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輝躍
我踏著鳥的足跡出了門。
“機靈,機靈?!彼闹话n鸰劃破了寧靜。這些自吹自擂的聲音在垅中太普遍,連蛤蟆都要自嘆不如。蛤蟆最多只會在夏夜呱呱自夸,秋末開始就不再吭聲,現(xiàn)在正躲在雪下的泥土中睡大覺。有一只白鹡鸰落在竹枝上。另一只落在竹枝的那一端,動作沒有上一只利索,在竹枝上下滾了三次,最后才歪著身子摳穩(wěn)枝條。還有兩只是幼鳥,圍脖尚有三成灰。幼鳥一俯一沖落在冰上,一落腳就摔個大跟斗。冰上除了雪團,還有少量冒出頭的青草尖,全都凍成牙簽一般。對白鹡鸰來說,“牙簽”顯然還用不習慣。它們在牙簽陣里溜達一圈后,成鳥便機靈著自顧自飛走了,留下幼鳥自力更生。
白鹡鸰的出現(xiàn)如同拴在釣魚線上的誘餌,垅中立馬有了蠢動的痕跡。冰面上閃出一個跳動的紅點,一只北紅尾鴝從瓜棚下鉆出,尾巴抽風似的上下顫抖。它在雪地上刨了幾腳,發(fā)現(xiàn)完全是徒勞,便跳到瓜棚上。卻不料,一只棕背伯勞已搶先登上那個瞭望塔。喳的一聲,伯勞朝垅中發(fā)出一聲警告。北紅尾鴝再次打個冷戰(zhàn),又鉆回瓜棚下。瓜棚旁邊一根木樁兀立雪中,一只翠鳥站在樁上,連打兩個無比優(yōu)雅的大哈欠,就像一個著綠衣的寂寞女郎斜倚在門框上,盼望著某條有心的“魚”路過。對鳥類來說,下雪天是個嚴酷的考驗,食物不是被埋在雪堆之中,就是躺在冰層之下。不過對于擁有匕首一樣鋒利尖嘴的翠鳥來說,我的擔憂實在自作多情。一年之后細看照片,才發(fā)現(xiàn)那個大哈欠實際是翠鳥被魚卡了喉嚨。
前面是一個高田坑,背風,雪堆里冒出一大叢茅草。若干年前,這樣的茅草是不可能留著過冬的,都被我們砍了當柴燒。我貓腰穿過茅草,腳底一抖,兩只鵪鶉擦著我的褲管飛了,撲啦撲啦,雪泥草屑把我噴成一個大花臉,只留給我一個麻色的背影。如果再有機會,我一定要潛伏在這里,我得看清鵪鶉到底長什么樣兒。我正尋思著在哪潛伏,腳邊又是一抖,又一個麻色身影擦著我膝蓋一閃而過。哼,等著瞧!我要在這里挖一坨泥巴,然后裹著你,糊上一層辣椒粉,再用雪來燒。我是一個大廚,我會做一道湘菜:辣椒雪燒鵪鶉。
我開始去尋鵪鶉。雪地上有了隱約的紅光,扭頭,太陽在搖旗嶺的山頭露臉。不等我用雪來烤鵪鶉,太陽已開始烤雪,我加緊向相公塘趕去。
相公塘背靠一片連綿小山,雖說滿山盡白,樹的形態(tài)還是辨得清。落了葉光著身子的是楓樹,鋒芒畢露的是馬尾松,葉片密集而枝丫橫生的是香樟,歪著身子瘦骨嶙峋匍倒在路邊的是竹子。竹子把山的小路隱了,幾只黑臉噪鹛躲在下面開會,它們的聲音和它們的個子一樣大,依喲依喲依喲,滿山的雪仿佛被它們吵醒,開始簌簌抖落。一會兒后,一根樹枝接一根樹枝在雪花的抖落聲中彈起,很快雪花就滴答滴答滴答化成雨滴。一大群小白鷺在塘對岸飛起,不久便沒入岸邊小山。塘基斜坡上有很多小雪包,鼓成大白饅頭一般。幾根綠苗從饅頭中穿出,是一小撮蘿卜纓子,一小群領(lǐng)雀嘴鵯正趴在雪堆上使勁摳。一個穿灰白衣衫的身影在菜地里弓著身子,背對我,紋絲不動,像是給那群鵯鳥站崗放哨。這么冷的天,哨兵的毅力真是讓人感動。我走過去,那哨兵立即轉(zhuǎn)頭過來,一雙眼睛里寫滿饑餓。
啊呀!稀客!哨兵您可真是個稀客呀!
