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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的主持人生涯

    2022-10-21 07:59:13
    滿族文學(xué) 2022年5期
    關(guān)鍵詞:馬克

    李 睿

    一輛灰色高爾夫開了過來,車身很臟,有塵土、樹葉、新鮮的鳥屎。車子剛才肯定停在了演播大廳后面的樹林邊,那邊很少有人去,喜鵲、麻雀都喜歡在那聚著,它們很喜歡往車上拉屎。女司機留著短發(fā),她低下了頭,像是有意回避我。

    我從電梯出來,要到機房審片子。從電梯口到機房要經(jīng)過一條走廊,這條走廊我太熟悉了,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夢境大致相同,我抓著一盤帶子在走廊狂奔,眼前黑漆漆的,只能聽見我沉重的喘息,好像永遠都跑不到頭,就在我快要到機房門口的時候,有個聲音告訴我,直播結(jié)束了,我的片子不用編了。我大聲嚷嚷,讓我把片子編完,好不容易采回來的,可以明天播啊。那個聲音又說,不用了,明天就沒時效了。

    墻上掛著主持人的海報,每幅都一人多高。在走廊盡頭,是遙遠的海報,長發(fā)被風(fēng)吹拂著,背景是虛空的藍。海報上面的射燈壞了,她的臉黑黑的。這些海報掛在墻上至少有七八年了。

    剛才的女司機就是海報上的遙遠,她的頭發(fā)短了,見到我的時候垂下了頭,前額幾乎抵在了方向盤上。差不多有三四年的時間,我們幾乎天天見面。當時我是民生新聞的主編,她是主持人。直播前,我倆都會在化妝間對稿子,她把導(dǎo)語從第一條念到最后一條,遇到生僻的人名、地名,我都會提示她。還有哪條片子后面可以發(fā)揮,加點評論,我都會告訴她。

    遙遠用功,用一支紅筆不停地在稿子上勾勾畫畫,每張紙都是紅乎乎的一片?;瘖y間狹小逼仄,我們離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粘著長長的假睫毛,臉上涂著厚厚的粉,嘴唇鮮紅。

    遙遠是藝名,她原名叫姚麗蓉。

    遙遠和我都是應(yīng)屆畢業(yè)生,同時被分到了電視臺。報到的日期在八月末,風(fēng)輕云淡,很舒服的季節(jié)。一起入職的將近二十人,大家被領(lǐng)到了一間會議室。人事處的人讓大家先等著,一會兒臺長要給大家講話。遙遠穿著綠碎花連衣裙,脖子上戴一條珍珠項鏈,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她在我身邊坐著,領(lǐng)導(dǎo)說了什么我根本沒聽進去,我的注意力全在遙遠身上。她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那不是香水的味道,是她身體里自然流淌出來的。她的皮膚白皙,胳膊上有一層淺淺的絨毛,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

    入職培訓(xùn)的最后一天,我們到臺外的一些部門參觀,去了有線電視臺、廣告部、微波發(fā)射站。有線電視臺是一幢日本人建的灰色小樓,地下一層,地上兩層,日偽時期就是廣播放送局。遙遠說,可別把我分到有線臺,你瞅那樓,灰不溜秋,怪瘆人的。我說,你管那樓干啥,有線臺待遇好,分哪算哪吧。

    我和遙遠還是被分到了有線臺。有線臺的節(jié)目都是外購的,沒有自辦欄目。我倆啥事沒有,成天在審片室看影視劇。審片室密閉幽暗,監(jiān)視器屏幕散發(fā)的光芒映在我倆臉上,形成色彩絢爛的光斑。遙遠身上的香氣更好聞了,具體怎么個好聞我真形容不出來,反正就覺得那味道遠比我女朋友的要高級,那氣味隨著她的呼吸一波一波撩動著我,讓人深陷其中,真的是無法自拔。影視劇難免會有男女親熱的鏡頭,看著人家撕咬、起伏,我的心里燃燒著邪惡的火焰。她總是一副很沉靜的樣子,好像什么都沒看到似的。我想抓她的手,想把鼻子湊近她的頭發(fā),像狗那樣反復(fù)嗅著,恨不能把她身上所有的味道都吸進我的肺腑。但想法僅僅是想法,我們近在咫尺,卻隔著千山萬壑。

