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程 胡小芳 馮友軍
(1. 西安交通大學基礎醫(yī)學院,西安 710061;2. 南昌大學撫州醫(yī)學院,撫州 344000;3. 浙江大學醫(yī)學院,杭州 310058)
抗生素作為20世紀最重要的醫(yī)學發(fā)現之一,拯救了無數人的生命,為人類傳染病的防治做出了重要貢獻。然而抗生素在臨床、農業(yè)及畜牧業(yè)的過度使用和濫用,以及抗生素誘導廣譜殺傷的內在能力導致多重耐藥(multidrug-resistant,MDR)細菌的出現。這些細菌在世界范圍內迅速蔓延,已經成為嚴重的公共衛(wèi)生問題。
抗生素過度使用和濫用是導致抗生素耐藥(antimicrobial resistance,AMR)的根本原因。鑒于嚴峻的AMR趨勢,2017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WHO)發(fā)布了最具耐藥性、對人類健康最具威脅的12種“超級細菌”,其中耐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鮑曼不動桿菌、銅綠假單胞菌及腸桿菌科細菌被列為嚴重耐藥性[1]。據統計,2019年耐藥細菌直接造成全世界127萬人的死亡,多達495萬人的死亡與耐藥細菌感染有關,耐藥性已成為人類第三大死亡原因[2]。隨著AMR的進一步發(fā)展,MDR細菌導致的死亡人數還會持續(xù)增加,如果這一問題無法妥善解決,至2050年死亡人數預計高達 1 000 萬[3]。
根據我國細菌耐藥監(jiān)測網(China Antimicrobial Resistance Surveillance System,CARSS)數據顯示,2020年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MRSA)的分離率達29.4%;大腸埃希菌對三代頭孢菌素的全國平均耐藥率為51.6%,對喹諾酮類抗生素的全國平均耐藥率為50.7%;肺炎克雷伯菌對三代頭孢菌素的全國平均耐藥率為31.1%,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全國平均耐藥率為10.9%;肺炎鏈球菌對紅霉素、克林霉素的全國平均耐藥率高達90%以上;而鮑曼不動桿菌和銅綠假單胞菌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全國平均耐藥率分別為53.7%和18.3%[4]。
AMR對社會經濟的負面影響難以估量。據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估計,美國每年因耐藥造成的經濟損失高達550億美元[5]。AMR已成為21世紀嚴重危害人群公共健康、影響人類經濟生活的重大問題[6]。新型抗生素的研發(fā)速度遠趕不上細菌對其產生耐藥性的速度,投入大量人力和物力不斷地研發(fā)新型抗生素已無法徹底解決日益嚴重的細菌耐藥問題。因此,必須深入研究AMR的具體機制,同時積極探索應對AMR的新型防控策略。本文就AMR的生化機制及其防控策略進行總結和歸納,旨在為解決細菌耐藥性問題的相關研究提供理論依據。
抗生素的殺菌機制如表1所示,主要包括:(1)抑制細菌細胞壁的合成;(2)改變細菌細胞膜的通透性;(3)抑制細菌蛋白質的合成;(4)抑制細菌核酸的合成;(5)抑制細菌的代謝途徑。細菌耐藥的類型和機制復雜,主要分為4類:(1)藥物滲透障礙;(2)藥物作用靶位改變;(3)藥物失活;(4)主動外排(如圖1和表2所示)[7]。其中由于革蘭氏陰性菌外膜中含有脂多糖,革蘭氏陰性菌適用上述4種機制,而革蘭氏陽性菌不適用藥物滲透障礙(外膜中沒有脂多糖)和藥物外排機制[6]。
