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平 陳應長
(華東理工大學 法學院,上海 200237)
“汽車碰瓷”是指碰瓷行為人利用其對道路交通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熟悉,在受害人車輛正常行駛時,或者受害人駕駛機動車出現違章行為時,或者在受害人駕駛機動車進行變道、起步、停車和轉彎等易發(fā)生交通事故的操作時,駕駛自己的機動車與受害人的機動車相撞,造成自己不違反交通規(guī)則而事故是由受害人過錯導致的假象,采用欺騙、恐嚇等方式或者使用暴力手段索取高額賠償費用的行為[1]。近年來,汽車碰瓷惡性刑事案件頻發(fā),與其他碰瓷案件相比,此類案件日益呈現出組織性強、隱蔽性高和行為方式多樣等特點,對公共安全產生了極大的危害,必須嚴厲打擊,但對此類案件的罪質與罪數問題,理論界和實務界尚未作系統研究,認識較為模糊,導致部分案件定罪量刑錯誤或者不當,這不僅會損害法律的權威性,也會有損司法機關的公信力。筆者立足于理論與實踐需要,從分析兩個典型案件入手,探析認定此類犯罪存在的理論與實踐困境,綜合碰瓷行為涉及的罪名,提出簡明便捷的判斷路徑,明晰具體情形下汽車碰瓷犯罪的罪質與罪數,以期對理論研究與司法實踐有所裨益。
2018年12月至2019年9月期間,被告人于大智、李克龍等人為牟取非法利益,在天津市東麗區(qū)、河西區(qū)等地酒吧、歌廳、飯店附近尋找酒后駕駛人員,故意制造“碰瓷”事故,敲詐或騙取他人財物。2019年6月5日2時許,被告人于大智、李克龍等人預謀后,在東麗區(qū)歌廳附近發(fā)現作案目標,李克龍、于大智分別駕駛機動車尾隨被害人李某駕駛的轎車,在天津市東麗區(qū)津塘公路與外環(huán)線交口處,李克龍駕車故意撞擊李某車輛右后部。事故后李某未停車繼續(xù)行駛,李克龍駕車高速追逐,于大智得知上述情況后亦在后追趕,當李某駕車行駛至東麗區(qū)津塘公路六號橋附近時轎車失控撞向路邊燈桿,導致李某死亡及同乘人員白小亮受傷。經天津市司法鑒定中心鑒定,李某血液中乙醇含量為133.4 mg/100 ml,李某發(fā)生事故前的平均速度約為136 km/h,李克龍駕車追逐的平均速度約為119 km/h(此案以下簡稱于大智案)。
公訴機關認為,兩被告人在實施敲詐勒索犯罪中,駕車超速追逐他人,危害公共安全并致一人死亡,應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辯護人認為,被告人李克龍駕車追趕的行為與刑法規(guī)定的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危險方法不具有相當性,不能認定李克龍駕車追趕的方法屬于危險方法。被告人李克龍對其行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指控持有異議,辯解稱其駕車追趕的只有被害人李某一人,并不針對不特定的多數人,該行為并末危害到公共安全,況且在雙方發(fā)生事故后被害人李某加速離開現場,與其追趕行為無關,但就整體而言,其應當承擔危險駕駛罪或過失致人死亡罪的法律責任。法院在認定兩被告人驅車追趕被害人致其死亡的行為時認為,由于事發(fā)當時為凌晨2時許,道路上人流較小,過往車輛較少,被告人李克龍駕車高速追趕被害人的行為并不會對不特定人群及公共安全造成危害,且被告人追趕被害人,并無追求被害人死亡的主觀故意,而只是為向被害人實施敲詐勒索,被害人死亡的后果其事先并未預見,屬于過失犯罪,故應當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追究被告人李克龍的刑事責任①。
在于大智案中,法院、公訴機關與辯護人對案件定性見解不一。具體而言,存在以下三個方面的爭議:第一,行為是否危害公共安全?檢察機關認為兩被告人超速駕車追逐他人,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與此相對,辯護人認為駕車追趕的只有被害人一人,并不針對不特定的多數人,所以該行為并未危害到公共安全。法院以事發(fā)當時道路上人流小、過往車輛少并且不會對不特定人群及公共安全造成危害為由否認行為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以上對行為是否危害公共安全的判斷,體現出對公共安全的內涵及判斷要素含糊不清。辯護人以行為對象只有被害人一人為由否定驅車追逐行為危害公共安全,忽視了超速駕車對潛在對象造成的具體危險。第二,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的行為是否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114條規(guī)定的“危險方法”?第三,犯罪目的在認定主觀罪過時應處何種地位?實踐中廣泛存在將犯罪目的作為主觀罪過的核心判斷要素,而忽視認識因素與意志因素的內容及其在罪過判斷中的地位。如該案辯護人認為,被告人的直接目的是追上被害人實施敲詐勒索,并無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法院認為,被告人并無追求被害人死亡的主觀故意,而只是為向被害人實施敲詐勒索。以上兩者判斷的問題在于:以犯罪目的取代認識因素與意志因素,將犯罪目的作為主觀罪過的唯一判斷要素。
