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艷
(西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當今世界被認為是一個高度符號化的世界,然而何為符號?霍爾將其定義為“用于表述帶有意義的詞語、聲音或形象的總的術語”。然而,要完成對符號的解釋卻須依賴文本與文化之間的關系,“在解釋中,不僅文本本身有意義,文本所攜帶的大量附加因素,也有意義,甚至可能比文本有更多的意義。應當說,所有的符號文本,都是文本與伴隨文本的結(jié)合體”。而伴隨文本則又可分為顯性伴隨文本、生成性伴隨文本、解釋性伴隨文本三大類。
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初的城市民謠,因其優(yōu)美的旋律以及對普通民眾生活狀態(tài)和情感需求的關注而深受人們喜愛。相對文學文本而言,民謠從初期的創(chuàng)作到最終的完成涉及到作詞、譜曲、演唱、場所與燈光布置等方面,而不同歌手的演繹也讓民謠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格,如趙雷所演唱的 《成都》清新且有著男性的聲音特質(zhì),而曲肖冰所演繹的 《成都》則有著更多的女性特質(zhì)。學者陸正蘭從文本形式出發(fā)將歌曲的文本分為歌詞文本、歌譜文本、演唱文本;而歌曲的伴隨文本則包括副文本(歌者的名字、專輯的名稱等),型文本(歌曲文本所叢屬的群集),前文本(一首歌曲形成前的音樂史、文化史的影響),元文本(歌詞作品本身以及評價等),鏈文本(歌手與歌手之間的比較等)以及先后文本等。
以“低苦艾”樂隊所演唱的 《蘭州蘭州》為例,來解析該民謠的伴隨文本。首先,副文本包括標題、題詞、序言、插圖、唱片的裝潢,這些都被認為是文本的“框架因素”?!短m州蘭州》為同名專輯 《蘭州蘭州》的主打歌曲,其專輯封面以黑白色調(diào)為主,畫面的主體為蘭州城市形象表征的水車,右上角用紅色和藍色書寫“蘭州蘭州”;其次,前文本與文本生成時的文化語境有關?!短m州蘭州》的曲調(diào)有著濃厚的原生態(tài)的特點,曲調(diào)勾勒出中國西北蘭州荒涼、閉塞的自然環(huán)境;最后,伴隨文本中的元文本涉及與 《蘭州蘭州》相關的新聞、評論、八卦、傳聞等,包括其專輯被觀眾接受之前的一系列宣傳活動,如廣告宣傳、歌手成員情況、歌唱曲風的介紹等。事實上,“低苦艾”樂隊在 《蘭州蘭州》之前已經(jīng)參加過幾次全國性的音樂巡演活動,有樂隊成員對樂隊名稱作了說明:“苦艾是一種植物”“生長在高寒地區(qū),就長在我們的家鄉(xiāng),它長的跟土地非常接近,這也暗喻我們對音樂的立場,就是要做最接近土地,最接近根本的東西”。樂評人認為其歌曲有“曠野風沙的氣息”以及“粗糲的質(zhì)地”……這些評述都會影響觀眾對 《蘭州蘭州》的解讀,也在無形中勾起觀眾感知蘭州的欲望,“未去過蘭州,未吃過拉面,但絲毫不影響我對蘭州的向往,仿佛午夜那真的羊群迎著刀子、走向肉鋪,仿佛那里才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仿佛那里的人隨時可以和人拼刀子……在這個意氣漸消的年代,蘭州是不是最后一個未被攻破的城門”。此外,《你好,蘭州》《蘭州姑娘》《蘭州拉面》等民謠中均涉及蘭州標志性特點的表征,歌曲傳唱的同時也是蘭州城市形象傳播之時。
