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童玲
大雄每隔一兩個月來我們咖啡館一次,每次都和朋友聊得興高采烈。這一天,在朋友走后,仍意猶未盡的他和我們聊起了他的生活。
一
時間過得真快,我都過完人生第三個本命年了,離開北京也有5年了。
研究生畢業(yè)后,我進入北京一家上市公司當(dāng)工程師。工作干得還行,部門主管挺喜歡我的,但是一進入日常生活領(lǐng)域,我就不太靈光了。我這樣的技術(shù)男,愛情小說都沒讀過幾部,哪里懂得和女生的相處之道呢?我相過親,也追過女生,經(jīng)常是對方突然冷淡下來,我卻不知道哪兒出了問題,更不知道該怎么溝通。我覺得,談戀愛是門學(xué)問,得潛下心來研究,然后付諸實踐。可這實踐也不是游泳、跑步之類的能獨自進行,還得有女生配合著一起練。想起這些我就腦殼疼,太難了!
后來在網(wǎng)上認識了我現(xiàn)在的老婆,我特別珍惜。當(dāng)她說希望以后在老家生活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她是獨生女,沒法扔下父母,我有哥哥姐姐,他們愿意在家里照顧老人,我姑且偷個懶吧。當(dāng)時我考慮的是,以我的技術(shù)能力,去哪座城市都不愁找不到工作,但以我談戀愛的水平,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很多人離開北京都哭得撕心裂肺的,青春、理想、憧憬、奮斗都留在這里,走,意味著人生最美好階段的終結(jié)。我對北京沒有太多執(zhí)念,人生如同坐火車,一站接著一站,其中一站的風(fēng)景再美好,火車也得往前開。和朋友們一一告別后,我拎著兩個大箱子,到了我老婆的老家—一座三線城市。
結(jié)婚一年后,女兒出生了,丈母娘跑來幫忙,家里一下子多了兩口人,全家陷入混亂。
大家的家庭角色都發(fā)生了變化,我和老婆只能拼了命去適應(yīng)。以前她永遠化著精致的妝,恨不得爬山都穿高跟鞋;生完孩子卻變邋遢了,穿著睡衣就下樓倒垃圾。她換了個清閑的崗位,每月收入只有兩三千元,養(yǎng)家的擔(dān)子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不敢懈怠,怕萬一失業(yè)了,房貸和孩子的奶粉錢沒有著落。有個作家說,人到中年的男人,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他卻沒有可以依靠的人。這話特別扎心,說的就是我。
我不太會帶娃,女兒和我在一起,到不了一分鐘就要找媽媽、找姥姥。我給她講故事,她也不愛聽,一會兒去揉桌上的餐巾紙,一會兒嚷嚷著要喝水,搞得我手足無措。我只能分擔(dān)一些別的家務(wù),比如,每周日丈母娘回她自己家休息,我就把打掃衛(wèi)生、買菜、做飯、洗衣服全包了,又訂購了洗碗機、掃地機器人和炒菜機。丈母娘心疼錢,說好幾千塊錢呢,給孩子存著多好啊。我說能少干點兒活就少干點兒吧,孩子要顧,大人也別累出病來。
有一天深夜,我加完班回到家,她們都睡了。我洗完澡,絲毫沒有困意,就拿了罐啤酒,搬了把椅子,在陽臺上坐了會兒。
風(fēng)刮過臉龐,帶著草的氣息,我突然很想念北京,北京這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涼下來了。
以前常去跑步的奧林匹克森林公園,跑道上還是擠滿了人吧?三里屯的酒吧街依然熱鬧非凡吧?那些一起笑、一起鬧的小伙伴們,都還好嗎?年輕時結(jié)交新朋友的成本真低啊,一個話題能聊到一塊兒,大家就加微信,沒事就約個飯什么的?,F(xiàn)在放眼四望,認識的人不少,全是合作關(guān)系。
我倒沒有后悔離開北京,人生的煩惱根本無法逃避,留在北京會承受另一種煩惱。先不說生活成本有多高,就看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工作壓力,我以前的同事還有中年失業(yè)的,誰能保證我不是被裁的那一個?