表1 抗生素的殺菌作用機制Table 1 Action mechanisms of antibiotics
表2 細菌耐藥的類型和機制Table 2 Types and mechanisms of antimicrobial resistance
圖1 細菌耐藥機制Fig. 1 Mechanisms of antimicrobial resistance
革蘭氏陰性菌外膜中含有脂多糖形成的滲透性屏障,因此對某些抗生素的滲透性本質上低于革蘭氏陽性菌。糖肽類抗生素,如萬古霉素無法穿透外膜而對革蘭氏陰性菌無效,證明了這種天然屏障的有效性。另外,不少抗生素必須穿透細菌外膜和細胞質膜作用其靶位才能發(fā)揮抗菌作用,細菌通過降低攝取來阻止抗生素分子抵達其胞內或胞漿周質的作用靶位導致耐藥[8]。
1.1.1 外膜孔蛋白改變 外膜孔蛋白(outer membrane protein,Omp)是抗生素進入細菌體內發(fā)揮作用的主要通道,外膜孔蛋白量的減少或孔徑減少及細胞壁增厚等均會降低外膜的通透性,使藥物不易進入細菌抵達靶部位。既往研究認為細菌通過兩種孔蛋白的改變來限制抗生素的攝?。海?)孔蛋白的缺失或嚴重減少;(2)突變致使孔蛋白選擇性或功能的改變[9]。不同細菌通過不同的孔蛋白改變來發(fā)揮耐藥作用,如肺炎克雷伯菌OmpK35、OmpK36、LamB和PhoE的缺失,OmpK36的突變導致其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耐藥[10];耐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大腸埃希菌表現為OmpC和OmpF缺失,OmpC突變[11],OmpF缺失會導致β-內酰胺類抗生素、四環(huán)素類抗生素、喹諾酮類抗生素和氯霉素等藥物的多重耐藥;銅綠假單胞菌編碼OprD2基因可發(fā)生多點突變、缺失突變和插入突變導致OprD2發(fā)生結構變化或缺失,使抗生素不能通過其細胞外膜,顯著降低其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敏感性[12]。
1.1.2 生物被膜 細菌在定植中,另一種降低抗生素攝取的機制是形成生物被膜(biofilm)。生物被膜是附著于物體表面被細菌胞外大分子包覆的有組織的細菌群體。其基質含有胞外多糖、蛋白質和細胞外DNA[13],能夠削弱抗生素的滲透,同時為抵抗宿主免疫細胞的吞噬提供屏障[14]。研究表明,生物被膜對抗生素具有很強的抗性,生物被膜狀態(tài)下的細菌可耐受的MIC濃度比浮游狀態(tài)的細菌高1 000-2 000倍[15]。生物被膜的主要耐藥機制包括:(1)降低抗生素在生物被膜中的滲透作用;(2)降低細菌自身新陳代謝和生長速率抵御抗生素的殺傷作用;(3)通過壓力應答使生物被膜發(fā)生生理學改變,防止菌體受到抗生素的破壞作用等[16]。
細菌通過改變抗生素作用靶位的結構來降低抗生素與靶位的親和力,引起耐藥性。靶位改變通常是由染色體上細菌基因的自發(fā)突變引起的,由于抗生素與靶分子的相互作用通常具有相當的特異性,因此靶分子的微小改變可對抗生素結合產生重要影響[7]。靶位突變的經典機制是喹諾酮耐藥決定區(qū)(quinolone resistance-determining regions,QRDR)突變。QRDR位于大腸埃希氏菌編碼DNA促旋酶GyrA基因的67-106位氨基酸,GyrB基因的426-447位氨基酸之間;編碼DNA拓撲異構酶Ⅳ ParC基因的63-102位氨基酸,ParE基因的420-441位氨基酸之間。DNA促旋酶與DNA拓撲異構酶Ⅳ中任何單個氨基酸發(fā)生突變均會削弱酶與喹諾酮類抗生素的相互作用,從而增強耐藥性[17-18]。