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志詩學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譯介傳播研究
——以傣族敘事詩 《召樹屯》為例

任佳佳 郝會肖 刀 妹

（1．昆明理工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云南 昆明 650550；2．西南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4）

一、非物質文化遺產譯介傳播的民族志詩學維度

民族志是對特定地區(qū)、特定少數(shù)民族的歷史、社會、文化等方面情況的記錄。民族志的來源一般分為梳理歷史學家的文獻資料，以及人類學家通過田野調查完成一手資料的搜集和整理。隨著數(shù)字化時代的興起，動態(tài)檔案網站、博客、數(shù)字展館等新媒介等成為研究民族志的新文本和新路徑。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的民族志視角，一般指的是基于對人類群體社會、文化現(xiàn)象的記述文本的研究，強調民族群體文化的整體性研究與描述。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口頭文學以及作為其載體的語言在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占有很大比重。近年來，柯爾克孜族史詩 《瑪納斯》、藏族英雄史詩 《格薩爾》、赫哲族史詩 《伊瑪堪》、蒙古長調民歌、藏戲、侗族大歌等越來越多的民族文學和藝術形式入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標志著我國的民族文化在國際傳播中的影響力不斷提升。

民族志詩學就是對少數(shù)民族族群的傳統(tǒng)口頭文學給予關注，還原民族文化的口頭程式和聲音表征。然而，在民族志記錄過程中，這些以口頭形式講述的詩歌通常被漢譯和外譯為散文體形式來進行語內和語際傳播，剝奪了詩歌敘事的潛在張力和優(yōu)雅風格。民族志詩學正是通過不同的書寫方式，圖片、視頻、超文本鏈接等多模態(tài)呈現(xiàn)模式，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少數(shù)民族口頭文學的地域性、民族性和活態(tài)性進行傳譯。民族志詩學融入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譯介傳播研究的意義在于，把簡化的文化形式還原為能在時代語境中傳播的活態(tài)文化，提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播力度和影響力。

二、傣族敘事詩 《召樹屯》譯介中的民族志詩學符號

傣族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的跨境民族，在與我國其他各民族文化交流和互鑒中形成了獨特的物質類和民俗類文化景觀。2008年，傣族敘事長詩 《召樹屯》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盡管以傣族文化為代表的少數(shù)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在政策和發(fā)展環(huán)境方面都獲得了國家重視和支持，但仍然面臨著國際傳播效果不顯著，民族文化產業(yè)發(fā)展緩慢，非遺傳承人年輕化程度不高或者斷代等現(xiàn)實問題。在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譯介傳播中融入民族志詩學視角，能夠以一種立體和貼近生活的方式分享我國民族文化的多元和多樣性，將我國傳統(tǒng)文化納入到世界的對話體系，更能讓外國友人看到我們對民族文化的重視，以國家的力量來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事業(yè)的興起與發(fā)展。

（一）《召樹屯》演唱文本中口頭程式的英譯

《召樹屯》開篇采用了一種喚起式的話語結構，傳遞了贊哈說唱的口頭敘事和表演特征。詩句給讀者的整體印象就是大家從四面八方趕來，就像節(jié)日聚會一樣，圍在一起聽著民間詩人贊哈將孔雀公主的愛情故事緩緩唱來：“美麗的故事像一片艷麗的彩霞，純潔的愛情就像并蒂開放的鮮花，真心相愛的青年人啊，請把這份禮物收下”。

譯文：A beautiful story is like a flamboyant cloud．Pure love is like the blooming twin flowers．Ah，young people in true love．Please accept this gift。

書寫文本難以忠實地傳達原詩多模態(tài)表演情景中的美學效果，譯文應努力標記在長詩的演述形態(tài)和表達語調的調式。原詩開篇以第一人稱作為敘事主體，譯文故而應增加這種故事的臨場感。嘆詞“A h”的增譯，以及祈使句的語態(tài)轉換能夠拉近與讀者的心理距離，讓讀者有同樣的沉浸式體驗。“禮物”指的是將這個動人的故事作為禮物，送給前來圍觀的“相愛的青年人”，因而以上詩節(jié)也可改譯為：“True love is like the rosy clouds，twin lotus on one stalk．Dear young friends，hope you will favor the gift of this long talk”。。譯者要盡可能呈現(xiàn)原作的韻律，在翻譯中爭取做到與原文音韻對等的效果。

當召樹屯王子拿走喃婼娜公主的孔雀衣時，喃婼娜為召樹屯的歌聲所吸引。詩歌中并沒有直接陳述喃婼娜初遇召樹屯王子的神情舉止和心理活動，但通過召樹屯的告白，讀者能感受到孔雀公主微妙的面部和心理變化，突出了孔雀公主的美麗嬌羞形態(tài)：“請你不要再用手遮住臉，只求你輕輕看我一眼。我知道只要你看我一眼，你就會看清我的心房”。

譯文：Please don’t cover your face with your hands，just take a look atme．Iknow if you do，You will read my heart。

