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水行舟
作者有話說:最近幾年很少去超市,某個傍晚一時興起,去逛了一次,看到什么都感覺好新奇,特別是棒棒糖售賣機。為了彌補我小時候從來沒玩過棒棒糖售賣機、沒吃過其中糖果的遺憾,這篇甜甜的文誕生啦!
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她的心跳達到了有生以來的峰值,而她收回的手,悄悄在身側(cè)虛握成拳,妄圖留住微不可察的那點溫度。
好像,出大事了。
一
“我扎了?”
“好的,你扎吧。”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p>
林繪希小心翼翼地將針頭伸向手臂,用了點力,戳破皮膚……
沒有血流出來。
她慌忙把針頭拔了出來,連聲道歉:“是不是很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
手心全是冷汗,失敗將先前積蓄的勇氣全部耗盡,林繪希遲遲落不下第二針。
“你知道嗎?”等待被抽血的人反倒比她放松,眼中帶著友好的笑意,“從小到大,我一直都不害怕打針和抽血,但這次我挺怕,怕醫(yī)生比我更緊張?!?/p>
林繪希聽了他一本正經(jīng)的玩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身體沒原先那么僵硬了。
“加油,再試一次?!彼膭畹?。
眼前的手臂上,已經(jīng)因為之前的錯誤操作而泛起了一小片淤青,但林繪希不得不承認,這仍然是醫(yī)學(xué)生都會喜歡的一條手臂,血管長得漂亮,特別適合扎針。
只是,如果林繪希有選擇的機會,那么她絕對不會想用這條手臂采血。
畢竟,它屬于一個她不算熟悉的學(xué)長。
這是在醫(yī)學(xué)院的實驗課上,林繪希需要進行一套完整的免疫實驗,第一步便要采集血液樣本。
本來應(yīng)該是她和室友組隊的,上下鋪的好姐妹,把對方扎得嗷嗷叫也不用擔(dān)心對方會生氣,偏偏到了需要抽血的這節(jié)課,室友得了重感冒請假。
上課的學(xué)生成了單數(shù),教授環(huán)視教室一圈,見她落單,安排助教顧程期來幫忙。
她的初次嘗試,不出所料地沒有成功,然而該完成的任務(wù)躲不掉,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對著顧程期手臂上清晰的血管扎了下去……
這次,針頭的角度還是有些不太對,好歹血是抽出來了,等血量差不多達到規(guī)定刻度,她趕忙拔出針,將棉簽摁上傷口。
“我來吧。”顧程期從她手中接過棉簽,還不忘夸獎她,“做得很棒。”
林繪希清楚,自己的技術(shù)實在是糟糕,顧程期的不責(zé)備,更讓她心中滿是愧疚。等到他的傷口止住血,她伸出手臂,看向他:“有來有往,你扎吧?!?/p>
顧程期看著女孩視死如歸的神情,忍俊不禁:“我不需要做接下來的實驗,所以不用抽你的血了?!?/p>
他頓了頓,詢問道:“作為交換,可以答應(yīng)我一個請求嗎?”
“嗯?!绷掷L希忙不迭地點頭。
“社團展,你有怎樣的策劃,能告訴我嗎?”
“這……”林繪希再三猶豫,最終搖頭,眼神變得堅定,“我不能說?!?/p>
二
顧程期這樣一提,林繪希方才意識到,他們其實是敵人關(guān)系。
這是一場,關(guān)乎社團生死存亡的,戰(zhàn)爭。
W大對社團有一套嚴格的考核制度,每年的五月,都會對所有社團進行評分,不合格的社團,極有可能面臨被勒令停辦的命運。
這次考核中,被學(xué)校處以紅牌警告的,是貓咪社和雕刻社,主要原因是它們的社員人數(shù)不夠。
關(guān)于此事,空降成為貓咪社社長的林繪希欲哭無淚。
她會擔(dān)任社長一職,是受了鄰居家姐姐的托付。姐姐是貓咪社的前社長,林繪希入學(xué)這年,姐姐正好畢業(yè),為了不讓社團后繼無人,可憐兮兮地尋求她的幫助。
姐姐家經(jīng)營著寵物店,林繪希從小在店中小動物的陪伴下,度過了許多個放學(xué)后等待父母回家的傍晚,就算是為了報恩,也不會拒絕姐姐的請求。
不過,林繪希難免感到奇怪——貓咪社照理來說應(yīng)該會挺受歡迎的,怎么也不至于淪落到需要她臨危受命的程度吧?