雖然在于大智案中因被害人死亡而行為人未繼續(xù)實施取財犯罪,但在司法實踐中,大量汽車碰瓷案件都會進入取財階段。汽車碰瓷行為人出于取財目的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符合手段目的型牽連犯的特征,與一般牽連犯不同,有其特殊性,體現為:其一,通常情形下,牽連犯目的行為較手段行為構成更嚴重的犯罪,而在汽車碰瓷犯罪中則相反,其制造交通事故行為(手段行為)因危害公共安全而可能構成的犯罪相對于取財行為(目的行為)構成的犯罪更為嚴重。其二,汽車碰瓷犯罪之目的行為復雜多樣,包括敲詐勒索、詐騙、盜竊、搶奪和搶劫等多種行為,對其是否構成牽連犯,需根據具體行為方式作具體判斷?;诖颂厥庑裕瑢ζ嚺龃煞缸锏淖镔|與罪數分析,可按牽連犯規(guī)范構造展開研究,從制造交通事故階段(手段行為)和取財階段(目的行為)分別討論。在制造交通事故階段,主要討論“公共安全”與“危險方法”的含義、判斷要素、判斷標準以及如何判斷主觀罪過。在取財階段,主要爭議在于對敲詐勒索罪構成要件要素之“恐懼”內涵的理解和在特定情形下如何區(qū)分敲詐勒索罪與詐騙罪。當然,有些情形不構成牽連犯,但這并不影響以牽連犯視角對其展開研究。對于不構成牽連犯的汽車碰瓷行為,在分別對制造交通事故行為和取財行為定性后,依并合罪處理。
對制造交通事故行為的罪質分析,主要爭議在于對碰瓷行為是否危害公共安全、是否屬危險方法的判斷。再者,實踐中存在以犯罪目的取代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的罪過判斷地位的錯誤認識,也需要予以分析并加以澄清。
所謂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重大公私財產的安全。對于公共安全之“安全”,學界普遍認為在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同時,還必須存在致人重傷、死亡的現實可能性,如果僅有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危險,而實際上不可能危及他人生命、身體安全的,則仍不能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2]。對公共安全之“公共”的內涵,學界爭議較大且沒有形成定論。第一種觀點認為行為涉及不特定人的生命、身體或者財產的危險才構成公共危險。第二種觀點認為不問特定與否,只要是涉及多數人的生命、身體或者財產的危險,就是公共危險。第三種觀點認為只要二者具備其一,即涉及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身體或財產的危險,便足以成立公共危險。第四種觀點認為,只有涉及不特定并且多數人的生命、身體或財產安全的危險,才是公共危險[3]。對不特定多數人的理解,張明楷教授認為,刑法規(guī)定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目的,是將生命、身體等個人法益抽象為社會法益作為保護對象的,故應當重視其社會性?!肮姟迸c“社會性”要求重視量的“多數”[4]。據此,不特定多數人是指不特定且多數人,僅危害不特定少數人的行為應排除在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之外。反對觀點認為,“公共安全”應是指不特定人的生命、健康安全?!安惶囟ㄈ恕奔劝ā安惶囟ㄉ贁等恕保舶ā安惶囟ǘ鄶等恕盵5]。筆者贊同前者觀點。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具體危險犯,不以實害后果為該罪既遂要件。較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等實害犯而言,該具體危險轉化為現實惡害時,此等惡害較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的實害后果更為嚴重。若一危險行為任其發(fā)展,所能造成危險的對象在數量上確定僅限于1人或2人(一般認為3人為多數),雖然行為目標不特定,但不能認為危險具有不可控制性或擴散性,不足以將其作為危險犯而提前介入打擊。