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的高跟鞋

李志華

陽光透過輕淡的云，覆在雪人的身上， 一種灼傷的痛直直扎進雪人心里。雪人很想瞇一瞇眼睛，卻又擔心錯過那個女孩。

昨晚黃昏， 那個女孩塑造了他，又細心地給他畫眉毛。

“軍， 我們說好了， 一起回家過年的。 先去我家，再去你家。 ”女孩掏出一個粉紅色的手機，“軍，你瞧，今天上午，我娘來了，阿姨也來了。 阿姨送了我一個新手機。 ”她取出耳機，一端塞進自己的耳朵里， 另一端塞到雪人的耳朵里，“阿姨說，原先那個手機的質(zhì)量不好，輻射太大，要我注意身體。 ”

女孩調(diào)換了一下姿勢，左右轉動腦袋，以便更好地觀察眉毛的效果。

“我的身體當然沒問題嘍。 上一回，我們一起送外賣。 客戶住在15 樓，偏巧停電。 我們走樓梯，一個一個臺階爬上去，才用了25 分鐘。 前半段，你拽著我，后半段，可是我拉你的哦。 ”她嘴唇微微上翹，把哦的尾音拖得很長，“當時你笑道，等我們賺了錢，成了大富豪，就買下整幢樓，專門爬樓梯玩。 嘻嘻，后來，來電了，我們躲開保安的監(jiān)控，爬到樓頂平臺上去。 天那么高，每一顆星都像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那么亮。你說，你要好好努力，一定要在明年的六月一日給我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在我們的婚禮上， 一定要準備一個十二層的芝士蛋糕。 我仰望天空，感覺那么多雙眼睛在看著我，嗓子眼里好多詞爭著搶著向外蹦，結果一個詞也沒有蹦出來，我只會傻笑了。 其實，我心里在想，不管有沒有盛大的婚禮，也不管有沒有十二層的芝士蛋糕，只要結婚的那個人是你，就可以了。 ”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

雪花依然在飄，輕柔地落到女孩身上，像春天里的櫻花。

“可就是那一天， 我聽見你和阿姨吵架了。 阿姨希望你回家繼續(xù)學業(yè)，不要為了一個打工妹自毀大好前程。 你說，不是自毀前程，是一定會爭取最好的前程。 因為你有了自己認定的新娘，要讓她幸福。 ”

女孩畫完雪人的眉毛，把雙手攏到嘴邊哈氣，又揉揉膝蓋，拍打幾下小腿，立起身。 雪人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高剛剛到女孩腰的位置，雪人看不見女孩的眼睛了。 不過，雪人看見，女孩穿一雙嶄新的紅色高跟鞋， 在白雪的映襯下，像晨曦中太陽的顏色。 鞋面上粘了幾顆雪粒，在路燈的照射下，閃著冷冷的亮光。

女孩慢慢移動腳步，翩翩起舞。雪，越下越大。

昏黃的路燈下，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在旋轉，旋轉……

正回憶著，雪人忽然聽到小區(qū)的鐵門“砰”的一聲巨響。 是一個瘦女人在推門。鐵門撞到墻體，猛地彈回來。瘦女人一避，打了個趔趄。 身后傳來另一個矮女人的聲音：“你若是早這般急，孩子也不會出走了。 ”

瘦女人穩(wěn)住身子說：“若不是你逼她吃葉酸孕寶，她能出走嗎？ ”

矮女人說：“這怎么能怪我？ 她懷的是小軍的孩子。 可憐的小軍，我那可憐的兒子啊，他走了，可總得給俺留個后啊。 ”

瘦女人說：“你只想著給你留后，你考慮過佳慧往后的日子嗎？ ”

矮女人說：“呵，依我看，你是為了小軍的賠償款才來的，對吧？ ”

她們互懟著，一前一后，朝著小區(qū)里走去。

雪人感覺胸口有什么東西硌得生疼，雪人焦灼地盯著眼前的道路。 太陽正在以一種決絕的姿態(tài)，傲嬌地播灑燦爛的光輝。 雪人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以N 倍的速度融成涓涓細流。

“佳慧，你在哪里？ ”

雪人訇然倒在地上。 潔白的雪粉接觸地面的一瞬間四處飛濺，“叮咚”，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從雪人崩潰的身體中蹦跳著跑出來。 雪人拼盡最后的力氣撲過去。 那是一枚小小的銀戒指。 雪人緊緊地盯著戒指，仿佛又看見了，雪花紛飛中，昏黃的路燈下，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在旋轉，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