青霉素結合蛋白(penicillin-binding proteins,PBPs)是β-內酰胺類抗生素的作用靶點。細菌通過改變PBPs的結構(如金黃色葡萄球菌獲得mecA基因后表達PBP2a)降低與β-內酰胺類抗生素的親合力,從而對其耐藥[19]。紅霉素核糖體甲基化酶基因家族可使16S rRNA甲基化,并改變藥物結合位點,阻斷鏈球菌素、大環(huán)內酯類及林可胺類抗生素的結合[20]。耐萬古霉素腸球菌(VRE)和金黃色葡萄球菌(VRSA)通過獲得van基因使其肽聚糖末端D-Ala-D-Ala二肽結構變異為D-Ala-D-Lac,致使它們對萬古霉素的親和力降低1 000倍[21]。針對核糖體亞基抗生素耐藥的產生可能與核糖體突變、erm基因參與的核糖體亞基甲基化以及核糖體保護有關,這些機制干擾了抗生素與核糖體的結合能力[7]。
多黏菌素(polymyxins)是一類包括5種不同化學結構(A-E)的陽離子環(huán)狀多肽類抗生素,是常用于治療產碳青霉烯酶等MDR菌株的最后一道防線之一。其作用機制是與革蘭氏陰性菌外膜帶負電脂多糖上的脂質A相互作用,取代細胞膜賴以穩(wěn)定的Mg2+和Ca2+,引起細胞膜結構紊亂,細胞膜滲透性發(fā)生改變,細胞內物質滲漏,最終使細菌裂解死亡。細菌對多黏菌素耐藥的主要機制是二元調控系統pmrAB和phoPQ基因突變、mgrB基因的完全缺失以及CrrB蛋白中的氨基酸替換上調了pmrC、pmrE和pmrHFIJKLM基因表達,使其編碼的脂多糖修飾酶量增加,促進脂多糖修飾結合陽離子磷酸乙醇胺和4-氨基-4-脫氧-L-阿拉伯糖,從而產生耐藥性[22]。另外,肺炎克雷伯菌莢膜多糖的過量生成使多黏菌素無法到達細菌外膜上的作用靶點[23]。銅綠假單胞菌還存在2個可能增加脂多糖中陽離子4-氨基-4-脫氧-L-阿拉伯糖表達的系統(ColRS和CprRS),可使外膜蛋白OprH過度表達,占據多黏菌素與脂多糖的結合位點[22]。鮑曼不動桿菌通過插入ISAba11和ISAba125等序列導致編碼脂多糖的lpxA、lpxC和lpxD基因不表達,失去脂多糖的細菌無法與多黏菌素結合從而對多黏菌素耐藥[24]。
2015年以前多黏菌素耐藥被認為是染色體基因改變所致,而非質粒傳播。同年11月我國研究人員發(fā)現了一個多黏菌素耐藥的新基因mcr-1,其編碼的內膜蛋白磷酸乙醇胺轉移酶MCR能固定于細胞內膜并改變細胞膜構象,對脂質A基團進行化學修飾,包括對脂質A進行L-氨基-阿拉伯糖修飾以及將磷酸乙醇胺結合到脂質A的1-4’-磷酸基團上,使得細菌表面所帶負電荷減少,削弱了多黏菌素和脂多糖之間的相互作用,導致多黏菌素耐藥的產生(圖2)[25-29]。由于mcr基因有較強的傳播性以及能與不同耐藥基因整合在同一個質粒上,因此mcr基因的報道越來越多。截至目前,世界范圍內已經報道了mcr-1-mcr-10及其亞型基因[30]。在歐洲分離出的肺炎克雷伯菌中mcr-9基因檢出率很高,同時伴有碳青霉烯酶基因,提示mcr基因可能已在歐洲人類來源的肺炎克雷伯菌分離株中廣泛傳播[31]。
圖2 MCR催化細菌脂質A的磷酸乙醇胺修飾(改自文獻[26])Fig. 2 Phosphoethanolamine modification to lipid A catalyzed by MCR(Modified based on the reference[26])
