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福
時序之變,令人心驚。生活之規(guī),早已叛道。
二十多年前,無論城市,還是農(nóng)村,大致都還按照春夏秋冬一茬莊稼的周期安排和規(guī)劃起止作息,工作周期。買賣人都看農(nóng)家的臉,是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引領(lǐng)歲月前行的。在這樣的時序周期中,臘月則更是歲月枝頭的鮮果,那么涇渭分明地規(guī)約和統(tǒng)一著全民乃至一國的心理節(jié)奏。
而如今,雖然地球還是繞著太陽轉(zhuǎn),一年二十四節(jié)氣沒變,但人的心理節(jié)奏卻悄悄地變了。細數(shù)數(shù),無論農(nóng)村,還是城市,都不約而同跟著學(xué)校的腳步和心跳而安排和規(guī)劃整個社會生活的脈動。高考三日,全社會更是如履薄冰、屏聲靜氣,學(xué)校周圍的建筑工地?zé)o一例外都歇工放假,不言不爭,順天應(yīng)命。
就這樣,不經(jīng)意間,我們把中國農(nóng)業(yè)曾經(jīng)之重轉(zhuǎn)移到了初升的太陽教育上了。從“以糧為綱”到“以學(xué)為天”,價值指揮棒變了:為了讓孩子不輸在起跑線上,我們不加思考地跟著潮流轉(zhuǎn),就自覺不自覺地加入揠苗助長的大軍中,綁架孩子,剝奪童趣,反正做了不少虧心事。更為奇怪的是,作為正兒八經(jīng)的肆虐狂,我們自己從中并沒有由此獲取哪怕絲毫的輕松。反而,就像進入了一個不見天日的隧道般陪著孩子受壓抑,雖一去幾十年,早都無怨無悔了。罵誰呢?魯迅一句不可能拔著自己的頭發(fā)離開地球的警句,早就讓我們釋然。
既然悟透,就得行動。所以,一俟孫子們放假,我常常有一種開車出了隧道般的輕松與敞亮,也早做了出行浪山的準備。這不,才七月十日,我們與幾家親戚就相約從西寧出發(fā),各自帶著自己的孫子向祁連山深處出發(fā)。
去哪兒呢?
與相約的親戚們在高速路口碰頭商量一番,就隨心決定:這一次,翻越達坂山,挺進祁連山。具體地點就看這一行我們與哪一段山川更有緣了。
于是,從西寧出發(fā),沿寧張公路向西北行,隨著海拔在攀升。先是大通寶庫的黑泉水庫,再是達坂山口。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沒有找到心儀的駐足地。走到門源馬場附近時,孩子們就開始鬧著要吃東西喝水了。我們不好在大路邊上停車,就一直賊溜溜瞅著岔道,看哪一方遠離道路的草地更適合停車,這就不經(jīng)意間來到了著名的西北金場——大梁。
好,就是大梁了!
在原大梁橋右側(cè),一條坑坑洼洼的砂石路把我們引向高出路面的草地一隅。草地被一條由東向西的河流從中間切開,切出了一條彎彎曲曲的河谷地帶。我們就選擇了在小河南岸未被鐵絲網(wǎng)圈住的一隅。時,太陽偏西,天朗氣清,山風(fēng)習(xí)習(xí),蜜蜂嚷嚷,景色如畫。
不到半小時,我們就把自己順利安頓下來。三座帳篷,三輛汽車,一襲炊煙,十來個嘰嘰喳喳的孩子,空山一時迎來了人氣和飯香。在我們下榻草地的周圍,一邊是一條彎彎繞繞通向河邊的羊腸小道,一邊是無限延展直通公路邊的、剛剛栽上了松苗的石子灘,有橡皮管彎彎繞繞直向遠方。