城市形象的概念最早由美國人文主義學者凱文·林奇在 《城市意象》中提出。林奇從城市規(guī)劃的角度提出城市形象的物質(zhì)形態(tài)涉及到五種元素,分別為“道路(paths)、邊界(edges)、區(qū)域(districts)、節(jié)點(nodes)和標志物(landmarks)”。此后,林奇在 《城市形態(tài)》中進一步提出以物質(zhì)形態(tài)作為城市形象的看法,“一個空間可以和某一個團體的價值緊密結(jié)合,但卻可能排斥另一個”。在林奇看來,“感覺”是衡量城市形象的尺度,“衡量感性的一個重要特征是:一個地方的意象被廣泛接受的程度”。然而,若要達成城市意象被廣泛接受之目的就必然離不開媒介,尤其是以圖像所呈現(xiàn)的城市形象。20世紀90年代,山東威海率先在中央電視臺投放了城市形象宣傳片。此后,廣州、成都、西安、洛陽等各大城市紛紛跟進,以城市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相結(jié)合的城市風貌宣傳片作為傳播城市形象的有力手段。其中,山東推出的 《好客山東》最有代表性。該宣傳片所涉及的山東城市有臨沂、棗莊、萊蕪、濟寧、濱州、膠州、青島、日照、東營、煙臺等,整個宣傳片無論是鏡頭的運用還是剪輯的風格都具有氣勢恢宏的特點。然而由于電視播放時長的限制,這些城市宣傳片在介紹城市時卻顯得過于“浮光掠影”。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所播放的蘭州城市宣傳片時長為15秒,在如此短的時長內(nèi)涉及到的蘭州城市標簽有中山橋、白塔山以及牛肉面。然而,蘭州的城市標簽卻不止這些,葫蘆、羊皮筏子、水車等也是蘭州的特色。此外,如此短的時長也無法向觀眾傳達這些符號背后的故事與意義,但若以紀錄片或?qū)n}片等形式來介紹蘭州形象則又顯得有些“單薄”。從這個角度而言,城市民謠則是最好的選擇。
在林奇看來,能讓受眾對一個地方產(chǎn)生認同感最簡單的形式是“地方特色”,即“一個地方的場所感”。而這種地方特色使人能區(qū)別地方與地方的差異,能喚起對一個地方的記憶,這個地方可以是生動的、獨特的、至少是有特別之處、有自己特點的。雖然這種獨特差異可能會因人而異,但是“有一些重要而顯著的基本感受卻能被大多數(shù)的人共同接受”。林奇進一步指出這些共同的基本感受來源于共同的生理結(jié)構(gòu)和認知能力、相同的現(xiàn)世經(jīng)驗或是生活在某一種空間的同類人群身上所流露出來的共同的文化氣質(zhì)。有鑒于此,筆者認為民謠自在中國出現(xiàn)之后便具有“反映當代中國城市人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對“主體意識和自我價值的肯定”的功能。
首先,城市民謠的歌詞往往會涉及一個城市的主要文化符號。媒介地理學認為,漁歌、牧歌、秧歌、山歌等都是歌唱者面貌和人格的反映,也是其自身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的真實寫照。因此,民謠 《成都》中有成都的玉林路酒館、陰雨天氣;《蘭州蘭州》中有蘭州的黃河、白塔山、牛肉面、白馬浪(地域名字)以及蘭州西站;《西安》中則涉及西安城墻、曲江、兵馬俑、秦腔、羊肉泡饃以及城樓,等等。實際上,這些民謠中所論及的城市符號幾乎都是這個城市所著力打造的、力圖呈現(xiàn)給大眾的內(nèi)容,如西安的城墻與兵馬俑、蘭州的牛肉面。
其次,城市民謠為受眾構(gòu)建了一個城市的日常生活場景,以達到喚起“詩與遠方”的欲望。何為場景?場景指的是一個地方整體的文化風格或美學特征。一般而言,不同的場景會表達不同的生活風格、精神內(nèi)涵、意義和情緒,一個有吸引力的場景必然有其被認同的文化氛圍、情感以及情緒。梳理民謠的歌詞與曲風可知,城市民謠在日常生活敘事中為部分人建構(gòu)了一個“詩”與“遠方”的場景?!