入學(xué)后,林繪?;腥淮笪?,原來所謂的貓咪社,并非是擼貓喂貓的清閑社團,而是專門負責(zé)救治受傷的校內(nèi)流浪貓和帶它們?nèi)プ鼋^育的組織,除了日常的喂養(yǎng),社員需要完成的任務(wù)包括——
在校園的犄角旮旯中守候貓咪,狂奔幾百米捕捉逃竄的貓咪,把罵罵咧咧的貓咪塞進籠子送到寵物醫(yī)院,以及冷靜面對上述過程中發(fā)生的被抓傷、咬傷等突發(fā)事故。
總而言之,任務(wù)難度巨大,休閑性幾乎沒有。
因此,盡管林繪希在社團招新活動中拼命宣傳,新社員的人數(shù)依舊為零。
社團里只剩下林繪希一個活躍的社長和幾個掛名的大四學(xué)生,不被學(xué)校警告才怪。
至于顧程期擔(dān)任社長的雕刻社,社員同樣寥寥無幾的原因,林繪希大概也能猜得出來。
他們所在的這個校區(qū),除了少量醫(yī)學(xué)生,其余全是理科和工科學(xué)生,雕刻社對藝術(shù)修養(yǎng)的要求較高,少有人能達到這個標準。
學(xué)校理解兩個社團的難處,給了最后一個機會——在六月的年中社團展上,獲得較高學(xué)生投票的社團,可以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
林繪希必須要贏得這一次比拼。
大半年里,她人言不通貓語地和校園中的流浪貓打招呼,與它們的感情愈加深厚。她知道除了喂養(yǎng),治傷和絕育對于它們來說,都是很有幫助的事情,而只有她成功保下貓咪社,才能得到學(xué)校補貼的醫(yī)療費用,保障它們長久的健康。
林繪希抬起頭,直視顧程期清澈的眼睛,鼓起勇氣,強調(diào)了一遍:“其他都可以,只是這件事關(guān)乎貓咪社的未來,我不能同意?!?/p>
顧程期并未過多堅持,轉(zhuǎn)而問:“那你先欠我一個愿望,好嗎?”
他還沒有將挽起的衣袖放下來,手臂上的針孔處發(fā)青又泛紫,腫起觸目驚心的一塊。
林繪希從來心軟,此時的愧疚之情又如燎原大火,燒得她無法冷靜思考,她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道:“好?!?/p>
三
艷陽高照的好天氣,操場上支起一個又一個攤位,是社團展。
林繪希穿上高跟瑪麗珍皮鞋,試著走了幾步,為自己沒有崴腳而松了口氣。
她今天的這一身裝扮,全部由寵物店的姐姐傾情贊助。
紅藍相間的上裝,鵝黃色的大擺紗裙,精致的小皮鞋,再加上她天生的白皙皮膚,有八九分白雪公主的意思。
姐姐說,抓住大家的目光,是成功的第一步。
林繪希覺得這裝束太過夸張,但姐姐給出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哪里找得出推托的借口,最后還是硬著頭皮走到了攤位前。
流浪貓活潑好動,怕是待不住十分鐘就會溜得沒影,林繪希不能把它們當展覽品,于是策劃了貓咪咖啡的活動,想按照貓咪的樣子,制作拉花咖啡。
她的創(chuàng)意確實吸引到了不少的同學(xué),然而從嘗試制作第一杯咖啡起,她便在心中連連暗道不妙。
她之前太高估自己的手藝,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畫出小貓樣式的拉花,現(xiàn)在看著眼前連動物輪廓都沒有的拉花,她開始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畫不了相對比較復(fù)雜的小貓,畫些更簡單的圖案,應(yīng)該勉強可以吧?她安慰著自己,同時向第一位顧客揚起笑臉:“請問您想要什么樣的拉花呢?”