抗生素失活是細菌的最主要耐藥機制。細菌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使抗生素失去活性。(1)產生蛋白酶降解抗生素。目前細菌產生的滅活酶或鈍化酶主要有β-內酰胺酶、氯霉素乙酰轉移酶、氨基糖苷鈍化酶和大環(huán)內酯酶-林克霉素類-鏈陽菌素類抗菌藥物鈍化酶。大腸埃希菌、銅綠假單胞菌、鮑曼不動桿菌等通過產生一種核黃素依賴單加氧酶Tet(X)使替加環(huán)素降解失活[32-33]。而微桿菌屬細菌能夠產生磺胺單加氧酶(SadA)及黃素還原酶(SadC)導致磺胺類抗生素發(fā)生ipso-羥基化及裂解[34]。腸桿菌科細菌通過產生糖苷酶、酯酶及磷酸化酶有效破壞大環(huán)內酯類抗生素的結構[35]。在細菌耐藥機制中,對β-內酰胺類抗生素耐藥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產生β-內酰胺酶。β-內酰胺酶通過水解這類抗生素的β-內酰胺環(huán)(圖3),抑制其與PBPs的結合而產生耐藥。目前已發(fā)現近5 000種β-內酰胺酶,根據分子生物學分類法(Ambler分類法)可分為A、B、C、D四類,根據功能分類法(Bush分類法)可分為1類、2類和3類(表3)[36]。近年來產超廣譜β-內酰胺酶(ESBL)的耐藥細菌對人類健康構成嚴重威脅。ESBL是一種主要由腸桿菌科細菌產生,質粒編碼合成的絲氨酸蛋白酶。常見的ESBL包括TEM、SHV、OXA、CTX-M等。另外,腸桿菌科細菌中還存在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具有活性的碳青霉烯酶。目前存在兩種碳青霉烯酶:① 肺炎克雷伯菌碳青霉烯酶(KPCs),為A類絲氨酸β-內酰胺酶,能水解所有的β-內酰胺類抗生素,也能被β-內酰胺酶抑制劑影響[37];② 碳青霉烯耐藥腸桿菌科酶(CREs),為B類金屬β-內酰胺酶,能水解所有的β-內酰胺類抗生素,但不能被β-內酰胺酶抑制劑所抑制。常見的CREs包括IMP-1和VIM-1,由產CREs菌株導致的醫(yī)院內感染的死亡率達到70%以上[38-39]。在2010年印度多個城市發(fā)現的產新德里金屬β-內酰胺酶(NDM)的多重耐藥細菌更是引起世界范圍的恐慌[40]。
表3 主要β-內酰胺酶及分類Table 3 β-lactamases and their classification
圖3 β-內酰胺酶水解β-內酰胺類抗生素Fig. 3 Hydrolysis of β-lactams by β-lactamase
(2)添加或取代活性基團使抗生素失活。細菌通過產生能將多種活性基團(如乙?;?、磷?;拖佘栈┻B接到抗生素上的酶,阻止抗生素與作用靶位結合,如氨基糖苷類修飾酶(磷酸/乙酰/核苷酸轉移酶)通過共價結合改變了氨基糖苷類抗生素結構上的氨基或羥基,導致其不能與作用靶位結合產生耐藥性[6];氯霉素乙酰轉移酶(CAT)催化乙酰輔酶A(CoA)依賴位于C-3位的羥基乙酰化,導致氯霉素修飾生成1-乙酰氯霉素,使其不能與細菌核糖體結合而耐藥。
主動外排系統的過量表達是細菌具有多重耐藥性的重要原因之一。細菌利用通用或特異的外排系統將胞內的抗生素排出胞外,降低胞內抗生素濃度而產生耐藥性。主動外排系統由外排蛋白、融合蛋白和外膜通道蛋白三部分構成。根據結構和能量供應進行分類,細菌的外排系統包括ATP結合盒(ABC)家族、主要易化子超家族(MFS)、小多藥耐藥(SMR)家族、耐藥結節(jié)化細胞分化(RND)家族和多藥及毒性化合物外排(MATE)家族(圖4)[7]。其中RND家族是多組分泵,能與細胞周質膜融合蛋白和外膜蛋白協同將底物外排至細胞膜和細胞質外,其他外排系統均為單泵,穿過細胞質膜轉運底物。四環(huán)素耐藥是外排泵介導耐藥的典型示例,銅綠假單胞菌的MexAB-OprM和腸桿菌科細菌的AcrAB-TolC能排出四環(huán)素[41]。鮑曼不動桿菌中AdeABC外排系統的高水平表達與美羅培南耐藥密切相關[42]。
圖4 外排泵家族的基本結構(改自文獻[7])Fig. 4 General structure of efflux pump families(Modified based on the reference[7])