以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手段實施的僅可能導致1人或2人重傷、死亡的行為,因其不具備公共屬性,只能構成故意殺人罪或故意傷害罪(重傷)。例如,在公交車上設置僅能造成一人死亡的危險裝置,此時行為指向不特定對象,但因其只能造成一人死亡而不具備社會性,即使該危險轉化為現實惡害,此種惡害并不比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的惡害更為嚴重。若認為行為人設置危險裝置的行為因可能導致不特定對象重傷、死亡而認為其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其結論顯然違背一般法觀念,這一觀點錯在混淆不特定目標與不特定數量的對象。不特定多數人是指犯罪對象數量上的不特定,并非行為目標的不特定?!肮病焙汀吧鐣浴币笮袨樵斐傻奈kU指向不特定多數的犯罪對象。該罪旨在保護公共安全,對不特定多數人的理解應以是否具有公共屬性為標準,將公共安全之“公共”界定為不特定且多數人的觀點更為合理。
在汽車碰瓷案件中,行為是否危害公共安全應當根據行為發(fā)生的時間、所在路段車流量及車速、有無行人和路況復雜程度等因素,結合具體案情綜合判斷行為是否具有造成不特定且多數人重傷、死亡的高度危險性。司法實踐中,在高速公路或者城市主干道路上駕駛機動車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繼而索取財物的行為,當存在車流量大、車速快并可能引發(fā)連環(huán)交通事故等危險情形,從而可能造成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時,應當認為行為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
在于大智案中,被告人駕車追逐的平均速度約為119 km/h,被害人平均車速約為136 km/h,而被害人李某血液中乙醇含量為133.4mg/100 ml。姑且不論被告人主觀罪過如何,該案法官以行為發(fā)生在凌晨2時許并且道路上人流較小、過往車輛較少為由,得出被告人超速駕車追趕被害人的行為并不會對不特定人群及公共安全造成危害的觀點較為牽強。首先,公共危險的判斷時點是行為發(fā)生時,取決于行為本身的性質,是一種客觀判斷,不以實害后果是否發(fā)生為判斷依據,即使實害后果并未實際發(fā)生,只要行為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高度蓋然性即可。而被害人李某醉酒駕駛車輛,以約136 km/h的高速在城市道路上逃離,被告人李克龍駕車追逐的平均速度約為119 km/h,另根據被告人李克龍供述,他與于大智在歌廳門口看到被害人走路晃蕩,據此判斷其喝酒了,遂驅車碰瓷,最終導致被害人李某駕車逃離時因失控碰撞燈桿而死的后果。在缺乏事故當晚路況證據的情況下,該案法官主觀判斷當時道路上人流較小、過往車輛較少。實際情況是,被告人與被害人在城市公共道路上超速追逐競駛,極有可能與同路段行人、車輛發(fā)生碰撞,造成該路段行人和駕乘人員重傷、死亡的實害后果。其次,裁判觀點將公共安全概念中的不特定多數人替換為“不特定人群”有偷換概念之嫌?!叭巳骸辈皇欠筛拍睿巳嚎梢哉J為是與單獨個體相對的概念,是單獨個體的聚集。危害公共安全,并不要求對人群造成危害,在發(fā)生危險的整個過程中對不特定個體的危險,在數量上達到多數即可。于大智案中,從故意制造交通事故至被害人李某碰撞燈桿致死這一時段內,只要具有對不特定多數的單獨個體(不要求為人群)造成重傷、死亡的危險,即可認為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據此,應當認為被告人的行為已經危害公共安全。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危險方法”的判斷,學界通說認為根據同類解釋原則,此“危險方法”應當與《刑法》第114條規(guī)定的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行為具有相當性。所謂相當性,是指相同或近似的屬性。學界對相當性的解釋表述不一,但內容基本一致。如勞東燕教授從性質和程度兩個角度對相當性進行解釋:從性質的角度而言,“其他危險方法”的行為本身在客觀上具有導致多數人重傷或者死亡的內在危險;就程度而言,該危險具有直接性、迅速蔓延性和高度蓋然性[2],而且這種危險是已經確定的、現實化的危險。作為具體危險犯的危險,該危險直接與犯罪結果相聯系,其正常發(fā)展即可導致法益侵害,而不需要借助其他介入因素;危險不發(fā)生,是出于意料之外的偶然因素所致[6]。