這是一只蒼鷺!
多次聽說蒼鷺“長脖老等”的功夫,但這一次,在雪地上,不知是我打擾了它,還是雪地上確實無法等到它想要的,它轉(zhuǎn)頭就飛。不過,它那個蘆葦稈似的細長腿,配上它龐大的身軀,飛起來頗為費力,就像一個胖女郎踩著高蹺去賽跑。它緩緩悠悠在塘基上打個飛轉(zhuǎn),翅膀都沒有完全打開,就隱到塘基上的一叢茅草后,長脖子朝前伸成個小彎,一眼看去就是一把倒撐的彎鉤大白傘。我貓腰躲到一株樟樹后。它站在塘基中間的一片雪泥中,那里的雪開始融化。它望向前方,眼角余光不時掃視我藏身的方向。我希望它把我當成一棵樹,一棵積雪已完全融掉的樹,而積雪已在我頭上嘀嘀嗒嗒。樟樹的綠葉也開始顯露,竹子的腰基本伸直。我的表演多半成功了,它果真把我當成了一棵樹,它并不在乎,上一刻這里其實是沒有我這棵樹的。但是,它知道,樹是一定不會移動的。于是我站在那,任雪水在我頭上臉上流出條條小溪。它放心了,眼睛不再瞟過來,繼續(xù)望著塘面出神。我立馬蹲著身子移到一棵桑樹下,它又瞟過來,細腳桿踮了一下,身子往前撲了撲。我捂著嘴吁了口氣。它又瞄過來一眼,接著雙翅完全打開,細腳桿用力一蹬,脖子一縮,往塘里飛了。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長成塘邊的一棵樹,不期望長得樟樹那樣高大茂盛,就長成一棵桑樹也好,一半伸入水面,一半扎根到塘基。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與蒼鷺做伴。夜幕降臨時,它會站到我的枝上歇息。它可能還會攜來一個愛侶,將它們的巢搭在我頭上。相公塘里有吃不完的魚蝦,我會結(jié)滿一樹的桑葚,它們一家從此便在這里過上幸福的生活。
在我做著來生夢時,蒼鷺已在塘面盤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個小洲上。看那顯露在水面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小洲以前定是樹木茂盛的。而自我記事起,小洲上便只有幾丘田和成串成串的螞蟥。蒼鷺站在禾兜旁,它的腳下,滿塘湛藍的水。大雪可以凍住小塘小壩,但凍不住水面近百畝的相公塘。它在那守著,像老釣翁在等上鉤的魚。
不再打擾它覓食了,我抽身往垅里退?;仡^再看山,滿眼的白里閃出一塊塊綠意。這就是南方,雪來得快,消得也快。一個灰色身影出現(xiàn)在山頂,翅膀極速鼓張幾下,然后便直升機般朝我俯沖。我以為是只斑鳩,直到它在我頭上盤旋,在雪后如洗的藍天下,那展開的巨大雙翅,卻是在明明白白告訴我,它絕不是斑鳩。它的胸腹部密布灰色橫條紋,細密而工整。它的六根翼指全都叉開,而那長長的尾羽上,同樣織了四條粗橫紋。
鷹!一只雌性雀鷹!