冻啥肌窞槭鼙姌?gòu)建了一個極具“詩意”的畫面:九月的成都,下著小雨,我和你牽手走在成都的街頭,面對著即將到來的分別,我內(nèi)心充滿了糾結(jié),我多想握著你的手跟你一起走下去,就算是整個街頭的燈都熄滅了也不愿放手……整個歌曲節(jié)奏舒緩,充滿著淡淡的哀愁。音樂中所描述的日常生活場景又與當下青年人的內(nèi)心相符合:掙扎在現(xiàn)實生存與美好的未來想象中,甚至有時為了生存不得不離開心愛的人。《蘭州蘭州》則塑造了一位少年遠離這片土地后再也看不見遠去的黃河水和雨中的白塔山……然而這片土地卻依然寂寞地生長著,依然是日出、日落、河水向東奔流……整個音樂折射出離開故土在遠方打拼的年輕人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之情。在筆者看來,真正高超的宣傳是講故事,而在故事中加入情感因素則能實現(xiàn)傳播效果的最大化。城市民謠以朗朗上口的歌詞與旋律為“他者”描述了一個城市的日常生活場景,且這個場景又具有“詩與遠方”之言說,那么民謠所論及的城市無形中也就完成了形象的傳播。對此,筆者摘錄了三條“網(wǎng)易云”平臺上關于民謠 《成都》的留言:
青峰拂面Soda:因為一首歌懷念一座城。曾經(jīng)的天府廣場、武侯祠、錦里、杜甫草堂、青羊?qū)m、春熙路、寬窄巷子、昭覺寺、文殊院都成了回憶?!?016年10月24日
跑跑跑楊:因為李志愛上南京,因為趙雷愛上成都,路上的人,總把他鄉(xiāng)當故鄉(xiāng),那就和解吧,那就歌唱吧,總之,你我都要好好的活著,愿你我走更多的路,聽更多的歌,成為一個有用的人?!?016年10月24日
Hauntin:趙雷的歌樸實無華,都是對生活的體會和領悟,都是自己真實的經(jīng)歷,所以給人以真實的感覺,能引起共鳴。第一次聽 《成都》,就深深愛上了這種溫婉的旋律,沒有華麗的詞藻,只有淡淡的心酸和無奈。不在成都,卻似置身于成都?!?016年10月24日
因民謠 《成都》而愛上城市成都,隨著 《成都》傳唱度的增加,成都也借助民謠完成了其城市形象的傳播。
建構(gòu)城市形象的識別系統(tǒng)(CIS)離不開具有標志性的城市風光、建筑實體、獨特的社區(qū)以及民族特色、居民日常生活方式等。城市的識別特征,或者市民日常生活品質(zhì)呈現(xiàn)的象征意義,或多或少地被城市居民的個人生活方式所對照。在歌詞文本中集中了某一城市最為鮮明的符號,如城市的歷史、文化印記或建筑等,城市民謠不僅體現(xiàn)了城市生活的“情感”,也是建構(gòu)城市識別體系的重要手段。
通過梳理城市民謠的創(chuàng)作者的經(jīng)歷可知,這些民謠創(chuàng)作者大多在歌詞所涉及的城市中生活了相當長的時間。其中,趙雷(《成都》的演唱者)視成都為“第二故鄉(xiāng)”,“低苦艾”(《蘭州蘭州》演唱者)成員均在蘭州長大,宋冬野(《安河橋》演唱者)則有過在北京生活的經(jīng)歷……這些民謠歌手大多是因各種原因從小地方來到城市,有著來自現(xiàn)實與理想的雙重體驗,因此這些作品在涉及到城市時將其塑造為兩種符號:要么是故鄉(xiāng),要么是遠方。而不論是故鄉(xiāng)還是遠方,“城市”都被臆想為情感與故事相結(jié)合之地,如北京意味著“夢想”、成都意味著“愛情”、大理為“世外桃源”、蘭州則屬于“異域世界”的想象……民謠對城市形象的建構(gòu)又與城市的宣傳口號有某種相重疊之處:北京——圓夢北京;成都——成都,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蘭州——中國西北游,出發(fā)在蘭州;大理——風花雪月,自在大理……這些城市形象的宣傳語所含有的情感與城市民謠一起構(gòu)成城市形象的傳播系統(tǒng),“在城市生活中,生活的韻律似乎是在物質(zhì)化與靈妙化二者之間變換搖擺,堅硬的建筑物,通過人的感受性,卻具有了某種象征意義,將主體與客體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主觀的意念、思想、直覺等尚未充分形成時,也具備了實際構(gòu)筑物的物質(zhì)屬性,其形體、地位、構(gòu)成、組合,以及美學形式,都擴大意義與價值的范疇,否則便會被淘汰”。借助城市民謠,城市轉(zhuǎn)化為“可以溝通的媒介”,負載著城市記憶與文化,也承載著當下的身體感覺與體驗。