陸詩忠教授將相當性解釋為“結果性”和“一次性”[5],“結果性”是指作為危險方法的實行行為能夠導致人重傷、死亡的危害結果,“一次性”是指行為能夠一次性或在短時間內危及到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安全或者重大公私財產安全。通過分析《刑法》第114條規(guī)定的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行為的共性,有助于我們準確把握相當性的內涵。首先,放火等犯罪行為是極為嚴重的犯罪,通常會引起公眾內心不安與恐慌,此類行為往往會引起不特定多數人的重傷或死亡。其次,此類行為一旦發(fā)生,往往會因迅速蔓延而超出行為人控制,危害結果具有擴散性和不可限定性。最后,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的危險是直接的、一次性的或在短時間內造成的。
對某一行為是否屬于“危險方法”的判斷,應當在其危害公共安全的前提下進行判斷,即只有當該行為可能導致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時,才有必要判斷該行為是否屬于“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并不必然屬“危險方法”,二者是獨立的構成要件。在汽車碰瓷案件中,制造交通事故行為是否具有直接、一次性或短時間內造成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的高度蓋然性,可綜合路況復雜程度、目標車輛危險性和行為人駕駛技能等多方面情況作具體把握。就路況復雜程度方面,需考慮以下因素:第一,道路本身的安全性能。路面寬度、路面平整程度、下坡路段、路面積雨積雪、交叉或轉彎以及路面安全設施等均會影響行為的危險性。第二,危險可能擴散的范圍。如與車輛行人很少的郊區(qū)相比,在學校、集鎮(zhèn)和商業(yè)區(qū)等人員密集地區(qū)實施碰瓷行為,其危險性更高;與車輛稀少路段相比,在車流密集路段實施碰瓷行為,可能導致被撞車輛失控而發(fā)生連環(huán)交通事故,其具有更高的危險性。第三,車速??h道、省道和國道等高速公路上車速快,故意碰撞時易失去控制,極有可能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若在起步、停車等車速較慢時故意碰撞,一般不具致人重傷、死亡的現實危險,不具有與“危險方法”相當的危險性。就目標車輛的危險性方面,可從駕駛員駕駛經驗、是否醉酒、目標車輛體量大小以及運載貨物是否具有易燃易爆等危險性質、是否載客等方面判斷??梢?,在汽車碰瓷案件中,行為危害公共安全與是否屬于危險方法并不存在必然聯系,應結合特定案情作具體判斷。
犯罪主觀方面是指刑法規(guī)定的成立犯罪必須具備的由犯罪主體對自己實施危害行為及其危害結果所持的心理態(tài)度[7]。成立故意犯罪,行為人必須對符合特定構成要件的客觀事實具有認識,具有實現該內容的意思[8]。對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認識內容包括危險行為本身、危險行為的對象、行為可能導致的危害后果以及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等,這些要素相互聯系,共同構成認識的內容。概言之,行為人在實施危險行為時,只要認識到其行為可能對某一范圍內的不特定多數人造成重傷、死亡的危害后果,仍決意實施此等危險行為,即可認為行為人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存在故意。行為人對公共安全概念的理解、對是否屬于危險方法的判斷不是事實要素,不影響故意成立的判斷。實踐中部分案件對汽車碰瓷行為人主觀方面的認定存在誤解,較為典型的如混淆故意與目的的概念、模糊故意的判斷要素,如于大智案的裁判觀點對被告人主觀罪過的認定即存在這種錯誤。
所謂犯罪目的,是指犯罪人希望通過實施犯罪行為達到某種危害社會結果的心理態(tài)度,是危害結果在犯罪人主觀上的表現。犯罪故意是指行為人在實施犯罪時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的心理態(tài)度。于大智案中,被告人制造交通事故的目的是實施敲詐勒索行為,這一點該案判決理由已經指出,但是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行為主觀罪過的判斷應當以行為人行為時的認識因素與意志因素為根據,而非以犯罪目的為根據。于大智案兩被告人作為經過考核具有駕駛執(zhí)照、具有駕駛經驗、負有特殊職責的義務主體,對路段來往車輛和行人、自身車速、被害人車速、被害人已經醉酒以及超速驅車追逐行為對該路段行人、駕乘人員可能造成的危害后果具有充分的認識,且在明知自己車輛與被害人車輛均可能危害公共安全的情形下,仍決意在城市道路上故意制造交通事故且驅車追逐被害人,應當認為兩被告人對公共安全的危害存在故意。至于被告人目的如何,不影響故意成立與否的判斷。