抗菌肽(antimicrobial peptides,AMPs)是一類具有抑制或殺滅病原微生物的小分子多肽或小分子蛋白的總稱,常含有10-50個氨基酸,相對分子量約為4 000 Da,帶正電荷并具有較好的水溶性??咕母鶕浣Y構特征可分為α-螺旋型抗菌肽、β-片狀抗菌肽、具有β發(fā)夾或環(huán)的抗菌肽、無規(guī)則卷曲的抗菌肽、線性結構抗菌肽、雜合抗菌肽等??咕牡目咕鷻C制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引起細胞壁損傷,抗菌肽通過與細胞壁合成前體分子結合、或干擾肽聚糖合成、或與肽聚糖結合等方式造成細菌細胞壁損傷,如Teixobactin與肽聚糖前體Lipid II和坦酸前體Lipid III結合抑制細菌細胞壁合成[43];(2)引起細胞膜損傷,抗菌肽與革蘭氏陰性菌細胞外膜脂多糖結合形成跨膜通道破壞細胞膜完整性,與革蘭氏陽性菌表面坦酸結合并附著于細菌表面,通過兩親性結構自聚形成構象簇穿過細胞膜并造成其受損,如帶正電荷的抗菌肽LL-37與帶負電荷的細菌結合,插入細菌細胞膜導致其內容物流出而死亡[44];(3)影響生物大分子合成及代謝關鍵酶活性,如抗菌肽P7通過抑制DNA復制和RNA合成引起大腸埃希菌的死亡[45];(4)引起免疫調節(jié)抑菌機制,抗菌肽在亞治療劑量下可作為免疫效應分子調動并激活機體免疫細胞抑制或消除炎癥,如LL-37可直接上調單核細胞趨化蛋白-1和IL-8的表達,誘導單核細胞產生大量IL-1β,間接誘導白細胞介素和單核細胞趨化蛋白質表達,或上調趨化因子受體CXCR-4、CCR2和IL-8RB表達,招募免疫細胞抵達感染部位[44]??咕目咕饔脵C制獨特,可單獨或與抗生素聯用,對革蘭氏陽性和陰性多重耐藥細菌具有廣譜抗菌活性,是一類極具潛力的抗菌藥物。目前全球范圍內進入臨床試驗的抗菌肽不到50種,已上市的抗菌肽藥物有阿尼芬凈(anidulafungin)、桿菌肽(bacitracin)、卡泊芬凈(caspofungin)、達托霉素(daptommycin)等。抗菌肽必須克服一些缺點(包括穩(wěn)定性差、易被蛋白酶水解、生理條件下活性低及生產成本高等)后才能進入市場,對抗菌肽的結構進行優(yōu)化來提高其生物活性、延長半衰期、降低細胞毒性等已成為當前抗菌肽領域的研究熱點。
基于主動免疫和被動免疫的疫苗和抗體的產生為預防和治療多重耐藥菌的感染提供了新思路。免疫療法有助于打破抗生素耐藥-新抗生素研發(fā)-新抗生素耐藥的死循環(huán),從根本上解決耐藥細菌感染及耐藥菌株流行的問題[46]。目前所研究的耐藥細菌疫苗主要包括全菌滅活或減毒疫苗、外膜囊泡、重組DNA或蛋白亞單位疫苗、莢膜多糖疫苗。我國自主研發(fā)的耐藥細菌疫苗重組金黃色葡萄球菌疫苗已獲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批準III期臨床研究,該疫苗是我國首個自主研發(fā)的耐藥細菌疫苗,其免疫攻毒保護率顯著高于國際同類疫苗。德國Behringwerke公司和韓國Cheil Jedang公司開發(fā)的多個銅綠假單胞菌多糖蛋白結合疫苗也先后開展了人體臨床研究,結果顯示疫苗在健康志愿者中具有良好的安全性和較強的免疫原性,并能有效預防燒傷患者發(fā)生銅綠假單胞菌性菌血癥[47]。另一種應對耐藥細菌的策略是利用單克隆抗體,其主要作用是中和毒力因子的活性和抑制補體介導的細菌裂解。目前大約有10余種單克隆抗體處于臨床試驗階段,有3種抗菌單克隆抗體藥物已被批準上市,如Raxibacumab和Obiltoxaximab被批準用于預防和治療吸入性炭疽。
