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莎 金 燕
(重慶郵電大學傳媒藝術學院,重慶 400065)
近十年來,中國動畫電影發(fā)展迅速,取得了可喜的成績與良好的口碑,一些優(yōu)秀作品甚至能夠達成“現象級”出圈,燃爆全國各大平臺。同時,我們也看到,雖然當代中國動畫電影與以往的動畫電影相比較,具有動畫技術的提升、敘事方式的創(chuàng)新以及視覺效果的增強等優(yōu)勢,但在它們建構和給予我們的影像世界中,其題材的呈現也顯露出一些局限,一個主要方面即在于其當代性的某種缺席。鑒于此,本文試圖對近十年來中國動畫電影呈現了怎樣的題材,以怎樣的方式呈現,給了觀眾怎樣的觀影體驗,又在什么意義上缺少了“當代性”等問題做一探討。
中國近十年來的動畫電影成果頗豐,呈現了傳統(tǒng)、神話、奇幻、青春、兒童、喜劇、現實等多元題材,精心為觀眾打造了美輪美奐的視覺奇觀與極富激情的精彩故事,其中一些作品贏得商業(yè)與藝術的雙重成功,令觀眾與影評人強烈地表達出“中國動畫電影將重塑輝煌”的憧憬,甚是鼓舞人心。縱觀近十年的中國動畫電影題材,大致呈現為以下幾類:
(1)傳統(tǒng)題材,如《兔俠傳奇》《西湖傳奇》《風云決》《風雨咒》等;(2)神話與奇幻題材,如《魁拔》系列及《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大護法》《哪吒之魔童降世》《羅小黑戰(zhàn)記》《姜子牙》《白蛇:緣起》《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哪吒重生》等;(3)青春題材,如《昨日青空》《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等;(4)兒童題材,如《新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系列、《大耳朵圖圖》系列、《豬豬俠》系列等;(5)喜劇題材,如《喜羊羊與灰太狼》系列、《熊出沒》系列、《十萬個冷笑話》系列等;(6)戰(zhàn)爭與罪案題材,如《西柏坡2:英雄王二小》《大世界》等;(7)現實題材,如《雄獅少年》等。
其中,2015年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憑借用心的制作與“國漫崛起”的情懷,以“黑馬”姿態(tài)引發(fā)了激烈的網絡討論;次年,《大魚海棠》依靠極富國風特色的美術風格再次激起觀眾對國漫的關注與熱愛;緊接著,《白蛇:緣起》用愛情這一亙古的主題與精良的設計,證明中國動畫電影并非僅有“子供向”(適合兒童觀看)的創(chuàng)作題材,面向成人的動畫電影市場仍有無限的潛力;之后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更是“現象級”出圈,以史上最“丑萌”的哪吒形象以及成功的動畫品牌營銷策略吸引了無數粉絲,燃爆了2019年夏天。
從這些堪稱中國當代動畫電影的杰作中不難看出,創(chuàng)作者大多選擇神話與奇幻題材,其呈現的方式遠比以往的動畫電影更為精細與優(yōu)美,在技術和藝術表現手法上凸顯出當代特征。僅以《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以下簡稱《大圣歸來》)為例,其呈現的方式與1961年的《大鬧天宮》大相徑庭。最鮮明之處,莫過于技術變化對題材呈現的影響。三維數字動畫技術提升了觀眾的視覺享受,更契合現今流行的動畫表現與欣賞。同時,在角色演繹上,創(chuàng)作團隊對孫悟空的美術設計沒有遵從人們心中固有的“美猴王”印象,而是以一張似乎并不完美的“馬臉”造型,生動地詮釋了英雄的落寞、掙扎、猶豫,以及深省與霸氣回歸。同為劇中的靈魂人物,《大圣歸來》中的孫悟空是一位真正認識自己、依從內心真實所信所守而涅槃歸來的王者。再者,唯美的核心場景完善地展現了影片“歸來”的主題。相信看過此片的觀眾,都對影片高潮與結束部分的影像難以磨滅——大圣立浮濃云半空,于火熱的熔液中恢復神力;他身著彩翎金甲,任肩上紅披飄蕩、一覽眾山小的傲氣,瞬間便讓觀眾回味到了大圣憑孤身所學之能,在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流露的勇敢與自信。