上文結合具體案例對公共安全、危險方法和主觀罪過的認定方法作了分析,在此基礎上,筆者嘗試對汽車碰瓷行為如何定性提出較簡明的思考與判斷的路徑。首先,將汽車碰瓷行為按照是否危害公共安全分為兩大類。對危害公共安全的汽車碰瓷行為,進一步分析其是否屬危險方法。其次,判斷行為后果是危險(具體危險或抽象危險)或為實害,并判斷危險或實害的內容。再次,結合行為本身、行為對象、行為后果和因果關系等判斷主觀罪過。最后,對以上分析所指向的犯罪,依其構成要件判斷是否該當其罪。這一思考與判斷的路徑如圖1所示。
圖1 汽車碰瓷行為罪與非罪及此罪與彼罪之思考和判斷示意圖
當行為危害公共安全并屬《刑法》第114條之危險方法且尚未造成實害后果時,而行為人又具有主觀故意,則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若行為人對危險行為及危險后果主觀方面為過失,則不構成犯罪。當行為危害公共安全并屬《刑法》第114條之危險方法且造成他人重傷、死亡以及公私財產重大損失的實害后果時,而行為人又對此等實害后果具有主觀故意,則依《刑法》第115條第1款定罪處罰;若行為人對造成他人重傷、死亡以及公私財產重大損失僅具過失,則構成《刑法》第115條第2款之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實務中存在為制造交通事故而追逐、超越和攔截目標車輛的案例,此行為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但因車速較慢等原因而不足以致他人重傷、死亡,不屬于《刑法》第114條之危險方法。若行為尚未造成實害后果,可能構成危險駕駛罪;若行為造成實害后果,可根據實害后果的具體內容、主觀罪過等,分別考慮是否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破壞交通工具罪或過失致人重傷罪、過失致人死亡罪。
當制造交通事故行為未危害公共安全時,其當然不屬于危險方法,此時應依行為后果和主觀罪過對其定性。若僅造成危險,不構成犯罪;若造成財物毀壞,且對此具有主觀故意,可能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若造成被害人輕傷、重傷或死亡,依主觀罪過不同,可能構成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或過失致人重傷罪、過失致人死亡罪。
碰瓷行為人制造交通事故旨在獲取財物,為實現取財目的,行為人或當場使用暴力、脅迫或其他方法,當場劫取財物;或實施撕扯、推搡等輕微暴力,利用被害人違反道路通行規(guī)定或者其他違法違規(guī)行為相要挾,或以侵害被害人及其親友身體健康、名譽等相要挾,迫使被害人交付財物;又或使被害人誤以為交通事故系自己所致,騙取被害人財物。對于以上行為是否構成犯罪以及構成何種犯罪,學界存在爭議。2020年9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發(fā)布了《關于依法辦理“碰瓷”違法犯罪案件的指導意見》,對具體情形下碰瓷行為可能構成搶劫罪、搶奪罪、敲詐勒索罪、詐騙罪、保險詐騙罪作出了明確規(guī)定,但對于敲詐勒索罪構成要件要素之“恐懼”的內涵以及該罪與詐騙罪界分仍存在爭論,有必要進一步明晰。
1.理論爭議與實踐操作
《刑法》第274條將敲詐勒索罪的實行行為規(guī)定為“敲詐勒索公私財物”,這一規(guī)范性表述使得該罪的客觀構成要件呈現出一定的開放性,而隨著“碰瓷”犯罪呈現出居高不下且愈演愈烈之態(tài)勢,學界與司法實踐對該罪不成文構成要件要素的解釋更呈擴張趨勢。如是否將被害人的“恐懼”心理作為該罪構成要件要素成為該罪爭議焦點,近來有觀點認為恐嚇行為致使被害人產生精神上的強制或不情愿即構成該罪,這種精神上的強制和不情愿是低于“恐懼”程度的意志不自由,包括無奈、羞愧、困惑、著急、尷尬等;還有觀點認為,害怕浪費時間同樣也是一種害怕,時間與財物對于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意義。只要這些因素足以給被害人造成精神上的壓力和強制,就可以認為是敲詐勒索[9],另有觀點認為敲詐勒索罪中要挾行為的內涵不僅僅是恐懼心理,還包括“不情愿心理”[10]。更有觀點認為應該將“恐懼”理解為精神上的受強制狀態(tài)。脅迫通常會使得相對人陷于“恐懼”,但并不局限于此,脅迫行為使得相對人陷于尷尬、著急、羞愧、無奈和困惑等,只要這種心理狀態(tài)達到一定程度,同樣可被認為屬于心理受強制狀態(tài),應評價為敲詐勒索的行為[11]。