我們燒了茯茶,趁著天氣,把各自帶著的布單和毯子拼湊著鋪在一起,擺上牛肉、饃餅,席地圍了一圈,各端茶碗,打起尖來。也怪,為什么把路頭上的這種吃飯叫做打尖呢?我們一邊嚼著已經(jīng)進嘴的飯食,來不及咽下去,就開始了討論。我說,這不僅是青海人的說法,京津一帶以及古代文學(xué)作品中都把路途中的吃便飯叫做“打尖”。
這,不可能吧?有人反對,有人拿起手機開始百度。但這里卻早沒了信號,電話都打不出去,與外界的聯(lián)絡(luò)就此中斷了。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判斷。這才叫做有意思,這才是對自身的一次輕松打開,人有一種回歸了常識,遠離了萬般遮蔽的感覺。
就這樣,打完尖之后,我們起身四散開來,端詳著周圍的山形,心思沉淀在金場曾經(jīng)的輝煌,就一邊散步,一邊說起自己曾經(jīng)在這里的細碎記憶。而孩子們則徹底瘋了,不是追著蝴蝶跑,就是箭一般涌向了濤聲張揚的河邊。他們這一瘋,原本半躺著伸開腿在草地上全然放松身心而曬著太陽的女人們就一個個不安分了。一時之間,她們起身追逐,喊著罵著,宛然到了自家的村巷。而這時,我們幾個男人則就像看笑話一樣看著她們骨子里的精心和責(zé)任,理都不理地走向半山腰。在一片視野逐漸開闊起來的平臺上,在一叢接一叢的金露梅之間,我們依舊說不罷大梁和金場。
曾幾何時,這是青海東部農(nóng)業(yè)區(qū)最為牢靠的錢袋子和人生靠山,堪比內(nèi)地中原文化鏈之中舉之路。就像內(nèi)地人一個個培養(yǎng)書生指望中舉一樣,青海農(nóng)人希望的天空中,在過去,大梁確曾是最亮的一顆星。除了種地,多少人家的一時、一年或一世輝煌幾乎都來自大梁。不知是從何時起,農(nóng)民們種了莊稼,到了閑月,哪怕是寒冬臘月,仍一心向往大梁。還有,那些債臺高筑、走投無路之人,所剩下的路,最后投靠的,也無非大梁。所以,一年四季,大梁就像熱鬧的街市,從來都是熙熙攘攘的金客。
猶記得,改革開放之初,東部農(nóng)業(yè)區(qū)放開了手腳的人們一夜間都像長了翅膀一樣地飛到了大梁。帳篷扎滿河岸、半坡,篩床支滿了河谷地帶,金窩子則更像馬蹄窩一樣撒落在寧張公路兩邊,讓沒有見過這陣勢的汽車司機和旅客們停車觀看,在這里往往要逗留很久很久。1998 年夏天,我一介書生在大梁臥牛河一帶也設(shè)下窩子揭草淘沙,這時,大梁吸引著的人群不止農(nóng)人了。在機關(guān)單位找不到體面生存時,我亦把發(fā)財?shù)南M欢燃挠枇舜罅骸?/p>
大梁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吸引力?
我想,這一方面是交通沿線,離東部農(nóng)業(yè)區(qū)鄉(xiāng)村最近的原因。另一方面則是大梁金場的個性使然。大梁金場很少有塊金,礦脈四散,金沙覆蓋面很大,無論是在河谷地帶,還是在河岸的草皮上,隨便在那兒挖下去,也無論是在地面的哪一層,都會有麩皮般的金粒。這使那些有本錢的金客不看好大梁的前景,而把大梁留給了千千萬萬的窮人。所以,有人把大梁又叫做窮人的金場。窮人們只要舍得時間投入,沒多有少,在這里總有所獲。尤為奇怪的是,大梁河谷地帶早就是翻了多少遍的砂層,用金客的話說是不知多少代人的熟窩了。但翻來翻去,誰都發(fā)不了財,誰都不會空著金盆回家。直至20 世紀80 年代,在河谷地帶不懷多大希望的金客們每天還都能獲得個分照人兒的收入。這是金客的行話,意思就是,每人每天都能得到一分金子。這是多大的收入呢?我請教過老人,他們掐指計算,說:十分一錢,十錢一兩,那是當時超過一個干部月工資收入水平的。
哦!