上述提到的這些作品,其題材呈現的結構亦與以往的中國動畫有所不同。這里以2019年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魔童降世》)為個案,做一分析。與1979年的經典動畫《哪吒鬧?!废啾?,《魔童降世》的結構更為復雜、設計更為精巧。全篇以“天命”劃分的“魔丸”與“靈珠”的對立展開,二者一為“惡”,一為“善”,注定不可逆轉;但最終,為“惡”的“魔丸”為了百姓拼盡性命,為“善”的“靈珠”卻為了族群利益殘害生靈。這個戲劇性的角色轉換,使同一個題材既不失古典神話的精華,又呈現出現代意味的全新敘事結構。身為“惡”之代表的魔丸哪吒,所向往的是親情與友情,還有對自身個性和生命權益的自由選擇與合理維護,以及獲得社會的認可與尊重。在家人的真心相待中,魔童也能依靠一己之力逆天改命,成為受世人尊敬的真英雄。即便有部分觀眾認為哪吒是知悉其父愿以生命換他平安的真相后才去拯救百姓,且是為了被陳塘關的百姓認可才想當英雄,其行為動機遠不如1979經典版里的哪吒為百姓犧牲的那份情操來得純粹與偉大。然而,《魔童降世》的敘事結構使哪吒這個神話題材更具現代的文化價值與審美價值。在崇尚個性與本真的現今,尤其是青少年觀眾那里,新版的敘事結構更能打動他們,更顯難得的真誠。因為,在目前開放、文明、多元與包容的文化環(huán)境中,經典版中固定的傳統(tǒng)敘事方式已無法再引起大部分青年觀眾的共鳴與情感投射。1979年版里冷酷的父親,懦弱的母親,悲劇的小英雄,戰(zhàn)勝外界之惡的單純勝利,并不能適應當代的文化觀念,更不能滿足現今年輕觀眾的觀影需求。因此,《魔童降世》保留了神話原著的基本構架與角色,但人物設定皆有改變;另一方面,制作團隊對故事內核做了蘊含后現代風格的設計,同時將善與惡的沖突延伸到哪吒的內心,更是讓這種不可避免的沖突與人物的生存及其對生存方式的理解緊密相關。身為魔丸投胎、從小受盡世人的敵視與孤立,注定會滅世的哪吒,唯一的朋友只有靈珠孕育而生的龍三太子敖丙,后者卻在復興龍族的計劃意外敗露后竟欲毀滅陳塘關。就此,不信命、不認命,僅為親情、為生存、更為個體融于社會所需的那份更高的自我認同以及應當承擔的責任,熊孩子哪吒挺身而出,坦然與宿命抗爭,甚至犧牲肉身,換回全城人的生命。這不僅使哪吒重塑了健全的靈魂與精神,更為他贏得了全城百姓的認可與感激。這種顛覆性的敘事結構與人物設定,足令部分走入電影院之前表示無法接受“最丑哪吒”的當代觀眾,在觀影后轉變心景,欣然接受了這位從形象到心靈皆與經典動畫全然不同的帥氣小主人公。
《大圣歸來》與《魔童降世》的成功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動畫國風熱,得益于傳統(tǒng)文學作品與神話傳說豐厚的創(chuàng)作土壤,巨大的商業(yè)利潤更是直接影響了之后動畫電影的題材選擇。據學者統(tǒng)計,2019年6—9月國家電影局備案立項的涉及神話題材的動畫電影,總量達10部。除去神話與奇幻題材,“子供向”的動畫電影數量雖然近年來有所下降,但仍然是動畫制作者樂于選擇的題材。這類面向兒童的動畫電影依然有著龐大的市場需求和相對固定的家庭觀眾群體,這也是《熊出沒》《喜羊羊》這類動畫作品系列,即便沒有像《白蛇:緣起》這類成人動畫電影在網絡中投入過多的宣傳,卻仍能輕松獲得幾億票房的重要原因。當然,票房并非影片取得成功的唯一證明。之前提到的《大圣歸來》《魔童降世》這種全年齡向的動畫電影,還有《大護法》《羅小黑戰(zhàn)記》這類被稱為小眾之作的影片,在動畫圈內的口碑都非常不錯,擁有屬于各自圈層的粉絲。