司法實踐中亦存在被害人并未表現出“恐懼”而判決構成敲詐勒索罪的案例。如王耐、魏天奇、于曉臣、孫長亮敲詐勒索罪,2018年8月10日20時左右,被告人王耐、魏天奇、孫長亮、于曉臣四人在長春新區(qū)北湖開發(fā)區(qū)藍珀湖小區(qū)附近的“小拜年”飯店尋找碰瓷對象。當晚22時許,王耐發(fā)現了被害人于某某從飯店里出來并開車,遂通過電話告訴了魏天奇,魏天奇故意駕駛白色奔騰B50轎車撞向于某某的灰色寶馬轎車,兩車相刮后,四人向于某某進行敲詐,被害人當場不同意給錢,四人于是報警處理。8月11日晚,被害人于某某給被告人于曉臣打電話,稱愿出錢私了,最終雙方約定三萬元私了。8月12日,被害人依約交給于曉臣三萬元。法院合議庭評議認為,被告人王耐、魏天奇、于曉臣、孫長亮以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為目的,利用他人酒駕不敢報警的心理,采取故意撞車的手段實施敲詐勒索,構成敲詐勒索罪②。但是,該案被告人僅實施碰瓷行為而未以報警相要挾,被害人交付財物并非基于恐懼,而系出于息事寧人以及對交通事故責任的誤判。長春高新技術產業(yè)開發(fā)區(qū)人民法院認為構成敲詐勒索罪的觀點值得商榷。
2.“恐懼”要素的國內外立法與學說考察
《德國刑法典》第253條規(guī)定,為自己或第三人非法獲利,非法以暴力或明顯的惡行相威脅,強制他人為一定行為、容忍或不為一定行為,因而使被強制人或他人遭受財產損失的,處5年以下自由刑或罰金刑。日本《刑法》第249條第1款規(guī)定:恐嚇他人使之交付財物的,處10年以下懲役??謬?,是指為了使他人交付財物或者財產性利益而作為手段實施的尚未達到壓制被害人反抗程度的暴力、脅迫。脅迫是指以惡害相通告且必須達到足以讓對方產生畏懼的程度,不包括僅使得對方困惑為難的情形。被害人毫不畏懼,而是出于其他理由處分財物的,則屬于本罪的未遂[12]。日本《改正刑法草案》第346條增設了準恐嚇罪,規(guī)定使他人困惑為難并因此交付財物的,構成準恐嚇罪。林山田認為,恐嚇行為系指以強暴、脅迫或其他不法手段使他人心生畏懼而受其強制,這種強暴或脅迫行為僅使被恐嚇者心生畏懼,即為已足[13]。敲詐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以威脅或要挾的方法,強索公私財物且數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行為。威脅和要挾,都是能夠引起他人心理恐懼的精神強制方法[14]514??v觀上述國家和地區(qū)立法例與通說觀點,均對恐懼作平義解釋,遵循其固有含義,未擴張至無奈、羞愧、困惑、著急、尷尬和不情愿等意志不自由。日本《改正刑法草案》雖將“困惑為難”作為刑法所保護的意志自由,但其另設準恐嚇罪,并未擴張恐懼的內涵。
3.己見:“恐懼”內涵的平義解釋
筆者認為,對“恐懼”內涵作擴張解釋的觀點有違罪刑法定原則和刑法謙抑精神。
擴張解釋“恐懼”內涵會模糊該罪的罪與非罪界限。敲詐勒索罪的實行行為是威脅或要挾。所謂威脅,是指以對被害人實施輕微暴力或對被害人相關的人實施侵害相恐嚇,要挾是指抓住他人把柄,以揭露他人隱私相恐嚇。問題在于幾乎任何程度的威脅、要挾行為都可能使被害人產生尷尬、著急、羞愧、無奈、困惑或不情愿等心理狀態(tài),如果將這種日常行為可能產生的難以捉摸的心理狀態(tài)作為該罪構成要件要素,無疑會處置不當降低該罪入罪門檻,有違刑法謙抑性精神。敲詐勒索罪客體為復雜客體,主要客體是公私財產所有權,次要客體是他人人身權利或其他權益,此處對人身權利的侵害直接反映為對意志自由的侵害。成為問題的是,何種程度的意志強制為該罪所必要的對意志自由的侵害。筆者認為世界各國立法例和通說將意志強制的程度限定為“恐懼”較為合理。從質的層面,威脅、要挾行為會使被害人產生多種多樣的心理狀態(tài),但只有產生“恐懼”時才可能構成該罪。不情愿、息事寧人、不愿糾纏等反映的“意志強制”,不構成敲詐勒索罪對意志自由的侵害,不符合該罪構成要件。從量的層面,威脅、要挾行為產生的“恐懼”足以致使被害人因此處分財物。若被害人非因恐懼而是基于其他目的處分財物,不構成該罪。若根據社會一般觀念,威脅、要挾行為通常不致產生使被害人處分財物的恐懼,被害人產生此等恐懼系因其特別情事,而行為人不知這一特別情事,亦不構成該罪。