在外文出版社的 《召樹屯》編譯本中，譯者用“shy but elated”（嬌羞而又欣喜）對不在場的孔雀公主的神情進行了生動形象的注釋。因而第一句可改譯為：“Please remove the fear from your face”，以此來呈現(xiàn)傣族女性的內心變化。除召樹屯與喃婼娜、神龍，國王與摩古拉，喃婼娜與國王等的對話外，內心獨白也揭示了詩歌的口頭程式：“他向四處張望，對著河水嘆息。難道就是這條河?。r住我走到妻子面前?！?/p>

譯文：As there was no boat，he could not cross it．Was Chaoshutun deterred by the river？No！

從口傳到文本再到翻譯的文體和語域的變異，不可避免地產生文化信息缺失、表達變形和闡釋誤讀等問題。詩歌是富有音韻的語言形式，《召樹屯》原本是一部具有鮮明贊哈說唱格調的活態(tài)文本，是可以通過富有情感的朗誦和吟唱來演繹的。譯文雖節(jié)選于編譯本，仍在保留詩歌文學性的同時，注重與潛在讀者的互動。從美學的觀點來看，具有流暢可讀和可交際性的詩歌譯本才能產生審美效應。因而，譯者應嘗試采用詩化的語言和韻體節(jié)奏，再現(xiàn)傣族詩歌的音韻之美。

（二）《召樹屯》中數(shù)字模型的英譯

傣族敘事詩中通常會有一些反復出現(xiàn)的數(shù)字，剖析這部詩歌典籍中的數(shù)字隱喻，有助于揭示數(shù)字背后所蘊含的人文精神與民族心理。在 《召樹屯》中，出現(xiàn)最多的是奇數(shù)“三、七、九”，表達了對祖先和自然的敬仰、尊崇?？傮w來說，這是同傣族人民長期以來的生產、生活緊密相關的，是建立在長期以來形成的習俗和共同的信仰之上的。

在 《召樹屯》中，“三、七”等奇數(shù)具有特殊文化意義。首先，以“三”聯(lián)結起的文化儀式喻指了“家—村—國”的三層社會組織結構和文化心理。在傣族民間傳統(tǒng)祭祀節(jié)日和家庭活動中，“三拜”代表對傳統(tǒng)的尊重。召樹屯“繞城池轉了三轉”，翻過“三座石山”和“三道墻”映射出了傣族的村寨建筑文化，揭示了傣族古國村落的領土廣大。召樹屯出征時“三聲炮響”則寓意著傣族人民勇敢的性格以及對平靜生活的召喚。這些數(shù)字符號寄托了傣族人民普遍的心理體驗。其次，在傣族的時間觀念中，“三”具有夸張性的象征意義。譬如在下面詩節(jié)中，數(shù)字“三”的重復出現(xiàn)強調了召樹屯王子所經歷的磨礪和考驗：“又走了三百三十三天，召樹屯來到砂石的海洋旁邊。只見一片煙霧，下面的砂石沸騰滾卷”。

譯文：For three hundred and thirty-three days，he rode without resting．Finally he arrive at the side of a river，which curled like a huge dragon between two mountains。

譯文忠實地再現(xiàn)了原詩中的數(shù)字意象，用河水如蛟龍盤踞在兩山之間的意象來突出傣族人民生存環(huán)境的艱險，更襯托出以召樹屯王子為代表的傣族男子的智勇。此外，《召樹屯》中“七”象征著美麗善良純潔的傣族女性形象?！捌邆€姑娘、七只飛雁、七朵海棠、七朵浮蓮”等都是美好的文化符號，是對自然美的移植。總體來說，這些數(shù)字模型是讀者解密傣族歷史遺跡和道德思想的文化密碼，只有忠實貼切的翻譯才能讓域外讀者領略到傣族敘事詩神秘而又浪漫的東方魅力。

（三）《召樹屯》多聲部敘事中族群記憶的譯介

傣族敘事詩 《召樹屯》蘊含了豐富的民族志文化資源，構成了多聲音的復調敘事。無論是傣族贊哈韻文體手抄本，還是刻在貝葉上的經書典籍，都描述了傣族族群最切實的文化體驗。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倫理手段，這種負載著原始文化形態(tài)的民族志鼓勵讀者參與意義生產，試圖激起讀者與他人實現(xiàn)共同體認同的欲望，同時保持而非抹除差異。

傣族經典文字“傣泐文”（Tai Lue），在境內西雙版納，以及泰國、緬甸、老撾等鄰國備受推崇。用傣泐文出版的各種書籍報刊也頗受這些周邊國家歡迎，傣泐文在促進邊疆地區(qū)的文化教育事業(yè)、經濟繁榮和對外文化交流方面起到了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在《召樹屯唱詞》傣泐文版的封面上，讀者可以直觀地看到作為傣族文化象征的大象和孔雀符號，以及傣泐文的書寫樣式，聯(lián)結了傣族族群共同的心理和文化歸屬，同時這種異質性也啟發(fā)了讀者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興趣。因而，族群身份感的追尋不僅是民族志詩學的研究內容，也應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多模態(tài)譯介努力實現(xiàn)的一個重要方面。