我曾在遼寧老鐵山和北海冠頭嶺見過氣勢磅礴的鷹河,各種各樣的鷹在我頭頂閱兵方陣般流過,但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這是第一次見。我等會兒要回去向父親請罪,我冤枉了他幾十年。我一直認為兒時他給我講的“麻鷹叼雞”故事是騙人的。那雀鷹此刻正俯視我,端詳了我好一會兒,可能發(fā)現(xiàn)我不大適合做它的中餐,便拉轉(zhuǎn)機頭,往垅中繼續(xù)巡視。而此時的垅中如此安靜,小鳥們不知躲哪去了,連田鼠細小的足跡都沒有,更不要說野兔了。山邊倒是有幾行雞爪印,如果是野雞的足跡就好了,但顯然這是家雞留下的。雖說麻鷹叼雞的歷史悠遠,不過為了長久之計,雀鷹還是沒有去犯這個忌。父親說過,麻鷹雖說叼雞,其實還是很有職業(yè)道德。所謂“鷂子也要結(jié)三家鄰居”,就是說鷂子、鷹這類猛禽,絕對不吃它們安家區(qū)域的家禽。雀鷹轉(zhuǎn)了一圈便往回飛,接著腰身一閃,鉆到山頭那片馬尾松的幽暗里。
雀鷹白眉緊鎖,黃腳爪摳著馬尾松的松針,沒有再升空。在柔綠的松針上,站成一座灰色的雕像。
陽光一步一步灑過來,積雪一節(jié)一節(jié)往后退。我的頭頂傳來一陣顫音,微風掃過銀鈴一般的細微顫音,來自電線之上。電線有四根,上面的雪已全部消融,密布著抖動的音符。這是一群來靳江越冬的燕雀。抬眼所見,視線范圍之內(nèi)的電線全被燕雀站成樂譜。而電線下的田野同樣是一頁頁翻開的燕雀樂章,海浪一般在田野與電線之間來回翻滾,整個大地似乎在抖動。
天空閃過一道陰影,雀鷹殺了個回馬槍,將歡騰的樂章畫上了休止符。
眼看一只燕雀就要成為犧牲品,“啊呀呀,”正站在河邊楓楊樹上聊家常的六只喜鵲一看,噫呀,也不打聲招呼,這可是我喜鵲的地盤!一只喜鵲尾巴一翹,箭一般射向雀鷹。另一只張開翅膀擋在前面。其余四只就飛到電線上跺著雙腳放聲喊打?!皬婟垟巢贿^地頭蛇”,雀鷹圍著電線桿纏了十幾個回合,翅膀一拉,歪著脖子往西面的大屯營鎮(zhèn)上空而去。
雀鷹前腳剛走,燕雀的樂章又在田野里升起。
某種隱約的預(yù)感,我覺得雀鷹一定還會再回來。
晚上聽到樹葉沙沙響不停,第二日一早醒來,外面又是一片銀白。
大雪正漫天飛舞,河邊所有樹木都彎下腰身。停靠在河邊的一艘小木船已裝滿一船雪,河水不再流動。一只烏鶇站在杉樹尖上,興致勃勃地唱起了雪之歌。很快,它就發(fā)現(xiàn)它的歌頌并不合時宜。大雪不僅淹沒了它的歌聲,還淹沒了它表演的舞臺,它的身影已成一團黑影在空中亂飄。最后,這團黑影飄到我家的空調(diào)架上,貼著空調(diào)不再移動,就像上面粘了個黑標簽。珠頸斑鳩算是見過世面的,它們集成一個小分隊向雪中沖鋒。才撲出去,大雪又將它們滴溜溜打回原地。在靳江兩岸,真正的雪中高手還是要算絲光椋鳥。大雪激起它們前所未有的激情,它們結(jié)成團隊一邊飛舞,一邊隨意變換隊形。中途又有無數(shù)的小團隊高喊,快去!快去!直到集成數(shù)千只的大群。它們一邊抖著翅膀,一邊亮開嗓門從雪中劃過。整個垅中,除了這幾種鳥還在活動外,其他就沒一個鳥影了。