當然也有例外。在大梁的獅子口一帶,如果從河岸打洞進入草皮底下的地層,攆上或者碰到一點點生茬,凍沙里偶爾就會出現(xiàn)小麥、豌豆那么大的金粒。但這樣的機會和概率卻很小很小,這就像傳說中的那個剛到金場蹲地上方便,眼前一黃,就是一塊黃金的故事主人公一樣一直在傳,卻從不知其姓甚名誰。
但我知道的是,我的好多初中同學(xué)幾乎都曾在這里窩冬穿洞,多少年,試探和觸碰過這樣的運氣,但他們誰都不曾一夜暴富,進入神話。相反,做冬工,那是一個比夏天淘金更加艱辛的嘗試。他們之中,兩個人曾因遭遇山洞塌陷而身死大梁,一人曾因搬運洞里搭架的木頭而滑倒在冰面上,木頭砸中太陽穴,并由此殞命。說來,都是心酸啊。
就從這一點看,大梁何嘗不是青海東部農(nóng)業(yè)區(qū)各族農(nóng)人的一部傷心史。我不止一次跟老人們請教過他們舊社會在大梁的經(jīng)歷和個人記憶。他們說,那時,日月寒難,腳步狹窄。走來走去,誰都一腔子眼淚。他們從來是一步一步背著盤纏遠投大梁的。在大通人的記憶里,從家到達坂山下是一站,翻越達坂山走到青石嘴是一站,從青石嘴到盤坡是一站,再從盤坡到大梁又是一站。這一路,不僅得背著行李和鍋碗瓢盆,還得要背著熟食面粉,簡直是背著一座山。這門是隨便出不起的。而最最不堪一說的是,這一路上還不少土匪,他們一聲吼,竄出占著、守著的空山險地,讓幫口小的金客連身上一件御寒的衣服都是保不住的。為此,農(nóng)民們不得不結(jié)伙出門,豁出老命。
改革開放之后,這樣的事情很少發(fā)生,甚至絕跡了。交通之便,讓人們坐車一覺睡到大梁,淘金工具和生活資源也不再像過去那么金貴奇缺了??纱罅阂粫r遭遇的問題卻是狼多肉少,糾紛頻發(fā)。這,就招來了金管站。金管站工作人員都是帶槍穿警服的,哪能只維持公平而忘了自己發(fā)財?這就發(fā)生了很多公私兼顧的故事,腐敗現(xiàn)象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好在2000年之后,青海果斷踩下那一腳剎車,叫停各地金場,這就救下了不少人啊。
我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大梁,忘了時間??瓷接爸刂兀瑫r間不早了,我們就急急趕回帳篷跟前,開始忙著和面洗菜,撿柴點火,把一縷炊煙就像風(fēng)箏一樣放到了晴空。孩子們沒有見過這場面,就一個個圍在三塊石頭支起來的鐵鍋周圍,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很好的視野拓展和別樣的體驗?
無言之教就這樣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小時。吃了晚飯,在河邊按部就班刷洗完鍋碗瓢盆之后,我們各自為陣,就不約而同,紛紛從車里取下被褥鋪在各自的帳篷里,準備夜宿。山風(fēng)襲來,渾身冰涼,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誰都不由自主吸著冷氣。早該鉆進被窩了。但睡意不知跑哪了,我們都不想睡,孩子們則還在興奮地跑來跑去。于是,給他們加了棉衣,帶著他們在星光下的草地上隨意走去。一開始,他們都還自由散漫,追追打打,不覺恐懼??梢坏辣拮影闼ο聛淼拈W電讓他們一時慌了手腳,紛紛跑回來把手伸向自己的大人。看雨點滲漏,等我們轉(zhuǎn)身往帳篷里回去時,不知是在哪兒安身的貓頭鷹就重一聲、輕一聲地在耳畔吼叫開來,讓這濃云下的深山夜空顯得更加冰涼如水。不,這簡直一把無形的杵子,每一聲都像直接杵在帳篷頂頭的雨點,在孩子們的記憶里就像省略號一樣一直延伸到了他們這一天的夢境之中。
