States and the Identity of their People,” Potchefstroom Electronic Law Journal, Vol.24,No.1,2021,pp.1-32.以5G、元宇宙、區(qū)塊鏈等為代表的新科技時代給民族國家建構帶來的挑戰(zhàn),⑤Michael Mcguire, “Nation States, Cyberconflict and the Web of Profit,” https://threatresearch.ext.hp.com/wp-content/uploads/2021/04/hp-bps-web-of-profit-report_APR_2021.pdf.全球經(jīng)濟危機引發(fā)的逆全球化、自由主義經(jīng)濟范式危機、極右翼勢力崛起等給民族國家建設帶來的挑戰(zhàn)⑥D(zhuǎn)ani Rodrik, “Roepke Lecture in Economic Geography: Whoe Needs the Nation-State,” Economic Geography, Vol.89,No.1,2012,pp.1-19.。
總之,民族國家建構的定義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的側(cè)重點不同。進入21世紀,西方學者更加傾向于給第三世界國家特別是沖突后國家的民族國家建構開藥方,如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等國家。民族國家的內(nèi)涵也側(cè)重于國家建構中的民主、法治和負責任政府的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