噬菌體是一類能夠特異寄生在細菌、放線菌、真菌等微生物內的DNA或RNA病毒,根據對宿主菌的作用方式不同可分為烈性噬菌體(溶菌型噬菌體)和溫和噬菌體(溶原型噬菌體)。烈性噬菌體與細菌表面特定受體結合并將其遺傳物質注入宿主內進行復制,子代噬菌體在細胞溶解酶和穿孔蛋白的作用下裂解細菌后導致感染終止,并釋放到周邊環(huán)境中繼續(xù)重復殺傷過程[48]。噬菌體治療的優(yōu)勢在于研發(fā)周期短、成本低且特異性感染宿主菌。特異性使噬菌體在治療過程中對患者正常菌群沒有影響,無抗菌藥物的毒副作用。噬菌體的抗菌機制獨特,能自我復制并增強抗菌療效,對于耐藥細菌感染或抗生素治療無效的患者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但單一噬菌體抗菌譜窄,能引起機體免疫應答不足等,目前主要采取噬菌體雞尾酒療法、抗生素與噬菌體聯用、噬菌體裂解酶與抗菌制劑聯用等方法來提高療效[49]。2020 年 Tkhilaishvili團隊[50]報道了一例多重耐藥銅綠假單胞菌引起的假體關節(jié)周圍感染,在抗生素和手術治療均失敗的情況下,患者接受噬菌體輔助治療,發(fā)現噬菌體與抗生素聯用可有效消除感染,在治療第3天的引流液中未分離到銅綠假單胞菌。2021年該團隊[51]再次報道了一例噬菌體與抗生素聯用成功治療心室輔助裝置感染的案例。在手術前靜脈施用噬菌體共3次,并局部應用噬菌體,手術清創(chuàng)期間再次遞送噬菌體與抗生素,手術結束后并未分離出多重耐藥銅綠假單胞菌。李莉莎等[52]嘗試使用噬菌體霧化吸入治療泛耐藥肺炎克雷伯菌引起的肺部感染,發(fā)現分離株的噬菌體裂解譜發(fā)生了變化,患者臨床癥狀改善。
抗菌光動力療法(antimicrobial photodynamic therapy,aPDT)是一種利用無毒的光敏劑(PS)、特定波長的可見或近紅外光以及耐藥細菌周邊或內部的分子氧產生光毒性反應來殺傷耐藥細菌的治療模式[53]。如圖5所示,PS在特定波長光的照射下從基態(tài)經過壽命極短的激發(fā)單重態(tài),系間竄越到激發(fā)三重態(tài)。三重態(tài)的PS與分子氧通過I型反應產生超氧陰離子自由基(O2·-)、羥基自由基(·OH)、過氧化氫(H2O2),或通過II型反應產生單線態(tài)氧(1O2)[54]。這些活性氧(ROS)對耐藥細菌的生物大分子和細胞結構造成不可逆轉的氧化損傷,導致耐藥細菌的死亡[55]。aPDT對幾乎所有的耐藥細菌都具有良好的殺菌活性[56],由于ROS非特異性的氧化作用模式,氧化損傷發(fā)生在細菌內許多作用靶點(如核酸、脂質和蛋白質等)和細胞結構,一般認為耐藥細菌不太可能對aPDT產生抗性機制[57]。例如本團隊[58]利用20個重復周期的亞致死劑量aPDT處理多重耐藥大腸埃希菌后發(fā)現,細菌沒有對aPDT產生抗性,而且對頭孢他啶和多黏菌素E的MIC值分別降低了4倍和2倍。aPDT是一種獨立于抗生素的殺菌模式,對宿主損傷小,多次治療不會誘導耐藥,因此被認為是很有前途的治療細菌感染方法之一,尤其是多重耐藥細菌引起的感染。目前aPDT已被用于部分淺表或局部耐藥細菌感染的治療,但治療深度有限這一問題仍需解決。
圖5 光敏劑的賈布朗斯基圖(改自文獻[54])Fig. 5 Jablonski diagram of photosensitizer(Modified based on the reference[54])