晚上,睡在帳篷里,聽著噼噼啪啪的雨點時緊時松地敲打,忍受著一陣又一陣狂風(fēng)對帳篷的不時撕扯,我失眠了。我想,我們這不把自己投入了一個萬丈深淵?自從金場關(guān)閉,二十多年了,這里是野獸的領(lǐng)地,也是山風(fēng)和陣雨不時侵襲之地,我們卻如此貿(mào)然踏腳侵入,會不會冒犯諸多野獸和幽魂?我說幽魂是因為,這里曾經(jīng)不僅是古金場,也是絲路大動脈,古今中外,多少人曾經(jīng)從這里經(jīng)過,在這里留下了他們不絕如縷的腳步,也曾鬼哭狼嚎中意外犧牲在這里,留下過一縷幽魂。金客就不說了,生生世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足為怪。想到這里,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緊一緊被子,在兩個外孫的鼻息中又一一盤算起來:清代,左宗棠追殺著的回民老小在白彥虎的帶領(lǐng)下,就從這里走向河西走廊,翻越天山,逃難到如今的哈薩克斯坦等國的;民國年間,起事西寧、河州,直逼河西走廊,最終遠去新疆的尕司令馬仲英也是取道這里,一步步唱著河湟小調(diào)走向扁都口的;1937 年,兵敗祁連山的幾千名西路軍戰(zhàn)士被俘之后,也是從這里被押解到西寧以及河湟各地,從而流落民間的;解放那年,王震將軍率領(lǐng)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平解放新疆的大部隊也是從這里走向星星峽,軍歌一度震醒了棲息在山崖上的貓頭鷹。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很多很多。
河水嘩嘩,濤聲依舊。
夜幕沉沉,山風(fēng)時起。
大概早過了午夜,陣雨過去后,星光灑落到了帳篷的天窗。在這沒有睡意的夜晚,不知咋回事,還有那么多飛機飛過大梁,回聲就像四散開來的漣漪,一次次穿心而過,又一次次漸漸遠逝。
就這么翻來覆去中,借著手機,我及時寫下了感受:
天黑星詭風(fēng)近帳,耳邊猶聞夜鷹唱。裹被欲遠山溪涼,機聲隆隆卻斷腸。自知身處古大梁,莫非今日是戰(zhàn)場?聽濤想家思無量,勸君慢說英雄腔。
這一天是2021 年7 月10 日。在我寫下這樣的文字時,三頂帳篷里熟睡著把自己全然交給了大梁的孩子們將來將會寫下怎樣的感受呢?
我可以斷定,肯定是最貼近自己的一頁。
每年夏天的浪山,總繞不開循化這一站。循化早已成為我心中不可或缺的風(fēng)景了。套用青?;▋阂痪涓柙~:不浪,由不得個家(自己)。這使我們一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翻越青沙山,穿云破霧,就像一朵雨中浪花般驅(qū)車騰挪跌宕于前往循化的山路之上,總不忘匯入循化,看一眼黃河。
在循化,那么桀驁不馴、生龍活虎的黃河則就像一個賢淑雅致、隱身村巷的撒拉艷姑,一下子變得無聲無息、溫柔嫻靜了。每每站在河岸上,看著不聲不響的河面,我就想起八十多歲的撒拉族藏客韓哈乃斐一番解讀:這黃河就像一匹烈馬,你壓得住它,它就是你屁股底下的一陣風(fēng),任你使喚,柔若柳枝;你壓不住它,它就是翻江倒海的火山熔巖,瞬間會把你燒成一堆灰。
哦,還有這樣比喻的!我心中一驚。
在接下來的交往中,我才明白:原來,韓哈乃斐老人自小生活在藏區(qū),他對藏族民俗和語言的精到到了藏族都阿啦啦贊嘆不止的水平。再加上撒拉話、漢話這樣兩種語言的參照,他的出語驚人早就聞名于循化和青海藏區(qū)。為此,我暗暗慶幸,這是難得的請教機會。這就接著問:那么,是誰壓服了這一段黃河?