好心的同學(xué)沒有為難她:“畫個小雪人吧。”
林繪希懸起的一顆心落下,可事實證明,她還是高興得太早。
在她手下,小雪人成了飄蕩著的小鬼,笑臉變成哭臉,兔子成為小豬……
她眼睜睜地看著顧客一個個失望地離去,情緒一點點變得低落。這樣下去,貓咪社肯定得不到幾票,被迫關(guān)停會是板上釘釘?shù)慕Y(jié)局。
她越著急,發(fā)揮得越差,原本排著隊的幾位同學(xué),看見她越發(fā)不可恭維的作品,不等輪到自己就直接走了。
攤位前只剩下最后一位顧客時,林繪希的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貓咪拉花咖啡嗎?這個創(chuàng)意好棒?!?/p>
是顧程期。
他來得不巧,沒有惡意的話在林繪希的耳中也變得像是嘲諷,她敷衍地“嗯”了一下,隨即沉默下來。
“我可以試試嗎?”顧程期并未被她的態(tài)度趕跑,指了指被她擱置在一邊的拉花工具,禮貌地征求她的同意。
林繪希點了點頭,沒多關(guān)注,轉(zhuǎn)身去為最后一位顧客送咖啡。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再回來的時候,眼前竟然出現(xiàn)了她原本想象中那樣精致的貓咪拉花。她驚訝地問顧程期:“這是你做的?”
“是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太熟練,有點瑕疵?!?/p>
林繪希沒看出任何“瑕疵”,只感到希望降臨,把制作咖啡的工具一股腦地遞給顧程期:“你要是愿意的話,再多嘗試幾次吧!”
不等話音完全落下,她眼睛一轉(zhuǎn),捧起他制作完成的那杯咖啡,又問:“這杯你還要嗎?”
顧程期搖了搖頭,只見女孩踩著小皮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了。
林繪希追上剛剛離去的最后一位顧客,用手上的咖啡交換她慘不忍睹的作品。
她拿得小心,拉花圖案沒有損壞,仍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貓,接過咖啡的顧客萬分驚喜,連連感嘆:“好可愛!”
“感謝你的喜歡,希望你也能向認識的同學(xué)們推薦一下?!绷掷L希燦爛地笑起來,眼睛變得很亮,“我們的拉花師開始營業(yè),不會再讓大家失望了?!?/p>
攤位前重新聚起人群,這次的人氣更勝以往。
看到一杯杯咖啡中姿態(tài)各異的貓咪圖樣,林繪希這才確信,之前顧程期口中的“有點瑕疵”所言非虛。
之前,顧程期只是傳言中,明明可以當美術(shù)特長生,卻是憑借文化課成績考上M大錄取分數(shù)線最高的醫(yī)學(xué)院的天才。
直到此時,林繪希才真實感受到,他真的……好厲害。
日暮時分,“貓咪咖啡廳”正式打烊,她真心實意地向他表示感謝:“今天辛苦啦!”
“你也辛苦了?!鳖櫝唐趯?zé)岬目Х冗f到她手中,“最后一杯,送給你?!?/p>
深棕的底色上,畫著頭戴蝴蝶結(jié)的短發(fā)女孩,類似白雪公主,更像……她今天的打扮。
林繪希當然歡喜,但問題是:“你這樣幫我,算不算是……辜負了全雕刻社的期望?”
她的用詞挺有靈性,顧程期被逗笑,緩了幾秒,才故作鄭重地回答:“為了公主,萬死不辭?!?/p>
這明顯只是應(yīng)景的打趣,可其中那幾分無法分辨的真假,足以讓熱度躥上林繪希的臉頰,心中的小鹿跟著不安分地亂撞。
四
社團展的評分結(jié)果公布,貓咪社的打分沒有意外地領(lǐng)先于雕刻社,成功存活。
林繪希高興之余,又覺得悵然若失。
當她跟隨橘貓月半來到雕刻社活動教室的門前,看見顧程期孤身一人坐著,背影透露出幾分寂寥時,這種情緒更加明顯。
她自知沒有安慰他的立場,抱著月半悄悄離開,路過公告欄,不經(jīng)意間被其中的一張海報吸引住目光。
“雕刻大賽……召集全國雕刻愛好者參加……”
讀完海報上的內(nèi)容,林繪希急忙用手機拍下照片,抱著十多斤重的月半往回跑,不等腳步停穩(wěn),便迫不及待地告訴顧程期:“我可能找到讓雕刻社活下來的辦法了!”
