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日本雅樂多元文化構成

孫藝嘉

（海南大學）

一、雅樂的內(nèi)涵

雅樂起源于中國，后傳入日本、朝鮮等國家，并以不同的形式生存發(fā)展起來。雅樂在不同的國家，其音樂內(nèi)涵也是不盡相同的。在我國，春秋時期孔子就認為“雅”即正，是最正統(tǒng)的音樂。所以在中國古代逐漸發(fā)展鞏固與完善的禮樂制度中，雅樂作為其附庸，成為了王權統(tǒng)治與國家權威的象征。同時雅樂隨著禮樂制度的發(fā)展，其內(nèi)涵也不斷擴大，由最初只是象征王權的音樂，后發(fā)展成為祭祀、征伐、宴饗、朝會等禮儀活動，甚至在唐宋之后，雅樂下移進入各地官府，成為專為文廟祭孔而創(chuàng)作的音樂。

然而，中國雅樂最主要的功能是用于政治教化作用，統(tǒng)治階級將“禮樂治國”的思想貫穿其中，日本在學習吸收中國音樂的同時也接納了部分音樂思想內(nèi)涵。從日本孝謙天皇所提出的“移風易俗，莫善于樂”的政治主張就與雅樂中的政治思想相一致。宮廷音樂中的雅樂用于宮廷祭祀活動和典禮儀式之中，內(nèi)容都是歌頌統(tǒng)治者的功德，較為嚴肅、莊重。因此，雅樂從不同程度中表達了統(tǒng)治階級的固有思想。唐代的雅樂，政治功能被削弱，娛樂功能得到了加強，各種不同風格音樂的融入也讓雅樂的政治功能呈下降趨勢。

中國與日本兩個國家隔海相望，其音樂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由于兩個國家有著不同的文化底蘊，不同的語言，因而也產(chǎn)生了差異性。

日本雅樂，是發(fā)端于奈良時期，流行于平安時期的一種傳統(tǒng)音樂，距今已有一千數(shù)百年的歷史，可根據(jù)其起源，分為三種。其一，源于日本本土的國風歌舞，即神樂、東游、久米舞等。其二，公元5—8世紀，由東南亞各國的儀式音樂演變而來的，即中國、朝鮮半島等國家的儀式音樂。其三，是日本平安時期顯露的新型歌曲樣式，即催馬樂與朗詠。

日本雅樂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從廣義上來說有神樂（日本具有代表性的神事歌舞，又稱作“神游”），東游等日本傳統(tǒng)音樂，在雅樂中稱為“和樂”。狹義的雅樂指中國、印度等地傳入的音樂，并分為左方與右方音樂。再者便是平安中后期流行的以日本漢詩配上模仿唐代雅樂風格所創(chuàng)作的聲樂曲。

但是，對于日本雅樂源于我國唐代燕樂，是由遣唐使帶回日本，中國學術界似乎已有定論。打個比方，有些較知名的學者說過，“日本雅樂是傳自我國唐代的俗樂（亦稱為燕樂），這是無可置疑的”。然而，也有學者提出，日本雅樂從一開始就呈現(xiàn)出多元文化屬性，而并非單一民族文化——唐文化構成。歷經(jīng)千年的日升月落、斗轉(zhuǎn)星移，日本雅樂已衍變成日本傳統(tǒng)氣質(zhì)的音樂樣式。

二、日本雅樂多元化構成

日本雅樂的多元化構成，體現(xiàn)在雅樂繼承了日本本民族文化、吸收了東南亞歌樂文化并傳播日本宮廷時尚文化。

日本平安時期（794—1191），其雅樂中已經(jīng)將左、右方與國風歌舞區(qū)別開來。左方指中國、印度等地傳入的音樂，又稱之為唐樂。右方指朝鮮半島、滿洲等地傳進的高麗音樂。除了傳自外來音樂的左、右方，日本民族的樂舞也是雅樂初期較為主要的，并被稱作國風舞。之后，日本平安時期應運而生的新型歌曲體裁，即催馬樂與朗詠也融入了雅樂。以下將逐一進行闡述：