    我倆閑了差不多一年半。和我們同時來的那十幾個人都開始干活了,有的在節(jié)目組,有的在技術(shù)崗,只有我倆成天干呆著??吹絼e人出鏡了,名字出現(xiàn)在片尾的滾屏字幕里,說不動心,不羨慕,那肯定是胡扯。也問了幾次領(lǐng)導(dǎo),說啥時候能改版,能上自采節(jié)目。領(lǐng)導(dǎo)只是說再等等,別著急。遙遠說,再這么呆下去,人就廢了。她的目標是廣院的研究生,那段時間她都在市圖看書備考。讓我?guī)退⒅瑢嵲谟惺略俸羲?,她的傳呼號我還記著,隆聲97126傳313022。

    遙遠沒考上,每科都差很多。她說,競爭太激烈了,優(yōu)秀的人有的是。我安慰她,復(fù)習(xí)時間太短了,就當試試水,明年再考。她說,不考了,不是想得那樣容易。她還說,在北京,晚上沒事就站在天橋上看車河。真想跨過欄桿,高高地飛起來,實在飛累了就融進那河水中。回到住處就哭,想家,想回來,但又不甘心。她去看了一場人藝的話劇,說現(xiàn)場看濮存昕和徐帆跟電視里就是不一樣,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能鉆進心里。離開北京,看到城墻、角樓、建國門立交橋,沒忍住,繼續(xù)哭,一直哭到了天津。

    有線臺的新臺長絕對是個狠人。他退伍后來到電視臺,先當攝像后做記者,當年騎一輛挎斗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最牛的是拍警察和綁匪對峙,看到人質(zhì)是個小女孩,把攝像機放在地上,徑直走過去讓綁匪把人質(zhì)放了,綁匪和警察都懵了,他成了新人質(zhì)。在新聞戰(zhàn)線先進事跡報告會上,他說聽到了子彈穿透綁匪頭骨的聲音。

    遇到這么一個不要命的主,啥事干不出來?先招人,晨報、晚報的記者編輯挖來不少,有線臺的小樓里人聲鼎沸,四五個人用一張辦公桌,七八個人搶一部電話,編輯機前黑壓壓的全是腦袋。

    臺長對我和遙遠挺看重,他從抽屜里掏出兩張VCD,是美國著名記者、主持人珍妮弗做的節(jié)目,讓我們回去好好看。

    珍妮弗是個黑胖的女人,語速奇快,她的身邊要么槍聲大作,要么火光沖天。珍妮弗人來瘋,周圍越亂,她越興奮。遙遠說,這女的像刀槍炮子,臺長的意思是以后咱們出鏡也得像她那樣破馬張飛唄?我說,我的理解不一定對,現(xiàn)在的新聞太規(guī)矩了,缺少個性,時間長了誰還看吶。無論是記者還是主持人都要盡最大可能貼近新聞現(xiàn)場,哪怕鏡頭亂晃,呼哧帶喘,要的就是這個勁兒。

    人通過鏡頭呈現(xiàn)出的形象會和本人形成反差,有的人看著挺好看,卻不上鏡。有的人看著不好看,卻上鏡。這可能和五官的位置、大小、比例都有關(guān)系吧,說不清。遙遠是少有的既好看又上鏡的主持人。節(jié)目正式開播前,要不停試燈光、走機位,遙遠從黑暗處走向背景板,她每次都彎著腰,像一只悄然降臨的貓。在明暗交界處,她挺直后背,在演播室的正中央,在攝像機的取景框,在監(jiān)視器里,在所有人的眼中驕傲地綻放。