她一邊把拍下的海報給他看,一邊解釋道:“這是半個月后一場全國雕刻比賽的征集令,我之前讀過學(xué)校的社團章程,其中有一條說,以社團的名義參加省級以上的比賽,并且獲得獎項,社團就可以得到一百分的積分……社團的注冊信息在新學(xué)期開學(xué)后才會統(tǒng)一更新,只要有這一百分,趕在信息更新之前向管理老師提出申請,雕刻社應(yīng)該就可以維持運營了!”
顧程期愣了愣。
他沒有想到,從林繪希的口中,他也會聽說這場比賽。
事實上,早在社團展之前,他就計劃把獲勝的機會讓給林繪希,而自己另辟蹊徑,通過參賽的方式保下社團,甚至就連林繪希拍下的這張海報,都是他親手貼到公告欄的。
但是,女孩激動的目光中藏著那么多閃耀的星星,他不舍得讓它們熄滅,只好做出驚喜的表情,跟著林繪希一起,再次把爛熟于心的海報閱讀了一遍。
溫故而知新,他倒真想起一件事,問林繪希:“參賽作品可以自由發(fā)揮,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林繪希小跑到教室的角落,再回來時,懷中多了一只貓。
“可以雕它嗎?”她把月半舉到胸前,憧憬地問。
月半對林繪希意義非凡,是她救助的第一只貓。初見那天,夜空上掛著半邊月亮,她給它起了個應(yīng)景的名字,叫“月半”。
也不知道是因為名字過于類似“胖”,還是因為絕育后的月半沉迷于干飯和睡覺,總之它的體重始終走在穩(wěn)步上升的路上,如今是“大橘為重”的最佳代表。
幸好貓界以肥為美,它圓圓的一張臉,倒是人見人愛。
顧程期也沒能抵擋住月半的魅力,欣然接受林繪希的提議。
“就是你啦!”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月半的頭,月半興奮地蹭著他的手,動靜太大,林繪希再抱不住它。
它掙脫的瞬間,林繪希的手一下子沒了著力點,觸碰到另一種溫?zé)帷?/p>
是顧程期的手心。
糟糕,林繪希趕緊縮回手,裝作無事發(fā)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她的心跳達到了有生以來的峰值,而她收回的手,悄悄在身側(cè)虛握成拳,妄圖留住微不可察的那點溫度。
好像,出大事了。
五
顧程期不負眾望,成功奪得雕刻大賽的一等獎。
暑假里,獲獎作品在全國范圍內(nèi)會舉辦幾次展覽,S市正好有一場,林繪希收到了來自顧程期的邀請。
展覽當天,她起了個大早,反復(fù)確認鏡子中的自己看上去還不錯后,迎著熹微的晨光,乘上了前往展館的地鐵。
坐在她身邊的乘客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后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
女孩有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渾身洋溢著自信,充滿活力,人對這樣美好的事物總會自然而然地心生向往,林繪希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一眼。
女孩察覺到林繪希的目光,明媚地笑起來,被她的開朗感染,面對陌生人一向拘謹?shù)牧掷L希也變得健談。
巧合的是,她們要去的竟是同一個地方。
女孩不無驚喜:“我叫沈莉莎,今天是去看男朋友的,你呢?”
“我叫林繪?!彩侨タ聪矚g的人?!绷掷L希滿懷期待,小幅度勾起嘴角。
她們相伴走到展覽館,不巧在錯綜復(fù)雜的展位間走散。本就是一期一會,沒有再找尋的必要,林繪希默默在心中與沈莉莎道別,根據(jù)導(dǎo)覽地圖的指示,走向顧程期的展位。
活靈活現(xiàn)的月半雕像受到了小朋友們的一致喜愛,顧程期正在為他們拍攝合影,林繪希沒有上前打擾,決定先去其他展區(qū)觀賞一番。
她再一次走向顧程期的展位的時候,恰逢正午,玻璃頂?shù)恼桂^里全是盛大的陽光。
在這樣絢爛到近乎虛幻的光線下,顧程期與小麥色皮膚的女孩相談甚歡,不知道說到了什么,女孩笑著倒向他的肩膀。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交疊的身影才分開,女孩轉(zhuǎn)過頭,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不是沈莉莎,又會是誰?
她看見林繪希,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招呼道:“好巧呀,又見到你啦!快來看超可愛的貓咪雕像!”