我只是覺得當(dāng)下很疲憊,很乏味,很想逃離,可家庭責(zé)任在肩,日子只能這么過下去,這種被生活推著往前走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
2018年9月13日,美國能源部(DOE)宣布已與英國商務(wù)、能源和工業(yè)戰(zhàn)略部(BEIS)簽署核能研發(fā)合作行動計劃。與此同時,美國橡樹嶺國家實驗室(ORNL)與英國國家核實驗室(NNL)簽署核能研發(fā)合作備忘錄。
和老婆的聊天話題集中在各種家務(wù)事上,“孩子的額頭有點兒燙”“煤氣灶打不著了”“明天該交物業(yè)費了”……反反復(fù)復(fù)就這些事,我倆已經(jīng)很久沒有像以前那樣談?wù)勑氖?、傾聽一首動人的歌曲,或者賴在沙發(fā)上看一部無聊的電影了。
我也很久沒有會朋友了,就算有時間,也沒有那個心情了。我老婆比我還累,除了家就是公司,兩點一線,以前還拼事業(yè),說35歲之前一定要當(dāng)上經(jīng)理,生女兒之后都沒那心氣了。
二
那天夜里,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離開北京前曾憧憬婚后的日子,那時覺得生活終究要回歸柴米油鹽,誰的日子不是這么過的?但當(dāng)生活只有柴米油鹽時,我又很遺憾,內(nèi)心那些豐富的感受無法訴說,如同活在一個旋渦里,身不由己,我都不配對生活有所期待了。聽說有些男人下班后愿意在車里獨自待會兒,我挺理解的,大千世界,就得有個角落、有段空白的時間留給自己,否則自我會被吞沒。
去年春天,公司在北京設(shè)了個辦事處,我有機會常來出差。有一次,公司把出差酒店安排在我一個好朋友家附近。出差的最后一天,我提前開完會,多出了兩個小時的空閑時間。我給那個好朋友發(fā)了條微信,就那么巧,他剛好在家。
我們聊了舊日好友們的近況,聊了他的新愛好和感情進展,聊了我的日常生活,還吐槽了那些難纏的客戶。太快樂了!好久沒享受和小伙伴相處的時光了。對一個中年男人來說,暫時忘記生活的瑣碎,實在是一種奢侈。
我在回家的火車上一直回味著這份奢侈。我給那個朋友發(fā)了條微信,我問,下回再來找他,他還歡迎嗎。他回復(fù)我說:“必須歡迎啊,人生這么短,咱倆認識都超過10年了,人生能有幾個10年?一晃這輩子就過去了,有機會要多聚聚?!?/p>
就這樣,每當(dāng)我到北京出差,我們有空就去咖啡館喝咖啡,有時候去吃路邊攤。我感覺這時間是“偷”來的,“偷”了幾次之后,我對老婆有那么一點兒不好意思。我瞞著她找到了我的樂子,但是她還活在一地雞毛中。
我想了很久,對老婆提出了每月一次輪流帶孩子的建議,時間為4小時,互相給對方放假。她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說和女兒在一起她心里才踏實。我當(dāng)時感到很悲哀,誰不需要私人空間?她已經(jīng)被生活馴化得連自我都忘了。我只好從女兒身上找理由,我說,你們不都嫌我不懂帶娃,又不給我時間練習(xí)。我老婆說,她擔(dān)心我把孩子摔著、燙著。我假裝生氣,說她太不相信我了。
我在網(wǎng)上團購了兩人份的餐券,讓她表妹來找她一起去吃飯、聊天,就算背后說說我的壞話也行,只要她能緩解壓力。那餐廳就在我們小區(qū)對面,她如果不放心女兒,隨時可以回來。她表妹也勸了她好幾次,她終于猶猶豫豫地同意了。
那天中午,她每隔5分鐘發(fā)一條微信,問我女兒怎么樣了,我就拍一段視頻給她看,證明女兒是安全的。可即使這樣,她也不放心,從出門到吃完飯回家,總共才花了40多分鐘,我可是給她放了4小時的假。
后來她告訴我,其實她是覺得愧疚,當(dāng)媽的把時間用在自己身上,沒有全心全意地照顧女兒。我說:“我們是當(dāng)父母,又不是當(dāng)奴隸,等女兒長大了,她也會有自己的社交,那么她該不該因為沒有全心全意陪伴父母而愧疚?”老婆想了想說,倒也不必。我說,那不就得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空間,大家都活得高高興興的。
慢慢地,她開始享受她的這點兒個人空間了,有時候和閨密逛街,有時候去看望以前的老領(lǐng)導(dǎo),也不老發(fā)微信問女兒情況了,回來再把聽來的、看來的新資訊和我分享,精神面貌好多了。我送了她一支口紅,她嘴上嫌顏色不對,可第二天就用上了。
去年9月,我女兒上幼兒園,我們都認為開學(xué)這一天很重要,是她人生的一個里程碑,決定一起送她去。我請了半天假,老婆調(diào)休了一天。
我倆一大早送女兒去報到,拍了視頻,又合了影。從幼兒園出來,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還有一點兒時間可以浪費。老婆問我:“咱有多久沒看過電影了?”我一想,怎么都有3年了。我們就跑去電影院,買了爆米花和可樂,選了部喜劇片,不是很好笑,但我倆都特別高興。
老婆問我:“知不知道有個詞叫‘精致窮’?”“怎么講?”她說:“意思是沒什么錢,卻追求好的生活品質(zhì),讓自己看起來過得還不錯。”她又問我:“咱倆算不算‘精致窮’?我們是時間的窮人,但又擠出時間來哄自己高興?!?/p>
我笑了,生活本來就平淡,可不得自己給自己加點兒糖。
她抱著我,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