我在樓頂上鏟出一條通道,將鏟出來的雪就地堆成一個雪人,然后抱了幾十只橘子、一斤南瓜子、兩斤小籽花生,還有幾個柿子擺到雪人腳邊。一小時過去,雪地上沒一只鳥爪印,看來沒有一只鳥領(lǐng)我的情。
下午終于雪停。一只白頭翁(學名白頭鵯)飛到樟樹尖上。它在枝頭喊了一小會,喊來了五六個同伴。它們在樟樹上商量了一會,大概是哪只鳥在哪發(fā)現(xiàn)了食物,大伙兒立即高唱著往河邊的林子里去了,望都不望我放的食物一眼。真是瞎了它們的鳥眼。
你道它們找著了什么好果子嗎?原來是看中林子邊那幾棵苦楝樹。冬天為這些苦得要命的黃果子鑲了一圈銀白花邊,這是大自然特意留給白頭翁的冰糖葫蘆。一群黑尾蠟嘴雀被白頭翁的喧鬧聲吸引過來,以為有什么好吃的,結(jié)果,吧嗒,吧嗒,苦楝籽在嘴邊溜來溜去,既吞不下又啄不動。對它們那個核桃夾子嘴來說,對付一顆核桃遠比一顆玻璃珠似的苦楝籽輕松。白頭翁一看就是老手了,它們一邊倒吊身子,一邊品嘗苦果,一邊還不忘唱幾句贊歌。對付這些苦果子,它們有一道特別的竅門:像挑食的小孩吃餃子,先把餃子皮揭開,專挑里面的餡吃,再將那層皮揪起來當“手帕”玩。一個冬天過去,苦楝樹上到處掛著白頭翁拋棄的黃手帕。
光看別人吃可不是蠟嘴雀的性格,領(lǐng)頭的厚嘴殼抽動幾下,一聲召喚,全往林中撲去。
林子里是另一方天地。大香樟、大馬尾松、大茶籽樹,還有大杜英將天空遮得一片昏暗。喲嗬嗬,茶籽樹下傳來棕頸鉤嘴鹛的口哨聲。然而,茶籽樹上并沒有找到食物。它又跳到大香樟上。很快,它就從樟樹皮下挑出一粒綠紐扣似的東西,像蟲子又像某種食物的果子。無論是蟲子,還是綠色的果實,都不是這個季節(jié)會出現(xiàn)的。它也不是一只有謀劃的鳥,會在夏季就將食物貯存到樟樹皮下。如果是蟲子,倒有點像某種越冬蟲蛹的肉身,鉤嘴鹛可能剝了它的外套。到底是什么食物,也許只有大香樟自己才搞得清。
快點!快點!畫眉在后面不遠處催促。能在冬季聽到畫眉的聲音就像南方的冬天下雪一樣稀罕。當然,三十多年前,兩者都很平常。就像夏天會打雷,秋天會下霜,最自然不過的事。好的嘍!鉤嘴鹛抱著根小樹枝側(cè)耳聽了會,向畫眉發(fā)出信號??禳c喲!畫眉立即給了回音。鉤嘴鹛舉著翅膀朝畫眉奔去。
林子上空此時也有了動靜,珠頸斑鳩和烏鶇在樹尖上跳來跳去,一落腳,甚至只是翅膀拍一拍,就會有一根樹枝直起腰,大團的積雪撲通撲通掉落。很快,馬尾松的枝條上有了極細微的篤篤聲,一小撮積雪飄灑,一大群黃腹山雀在敲打松樹皮。相對啄木鳥那樣敲得震天響的專業(yè)森林醫(yī)生來說,它們更像體貼溫柔的黃衣小護士。那樹皮上有什么蟲子嗎?透過望遠鏡,我可以看到黃腹山雀的紅舌頭在抖動,還可以數(shù)清它們眼睛上的睫毛,唯獨不見吃的蟲子。當然,這大冬天的,也沒有哪只蟲子有那本事還貼到樹皮上。我也相信,黃腹山雀敲打樹皮,可不只是特意要來聞一聞松樹皮氣味的。誠然,松樹皮有一股討人喜歡的清香。不過,在欣賞美景與填飽肚皮之間,它們肯定是選擇后者。黃腹山雀的眼睛是自帶顯微鏡、掃描儀、探照燈,任何躲在樹皮深處的昆蟲都無法躲過它們的雙眼。每只鳥都在各自的樹枝上翻跟斗、劈叉,嘴里發(fā)出唧唧聲,彼此之間時刻保持聯(lián)絡(luò),一派友好和諧。當它們的頭領(lǐng)吹響再次出發(fā)的口哨時,幾十個手下立即丟下手頭的樹皮起飛。像趕集似的,一路上,遠東山雀、斑姬啄木鳥、黃腰柳鶯、黃眉柳鶯,甚至還有一群棕臉鶲鶯紛紛拋下腳頭的活計,跟著大部隊飛跑。而在黃腹山雀敲打過的樹皮上,留下一片斑雜的白色牙齒印。有多少蟲子煞費苦心藏在樹皮底下的卵,有多少蟲子在樹皮底下做著溫暖的冬日夢,所有這一切,被無情粉碎。