顧程期這時候也注意到林繪希,笑得眼睛彎彎,附和道:“過來吧!等你好久了!”
林繪希的耳邊,仿佛又回響起女孩尾音上揚的話語——
“我叫沈莉莎,今天是去看男朋友的。”
原來所謂的男朋友,就是顧程期嗎?
現(xiàn)實一時興起,與林繪希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她好不容易才邁開腳步,走到他們的面前,原本滿肚子的話,一瞬間盡數(shù)溜得沒影。給雕像拍完照,不等顧程期多說什么她,便逃也似的離開。
不合腳的小皮鞋磨破皮膚,痛楚這時候才變得難以接受,林繪希緊鎖眉頭,一步步艱難地走在陽光燦爛的街道上。
空氣中仍有暑熱,這個夏天還未落幕,她的暗戀卻已告終。
六
暑假倏忽而逝,新學(xué)期的課程更加繁重,林繪希輾轉(zhuǎn)于教室和實驗室之間,試圖用忙碌消弭一場不合時宜的心動。
不久之后,她還去了大學(xué)附屬醫(yī)院的小兒科見習(xí),任務(wù)不重,大多時候只需要給小朋友們進行日常檢查。
重癥病房的幾個孩子,因為是常住,與她經(jīng)常見面,關(guān)系最好,還會時不時地送她小零食。
他們那么樂觀堅強,林繪希以為他們一定能健康成長。
但是,在一個無比尋常的夜晚,小名叫“滿滿”的女孩永遠地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林繪希發(fā)現(xiàn)靠窗的小床變得空蕩蕩,心中便有不好的預(yù)感,在得到護士姐姐的確認后,突然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淚。
她決定學(xué)醫(yī),就是為了實現(xiàn)“救死扶傷”這樣老生常談的目標,可當她真正穿上白大褂走進醫(yī)院,最先遇到的,竟然不是生命的希望,而是死亡的絕望。
她做得太少了,如果她能再厲害一些,她也許就有能力治好滿滿,甚至她昨天但凡能多陪滿滿一會兒,說不定就能發(fā)現(xiàn)滿滿的不對勁,請主治醫(yī)生過來看看,結(jié)局都有可能不一樣……
林繪希越往下想,越覺得懊悔,抱頭蹲在病房外的走廊邊,死命咬著唇,無聲地流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左肩被輕輕拍了一下,如夢初醒般抬起頭,最先看到的,是來人手心里的一顆糖。
視線再往上,竟是許久未見的顧程期。
他好似從她紅腫的眼睛里讀懂了她的想法,沒有多詢問,只是學(xué)著她那樣,靠墻蹲下,凝視對面空無一物的白墻,與她像是互相依偎以汲取暖意的小動物。
“林繪希,醫(yī)生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態(tài),你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千萬不要責(zé)怪自己。
“即使是再小的孩子,也是可以感知到我們的情緒的,病房里還有好多小朋友等著你,就算是為了不讓他們害怕和難過,你也要快點振作起來……”
女孩聲音悶悶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顧程期頓了頓,補充道:“還記得嗎?你欠我一個愿望?!?/p>
話題轉(zhuǎn)換得太突兀,林繪希愣愣點頭,又面帶疑惑地看向顧程期。
他把她先前沒有接過的糖,直接遞到她手中,低頭看著她手心里被指甲摳出的印子,皺了皺眉,輕聲但鄭重地說:“我的愿望是,林繪希可以馬上變得高興。”
怎么會有人許下這種沒用的愿望呀?林繪希撇了撇嘴,但眼淚到底是止住了。
可樂糖的甜蜜在口中化開,記憶中的一個片段倏然浮現(xiàn)。
原來她在很早以前,就見過顧程期。
七
大學(xué)開學(xué)前的暑假,林繪希在姐姐家的寵物店兼職,店門旁有一臺棒棒糖售賣機,是附近幼兒園小朋友們的最愛。
有一天,售賣機出了故障,得不到糖果的小朋友們哭鬧成一片。
姐姐忙著給小狗剪毛,拜托林繪希去幫忙維修,可是林繪希哪里會修,拿著螺絲刀,圍著售賣機團團轉(zhuǎn),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還是無法讓售賣機運作,更無力阻止分貝逐漸變高的哭聲。
她心如死灰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正準備向小朋友們宣布“今天吃不到棒棒糖”的“噩耗”,有路過的男生在售賣機前停下,從她手中接過螺絲刀,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機器。
小朋友們不再哭泣,在售賣機前排起隊,林繪希大大松了一口氣,向男生道謝。