益生菌(probiotics)是定植于腸道、生殖系統內能產生確切健康功效的具有活性的有益微生物的總稱。其合成的活性短肽——細菌素,能抑制部分人體致病菌、調節(jié)腸道菌群以及幫助益生菌定植[59]。細菌素的抑菌機制有兩種:(1)破壞細菌細胞壁使內容物流出,主要針對革蘭氏陽性菌;(2)進入細菌胞內抑制基因或蛋白的表達,主要針對革蘭氏陰性菌。細菌素中的羊毛硫肽(lanthipeptides)是目前益生菌抑菌領域研究最深入的一種,乳酸鏈球菌素(nisin)是羊毛硫肽的主要代表[60]。羊毛硫肽除了能抑制一般細菌外,還對部分耐藥細菌具有抑制作用,如MRSA和VRE等。研究表明加氏乳桿菌OLL2716對耐藥幽門螺桿菌在體內外的生長及定植均具有明顯的抑制作用[61]。Matthew Chang團隊[62]發(fā)現經過基因改造的益生大腸埃希菌Nissle 1917能在動物模型中預防和消除銅綠假單胞菌引起的腸道感染。目前益生菌抗耐藥細菌的研究尚處于體外試驗階段,未來需要進一步開展體內和臨床試驗。
近年來抗菌納米顆粒技術成為新的對抗耐藥細菌研究熱點。常見的抗菌納米顆粒主要有銀納米顆粒(silver nanoparticles,AgNPs)、金屬氧化物納米顆粒、光熱轉換納米顆粒、抗生素共軛納米顆粒等[63],它們通過破壞細菌細胞膜、與細菌DNA或蛋白質相互作用、間接啟動ROS的產生等方式實現抗菌作用。AgNPs是最常見的抗菌納米顆粒,具有廣譜的抗菌活性,其作用機制包括:(1)干預細菌細胞壁或細胞膜的合成;(2)干擾細菌能量代謝;(3)抑制細菌關鍵酶的活性;(4)抑制細菌DNA的合成;(5)產生ROS等。納米顆粒的細胞毒性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缺點。在抑菌濃度下,AgNPs被證實具有一定的細胞毒性。為了克服這個問題,國內外學者發(fā)展了羧甲基羅望子多糖、殼聚糖、阿拉伯膠、聚乙烯吡咯烷酮以及二氧化鈦封端的AgNPs,它們在保留抗菌活性的同時能顯著降低細胞毒性[64]。
反義寡核苷酸是與細菌mRNA互補的RNA分子,二者特異性結合后能抑制mRNA的翻譯,從而抑制相關基因的表達,在基因水平調控的分子藥物。反義寡核苷酸包括反義DNA和反義RNA,其機制涉及順式和反式序列,順式反義序列一般可以在mRNA附近的調節(jié)區(qū)域找到,或從同一遺傳位點的互補鏈轉錄而來;反式反義序列從較遠的遺傳位點轉錄而來。反義寡核苷酸能夠抑制細菌耐藥酶的翻譯、也可用于發(fā)現新的抗菌物質、開發(fā)高度敏感的抗菌屏障及作用模式[65-66]。羅曉星團隊[67]利用反義技術抑制MRSA群體感應(quorum sensing,QS)系統中關鍵分子agrA的表達,阻斷其信號通路并降低細菌的致病力,為抗MRSA感染提供了一種新思路。
由于抗生素的大量使用,在動物和人體內誘導出抗生素耐藥基因,這些基因進入環(huán)境后,通過橫向轉移機制誘導耐藥菌的產生。成簇的規(guī)律間隔的短回文重復序列(clustered regularly interspaced short palindromic repeats,CRISPR)/ Cas系統作為一種細菌適應性免疫系統,被認為是控制耐藥菌株的新策略之一。該系統用于對抗細菌基因組序列的可編程Cas核酸酶,也有望降低細菌對抗生素的耐藥性。根據效應蛋白的數量,CRISPR / Cas系統可分為I型和II型兩大類,作用機制可分為3個階段:新間隔序列的獲得與整合(適應)、cr RNA和Cas蛋白的生成(表達)以及cr RNA引導的核酸靶向切割(干擾)。CRISPR / Cas系統可以區(qū)分致病菌和共生菌,并能選擇性的剔除耐藥基因,或通過消除含有耐藥基因的質粒使細菌重新對抗生素敏感[65]。在所有Cas蛋白中,針對耐藥細菌最有前景的為CRISPR-Cas9、dCas9、nSpCas9 和 Cas13a。Kim 等[68]利用 CRISPR /Cas9 系統靶向大腸埃希菌中的抗生素耐藥基因,成功清除了產ESBL大腸埃希菌內的抗生素耐藥質粒。Citorik 等[69]和 Bikard 等[70]分別以大腸埃希菌和金黃色葡萄球菌內的抗生素耐藥質粒為靶標,利用噬菌體為載體傳遞CRISPR / Cas9系統,最終細菌中的抗生素耐藥質粒被成功清除,耐藥菌對抗生素的敏感性得到恢復。目前,亟需開展體內研究來解決該系統存在的不足,包括如何通過噬菌體、質粒以及納米顆粒將CRISPR-Cas系統高效輸送至細菌體內的遞送問題,以及宿主基因組中潛在脫靶修飾的副作用等[71]。