擴張解釋“恐懼”內涵的觀點對通說觀點存在重大誤解。通說觀點將“恐懼”作為該罪構成要件要素,此處“恐懼”的對象是威脅、要挾內容現實化,如恐懼貪污事實被舉報、恐懼隱私信息被公開、恐懼對本人及其親友的傷害威脅實際發(fā)生或酒駕人員恐懼報警。作擴張解釋的觀點主張的尷尬、著急、無奈、困惑和羞愧等情感均可能在要挾內容現實化之后產生,但是,恐懼是實行行為的直接后果,其直接面向實行行為。其他情感是對整個事件全部內容的復雜心理狀態(tài),在將不雅照發(fā)送給親友相要挾的案件中,被害人恐懼的是要挾的內容——將不雅照發(fā)送給親友,羞愧、無奈、著急、尷尬、困惑等情緒的面向是要挾內容現實化所引發(fā)的其他結果——不雅照被親友知曉以及他人對自己的評價等。在被害人酒駕、行為人以報警相要挾的案件中,被害人恐懼的是報警行為,當然被害人對報警行為發(fā)生后警方的各種處罰措施也可能存在恐懼,但前后兩種恐懼的面向不同,理由與前例一致,這種面向整個事件全部內容的復雜情感在實踐中往往捉摸不定,難以把握,且不應為刑法所關注?;谝陨蟽牲c理由,筆者認為通說將作為敲詐勒索罪構成要件的意志強制限定為“恐懼”的觀點更為妥當。對是否該當該罪的判斷,最為關鍵的臨界點在于:“恐懼”是否為該罪實行行為所導致,是否達到了質和量的規(guī)定性。
在故意制造交通事故后,騙稱該事故是由對方造成,并且伴有撕扯、推搡、聚眾造勢和報警等心理強制因素的情形下,對取財行為定性的判斷成為問題。較為特殊的是,此情形下行為同時具有詐騙和意志強制的雙重特性。有觀點認為,應當根據被害人交付財物的原因系基于誤解或是恐懼,分別構成詐騙罪或敲詐勒索罪;也有觀點認為,此情形下已符合兩罪構成要件,屬于想象競合,應當從一重罪處罰。筆者認為前者較為妥當,但不全面。撕扯、推搡等輕微暴力一方面可以作為敲詐勒索罪的實行行為,另一方面也可以作為為使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而使用的手段。如果制造交通事故后,撕扯、推搡等行為在客觀上具有使被害人產生誤信和產生恐懼兩種影響,且行為人主觀上對造成被害人誤信和恐懼具有概括故意時,對行為的定性只能根據行為后果去判斷,即探析行為人出于何種心理狀態(tài)處分財物。若行為人明知交通事故并非自己所致,但基于對輕微暴力、聚眾造勢和揭發(fā)隱私等的恐懼而交付財物的,構成敲詐勒索罪。若撕扯、推搡等輕微暴力僅使被害人產生誤信,誤以為交通事故系自己所致而應當給予賠償,此時脅迫行為并未產生意志強制,構成詐騙罪。但是,被害人處分財物的心理狀態(tài)并非總是清晰明確,而是一種復雜模糊的狀態(tài),同時包含誤信與恐懼的成分。被害人同時基于誤信和恐懼處分財物時,應當認定為詐騙罪,而非敲詐勒索罪。敲詐勒索罪的基本構造為: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實施威脅或要挾→威脅、要挾行為使被害人精神上受到強制且心理上陷入恐懼→被害人基于恐懼心理交付財物→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詐騙罪的基本構造為: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使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或繼續(xù)維持錯誤認識→繼而基于該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或第三者獲得財產,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梢?,只有當被害人完全基于威脅、要挾行為產生的恐懼而交付財物時,才構成敲詐勒索罪,當恐懼僅為處分財物的原因力之一時,危害行為尚未達到敲詐勒索罪規(guī)定的對意志自由的侵害程度。因威脅、要挾產生恐懼,其危害性程度高于對被害人欺騙產生的誤信,恐懼與誤信共同作用使被害人處分財產的危害性程度介于兩者之間,此時將該行為認定為詐騙罪,而非敲詐勒索罪,符合罪刑法定原則,認為兩罪屬想象競合的觀點不能成立。想象競合犯,是指一個行為觸犯了數個罪名的犯罪形態(tài)[14]182。換言之,是指一個行為該當了數個不同罪名的犯罪構成要件且不屬于法條競合的情形。被害人或因行為人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陷入錯誤認識,繼而基于此錯誤認識處分財物;或因行為人撕扯、推搡等輕微暴力陷入恐懼,基于意志強制處分財物;或被害人在誤解和恐懼兩種心理狀態(tài)共同作用下處分財物,這三種情形只符合詐騙罪或敲詐勒索罪一罪的構成要件,不存在成立想象競合犯的余地。
汽車碰瓷犯罪行為一般會涉及數行為,可能會該當數個犯罪構成,對其罪數的判斷,實質上系對其是否構成牽連犯的判斷,若前后行為構成牽連犯,則屬處斷的一罪;若不構成牽連犯,則應作并合罪處理。
關于牽連犯的概念,我國刑法理論界存在多種表述,目前仍具影響力的主要有以下五種定義:
第一,牽連犯是指以實施某一犯罪為目的而其犯罪的方法行為或者結果行為又觸犯了其他罪名的情形[15]。
第二,牽連犯是指為了一個最終的犯罪目的而其方法行為又觸犯其他罪名的情況[16-17]。
第三,牽連犯是指行為人實施某種犯罪(即本罪)而方法行為或結果行為又觸犯其他罪名(即他罪)的犯罪形態(tài)[18]。
