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蓉蓉
(六安職業(yè)技術學院,安徽 六安 237000)
《清平山堂話本》(以下簡稱《話本》)是明洪楩刊印的宋元話本小說集。作為最早的宋元話本刊刻本,本書對宋元話本增刪改動的地方不多,保留了宋元時期的語言面貌,加之話本這種文體自身的俚俗性、口語性,本書的語料價值向為學界看重。
兼語結構是漢語中一種特殊的動詞結構,一般是指前一動語的賓語兼作后一謂語的主語,即動賓短語的賓語和主謂短語的主語套疊、合二為一,形成有賓語兼主語雙重身份的一個“兼語”,可用符號表示為“S+V1+NP+V2”。NP既是V1的賓語,又是V2的主語。從語義角度說,各家分類各有不同,但基本可以認為,表使令義的兼語結構是漢語兼語結構的基本類型之一。近些年學界對其研究日漸深入,但能反映宋元時期該類兼語句在口語中存在面貌的研究成果不多。故筆者擬對《清平山堂話本》中表“使令致使義”的“教/交/叫”三種兼語結構作窮盡式考察,旨在還原三者在宋元口語中的存在面貌,為其語言年代的確認提供佐證,進一步充實相關結論。
“教”,《說文》中說:“上所施下所效也。從攴從孝。凡教之屬皆從教。古孝切?!薄敖獭钡幕玖x是上對下的教誨、教授,二者的共性是“指使別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有[致使][傳遞]的義素,所以“教”在后來引申為“使令致使”義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關于表“教誨”義的“教”何時在真正意義上和表“使令致使”義的“教”分流,學界尚有爭議。汪維輝認為,三國以前“教”作使役動詞的例子很少,這種“教”字真正在文獻中較多地使用是在晉代以后。[1]到了宋代,表使令義的“教”在用例數(shù)量上有較大增加,尤其是在詞曲、語錄、宮調一類較為口語化的作品中有明顯提高。
“交”,《說文》中說:“交脛也。從大,象交形。凡交之屬皆從交。古爻切?!瘪T春田指出,從來源看,唐代“交”有“交付”“付與”義,有[給予][一方傳遞給另一方]的義素,所以“交”有轉化為“使令致使”用法的語義前提。[2]關于“教”和“交”之間的關系,歷來學界關注較多。由目前的研究成果可知,二者的關系大體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
階段一:表使令指示義的“教”從表“教導”義的意義中區(qū)分開,語音上和“交”相同,產(chǎn)生了語法合流?!犊滴踝值洹酚涊d,“教”字在《集韻》《韻會》《正韻》中有兩音:一作居效切,并音較;一作居肴切,并音交?!敖弧弊衷凇都崱贰俄崟贰墩崱分凶骶与惹?,并音郊。音韻上的合流是二者混用的基礎。所以,太田辰夫認為“教”經(jīng)常用作使令義之后,可能跟“教導”義在聲調上有了區(qū)分,即讀作平聲,與同為“居肴切”的“交”音同,所以可以用“交”字來記音。[3]在《清平山堂話本》中也可見二者大量無差別混用的情況。
階段二:“交”字句逐步消失。相關研究表明,“交”字與“教”字在《元刊雜劇三十種》中通用,但明代以后基本上沒有“交”字表示使役義。楊月蓉認為,表使役的“教”字在明代由平聲變?yōu)槿ヂ?,與讀平聲的“交”字讀音不再相同,而與讀去聲的“叫”字讀音相近,因此不再借用“交”字。[4]其實,“交”字退出兼語結構還有書寫方面的原因,詳見下文。