他說,還不是這火焰般隆起在兩岸的大山嗎?無論出了公伯峽之后那團團紅色的火焰,還是出了清水灣,然后一直延伸到孟達峽的那鐵色的火焰,它們均是大自然點燃起來之后一時凝固了的火把,曾經(jīng)照亮過當年尕勒莽、阿合莽尋找駱駝的黑夜,也曾照亮了黃河的容顏。所以,到了這里,黃河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它桀驁不馴的頭,并讓撒拉族成為黃河浪尖上的筏子客。
我知道,筏子客曾經(jīng)是一種職業(yè)。在沒有橋的時代,他們把充了氣的山羊皮綁扎在一起,以此渡人、運貨,方便了藏客,麥客,金客們的出行。靠著在黃河浪尖上練就的硬本領(lǐng),后來,筏子客通過黃河,把青海的羊毛等畜產(chǎn)品運往內(nèi)蒙古、天津一帶。如今,交通發(fā)達,架橋技術(shù)超群,時代淘汰了筏子客。但每年夏天,作為非物質(zhì)為文化遺產(chǎn),筏子客們依舊還要在黃河里表演一番他們曾經(jīng)的身手,這是難得一見的循化風(fēng)物。
就這樣,多少次,相會街子,坐綠蔭下的茶園,我與韓哈乃斐老人談天說地,成為朋友。我因此了解到他是藏客,是往來于藏區(qū)的文明使者。他把農(nóng)業(yè)區(qū)的特產(chǎn)帶到藏區(qū),然后把藏族的特產(chǎn)帶到循化。來來去去,這不僅搞活了經(jīng)濟,還促使了藏族和撒拉族之間的相互了解。所以,他在藏話、撒拉話、漢話等語言的波峰浪谷間自由飛翔,隨意轉(zhuǎn)換,其流暢就像是瓦罐里倒核桃,一點都不打折扣的。曾經(jīng),我就問他的上學(xué)情況,他“嗯哼”一聲搖著頭說,一天都沒有上過學(xué),但現(xiàn)在都能看漢語的報紙。在他豐富的地方和民族知識面前,我無非依舊一個小學(xué)生。所以,看著他,我否定了自己久蹲書齋的生活,而不止一次地說服自己走向了大山。
最難忘,他跟我開玩笑的一句話:撒拉走天下,全靠膽子大。所以,來到循化,每每告別了韓哈乃斐,我猶逡巡街子村巷,想起撒拉歷史一頁,有一種穿行在時光隧道中的感覺。
那是八百多年前的光陰里了。一頭白駝,幾十個大胡子、深眼窩、棱鼻子的男人,從中亞撒馬爾罕出發(fā),經(jīng)過長途跋涉來到中國,穿山越嶺,不知何止。忽然,有一天,在循化的奧突斯山下,黃河岸邊,這駱駝便一臥不起了。怎么辦?他們中的首領(lǐng)說,天意在此,何不止步?就從那時開始,撒拉族在循化落腳誕生。從此之后,他們以街子為中心,四散開來,并結(jié)親藏族,開墾土地,安家落戶,繁衍生息。如今,洋洋十萬多人,一個民族。在西部,難道還有比這更生動的身邊傳奇?
在街子,尕勒莽、阿合莽的墓地猶在。古老的《古蘭經(jīng)》猶在。馱經(jīng)的駱駝早就玉化成石,映在泉水之中,續(xù)上了傳說的歷史。器宇軒昂的木頭大房,門前屋后的魅力花園,還那么明顯地延續(xù)著先輩記憶,在整個東部農(nóng)業(yè)區(qū)有點另類。
景點含著人文。
遠方就在身邊!
就這么吟詠著,走遍循化,我不止一次地坐在黃河岸邊的茶園里享受了一種淡淡的中亞民風(fēng)和河湟民風(fēng)交織在一起的循化風(fēng)味,還無一例外地買了核桃、辣椒、花椒等循化特產(chǎn)。一年四季,靠著這些特產(chǎn)和旅行中的記憶,我們與循化始終保持著藕斷絲連的聯(lián)系。
有意思吧!
在西寧,我還沒有說完這一切,幾個小外孫就嚷嚷著還要去循化。她們說,不騎騾子不算到了循化。這是因為,多少次去循化,在清水黃河岸的波光中從容刮著碗子休閑還不盡興時,我們總驅(qū)車孟達峽,彎彎繞繞,游一番孟達天池。都說孟達天池是青海的西雙版納,西部的動植物寶庫,其生態(tài)種類之全,在全國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但我那幾個淘氣外孫,哪里聽得進這些話。她們一心向往騎騾子,每次去孟達,還不等我停車穩(wěn)妥,猶獨自跑到山腳下,一個個已經(jīng)騎到騾背上的鞍心里了。到達天池,還不等我拍照休息,從容繞一圈天池,喘幾口粗氣,她們則飛一樣跑出木頭棧道,又一個個被扶上了騾背。這使我老伴總在提心吊膽,囑托連連,甚至被嚇得蒙上了眼睛。但她們依舊不管不顧,故作瀟灑,還唱將起來。
就這樣,孟達,騾子,踏沙坡,古老清真寺,猶自循化歷史一端,常常把我們帶出慣常,帶出城市,帶到書本之外,不斷拓展著我們一家大人和小孩的視野,彌補著我們在知識儲備上的各種先天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