男生善良得過分,不但沒有接受她身上僅有的五十元“勞務(wù)費”,還反過來遞給她一根可樂味的棒棒糖。
“噓……”他比了個噤聲的姿勢,“這是剛剛修機器的時候掉出來的,你不要告訴別人。”
“為什么要給我?”林繪希下意識地問。
男生看了眼在販賣機前排隊的,眼睛仍然紅紅的一列孩子,而后又將視線轉(zhuǎn)向她:“他們會有糖果,你也不能例外,希望這顆棒棒糖能讓你開心?!?/p>
等她拆開包裝,戴著鴨舌帽的男生已經(jīng)踏上滑板走了,夏日無風(fēng),他單腳輕輕一蹬,衣角還是能微微揚起,一派活力瀟灑。
記憶中的剪影,與眼前人重合,時空仿佛在這一刻錯位。
因為長時間哭泣而缺氧的大腦不允許林繪希過多思考,她的嗓子也啞掉,只能用支離破碎的語言向顧程期描述曾經(jīng)的那場相遇。
“你終于記起來了?!鳖櫝唐诰谷缓芸炻牰拔覀兒苡芯壏?,不是嗎?”
“是呀。”林繪希不能否認他的話。
遺憾的是,這點緣分,只夠他們做好朋友。
可樂糖的回味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苦澀,林繪希吸了吸鼻子,又有點想哭的沖動。
八
從那天起,林繪希時常能在醫(yī)院中碰到顧程期,她旁敲側(cè)擊地問了護士姐姐,得知小兒科的主任沈醫(yī)生是他的母親。
既然是這樣,顧程期天天來醫(yī)院的舉動也不算是奇怪。
林繪希仍然不知道應(yīng)該以何種心態(tài)面對他,盡量在躲,不巧中午在休息室里吃飯的時候,總是撞上他。
她悶頭扒飯,吃得心不在焉,反倒把他呢喃似的疑問聽得一清二楚:“女孩子會喜歡什么樣的告白場景呢?”
他還沒有向沈莉莎告白嗎?林繪希心有疑惑,但表面上不露聲色,假裝認真地挑出菜里的蔥段。
誰知停頓了一瞬的動作早將她暴露,顧程期洞察一切,狀似無意地開口:“林繪希,如果是你呢?你會喜歡怎樣的告白?”
被點名道姓,林繪希避無可避,低聲回答:“不需要太隆重的,兩個人在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就很好,最好……還有小貓可以當見證?!?/p>
“嗯。”顧程期所有所思地點頭,“我明白了?!?/p>
恍然又是兩周過去,顧程期破天荒地一次都沒來過醫(yī)院。
林繪希后知后覺自己給出的建議太過私人化,大概率并不適用于沈莉莎,哪想根本找不到提醒顧程期的機會。
算了,他可能已經(jīng)成功了吧。林繪希用冷水撲了把臉,強迫自己不要再多想。
短期實習(xí)很快結(jié)束,林繪希在傍晚返回學(xué)校,從遠處便看到月半蹲在大門旁。她快步走上前,想要抱抱它,它卻不領(lǐng)情,尾巴一抬,徑直向湖邊走去。
林繪希左右無事,跟在它身后逗它玩,直到它后腿一蹬,跳進另一個人的懷抱。
愣怔片刻后,林繪希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逃避。
但下一秒,顧程期叫住了她。
寂靜的湖邊,可以充當見證人的月半,以及顧程期過于熾熱的眼神……
要說林繪希什么都沒猜到,那肯定是假的。
她的思緒很亂,沉默長長久久,不等她完全想明白當前的情況,月半生氣的叫聲率先打破僵局。
也不知道顧程期在緊張之下,用了多大的力氣抱月半,惹得月半伸出爪子狠狠撓了他一下。
他的手上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一道口子,血珠爭先恐后地冒出來。
“愣著干嗎?快去醫(yī)院呀!”林繪希用紙巾摁住他的傷口,著急地說。
九
打完狂犬病疫苗后,需要留觀半個小時,顧程期的媽媽抽空來探望。
六目相對,沈醫(yī)生的鏡片上閃出一道智慧的光芒。
她了然地笑起來:“原來你們兩個認識啊,難怪程期之前突然跑過來,一臉緊張地問我,有沒有欺負來實習(xí)的小姑娘。
“這么說起來,程期你最近每天都堅持來給我送飯,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明明之前從來不送的。”
沈醫(yī)生點到為止,確認顧程期的傷沒大問題后,識趣地離開,留下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兩個人獨處一室。
顧程期看了眼耳尖通紅的女孩,顧不上自己過速的心跳,只想努力把握住母親大人創(chuàng)造的良機:“我來醫(yī)院,確實是為了見你,這兩周我努力和月半打好關(guān)系,就是想……向你告白。
“林繪希,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話音落下,他屏息等待,得到的卻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林繪希脫口而出的疑問。
“等等……你喜歡的,難道不是沈莉莎嗎?”