（一）國風歌舞

日本的歌舞藝術可以追溯到古代。據(jù)《日本書紀》中的記載“允恭天皇7年，皇宮殿內(nèi)舉行宴會，天皇親自撫琴，皇后隨月翩翩起舞”。由此可以得知，日本古代宮廷中的音樂活動較為繁多。諸如神樂歌、東游、久米歌等皆是日本早期的歌舞藝術。公元701年，設立雅樂寮，國風歌舞亦歸屬其中。

雅樂中的國風歌舞，其特征是歌唱時配有伴舞，并使用和琴、笏拍子等樂器伴奏。笏拍子是木制打擊樂器，材質(zhì)常采用枇杷、水松等；和琴又稱之為御琴，在日本雅樂樂器中享最高地位，由此可以看出國風歌舞在雅樂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

久米歌舞是國風歌舞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其內(nèi)容是歌頌神武天皇建立大和政權的汗馬功勞，歌手隨樂放歌，舞蹈演員隨歌而舞動，并配以和琴、篳篥等樂器伴奏，表現(xiàn)出歡快熱烈的氣氛。久米歌舞的表演可追溯到奈良東大寺大佛開眼儀式，之后頻繁在皇家儀典中表演。久米歌舞歷經(jīng)失傳、復原等磨難，直至1989年平成天皇即位，久米歌舞才得以重現(xiàn)其形、大放異彩。

人長歌舞是國風歌舞之中較為著名的節(jié)目。其內(nèi)容出自《日本書紀》和《古事記》之中關于天照大神的故事傳說。傳說中，天照大神因怒氣而避于巖戶中，因此世界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眾神紛紛前往探望，舞神天宇姬翩翩起舞，天照大神被天宇姬舞蹈所吸引，重出巖戶，世界終重現(xiàn)光明之中。人長歌舞在表演時，表演者穿白衫，戴黑冠，手執(zhí)楊桐樹枝，并將樹枝上掛白娟所纏繞的藤條圓框，意指神境，因此人長歌舞具有一種神秘的魅力，深受日本人所喜愛。

國風歌舞傳達著日本民族文化的最基本的審美，因此在雅樂中有著獨一無二的位置，也正因如此，將日本雅樂歸為唐音樂的體系范疇顯得較為不妥。

（二）唐樂與高麗樂

日本的外來音樂最早可溯源到允恭天皇期間（412年12月—453年1月14日），允恭天皇去世，新羅國委派幾十位樂人去往日本，表演祭祀音樂。自此，打開了日本對外交流的大門，外來音樂廣泛的運用在儀式活動中。約6世紀時，百濟音樂家?guī)е緡魳妨魅肴毡尽?世紀時，著名百濟音樂家味摩之在日本傳授伎樂舞、器樂曲。由圣德太子將味摩之的伎樂舞引入佛教音樂之中。此后，中國音樂家秦河勝在日本大阪的寺院里傳授伎樂舞和雅樂，朝鮮半島的音樂家在奈良的寺院里進行音樂活動。此時，外來音樂已廣泛應用于宴饗及儀式活動之中。

公元701年，日本正式成立雅樂寮，并將不同國家的音樂歸納在日本皇室儀禮典范中。到了公元9世紀，隨著許多優(yōu)秀音樂家的涌現(xiàn)，以藤原貞敏為主導，實施了一番后代稱之為“樂制改革”的雅樂文化運動。在這場改革中，將宮廷雅樂中的外來音樂加以限制，使其規(guī)范化。劃分為傳自大唐的唐樂，又稱左方、左舞（其中包括天竺等國的音樂）和傳自朝鮮半島的高麗樂，又稱右方、右舞（其中包括新羅的音樂）。并且對雅樂中的樂器進行了調(diào)整，將樂隊定為笙、篳篥、笛三管；琵琶、箏二弦；羯鼓、太鼓、鉦鼓三鼓的樂隊編制。還將唐樂中60調(diào)理論變得更加簡潔，成為了日本的壹越調(diào)、平調(diào)等6調(diào)理論。從以上可以知曉，日本雅樂融入了唐代燕樂與高麗樂，這些不同國家的音樂對日本雅樂體系建立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以下將簡單闡述唐樂與高麗樂。