首先,與城市形象宣傳口號類似,城市民謠的歌詞往往通俗易懂、簡單明了。其中有引用中國傳統(tǒng)詩詞的,如“層樓終究誤少年/自由早晚亂余生”(見宋冬野所唱 《郭源潮》);也有文言白話交錯使用的歌詞,如“文峰塔頂燕子飛/白色鴿子幾輪回”(見李晉所唱 《安陽安陽》)……還有采用對偶句式結(jié)構(gòu)的,如“我抬眼是千佛山的輪廓/我閉眼是大明湖和護城河”(見蔣明所唱 《濟南濟南》),“讓我掉下眼淚的,不止昨夜的酒/讓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溫柔”(見趙雷所唱 《成都》)……這些歌詞在彰顯中國漢字文化特征的同時,也深諳中國人的接受心理,以便于傳唱的旋律獲得了聽眾的喜愛。
其次,城市民謠在歌詞文本或演唱文本中會借助方言來構(gòu)形城市形象的識別系統(tǒng)。實際上,使用方言是塑造城市形象的直觀方式,這是因為方言是一個地方原創(chuàng)性與地方文化色彩最為直觀的表征,而藝術作品使用方言也會增加作品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诖耍鞘忻裰{為體現(xiàn)城市特色而往往會在演唱中加入當?shù)胤窖裕航癯⒗瓋杉翌^拿起一把木琴/來唱唱阿拉一道經(jīng)過額童年(上海方言,見 《上海童年》);水東門的坎坎上/夜啤酒的攤攤旁/圍了一堆街娃兒和爛賬(四川方言,見 《打群架》)……
最后,城市民謠以城市為框架而建構(gòu)出具有日常生活場景和地方化敘事特點的城市形象,對那些在現(xiàn)實中因財富、權(quán)力、聲望或身體等方面受到挫折之人而言,便是尋找新的安慰以重獲歸屬感與自我價值的有利途徑。《去大理》中有這樣的歌詞,“是不是對生活不太滿意/很久沒有笑過又不知為何/既然不快樂又不喜歡這里/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按罄怼北粯?gòu)形為逃避現(xiàn)實與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理想之地”,而這事實上又增強了觀眾對該城市的認可。在這首歌曲的留言中,筆者看到有受眾說:聽完 《大理》去了大理,在這里遇見了一生的摯愛。
大眾傳媒時代,城市民謠已經(jīng)借助各類音樂平臺擺脫了時空限制與地域差異而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傳唱。音樂的無國界特點意味著可以利用民謠來完成城市在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形象建構(gòu)。事實上,2014年出臺的 《關于推動傳統(tǒng)媒體和新興媒體融合發(fā)展的指導意見》,提出現(xiàn)代媒體發(fā)展的趨向是多元化、立體化與綜合化,這也意味著作為現(xiàn)代媒體之一的城市民謠是傳播城市形象、提高城市競爭力以及推動城市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不可忽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