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的這一個”
——魯迅的留日生涯

本刊編輯部

1902年3月24日，尚未滿21歲的魯迅登上“大貞丸”號客輪駛離南京，29日在上海換乘日本郵輪“神戶丸”號，以大清國公派留學生身份赴日留學。4月4日抵達橫濱，隨后來到東京。自此，他先在東京私立弘文學院學日語，后在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學醫(yī)，再后來棄醫(yī)從文，前后在日留學七年。在日本的七年，正值其青春與成長的黃金時期：在此，他惡補知識，廣博眾長，轉(zhuǎn)向文學，并把文學視為終生志業(yè)；在此，他心憂國事，針砭痼疾，上下求索，不斷為自己也為民族和國家投石問路。

一位出生于敗落官僚地主家庭的中國留學生，遠渡重洋赴日求學，歷時七年完成告別舊我、重鑄新我的形象再生過程。事實上，魯迅作為“人之子”的偉大形象、內(nèi)涵及其超拔氣質(zhì)，在留日七年間即已初露端倪。他以其在文藝思想和實踐上的特立獨行、自成一體，以及在革命與啟蒙上既激進、勇猛又內(nèi)斂、冷靜的在場姿態(tài)和行動趨向，成就了一個與同代精英完全不一樣的知識者形象。他以其對自身形象與志業(yè)的重塑及其充分、有效的實踐，詮釋并賦予“青年”“青春”“成長”等關(guān)涉和象征中國從舊到新、由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蛻變的核心符號以全新、豐富、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和指涉意義。在今天看來，留日七年間的魯迅，無論其形象、經(jīng)歷，還是在翻譯和創(chuàng)作上所取得的實績，都昭示出重大而深遠的文化價值和歷史意義。

與陳天華、秋瑾、徐錫麟等留日革命志士，以及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等眾多身處異國、滿腔熱血的留日學生一樣，對積貧積弱的舊中國的失望，對弱國子民在異國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歧視凌辱的憤怒，以及為改變祖國現(xiàn)狀和形象所本能地萌生出的奮發(fā)行動，也構(gòu)成了青年魯迅學醫(yī)和棄醫(yī)從文的重要原因。雖然他也往來于同盟會、光復會等若干帶有革命性質(zhì)的政治團體之間并與其成員多有接觸，雖然他也以宣揚“斯巴達之魂”、誓做“革命黨之驍將”、踐行“我以我血薦軒轅”之志，充分顯示出血氣方剛、勇毅前行的革命銳氣，但他對“革命”的理解及其行動，又與崇尚武力或訴諸起義一派有著重大不同。在“立國”與“立人”之間，他視“立人”為先決戰(zhàn)略和措施，而“立人”首在“救心”。如何“救心”？在他看來，必須訴諸于文藝！因此，由醫(yī)學轉(zhuǎn)向文學，重新認知、塑造并宣揚文學在科學與啟蒙運動中的重要地位和巨大作用，也在魯迅留日七年間所從事的書刊編輯、文學翻譯和文論創(chuàng)作中，得到充分而集中的展現(xiàn)。這也為后來回國后的魯迅迅速突入“五四”文學現(xiàn)場、成為“新文學”奠基者和主將之一，作了理論與方法上的充分準備。

留日七年間的魯迅既是沖鋒陷陣的文化戰(zhàn)士，又是心緒彷徨、冷眼旁觀的沉思者。這從對“別求新聲于異邦”、“遵個性而張精神”、認定“改良必敗”的先鋒意識，到堅守“不克厥敵，戰(zhàn)則不止”的韌性精神，再到對徐錫麟、秋瑾式直接從事暴力革命而犧牲所作謹慎而理性的思考，都可從其彼時心態(tài)、言行和文藝實踐中得到驗證。意志堅定、崇尚戰(zhàn)斗，但又冷眼靜觀、時常質(zhì)疑，幾乎成為其一生中對形形色色的“革命”及其人物（包括同道人）所秉承的基本立場與姿態(tài)。留日時期的魯迅是“獨特的這一個”，回國后的魯迅更是“獨特的這一個”。正是因為對“獨特的這一個”的執(zhí)念和文藝表達，才生成了魯迅最具原創(chuàng)性、超拔性的文藝風景。

2022年是魯迅留日120周年，以此為契機，我刊2022年第9期特別推出“‘究竟是青春’——魯迅的留日七載華年”封面專題，以呈現(xiàn)魯迅在奔赴東洋、修習日語、轉(zhuǎn)向醫(yī)學、介紹科學、棄醫(yī)從文、編輯書刊、從事翻譯等一系列重大活動或事件中的真實形象。本文作者姜異新女士為著名魯迅研究專家，尤其對魯迅留日七年的諸多史料和細節(jié)有深入研究。珍貴的一手資料、流暢的講述話語、豐富的細節(jié)和場景呈現(xiàn)，以及在總體視野下對“魯迅的留日七載華年”及其傳主形象所作的原生態(tài)還原，都構(gòu)成了這部中篇傳記的鮮明特色。

2021年10月30日，在紀念魯迅誕辰140周年中日線上交流會上，中國駐日本大使孔鉉佑表示，魯迅先生是中國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眾所周知，魯迅先生在年輕時代與中國眾多仁人志士一樣留學日本，探求振興中華之路。他和藤野嚴九郎教授的故事也是中日兩國人民互學互鑒、友好交往的生動縮影，是我們共同擁有的寶貴財富，值得代代相傳，發(fā)揚光大。

而今，日本東北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已從當年的魯迅一人增至約1300多人（截至2021年9月），魯迅曾經(jīng)學習過的階梯教室也保存完好，學校資料館中還專門設(shè)有魯迅紀念展示室。仙臺市博物館分別設(shè)立于1960年和1992年的魯迅紀念碑與魯迅半身像，依然靜靜地矗立在郁郁蔥蔥的青葉山下，人們當年植下的樹苗已茁壯成蔭。那個120年前留日青年“周君”的故事，還在推進中日兩國文明交流互鑒的時空中繼續(xù)延展，繼續(xù)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