叫,《說文》中說:“嘑也。從口丩聲。古弔切?!北玖x有強令、口頭威脅、宣戰(zhàn)的意思,后引申出呼喚、呼求、呼招等義,有[呼喊][傳遞]的義素,由此進一步引申出使令致使義。關于“叫”字發(fā)展出使役用法的時間,學界有爭議。太田辰夫認為,“叫”用于使役句是從明代開始的。[3]馮春田則認為,“叫”作為兼語結構的動詞產(chǎn)生于晚唐時期,宋代有少數(shù)用例,大量出現(xiàn)是在明清時期。[2]李文澤主張,“叫”在宋代語言中的用例不太多,而比較集中的用例都出現(xiàn)在南宋,因此將其定為宋代新產(chǎn)生的兼語動詞。[5]這些觀點的共性在于:“叫”發(fā)展出使令致使義用于兼語結構不早于晚唐時期,宋元是“叫”類兼語結構發(fā)展的過渡期,明清出現(xiàn)大量用例的可能性較大?!对挶尽分小敖小鳖惣嬲Z結構的研究有重要價值。
到了明末清初,隨著“叫”的廣泛應用,產(chǎn)生了“教/叫”兼語結構交替之勢,此后“教”逐漸衰落,最終被“叫”取代。究其原因,從語音上來看,“叫”在《集韻》《韻會》作古吊切,并音訆(jiào),而在明代表使役的“教”字由平聲變?yōu)槿ヂ?,二者發(fā)音相近、用法相同,在同樣的語法位置上可能產(chǎn)生了排擠效應。不過,“教”字兼語結構被淘汰的具體原因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從歷時發(fā)展角度來說,宋元時期的“教/交/叫”類兼語結構是兼語結構發(fā)展的重要時間節(jié)點。要弄清三類結構在《話本》中的語言全貌,首先須對這三類兼語結構作句法分析。不妨將其句法構成記錄為“NP1+教/交/叫(VP1)+NP2+VP2”。
NP2既是“教/交/叫”的受事,也是負責執(zhí)行VP2表達的動作、行為、情感的施事。根據(jù)兼語NP2的不同,我們可以將其分為以下幾種情況。
其一,NP2由單個詞語充當,基本以專有名詞和代詞為主。例如:
(1)李社長教安住將骨殖放在堂前。
(2)如何半月才回?交媽媽終日憂念!
(3)仙女問道:“你是何家孩兒?甚人叫你來?”
其二,NP2由偏正短語充當。例如:
(1)教兩個獄子把靜山大王押入牢里去。
(2)好交你得知,便是我交賣馉饳兒的僧兒把來。
其三,NP2由聯(lián)合短語充當。例如:
(1)賞中秋月,交小的同小二兩個在一邊吃酒,我兩個都醉了。
(2)媽媽道:“我兒,你去叫你哥嫂及早起來,前后打點?!?/p>
其四,部分兼語出現(xiàn)省略。例如:
(1)付與當直王吉,教(他)分付家中孺人。
(2)蒲左丞交(人)帶謝小桃上廳來跪下。
(3)蔣真人道:“與吾打殺,立交(它)現(xiàn)形!”
句子(1)(2)(3)中,省略的成分多為代詞或專有名詞,這些詞或依靠上下文語境而不必說出,或承前省略。其中,“教/交”類兼語結構出現(xiàn)兼語省略的情況較多,而“叫”類兼語結構在《話本》中尚未發(fā)現(xiàn)此類用例,可見此時“叫”類兼語結構句法成熟度尚不如前兩者。
根據(jù)VP2成分不同,可以將其分成以下幾種情況。
其一,VP2由單個動詞充當,除了單音節(jié)動詞外,也出現(xiàn)了一些雙音節(jié)動詞,說明動詞的雙音節(jié)化在此時口語中已經(jīng)有了進一步發(fā)展。例如:
(1)且喚茶博士買一角酒、二斤肉來,交楊溫吃。
(2)忽見一群仙女下來洗藥瓶,仲舒便教老王躲過了。
(3)今日不曾得他半分之力,不如交他回去。
(4)縣令著人去說,交他接待。
(5)甫能住轎到門首,如何又叫我開口?
其二,VP2由動賓短語充當。例如:
(1)此事切不可泄漏,只交他做個小頭陀。
(2)婆子道:“教我討個細人,要生得好的?!?/p>
(3)隨即討乘轎子,叫人抬了嫁妝。
其三,VP2由狀中短語充當。例如:
(1)如何半月才回?交媽媽終日憂念!