贊哈演唱，除了娛樂功能，也是了解傣族社會歷史的重要文化活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贊哈說唱既是民族志詩學的研究內容，也是民族志詩學的一種敘事方式。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譯介者，也要像人類學者那樣走進田野，或采用數(shù)字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參與民族文化美學意義的生成，尋求一種更適合撰寫少數(shù)民族口頭文學的譯介方式。譯者只有綜合運用文化人類學、文獻學、民族志詩學等跨學科方法，考證文本中原典出處，才能還原詩歌的歷史面貌和時代精神，傳達其深層結構中多元化文化撞擊融合的聲音。

三、傣族敘事詩 《召樹屯》數(shù)字檔案的傳播路徑

傣族敘事詩 《召樹屯》的傳播是一種跨文化、跨時空、跨文本的旅行和對話。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的數(shù)字化進程大大推動了民族文化的域外傳播，契合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內在的活態(tài)性特質。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現(xiàn)實場域中發(fā)揮數(shù)字檔案優(yōu)勢，以民族志詩學視角來挖掘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價值、教育價值和審美價值，通過生產性保護的方式，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一帶一路”中打造成我國民族文化對外交流的新名片，保障非物質文化遺產長久的生命力。

（一）基于 《召樹屯》漢英平行語料庫開發(fā)的語言服務

民族詩歌典籍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中一項重要的語言資源，利用漢英語料庫的技術手段保護和傳播少數(shù)民族文化典籍還尚未充分展開。在現(xiàn)有多譯本語料基礎上，構建 《召樹屯》漢英平行語料庫，將 《召樹屯》多個英譯本在詞匯和語篇層面的基本特征進行計量學分析，能夠對比不同英譯本的文體和風格差異。同時，對照 《召樹屯》傣文典籍中的段落布局、語調等民族志詩學特征，能夠在 《召樹屯》的譯介中生動地重塑贊哈說唱的表演性、民族性和異質性特征。非物質文化遺產與漢英平行語料庫開發(fā)技術相融合，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數(shù)據(jù)采集和檔案式保護，能夠為民族文學、文化等領域的比較研究提供跨語言信息檢索服務，為民族文化的國際研究和傳播開辟新的路徑。

（二）《召樹屯》雙語數(shù)字展館應用前景分析

數(shù)字展館是一種利用數(shù)字化手段，實現(xiàn)藏品保存、陳列展示、科學研究和社會教育等功能，通過虛擬世界的活態(tài)構建和互動來展示民族文化的媒介形式。數(shù)字展館屬于一種動態(tài)檔案網站，為讀者提供了更具閱讀能動性的文本。阿蘭·麥克法蘭與馬克·杜林共同創(chuàng)立了“數(shù)字喜馬拉雅”（Digital Himalaya），提供喜馬拉雅地區(qū)的民族志資料。國外數(shù)字民族志研究案例為創(chuàng)建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數(shù)字展館提供了思路和啟發(fā)。越來越多的國外游客被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異質性和多樣性所吸引，在域外傳播中以 《召樹屯》為代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一個代表中華民族美學的文化符號。

數(shù)字展館具有交互性、多樣式和智能等特征，能夠讓參觀者從視覺、聽覺和互動等方面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有一個沉浸式的體驗。融合民族志詩學與傳播學領域學科知識，通過數(shù)字展館形式，能擴大非物質文化遺產對外傳播的接受閾。雙語數(shù)字展館開發(fā)是一種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表現(xiàn)。通過民族志學者身份的田野調查，從非物質文化遺產數(shù)字博物館、民俗博物館等搜集和整理 《召樹屯》相關的文獻、圖片資料和影像資料，在線創(chuàng)建傣族敘事詩 《召樹屯》雙語數(shù)字展館，對編輯、翻譯和加工過的多模態(tài)資料進行數(shù)字博客式的發(fā)布，進而在短視頻、微博、公眾號等平臺展開宣傳，能拓寬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受眾和影響力。

針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中民族文化在傳承和弘揚中面臨的困境，國家和民族聚居區(qū)政府有必要推動有利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發(fā)展的政策體系，激勵更多學者投身于民族文化遺產的譯介、傳播研究和實踐工作。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召樹屯》暨“贊哈演唱”傳承培訓班在西雙版納等地的開展，用實踐煥發(fā)了這部傣族愛情贊美詩的活力。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中 《召樹屯》的電影、舞劇、動漫等多模態(tài)形式的改編，讓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進一步走出國門，引領讀者進入我國民族文化現(xiàn)場，去感知、體驗、發(fā)現(xiàn)和深描文化現(xiàn)場所呈現(xiàn)的審美意味?；诂F(xiàn)代數(shù)字媒介的展示和宣傳，民族志詩學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譯介傳播相融合，能讓 《召樹屯》等民族文化遺產伴隨著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的衍生產品，被更多的域外青年人所廣泛認知，推動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健康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