    樣片修改了無數(shù)次,節(jié)目終于開播了。

    我們用的是字幕機里最大的字號,黑體、黃色,當那些字幕出現(xiàn)在電視屏幕上的時候,猶如一道密不透風(fēng)的墻,再加上遙遠和出鏡記者們珍妮弗式的夸張語調(diào),觀眾一下子就驚呆了。節(jié)目大致分三塊,先是車禍、火災(zāi)等突發(fā)事件,接著曝光社會陰暗面,結(jié)尾社區(qū)新聞,主要展示老年人的幸福生活。節(jié)目是新的,主持人是新的,編輯記者是新的,節(jié)目的呈現(xiàn)形式是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節(jié)目火得一塌糊涂,遙遠很快在這個城市家喻戶曉。

    節(jié)目組的兩部熱線電話每天此起彼伏,接電話的實習(xí)生總能接到一個男人的電話,他既不提供新聞線索,也不反映個人遭遇,他就一件事,想見遙遠,實在不行,讓她接電話,聽聽聲音也行。實習(xí)生說,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像是從山洞里出來的,空落落地聽著嚇人。每次都回復(fù)他,遙遠采訪去了,沒在單位。男人并不糾纏,沉默一下,就掛斷電話。過了不長時間,再把電話打進來,接著找遙遠。節(jié)目火了以后,熱線電話很難接通,但他不知道有什么訣竅,每次都能把電話打進來。我們查了一下,號碼來自老城區(qū),是私人電話。制片人讓我給那邊打個電話,問問具體情況。接電話的是個老太太,她問我是哪的,找誰?我說是有線臺《新聞在路上》節(jié)目組的,總有人打電話找遙遠,正常工作受到了影響。老太太一個勁地道歉,說打電話的是她兒子,他有病,讓我們別跟病人一般見識。我說他有啥???她說他精神不好。但最近病情有所好轉(zhuǎn),看電視看的。我說,看電視還能治???她說,能,自從你們節(jié)目開播,我兒子一看遙遠就走不動道,只要她一出來,就啥毛病都沒有了,臉上也有了笑模樣,還能跟我嘮嗑,說的都是正常的話,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我說,如果我們的節(jié)目真能起作用,就算沒白忙活??伤荒芸偞驘峋€電話,要是耽誤了有價值的新聞線索,那可就麻煩了。老太太又是一陣道歉,說實在是管不了,你要是讓他別打電話,他眼睛里冒出的光都能殺人。隨后十多天,那個男人沒再打電話,我們都說警報解除了。

    那個男的還是來了,他舉著紙板站在臺門口,上面寫著兩個字:遙遠。字是瘦金體,一筆一劃鋒芒畢露。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身體纖細,一陣風(fēng)都能把他吹走。他穿著舊式警服,白色的上衣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洗滌已經(jīng)泛黃,紅色的領(lǐng)章卻是嶄新的,透出些許威嚴。深藍色的褲子褲線筆直,像兩道堅硬的鐵線。

    透過走廊的窗戶能看見他。每天都來,如果下雨,他就撐著傘靜靜地站著,他和誰都不交流,也沒干出格的事。剛開始,遙遠進出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找了一頂灰色的棒球帽,帽檐差不多遮住了整張臉。她說經(jīng)過那個人的時候,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她甚至想過他突然把紙板撕得粉碎,然后死死抱住自己的場景。但什么事都沒有,他們一次次安靜地擦肩而過,像兩條永遠都不會交集的平行線。遙遠把和男人的相逢當成了一個游戲,她說,如果我不戴帽子,穿著上節(jié)目的衣服從他面前走,會怎么樣呢?他能認出我嗎?會跟我說話嗎?我想試試。我說,你別犯虎,他萬一犯病,你再有個閃失,沒法向觀眾交代。