(2)教兩個獄子把靜山大王押入牢里去。
(3)長老叫行者引巡檢去山間尋。
其四,VP2由連謂短語充當。例如:
(1)前日,一件物事教我把去賣,吃人交加了。
(2)見那婆子道:“娘娘交我來請你?!?/p>
(3)只見員外分付:“叫張狼娘子燒中茶吃!”
其五,VP2由聯(lián)合短語充當。例如:
(1)卻說蘇老泉的孩兒長年七歲,交他讀書寫字,十分聰明。
(2)老潑狗,老潑狗,叫我閉口又開口。
其六,VP2由中補短語充當。例如:
(1)婆婆道:“教我憂殺!”
(2)長老開了鎖,將廚內物件都收付了,卻交紅蓮坐在廚中。
(3)安撫相公正直廳上押文書,叫左右叫至廳下。
其七,VP2由兼語短語充當。例如:
(1)不要交人識破他是女子。
(2)司公怕銼過時辰,便叫張待詔媽媽自向前請新人下轎。
其八,VP2由緊縮句充當。例如:
(1)張二官自思量道:“他兩個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2)有分交小二死無葬身之地。
其九,VP2用整句來充當。例如:
(1)夫妻商議已定,教安?。骸鞍萘俗鎵灒喝缓笕ヘD菈炃?,也拜兒拜?!?/p>
(2)浦左丞交:“揪下打一百,打死了罷!”
(3)左丞不問事情,叫:“先打一百黃荊,卻問?!?/p>
此類情況以“教/交”類兼語結構為主;“叫”類兼語結構也有這種用法,但全書中僅存一例,如例(3)所示。這再次印證了“叫”字兼語結構句法成熟度尚不如前兩者。
根據(jù)NP1和NP2之間的語義關系、NP1和VP2之間的語義關系不同,從以下兩個角度對《話本》中的“教/交/叫”類兼語結構進行語義分析。
根據(jù)使役句式中主語NP1與兼語NP2的語義關系,馮春田將使役句分為具體使役和抽象使役兩類。他認為,具體使役句的主語NP1發(fā)出使役的動作,是使役動作的施事。抽象的使役句的主語NP1不表現(xiàn)為使役動作的施事者,兼語NP2由于某種原因或一定的條件,發(fā)出某種動作或呈現(xiàn)出某種狀態(tài)。[3]
《話本》中“教/交/叫”類兼語結構中表具體使役的句子,主語NP1一般都是發(fā)出致使、命令義的施事者。例如:
(1)李社長教安住將骨殖放在堂前。
(2)錢大尹大怒,交左右索長枷把和尚枷了。
(3)我兒,你去叫你哥嫂及早起來,前后打點。
以上三個例子中,NP1“李社長、錢大尹、你”是施事。NP2“安住、左右、你哥嫂”在“教/交/叫”使役動作的影響下,發(fā)出“放、枷、起來”等動作,使役動詞“教/交/叫”和兼語后動詞VP2的關聯(lián)性較強?!对挶尽分斜硎揪唧w使役的例子還有:
(1)鄰船上有一販棗子客人,要取一個二娘子,特教小人過船來。
(2)媽媽交安排素食,請真人齋畢。
(3)只見員外分付:“叫張狼娘子燒中茶吃!”
在《話本》中,“教/交”類兼語結構也有表示抽象使役的例子。例如:
(1)若是他得了官時去看他,交人道我趨時奉勢。
(2)丈夫又不要我,又沒一個親戚投奔,教我那里安身?