然而,近十年中國動畫電影的題材呈現卻存在一個難以回避的現象,那便是現實題材的作品可謂罕見。算上青春題材動畫電影《昨日青空》與《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以及2021年上映的《雄獅少年》,在網上頗有熱度的現實題材動畫電影不過寥寥數部。其中,《雄獅少年》在題材上突破了目前中國動畫電影“神仙打架戀愛”的混戰(zhàn)局面,無論是立意還是場景都帶有較濃的寫實風格。在動畫題材的選擇與運用上,《雄獅少年》起到了些許平衡的作用。然而,該片因人物造型惹來網絡爭議,并未能延續(xù)《魔童降世》的高度好評與破圈奇觀。
中國動畫電影題材呈現中顯現出的當代性缺席,并不僅意指現實題材稀少。從哲學與藝術層面考慮當代性,更貼近本質的定義莫過于一種與時間相關聯的概念及其與現代性的張力。動畫電影是創(chuàng)造生命的藝術,其逼真的運動規(guī)律與鮮活的影像傳達,生動地將過去、當下、未來密切相連。因而,動畫電影題材的當代性,并不僅意味著那些如實刻畫當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生活世界以及他們的情感與精神的作品,才具備所謂的“當代性”。在《大圣歸來》中,孫悟空這位神話英雄也有著當代尋常人陷入低谷時所表現出來的反省與自強;《魔童降世》里的哪吒展現了當代青少年既富叛逆?zhèn)€性,又能認識自己、融入社會的真誠與擔當;《白蛇:緣起》里的白蛇與青蛇敢愛敢恨,重情重義,盡顯當代女性的無畏。由此可見,近年來這些即便是披著神話與奇幻外衣的動畫電影,所呈現的思想觀念依然具有當代的時代精神,既繼承了過去,又影響著未來,是介入了當下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的優(yōu)秀作品。但是,這種當代性,如果只能憑借神話與奇幻的題材才能在動畫藝術中顯現出來,又未免窄化了現今中國動畫電影的創(chuàng)新之路。在當前主要由傳統(tǒng)神話和奇幻故事等編織的動畫影像世界中,我們身體的當代在場與影像敘事的當代缺席混合在一起;我們在反復欣賞傳統(tǒng)神話、奇幻故事并體味其中所體現的當代觀念的同時,更期待動畫電影能夠給予我們當代生活世界中那些鮮活的生命影像與夢想,充實動畫觀眾的審美意象。
在文化史上,藝術往往先于哲學和科學發(fā)現時代精神的轉變。對動畫電影藝術來說,則應以這種富有藝術敏感性與充滿創(chuàng)新意識的創(chuàng)作沖動,去探究如何深刻地呈現當代生活世界與時代精神。神話與奇幻類動畫電影借古釋今,從立意、人設、敘事、對話、思想情感等方面體現當代精神固然無可厚非,但卻不能僅以這類題材去囊括整個當代生活世界的特質;且在這類題材的動畫電影中,即便是那些有意識地展現當代思想觀念與審美趣味的作品,同時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大圣歸來》中大妖混沌的吟唱與肢體表演頗具古風,他手下妖怪的形貌與舉止卻帶有迪士尼動畫的風格;眾妖環(huán)繞奇峰聞聲舞動的鏡像又讓人聯想到《獅子王》里的土狼群應和刀疤野心的場景。這種被現今觀眾熟知的西式畫風,并不適合展現中國動畫藝術那獨有的審美特性。如果是像《花木蘭》與《功夫熊貓》那樣由外國人編導的,由他們所想象、所理解的“中國風”的動畫作品,構建這樣的故事影像是可以理解的。但本土動畫電影在呈現當代性時就應更為慎重考慮,是否只有借鑒歐美與日本的主流動畫風格,才能促使我們的動畫在當代進行創(chuàng)新?時代的相近并不意味著,我們的動畫電影必須參照他者的藝術形態(tài)與文化精神,才能體現當代性。再觀《魔童降世》,該片刻意讓一名外表粗獷、舉止言行皆“娘化”的胡楂兒大漢出現在打斗場景中,他于緊張時或無措尖叫或若少女懷春,制造一絲松弛的喜劇效果。這類角色在數十年前出現在屏幕里的場景不多,若從現今性別意識多元化的角度考量,勉強可以視為創(chuàng)作者在追求一種“突破”。然而,這個角色無論是從推動情節(jié),還是揭示主題的層面上看,對全片都沒有起到絲毫作用,他的存在不過是給影片增添了一份算不上高級的笑料。如果動畫影片要以這般穿著古人之衣,惡搞現今邊緣群體的鏡頭來呈現所謂的包容與多元,那么制作者實際上并沒有洞悉當代性的真正意蘊。