第四,牽連犯是指犯罪的手段行為或結果行為與目的行為或原因行為和結果行為之間具有牽連關系[19]。
第五,牽連犯是指行為人以實施某一犯罪為目的而其方法行為或結果行為又觸犯其他罪名的犯罪形態(tài)[20]。
第一種定義與第五種定義較為相似但無實質區(qū)別,唯第五種定義在第一種定義的基礎上強調牽連犯系一種犯罪形態(tài),其內涵與第一種定義無異。第二種定義提出了一個最終犯罪目的的概念,強調牽連犯數行為之間的牽連關系,這是其可取之處[20],但是,該定義將牽連犯僅限定為方法行為觸犯其他罪名的情形,而將原因結果型牽連犯排除在外,顯屬不當。第三種定義和第四種定義僅強調手段行為或結果行為與目的行為或原因行為和結果行為客觀上的牽連關系,沒有體現成立牽連犯行為人主觀上系基于一個終極的犯罪目的。目前,我國刑法理論通說認為成立牽連犯的前提是行為人主觀上需基于一個統一的犯罪意圖,客觀上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原因行為與結果行為需具有事實上的密切聯系。所以,第一種定義較第三種定義和第四種定義更為妥當。
牽連犯的基本構造為:第一,犯罪行為具有復數性,判斷行為單復數應以犯罪構成要件為標準;第二,數行為觸犯的罪名具有異質性;第三,數行為之間具有牽連關系;第四,數行為的目的具有終極性,即手段行為或結果行為的目的服務于基本犯罪行為的目的[21]。其中最具爭議的是對牽連關系的認定,對此,存在主觀說、客觀說和折中說的論爭,我國通說采用折中說。折中說認為,所謂牽連關系,是指從客觀上看,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或目的行為與結果行為之間具有事實上的密切聯系;主觀上看,行為人對數行為具有統一的犯意。在手段目的型牽連犯中,這種統一的犯意是指行為人實施手段行為,是為目的行為創(chuàng)造條件、提供便利。在汽車碰瓷犯罪中,首先,行為人實質上實施了數個行為,即制造交通事故行為和以交通事故為由向被害人、保險公司取得財物的行為,當前后行為該當數個不同的犯罪構成要件時,即可認為屬于牽連犯規(guī)范構造所要求的行為復數;其次,對于前后行為觸犯的罪名而言,前行為可能觸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故意毀壞財物罪或危險駕駛罪,后行為可能構成詐騙罪、敲詐勒索罪或盜竊罪、搶劫罪;再次,數行為的目的均服務于取財(詐騙罪、敲詐勒索罪或盜竊罪)這一終極目的。那么,前后行為是否均具有牽連關系,筆者認為不能一概而論。
當目的行為構成詐騙罪、敲詐勒索罪時,前行為與后行為之間存在牽連關系,當目的行為構成盜竊罪、搶奪罪、搶劫罪時,前后行為之間不存在牽連關系,這一區(qū)分的標準是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之間是否具有“事實上的密切聯系”。故意制造交通事故,使被害人誤以為事故系自己導致,繼而基于此種誤信給付“賠償款”,此時故意制造交通事故行為對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起到實質作用,具有事實上的密切聯系。行為人選擇醉駕車輛制造交通事故,以報警相要挾使被害人產生恐懼,并基于此恐懼處分財產,此時制造交通事故行為對實施敲詐勒索的貢獻較前種情形較小,但仍起到實質作用,具有事實上的密切聯系。與此不同,制造交通事故行為僅為盜竊、搶奪和搶劫行為創(chuàng)造機會,但對盜竊、搶奪和搶劫行為本身的實施并無實質貢獻,前行為產生的影響并未延續(xù)至實施后行為,不具有事實上的密切聯系。所以,制造交通事故行為與盜竊行為、搶奪行為和搶劫行為不存在牽連關系。綜上,在汽車碰瓷犯罪中,制造交通事故行為所構成的犯罪與詐騙罪、敲詐勒索罪構成牽連犯,應作一罪處斷(一般從一重處斷),而制造交通事故行為所構成的犯罪與盜竊罪、搶奪罪和搶劫罪不構成牽連犯,應實行數罪并罰。若行為人在故意制造交通事故之后才產生實施詐騙或敲詐勒索的犯意,則因不具備牽連犯所要求的統一犯意而不構成牽連犯,仍應作數罪處理。
注釋:
①參見《于大智、張文康敲詐勒索、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一審刑事判決書》(https://www.pkulaw.com/pfnl/a6bdb3332ec0adc4ee7f9d63efad45fa0273dc01183bb66bbdfb.html)。
②參見《王耐、魏天奇、于曉臣、孫長亮敲詐勒索罪一審刑事判決書 》(https://shlx.pkulaw.com/pfnl/a6bdb3332ec0adc4e54c5d889efd9961c982caddab0b9657bdfb.html?keyword=%E7%8E%8B%E8%80%9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