快點喲!畫眉還在一個勁地催,真是只熱心腸的鳥。它發(fā)現(xiàn)了一大叢未被積雪覆蓋的五倍子(學名鹽膚木),馬上就將這個好消息向林中廣播。鉤嘴鹛是第一個響應(yīng)號召來的。它興沖沖跑過來一看,傻了眼,那成串成串的五倍子,對它的小彎嘴可是個大考驗。這就等于拿把小刀去殺牛。但為了不辜負畫眉的好意,它圍著樹干溜一圈,在一串五倍子里捅了幾嘴,什么也沒撈著便走了。畫眉的熱情還喊來了一只紅肋藍尾鴝的雌鳥。這是個極謹慎的姑娘,在來的路上它就左思右想,考慮半天才跳上灌木叢。它還在歪頭思考,一只烏灰鶇的雄鳥跳上來,嘴巴一張就摞了一串果子。
一個善于廚藝的老板娘,客人來得越多,吃得越歡,它越是高興。畫眉當這些五倍子是自家餐廳的了,況且這個由大馬尾松、大山杉與大香樟做風景林的餐廳坐北朝南,層層疊疊的樹枝裝飾著雪的花環(huán),形成一個防風帳篷,再加上四周密布的荊棘當屏風,對鳥類來說,這實在是一個既安全又豪華的宴會廳。它一邊摘果子,一邊朝林中再次呼喊。
一個巨大的身影掠過,這次來了只大鳥:紅嘴藍鵲。
紅嘴藍鵲一落枝,紅肋藍尾鴝和烏灰鶇就同穿了隱身衣似的,一晃沒了影。它在枝頭顛了顛長尾巴,發(fā)現(xiàn)這叢五倍子雜亂無章,時不時硌著它的大腳,有點路邊攤的感覺。這樣的就餐環(huán)境不是它這種有身份的大鳥應(yīng)該光顧的。它打了幾個哈哈,順手挑了一顆果子走了。臨走還拉了一泡大屎,算是回應(yīng)了畫眉的好意。
五倍子叢里安靜了一會兒,畫眉從杉樹下跳出,又開始招攬生意。
這一次喊來了一大群領(lǐng)雀嘴鵯,十五只。領(lǐng)雀嘴鵯是最不講客氣的,上來就一頓猛啄。每摘三顆果子就要從嘴巴里掉下兩顆。喜得原先逃走的紅肋藍尾鴝雌鳥又轉(zhuǎn)回來,專門蹲在它們腳下?lián)飕F(xiàn)成的吃。不止如此,它還喊了它老公一起,兩口子一邊撿,一邊樂得合不攏嘴。
林子里好像就沒有白頭翁吃不下的東西,那邊吃夠了苦果,它們又一窩蜂奔過來。現(xiàn)在,這叢五倍子已招待了七撥、一百多個客戶。照這個節(jié)奏,只怕五倍子變成十倍子、百倍子都不夠吃。
而我那可憐的雪人,在樓頂?shù)难┑乩镒隽税雮€月模特,直到化成一堆雪水,依然沒有一個食客領(lǐng)它的情。到最后,只有一只遠東山雀對其中一?;ㄉ硎玖伺d趣。它拖了那?;ㄉ綐渖?,疑神疑鬼研究了好半天才搗碎吃了??磥恚幢愣鞂λ鼈兪菤埧岬目简?,我們也無須可憐它們。
適者生存,這是大自然亙古不變的法則。
當我還在為自己的自作多情反省時,我掛在樓頂上的風吹臘肉,一共十塊,肉被鳥啄得干干凈凈,只剩花一塊白一塊的肉皮。肉皮在寒風中擺蕩,就像舊時剃頭匠手中傳承了一百年的剃刀布。
時至今日,我仍不知道這些剃刀布的制造者,究竟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