動畫藝術是人們生命存在和生命創(chuàng)造最為自由、本真,最富有想象力的影視藝術形態(tài),其影像的生成、傳播和接受又必然受到人的生命體驗和社會文化的深刻熏染,其題材呈現也必然會延續(xù)民族文化精神,反映當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價值取向與審美觀念,并影響到未來社會的發(fā)展。因而,動畫題材的當代性呈現,需要繼承和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神,立足當今時代刻意創(chuàng)新,并引領和激勵文化創(chuàng)造的未來。當代人的生存境況、生命體驗、思想觀念、價值情感、審美體驗,理應成為當代動畫電影揭示人的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的基本視角面。遺憾的是,我們看到,中國近十年掀起熱議的動畫電影作品在題材呈現上,恰恰缺失了這極其普遍卻觸及本質的當代特性。
展現當代人的生活形態(tài)、精神狀況與價值觀念,對話當代人的審美品位和理想情操的現實題材有著客觀時空的限制,可能會致使動畫的幻想、夸張與變形的藝術呈現特征降低,這也可能是導致動畫創(chuàng)作者不愿多做當代題材選擇的緣由之一。但在實際上,這很難掩蔽當代中國動畫電影在一定程度上缺失了切合時代深刻變動而刻意創(chuàng)新的精神。動畫電影題材的當代性呈現,體現為奠基于當代社會文化、時代精神和審美觀念之上的詩性把握和藝術創(chuàng)造。隨著當今時代的發(fā)展、數字技術和數字藝術的巨大進步,動畫電影可以也可能憑借其跨越時空的獨特的動畫影像呈現方式,立于當下、融會過去和未來,從綿延的時間流中建構動人心魄、令人陶醉的藝術世界,呈現當代人對社會生活的知覺、記憶、想象、情感、思想、期待,表達當代人的主體意識及其對社會現實和精神的深刻體驗。毫不夸張地說,近十年來的中國動畫電影題材的呈現,在一定側面是缺乏了對于當代性的深刻理解與藝術表現。對比宮崎駿的動畫電影,《千與千尋》折射出人尋求本源、走出迷失之徑的善良與堅強;《紅豬》借反戰(zhàn)內省人的存在方式與生存環(huán)境;《魔女急宅便》展示了少女勇于接受挑戰(zhàn)、不斷成長的主題。這些動畫主人公頂著日本當代普通人的容貌,穿梭于古時與當代、東方與西方、現實與幻想之間,竟讓全世界的觀眾毫無違和感地欣賞與接受、喜愛并推崇。再看今敏的《千年女憂》在現實與回憶中借愛情來認識自己、追尋濃郁的當代女性觀;《東京教父》洋溢的人道主義之光的美好救贖;《紅辣椒》依靠夢境傳達出對現實的反思與批判。足見,與時間性,與現代性張力,與當代生活息息相關的動畫題材的當代性呈現,在根本上是奠基當代動畫電影藝術視域的基本方面。至少,在中國動畫電影題材的選擇范圍里,應為那些非神話題材而呈現著當今人的生命體驗的優(yōu)秀作品,留有占比正常的一席之地。這是我們目前動畫電影題材呈現務必重視的一面。
中華民族有著歷史悠久、博大精深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有著令世界驚嘆的豐富的精神文化遺產。那些奇異瑰麗的神話、動人的民族傳說以及精彩絕倫的諸多文藝作品,構成了中華文化的重要精神命脈,為現今的文藝創(chuàng)作奠定了深厚的基礎,擁有最為廣大的受眾。加之目前由神話傳說、仙俠江湖等題材改編的動畫電影確實造成了“現象級”的轟動,獲得了豐厚的商業(yè)回報,因而神話、仙俠等歷史類題材的IP在近年里,自然更受到動畫電影投資者與制作者的青睞,成為動畫藝術創(chuàng)作首選的題材類型。
