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凱瑟琳·艾波蓋特 譯/程雯
我并不是生來就是一棵許愿樹。
一切開始于1848 年,早在我被混凝土和汽車環(huán)繞之前,我才幾十歲的時候——按照紅橡樹的標準來說,還是一個年輕人。我剛從一株瘦長的小樹苗長大沒多久,結實強壯,但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深深地扎根于大地之中。
那個時候,饑餓、困頓的人們搭乘擁擠的船只過海來這里安居,其中很多人最終落腳在我的社區(qū)里。那時藍色和綠色的房子還都是棕色的,擠滿了新來的人。
有時候新來的人會受到歡迎,有時候則不會。但人們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懷著希望和期冀前來。
其中的一位新住戶是個年輕的愛爾蘭女孩兒,名叫梅芙。她和十九歲的哥哥一起坐船渡過大西洋,但她的哥哥在路上患痢疾死了。他們的媽媽早在梅芙出生后沒多久就去世了,他們的爸爸在他們分別九歲和十二歲的時候也去世了。
梅芙長得結實、普通,但當她微笑的時候,那笑容就像撥開云層灑下來的陽光。她嘴角的笑紋很深,她的頭發(fā)是耀眼的紅色,紅得像我秋天時的盛裝一般。
十六歲,獨自一人,身無分文。梅芙和另外五位新移民一起合住一個小房間。她不分白天黑夜地上班,打掃、做飯,做任何可以維持生計的工作。
梅芙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對照顧病患很有一套。她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學問,也沒有秘密藥方,但她善良而且有耐心,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用一塊涼濕布安撫發(fā)燒的病人。對任何不懂的東西,她都非常熱衷去學習。
隨著時間的流逝,梅芙的能力流傳開來。人們把他們生病的小豬仔和瘸腿的小馬駒,咳嗽的孩子和哭鬧的嬰兒都送了過來。她總是解釋說自己并不確定能幫上什么忙,但這片社區(qū)里的人們都太窮了,看不起醫(yī)生,他們還是都來找梅芙。
人們都相信她可以幫助大家好起來,梅芙就努力不辜負他們的希望。
當她做到了的時候,甚至即便沒有做到,病人和他們的家人也都會給她留下一些東西:一只木雕的小鳥、一枚發(fā)卡、半條面包。有一次,有人甚至留下了一本皮面的日記本,上面有一個可以用一枚銀色小鑰匙打開的鎖。
當梅芙出門去照顧病人不在家的時候,人們會在我最矮的那個樹洞里放上他們的謝意。那個時候它還是一道新傷疤,只恢復了幾個季節(jié)而已。但因為它正對著梅芙所住的房間,而不是面對大街,所以它是一個可以留下充滿謝意的小東西的安全地方。
也就是那時,我認識到,樹洞不僅對鳥和動物們而言是一個好東西,對人來說也是。
只是,我沒想到它會那么好。
歲月流逝,梅芙和我一樣漸漸與這一社區(qū)密不可分了。不斷有從其他地方新來的人,為我們的小小世界加入他們的音樂、食物和語言。不管他們是從哪兒來的,梅芙都盡力照顧大家。
我長得更健壯了,我的樹枝不再柔軟易彎,我的影子變長了。有更多的樹和灌木加入到我身邊,但我們有足夠的陽光,并且從不缺水。
我從那時候開始就招待很多家庭了,特別是老鼠和花栗鼠們。我最親近的好朋友是一只小灰松鼠,名字叫作松果果(所有松鼠的名字都是以“松”字打頭的)。
松果果特別喜歡總是喂碎面包屑給他吃的梅芙。
私下里,松果果和我都很擔心梅芙。這些年來,梅芙交往過一兩個男友,但最終都沒有結果。即使她有不少朋友,而且從早到晚地工作,但她看起來還是很孤獨。有時候梅芙坐在門廊的臺階上,看到一家家開心的人們散步經過,她的雙眼會滿含淚水。晚上,她打開樓上的窗戶望著外面,她的嘆息聲會隨著微風吹到我們的耳朵里,憂郁得像是一只喪偶的鴿子的咕咕聲。
梅芙總是坐在我的樹下寫她的日記。她還會時不時大聲讀出來。她寫下了消逝在霧中的愛爾蘭大地,寫下了她失去的那些家人們,寫下了她的秘密希望、恐懼和憧憬。她有一腔愛心,卻沒有人可以給予。
梅芙很喜歡晨曦時分。當世界沐浴在晨霧之中、太陽尚未跳出來的時候,她會靠在我的樹干上,閉上雙眼,輕輕哼唱她兒時的歌謠。
一天,五月的第一天,梅芙在破曉時來到我身邊。讓我驚奇的是,她抬手在我最低的樹枝上輕輕系上了一塊藍色條紋的布條,小心翼翼地打了一個結。
“我希望,”她輕聲地說,“有人能讓我全心全意地去愛?!?/p>
那是我的第一個愿望,也是之后無數(shù)愿望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