例(1)中“交”的施事并無定指,NP2“人”泛指除說話人之外的其他人。上文中“他得了官時去看他”的原因,導致了“道我趨時奉勢”的結果,應視作抽象使役。例(2)中“教”的施事亦無定指,NP2“我”是因為“丈夫又不要我,又沒一個親戚投奔”而出現(xiàn)“無處安身”的結果,也應視作抽象使役?!对挶尽分小敖小鳖惣嬲Z結構表具體使役的例子較多,但筆者尚未發(fā)現(xiàn)其表抽象使役的例子。
1.指示使役:NP1(施事)+教/交/叫(VP1)+NP2(受事)+VP2(自主性動詞)
前面提到,“教”表使役用法源自其“教導、教誨”義,“交”表使役用法源自其“交付、付與”義,“叫”表使役用法源自“呼叫、召喚”義?!敖虒?、教誨”義一般通過語言來命令、勸導,“呼叫、召喚”義多指用語言把人喚來,“交付、付與”義亦暗含人與人之間的施受動作。因此,“教、交、叫”類兼語結構表使役時,其施、受事者均為指人名詞或代詞。在指示使役的情況下,NP1和使役動詞“教/交/叫”之間的關系較為密切,而NP2、VP2之間的關系更為密切,NP2自主性更強。例如:
(1)縣令著人去說,交他接待。
(2)嚴先生教我往太白山中見母,今日拜別便行。
(3)司公怕銼過時辰,便叫張待詔媽媽自向前請新人下轎。
(4)高氏叫洪三變具棺木,扛出城外化入場燒了。
(5)乃叫洪三將些柴米、炭火、錢物,送與周氏。
(6)蔣真人道:“交徐守真將一道靈符,將兩枚大釘,就花園門首地上便釘將下去。”
前三例中,VP2“把來與小娘子”“往太白山中見母”“向前請新人下轎”,要依靠NP2完成,NP1“縣令、嚴先生、司公”對VP2缺乏可控性,密切度和關聯(lián)度較低,VP2動作是否成功依賴于NP2的自主性。此外,表指示使役的兼語結構出現(xiàn)和“把”字結構、連動結構等嵌套使用的傾向,旨在使語言表達精密化、豐富化,可見《話本》中表指示使役的“教/交/叫”類兼語結構已經(jīng)發(fā)展得較為成熟。
2.一般致使:NP1(施事)+教/交/叫(VP1)+NP2(受事)+VP(非自主動詞)
如果在使役結構當中,NP1對VP2的控制度逐步上升,而NP2對VP2控制度逐步下降,VP2和NP2的密切度減弱,NP2從原本的受事者角色向當事者靠攏,就出現(xiàn)了一般致使。《話本》中“教/交/叫”類兼語句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般致使的用法。有別于指示使役之處,VP2一般是認知類、狀態(tài)類、心理類非自主動詞。例如:
(1)好交你得知,便是我交賣馉饳兒的僧兒把來。
(2)我哥性兒烈如火,那時叫你認得我。
(3)吾故意裝瘋做癡,交他不識咱真相。
(4)蔣真人道:“與吾打殺,立交現(xiàn)形!”
(5)如不閉目,交你死于非命。
(6)張二官自思量道:“他兩個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7)四百四病人可守,惟有相思難受。不疼不痛惱人腸,漸漸的交人瘦。
(8)婆婆道:“教我憂殺!”
(9)如何半月才回?交媽媽終日憂念!
沈家煊認為,認知動詞對知覺(如看、聽、認)等并沒有控制能力,是否感受到是不以主體的意志為轉移的。[6]在例(1)至例(4)中,兼語NP2依然是“你、他”之類有生命的名詞,但作為VP2(知、認、識等)的施事,對VP2并沒有控制能力,VP2反而受NP1的影響更大一些。相較于認知動詞,感覺動詞的非自主性更強。在例(5)(6)中,動詞“死”是狀態(tài)動詞,動詞VP2的主要施事者是NP1,NP2對動詞VP2幾乎沒有控制性。例(7)至例(9)中,“瘦、憂”等均屬于狀態(tài)動詞,和NP2的關聯(lián)度遠遠不如和NP1的關聯(lián)度。以上用例均屬于一般致使,樸鄉(xiāng)蘭又將其細分為操控致使、心理致使等[7]。從指示致使到一般致使的轉變,是“教/交/叫”進一步從使令義發(fā)展為致使義的語義特征。其中,“教/交”表一般致使的用法已經(jīng)較為普遍,但“叫”表致使義的用法僅處于嶄露頭角的階段,尚未普及和成熟。
為了進一步厘清《清平山堂話本》中“教/交/叫”三類兼語結構的存在狀況,筆者對不同篇目中三者的出現(xiàn)頻率作了窮盡式統(tǒng)計,如表1所示。