然而,針對中國動畫電影題材呈現中當代性缺席的問題,我們必須看到,動畫電影在承繼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必須具有當代性的創(chuàng)新意識、必須切入當代社會生活。由是,我們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才能夠真正得以持存,得以繼承與弘揚。反之,若將動畫電影的題材呈現固定于神話等歷史文化視域,即使有再多的文化積淀與再深厚的共同情感,審美也會疲累,藝術的生命創(chuàng)化精神也會萎縮。
這就需要我們的動畫創(chuàng)作者深入領悟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在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綿延中言說人的生命體驗、創(chuàng)造和時代的變遷,實現民族文化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因而,面對中華數千年厚重的歷史文化,如何將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以當代人的思維與話語在動畫藝術中傳達出來?如何貼近當代人的生存方式與思想、情感,將中華傳統(tǒng)美德和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詩性地呈現于動畫電影的視域之中,既契合美的規(guī)律又滿足現今觀眾的審美與娛樂需求?這些問題才是我們動畫工作者在構思與選題時應當潛心探索的重中之重。因此,動畫題材的拓寬迫在眉睫。動畫題材的選擇,尤其需要注重發(fā)掘那些具有現實意義與當代價值的題材,著力表現當代人的思想觀念與理想追求,反映當代人的情感甚至是焦慮、孤獨、掙扎、煩悶、苦惱等真實的生存體驗,以及在這種生存狀態(tài)中凸顯出來的諸如自強不息、愛國奉獻、誠實善良等優(yōu)秀品質,繼而以匠心獨具的藝術表現方式呈現出來,使動畫電影的創(chuàng)作視野更具有時代性、多元性和包容性。
需要提及的是,強調充實動畫電影的當代性審美意向,不意味著作品的趨時媚俗。如前所述,目前我們的動畫電影的題材呈現過度地著眼于古典神話和歷史傳說,盡管其中一些動畫作品也融合了諸多當代觀念與審美特性,但在總體上,動畫電影的題材呈現確實存在著結合時代創(chuàng)新不足和當代性缺席等問題。因而,動畫藝術應立于時代潮頭,展現生命新機,從動畫的立意選題、敘事結構搭建、角色個性塑造、場景氛圍營造,到動畫技術和動畫藝術的呈現方式,皆應深入當代人生存狀態(tài)和生命價值創(chuàng)造過程,以創(chuàng)新的精神追求一種完美的藝術境界和視覺感知,引領觀眾的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同時堅定地拒斥那種有意迎合一些觀眾的低級趣味的媚俗行為。動畫人須明了自身所負有的文化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責任,深諳唯有立于民族文化的創(chuàng)新,立于生命本真的創(chuàng)新,立于藝術與美的創(chuàng)新,才可能真正繼承和弘揚中華文化精神,守護動畫藝術的生命。
充實中國動畫電影的當代性審美意向的另一個基本視角,是如何處理與國外動畫之間的藝術融匯問題。目前中國動畫電影題材的呈現,深受歐美與日本的影響,致使一些作品在畫風、敘事,細節(jié)處理,甚至是觀念的表達上,都有意無意帶有外來動畫藝術的色彩。誠然,當下是一個不斷受到外來文化沖擊的時代,是一個積極面向世界文明的、開放的、多元的時代,這就不可避免地使我們處于諸種文化融會的語境中,亦使我們的藝術創(chuàng)作在不同程度上會受到各種外來藝術思潮和藝術風格的影響。因此,就出現了前面提到的《大圣歸來》里的小妖有著迪士尼造型,還有一些手繪的古風或奇幻題材的二維動畫電影,觀眾欣賞后更是直呼是日漫的人設與畫風等問題。