    遙遠還是要試。我領(lǐng)著兩個人高馬大的攝像在后面跟著,一個攝像是退役的拳擊運動員,把握。遙遠穿著藕荷色的西服,是她出鏡經(jīng)常穿的,她喜歡那個顏色。

    遙遠朝男人走去,他把舉過頭頂?shù)募埌迓诺搅诵厍埃劬χ惫垂吹囟⒅鴺巧巷h飄忽忽的紅旗,根本沒有看到有個女人正從他身邊經(jīng)過,而她正是他維持正常狀態(tài)的精神支柱,是他每天高舉的紙板上兩個筆鋒秀麗的大字遙遠的真身。他把紙板重新舉過了頭頂,像再次升起一面嶄新的旗幟。遙遠走到馬路邊看著往來的車輛,我們在她身后一動不動。差不多過了三五分鐘,遙遠回過身,我們四個湊在一起,形成倒三角形,練拳擊的攝像員殿后,我和另一個攝像員一左一右護著遙遠,像陣旋風(fēng)從男人身邊掠過。

    我和遙遠來到了化妝間,誰都沒說話。她旋開了一管口紅,先在嘴唇上涂了幾下,一張蒼白的臉和鮮紅的嘴映在化妝鏡里,看著嚇人。她又用口紅在一張白紙上劃著,劃出一個五角星的形狀。她說,他挺可憐的。不知道怎么能幫幫他。我從他面前經(jīng)過,他為什么沒有反應(yīng)呢?他真的沒認出我嗎?我說,他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里,在那里,你的形象會刺激到他,讓他看著像個正常的人。而在現(xiàn)實中,即使你接近他,恐怕也不會刺激到他,無論是你還是我出現(xiàn)在身邊,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

    男人還是每天過來,有時候他媽也會跟著,我們可憐那娘倆,中午會給他們打兩盒飯菜。男人不說話,他的媽媽一個勁地表示感謝。臺長說,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天天舉個牌子在門口像什么話。節(jié)目組幫著聯(lián)系了專科醫(yī)院,還組織觀眾捐了款。來了一輛救護車,男人朝樓里揮了揮紙板就上車了,整個過程很平靜。他沒再來過。

    遙遠大學(xué)的時候有個男朋友,學(xué)廣播電視編導(dǎo)。大四那年,他決定去南方。遙遠是單親家庭,她不想撇下媽媽。兩個人就分了。

    遙遠后來的男朋友叫馬克欣,他爸在我們這很有名氣,都叫他家具大王,是臺里的大客戶。

    臺長讓我和遙遠去采訪馬氏家具的新品發(fā)布會,她出鏡,我寫稿。發(fā)布會的地點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馬家對記者很大方,每人除了一兜子產(chǎn)品資料,還有五百塊錢紅包。

    馬克欣面皮白凈,頭發(fā)蓬松,穿著藍色的休閑西服,有點韓系風(fēng)格。他對發(fā)布會沒什么興趣,眼睛一直盯著遙遠。我說,公子看你呢。遙遠白了我一眼,沒搭茬。發(fā)布會完事,馬克欣過來了。他沖我笑了笑,緊接著就把目光盯在了遙遠身上。你去過北京新街口的碟店吧?遙遠愣了一下,啊,去過吧,挺長時間了,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就對了,我在那兒見過你,我那時候也在北京,常去新街口那邊,找些地下電影、紀錄片。

    馬克欣堅持要開車把我們送回臺里,他見縫就鉆,不停地變線超車,坐他的車真挺害怕。他說自己有兩個愛好,一是開快車,二是拍片子,已經(jīng)攢了不少素材,以后要做紀錄片的。