應對AMR的其他新策略包括宿主導向療法(host-directed therapy,HDT)、毒力因子(virulence factors,VF)抑制劑、QS抑制劑、納米酶等。細胞內的病原菌能夠與宿主共同進化,操縱宿主因子繼而維持病原菌的生存。在這種情況下,HDT可能是一種很有前景的抗生素替代療法,它能靶向宿主因子并消除細胞內病原菌的復制,同時引起宿主針對病原菌的免疫反應,并通過增強病理部位的愈合來減少慢性炎癥。HDT靶向病原菌生命周期并有助于根除病原菌,這一特性契合了耐藥細菌感染的治療[72-73]。VF抑制劑是近年來的研究熱點之一,由于它并不直接抑制細菌的生長,因此大大降低了耐藥細菌出現的概率,同時也降低了菌株的致病力[74]。許多細菌的行為受到QS的調節(jié),QS依賴細菌之間可擴散的信號分子進行通信,能夠調節(jié)細菌代謝、毒力和生物被膜形成等生理過程。群體淬滅是通過化學或酶的手段抑制QS,對抗QS調節(jié)從而達到抗菌效果。QS抑制劑是目前研究最多的一類物質,它能抑制QS調控的功能達到抗菌目的[75]。目前已發(fā)現了幾種QS抑制劑,包括假單胞菌喹諾酮信號通路阻滯劑、丁子香酚、阿司匹林、布洛芬及吲哚美酰亞胺等[76]。納米酶是新一代人工模擬酶,包括過氧化物酶、氧化酶、鹵代過氧化物酶和脫氧核糖核酸酶等,它兼具納米材料獨特的理化性質和類酶催化活性,相較于天然抗菌酶(溶菌酶、髓過氧化物酶等)具有結構穩(wěn)定、抗菌譜廣、生產成本低等優(yōu)點[77]。近年來新型抗菌策略層出不窮,未來將被更加深入地研究及進一步轉化。
抗生素的發(fā)現是現代醫(yī)學史上的里程碑,使人類告別無法控制細菌感染的“黑暗時代”。但抗生素的過度使用和濫用已導致細菌耐藥率持續(xù)升高,耐藥程度愈發(fā)嚴重,多重耐藥甚至全耐藥菌株普遍出現。目前,多重耐藥細菌引起的感染已成為臨床亟待解決的醫(yī)學難題,使用單一抗生素已無法達到預期治療效果。而新型抗生素的研發(fā)速度遠落后于細菌耐藥的發(fā)展速度,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發(fā)抗生素又會陷入抗生素耐藥-新抗生素研發(fā)-新抗生素耐藥的死循環(huán),人類正在邁入“后抗生素時代”。為了應對日益嚴重的細菌耐藥性問題,在加強耐藥細菌監(jiān)測力度、減少抗生素使用的同時,亟需深入開展細菌耐藥生化機制的研究?,F有的研究表明,細菌耐藥生化機制具有復雜性和多樣性,包括:外膜孔蛋白量減少或孔徑減少、形成生物被膜減少抗生素攝取的藥物滲透障礙機制;通過改變抗生素作用靶位的結構來降低抗生素與靶位親和力的作用靶位突變機制;產生水解酶、添加或取代活性基團使抗生素失活的藥物失活機制;以及利用外排系統將胞內抗生素排出胞外、降低胞內抗生素濃度的藥物外排機制。此外,仍需積極探索和發(fā)展細菌耐藥性防控新策略或新方法。盡管抗菌肽療法、免疫療法、噬菌體療法、抗菌光動力療法、益生菌療法、抗菌納米顆粒技術、反義寡核苷酸和基因編輯技術、宿主導向療法等在防控耐藥細菌方面顯現出巨大的應用潛力,其中一些方法或技術已用于耐藥細菌感染的治療,但仍存在不少的問題需要深入研究和探索。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細菌耐藥這一醫(yī)學難題一定能夠得到妥善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