對此,我們認為,一方面,守護中華文化的審美風格與文化精神是中國當代動畫電影的核心和靈魂,必須堅持走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之“道”,才能使我們的動畫藝術永葆生機,煥發(fā)出獨特的中華藝術之美;另一方面,歐美與日本等動畫產業(yè)發(fā)達國家的先進之處也是可取的,但須取其長補自身之不足,而非生硬照搬,粗暴復制。文化與審美在現今本就處于一個跨越與融合的境況之中,各種思想、觀念、情思以及對美與藝術的創(chuàng)造與接受等因素,皆對題材的選擇起著或顯或隱的作用,若全盤否定或直接照收,都會不符合現實實際和觀眾的審美意向。
從近十年中國動畫電影題材的呈現看,一種極其凸顯當代性并對未來暢想最深、最遠,既包容多元文化觀念又融合人類共通情感的題材——科幻題材,還沒有較多占據電影屏幕。這類題材的動畫長篇劇集《末世覺醒之入侵》(2018)、《靈籠》(2019)等作品,近年來頗受動畫愛好者的歡迎與支持,它們無論是劇本還是建模都較為出彩。有意思的是,這些動畫作品不約而同地偏愛“廢土科幻”(展現未來地球文明被災害毀滅后的世界)。這類作品,表達了作者對生態(tài)問題的深層憂慮,但又使人不由得深思,是否只有這種悲觀的、對未來的生存狀態(tài)展現出焦慮、悲觀、暗黑、頹廢或考驗人性的題材,才入得現今中國科幻動畫創(chuàng)作者的電影之眼?
科幻題材作為跨越多種文明的題材,本就是基于當下、基于現實,又極具科學性與幻想性的。當下的科技發(fā)展,對未來的生存方式與生存狀態(tài)有著怎樣的影響,可以萌生出無盡的可能性。因此,從當前出發(fā),關注人類生活與生存方式的未來發(fā)展,無疑是科幻類題材應展示的重心。而在這些對未來的遐想中,不僅需要呈現人們對科技發(fā)展之潛藏危機帶來的憂慮和批判意識,還應揭示科技創(chuàng)造的諸多傳奇般美好生活的可能性,甚至是現實性。譬如,幾十年前的科幻題材文藝作品中的一些技術,在當代已被實現;雖然它們可能造成了需要社會加以控制的某些負面影響,但亦給人類的生存帶來了巨大的福祉。因而,在我們身處各種文明、知識、觀念與情感交會的現今,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融合這些思潮,增強動畫電影的題材的多樣性和包容性,全面地揭示當今和未來時代發(fā)展的各種可能的維度,激發(fā)和引領觀眾對現實與未來的思考。
綜上可見,近十年中國動畫電影的題材呈現出了民族性、多元性和包容性的特征,尤其突出了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更新,但同時也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當代性缺席的局限。因此,置身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時代,中國動畫電影的當代創(chuàng)新,更需要極富創(chuàng)新性地傳承和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與中華美學精神,更需要深刻地反映我國人民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艱辛奮斗歷程,更需要以開放的胸懷與眼界,吸納和融會國外動畫藝術與技術的當代成果,從而使獨具特色的“國風”動畫電影在新的時代煥發(fā)出更加璀璨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