表1 《話本》中“教/交/叫”三類兼語結構出現(xiàn)次數(shù)對照表
從表1的統(tǒng)計結果看,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其一,從總體出現(xiàn)次數(shù)看,“教”字結構有38例,“交”字結構有96例,“叫”字結構有58例?!敖弧弊纸Y構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叫”次之,“教”居末。“交”出現(xiàn)次數(shù)明顯高于“教”,究其原因,可能和二者的書寫難度有關。話本源自民間說話技藝,它始于唐代,興于宋元。宋元話本中有大量口語性很強的人物對話。作為最早的宋元話本刊刻本,《清平山堂話本》反映了話本語言的俚俗性。從書寫難度上說,易書寫的“交”的使用次數(shù)遠高于“教”更印證了這一點。筆者比對了《話本》中的《簡帖和尚》和由明代文人馮夢龍改編而成的《簡帖僧巧騙皇甫妻》,發(fā)現(xiàn)同樣句法位置上的“交”,均被馮夢龍改成了“教”。具體例證對比如下:
(1)①好交你得知,便是我交賣馉饳兒的僧兒把來。(《清平山堂話本·簡帖和尚》)
②教你得知,便是我教賣馉饳的僧兒把來你的。(《喻世明言·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2)①我把來與小娘子,又不交把與你,你卻打我。 (《清平山堂話本·簡帖和尚》)
②教我把來與小娘子,不教我把與你,你卻打我。(《喻世明言·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3)①錢大尹大怒,交左右索長枷把和尚枷了。(《清平山堂話本·簡帖和尚》)
②錢大尹大怒,教左右索長枷把和尚枷了。(《喻世明言·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喻世明言》是明末馮夢龍纂輯的白話短篇小說集。馮夢龍從小受到很好的文化教育,他的改動初衷是改俗為雅,這從側面證明了《話本》中的“交”其實就是“教”的俚俗版借音字。
在一些篇目如《花燈轎蓮女成佛記》《錯認尸》中,“叫”類兼語結構的出現(xiàn)頻率大于“教/交”類兼語結構,說明在宋元口語中“叫”類兼語結構已經(jīng)得到廣泛運用并基本趨于成熟,而不是一般認為的到明代才出現(xiàn)爆發(fā)式運用。這點可以參考同時期《元刊雜劇三十種》中的“叫”類兼語句相關研究成果。
其二,從具體的篇目看,一些篇目如《柳耆卿詩酒玩江樓記》《西湖三塔記》《合同文字記》中只出現(xiàn)“教”或“交”類兼語結構,沒有“叫”類兼語結構;有些篇目如《快嘴李翠蓮記》只出現(xiàn)“叫”類兼語結構,沒有“教”或“交”類兼語結構;有些篇目如《簡帖和尚》《錯認尸》中存在三種句子交雜出現(xiàn)的情況。在《三言》中,馮夢龍均將“教/交”類兼語結構統(tǒng)一為“教”,而對“叫”類兼語結構進行了保留。參考目前學界對三類兼語結構的研究成果,這種情況其實反映了《話本》中不同篇目的年代早晚問題,即《柳耆卿詩酒玩江樓記》《西湖三塔記》《合同文字記》等出現(xiàn)的年代較早,《快嘴李翠蓮記》出現(xiàn)的年代偏晚。
此外,從三類兼語結構的句法分析看,《話本》中的“教/交/叫”類兼語結構,兼語NP2大部分是名詞或名詞性短語,少數(shù)可承前省略;兼語后的動詞VP2可由單音節(jié)或雙音節(jié)動詞充當,也可以和“把”字結構、“將”字結構或連謂結構甚至短句等進行組合,用以滿足語言表達日趨精密、復雜的要求;從三類兼語結構的語義分析看,《話本》中的“教/交”類兼語結構基本上都已發(fā)展出具體使役和抽象使役的用法,也已經(jīng)發(fā)展出指示使役和一般致使的用法,而“叫”類兼語結構依然停留在具體使役、指示使役的階段,抽象使役和一般致使的用例較少??梢?,“叫”類兼語結構在宋元口語中的用法尚未成熟,最遲可能在明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