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的夜

舒成坤

進入唐古拉的夜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唐古拉的那一夜是有顏色的，天空干干凈凈，沒有月亮和星星，只有晶瑩的雪花，讓唐古拉的夜?jié)嵃滓邸?/p>

這樣的夜，讓人想起兒時的黑夜。 那種黑，看不清夜的厚薄和深淺，黑得深沉，黑得稠密，黑得山不見山，黑得漫無邊際。在那樣的黑里， 孩子們時常走很遠的夜路去看“壩壩電影”，摸黑去很遠的集市銷售山貨，摸黑去山里請“赤腳醫(yī)生”到家里給人看病、取藥……每當(dāng)這個時候，只要有一聲鳥鳴，就會被嚇得魂不守舍；聽見遠處有一聲雞鳴犬吠，心里就踏實了。 有時，自己給自己唱一首歌，壯膽前行。 每次行走夜路，老人們都要叮囑自己的腳，輕抬輕放，不急不躁，行穩(wěn)致遠。

唐古拉的夜不像夜， 沐著茫茫的白。 天被白色籠罩，地被白色覆蓋，沒有一點兒隱私，所有的人和事都暴露在天地之間的一片白色之中。 原本漆黑的夜，被雪花舞盡了芳華。 夜空因雪花而顫動，雪山因雪花而沉浮，人心因雪花而蕩漾。 雪花也讓冬的寒冷、夜的凄涼、靜的寂寞、 黑的恐懼在夜里漸漸融化。忽然，一道黑影從雪地閃過，擺放在床前的那雙毛皮靴不翼而飛，那雙赤腳在冬天的唐古拉暴露了幾個夜晚。 這一夜，既冰冷又落寞，唐古拉雪山散發(fā)出潔白的光芒也遮擋不住心的陰霾。

夜已深沉，卻了無睡意。自己初入高原，反應(yīng)嚴重，目光只能呆滯地看著窗外翩翩起舞的雪花， 不管它如何飄舞、追逐、嬉笑、逗鬧，自己都無視它裊娜的舞姿和扇動的薄冀， 只覺得它像紛飛的秋葉，重重地印在自己的心里。 那一夜，唐古拉厚重深沉的夜空，幾分感慨、幾分詼諧、幾分滋味，誰能解讀？ 只有自己獨守那份安詳與靜謐， 讓自己浮躁的心慢慢地回歸寧靜。

在那個最寒冷的夜里，唐古拉的牧民，頂著刀子一樣的風(fēng)，冒著棉團一樣的雪，不遠數(shù)里給我送來毛皮靴、毛皮帽和毛皮大衣，讓我御寒越過冬天。

那夜之后，我常常用心靈去閱讀唐古拉山夜的博大、精深，時常思念那些在雪中給自己送衣、送鞋、送溫暖的人們……

每到夜晚， 都會有一段淡淡的牽掛，夾雜著一絲滿滿的幸福；都會有揮不去的那段往事，都會留住那一片愉悅的心情。 那一夜，唐古拉的雪花，一起一伏，一跌一宕，被人們愛著、感受著、行走著……

那一夜，不光有黯淡的光，還有璀璨的煙火，閃耀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