    毫無意外,他們很快就在一起了。

    節(jié)目組的每個人都有任務(wù)量,主持人和編輯也得采訪,這是臺長的決定。當然,干一份活領(lǐng)一份錢,大伙的積極性都挺高。遙遠還不會開車,馬克欣也沒什么事,一有新聞線索,兩人就飛車直奔現(xiàn)場。馬克欣換了臺新DV,隨身揣著,他說那就是他的槍。他倆拍的片子就是突發(fā)事件,車禍、火災(zāi)之類的。這種新聞沒啥難度,你只要把時間、地點、當時的場景介紹清楚就行,相當于高中生寫說明文。觀眾愛看這種片子,對于別人的災(zāi)難,人們總是看得津津有味。每天播突發(fā)事件的時段,收視率是最高的,如果遙遠出鏡,更是錦上添花。

    一團團的濃煙不停地從遙遠身后騰空而起,透過濃煙的縫隙能看到灰白的天空,一聲巨響遮蓋了遙遠聲嘶力竭的叫喊,巨大的火球就要將她和馬克欣吞噬,他們在危機四伏的邊緣向觀眾展示著火災(zāi)的狀態(tài)。

    地面上布滿了汽車的碎片,還有鮮紅的血跡和粘稠的油污,汽車的殼體扭曲著,像是后現(xiàn)代派的藝術(shù)品。遙遠曾經(jīng)見過處理事故現(xiàn)場的人,用板鍬把殘留的破碎的肢體揚到貨車上拉走。她說嚇死了,金屬和柏油路面摩擦產(chǎn)生的動靜讓她不停顫抖。時間久了,人對殘酷的場景、境遇都會麻木,他倆也不例外。遙遠說,我都不知道出鏡該說些啥,翻來覆去就那么點事。片子結(jié)尾要么說事故的原因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要么提醒廣大觀眾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避免類似的事故再度發(fā)生。我說,你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你不是你。遙遠說,那我是誰?我說,你屬于節(jié)目,屬于新聞,觀眾喜歡獵奇,喜歡八卦,我們就要滿足他們,這是毫無疑問的。但你的出現(xiàn)還有更深層次的意義。她說,我到底有什么意義?我說,觀眾甚至是我們自己都在消費和欣賞一種殘酷的美,沒人會真正關(guān)心你身后的那些突發(fā)事件,你的美起到了消解痛苦的作用,你懂嗎?

    那年的車展在新落成的會議中心舉行,外場有特技表演。馬克欣非得要去,他讓遙遠報了一個選題,那些日子題荒,城市秩序井然,市民心平氣和,既沒有車禍、火災(zāi),也沒有坑蒙拐騙的負面新聞。車展的選題順利通過,制片人說最好能多拍兩條。

    我在機房看到了遙遠出事的畫面,馬克欣拍的素材畫面穩(wěn)定、構(gòu)圖規(guī)整、聲音清晰,如教科書一般。當時的制片人經(jīng)常拿馬克欣拍的素材羞辱臺里的攝像員,他說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拍得像屎。

    遙遠一直在和馬克欣說笑,她不停地抿著嘴唇,似乎要把口紅鋪陳得再均勻點。我好看嗎?當然好看,寶貝,你是最好看的。遙遠的身后霧蒙蒙的,三輛跑車,一輛紅色、一輛綠色、一輛白色,它們匍匐在地上,像是隨時等待起飛的怪物。跑車的發(fā)動機發(fā)出陣陣轟鳴,隔著屏幕都能聞到尾氣的味道。

    三個怪物熟練地在場地上畫圈,遙遠拿著話筒,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向觀眾介紹著車展的特點、規(guī)模、購車的優(yōu)惠政策。