“?。坎皇?!”
顧程期的確是被誤會了。
他的父母曾經(jīng)是援疆的醫(yī)生,他從七歲起,便跟著他們搬到了新疆。
沈莉莎是他在那里認識的朋友,當時與他們一起跟著手藝師傅學(xué)雕刻的,還有同齡的男生陳晨辰。
三個人的故事中,顧程期是不配擁有姓名的那個人,他一直以為他們?nèi)酥g是純潔的友誼關(guān)系,哪里知道沈莉莎早已與陳晨辰“暗度陳倉”,要不是雕刻比賽陳晨辰也得了獎,沈莉莎千里迢迢地趕來看陳晨辰,一不小心被他撞見,他現(xiàn)在還被蒙在鼓里。
一時驚訝,顧程期多和沈莉莎聊了幾句,不想從林繪希的那個角度看去,保持著一段距離的他們,會像是戀人般親密。
“林繪希,我發(fā)誓,從始至終,我喜歡的人只有你一個。”
心動有跡可循,萌芽于久遠的過去。
高一那年,在邊陲小鎮(zhèn)生活了八年的顧程期,再次回到城市。
他抱著花了一個暑假做成的雕塑坐地鐵,生平第一次見識早高峰的厲害。
地鐵上人滿為患,他為了護住懷里的雕塑,沒辦法抓扶手穩(wěn)住自己,偏偏列車每每到站都是急停,他東倒西歪,好幾次都差點跌倒。
他倒沒覺得有太大的問題,但坐在一邊的女孩很快看不過去,拉了拉他的衣角。
耳機里播放著音樂,他只見女孩櫻粉色的嘴唇一張一合,還沒等他分辨出她在說什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她摁到了座位上。
女孩剛站起身不久,頭上的發(fā)卡就被擠歪了,他想伸手去幫她調(diào)整好,又害怕拉到她細軟的發(fā)絲會扯痛她,也覺得自己一個陌生人貿(mào)然這樣做不禮貌。
他少有這樣糾結(jié)的時刻,沉思了幾分鐘,抬頭才發(fā)現(xiàn)眼前早沒了女孩的身影。
顧程期心有失落,更有期待。
他想,如果她也是乘這班地鐵上學(xué)的話,他們總能再見面的。
后來的許多個清晨,他都特地早起十分鐘,將校服妥帖地穿好,再把倔強翹起來的頭發(fā)摁下,精心打理好自己,宛如即將赴一場隆重的約會。
可惜,女孩再沒有出現(xiàn)在那趟列車上。
萬幸的是,足夠虔誠的期待,可以得到上天的眷顧,他與林繪希沒有走散在時光中,一次又一次相逢。
她是那樣美好的存在,對貓對人都毫無保留地捧出一顆熱誠的心,他的心動是萬千偶然中的必然。
沒有遙遠距離的阻隔,他千方百計地對她好,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為什么她的態(tài)度忽熱又忽冷。
顧程期聰明且刻苦,從小到大遇到的難題不多,林繪希絕對可以算一個。
不過,就在此時此刻,她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對他的告白給出肯定的答復(fù)。
他終是,解開了這道題。
實際上,從初見開始,他就很想和她做朋友,甚至想更貪心地,與她更進一步。
所以,雖然這句話遲到了很多年,但他還是想說,鄭重地說——
“很高興能認識你,未來還請多多關(guān)照,林繪希?!?/p>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