    紅色的跑車接連撞到了綠色和白色的,亮晶晶的漆片飛舞著,像蝴蝶驚慌地扇動著翅膀。我用編輯機的計時器算了一下時間,紅色跑車撞完那兩輛車之后再撞到康妮,還不到三秒。屏幕上,閃耀的紅色鋪天蓋地,無論如何都躲不掉。我對著監(jiān)視器大叫,閃開?。≤囎硬灰?guī)則地高速扭動,像發(fā)了瘋的陀螺,尾部的翼翅掃過遙遠的身體,她手里的話筒拖拽著導(dǎo)線在空中呈現(xiàn)出怪異的線條,她被撞飛了。馬克欣是個合格的攝像,他記錄了事發(fā)的全過程。直到遙遠落地,他才反應(yīng)過來,舉著攝像機向遙遠跑去,畫面劇烈晃動,遠處的住宅、樹木、圍攏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馬克欣的喘息和哭喊才是最真切的,那段的音頻指標呼地沖了上去,最終在頂端長久駐留,歸于刺目的紅色。攝像機扔在了遙遠身邊,畫面里是鞋和被風(fēng)吹動的褲腳。馬克欣聲嘶力竭地叫喊,遙遠,遙遠,你醒醒,你醒醒!

    醫(yī)生說,他見證了奇跡,受了如此劇烈的撞擊,骨頭沒折。她的臉上扎滿了玻璃碴子和金屬碎片,眼睛沒瞎。遙遠的下身插著導(dǎo)尿管,身邊堆著監(jiān)控儀器,她一直昏睡著,睡得很沉。

    我再見到遙遠的時候,她已經(jīng)要出院了。她住在雙人間,穿著藍白道的病號服,背對著門坐在靠窗戶的床上,頭發(fā)散亂地披在肩上,靠門的床上擺著粉色的大塑料盆,里面堆著毛巾、牙缸和換洗衣物。我說,你好點了嗎?她回過身,眼神空洞,瞇著眼睛看了我半天。你咋來了?今天不是我的班,聽說你快出院了,過來看看你。她接下來說的話怪怪的,你媽媽愛你嗎?我媽在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就去世了,別人一提這個事情,就會讓我傷心。遙遠知道這事,我倆原來嘮嗑的時候說過的。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問這個。她問了,我又不能不回答。愛,當然愛,哪有當媽的不愛孩子的呢?

    遙遠不再說話,屋里安靜、冰冷,有一股消毒水、中藥混雜的味道。她干癟、消瘦,像換了個人。她身上曾經(jīng)讓我躁動不安的香氣蕩然無存,我像是面對著一個陌生人,更像是面對一具剛剛咽氣不久、余溫尚存的女尸。

    從醫(yī)院出來后,我就沒見過遙遠。只有剛剛印制好的海報還提示著大家,遙遠依然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她出事之前,我們正準備搬回臺里,藝術(shù)照和海報都是那時候弄的。

    馬克欣要娶遙遠,因為事情是因他而起的。他的想法遭到了整個家族的強烈反對。他的父親要和他斷絕關(guān)系,他的母親好幾次把腿邁過了陽臺的飄窗。他退卻了。

    遙遠的母親每三個月來臺里一趟,到人事處給她請銷假,春節(jié)前來得勤一些,要等臺領(lǐng)導(dǎo)簽字,可以領(lǐng)到幾百塊錢的困難補助。遙遠在家每天吃完早飯,會把電水壺裝滿水,按下按鍵,靜靜等待。她把耳朵湊到壺邊,聆聽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水聲,當水沸騰的時候,她的眼神會變得明亮透徹,臉上泛著紅暈。水開后,從壺中沖出的熱氣向四周擴散,遙遠如同置身在云霧當中。她拿起水壺,把水倒入涼杯之中,等到沸水變得溫涼,再把水重新注入水壺中,等候新的沸騰。每天反復(fù),直到暮色降臨才會停止。

    出事的時候,遙遠懷著馬克欣的孩子。這些年遙遠母女的日?;ㄤN以及看病的錢都是馬克欣給的。遙遠好多了,能正常生活了。她在直播帶貨,吃的用的啥都賣。

    當然了,這些事都是我聽說的。

    OA系統(tǒng)彈出來一條通知,是姚麗蓉同志離崗創(chuàng)業(yè)的公示。上次遇見,她應(yīng)該是來辦手續(xù)的。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遙遠,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她。你的熟人就這樣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想想真是件挺傷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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