唐樂自改革后，就稱之為左方、左舞。日本雅樂中，源于唐樂且代表性的作品有《太平樂》《鳥歌萬歲樂》《秦王破陣樂》《蘭陵王》《春鶯囀》等。《蘭陵王》是佩戴假面的樂舞，飾演蘭陵王的舞者需佩戴畫有金顏色龍的面具。其舞蹈內(nèi)容是，北齊高長恭用木頭刻畫了兇神惡煞的面具，為了遮蓋他漂亮的臉龐，上陣殺敵的故事?！度f歲樂》講述了君主的豐功偉業(yè)，傳說中，君主治理朝政時，鳳凰來儀，接連數(shù)聲啼鳴賢王萬歲。于是，人們將此場景編為歌舞，舞者需身穿鳥形盔甲，右臂露出紅袍。演出場景為天皇的即位大典之上。除此之外，日本名師還模仿寫作了大量類似唐樂的作品，例如《長慶子》《千秋樂》等。

高麗樂在日本雅樂中稱之為右方、右舞，其特點為身穿青色系服裝的歌舞樂并具有古代百濟、新羅的樂舞風格。其代表作品有《綾切》《蝴蝶》等等。《蝴蝶》歸于童舞，跳舞的兒童頭套上有牡丹花紋，拿著花朵，顫顫而舞?！毒c切》為四人組舞，其風格文雅別致。

（三）朗詠與催馬詠

朗詠，是以漢文詩詞進行歌唱的體裁。催馬詠是日本流行的民間歌謠。朗詠與催馬詠后來傳入宮廷，深受宮廷貴族們的喜愛，并加入了雅樂，是雅樂重要組成部分，為日本雅樂的繁榮增添了新的生機。

朗詠的代表作是藤原公任的《古今和漢朗詠集》，書中的詩都有相應的旋律，并采取獨唱和齊唱的方式輪流演唱。其伴奏為笙、篳篥、笛三管伴奏。催馬詠在宮廷中廣為傳唱，平安中期達到鼎盛，約有60首流傳，但至今只有6首為人所知。日本雅樂中催馬詠與朗詠的交織，是雅樂民族化的結晶。

三、日本雅樂與中國文化之淵源

日本雅樂是以中國唐代宮廷音樂為基礎，建立起來的皇家音樂。從公元701年至今已有一千數(shù)百年的發(fā)展史。日本對于傳統(tǒng)音樂文化，一直保存至今，因此人們才得以窺見日本雅樂，從中感知日本雅樂與中華文化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首先，日本雅樂傳承了大量唐樂的曲目，如：《蘭陵王》《春鶯囀》《太平樂》《鳥歌萬歲樂》《打球樂》《五常樂》《還城樂》《傾杯樂》《夜半樂》《秦王破陣樂》《青海波》《雞德》《武德》等。此類曲目的特點是大多都有配以相關唐文化內(nèi)容的解釋說明。例如《太平樂》，講述了楚漢爭霸時鴻門宴的故事。并使用唐樂中的曲調(diào)，此乃屬武舞。在《枕草子》中也有“大刀揮舞”“英武華麗”的相關記載。《五常樂》，據(jù)說是在唐朝貞觀末年，由唐太宗將仁義禮智信五常，配以宮商角徵羽五音而作。該曲由序、詠、唱、破、急結構所組成。《雞德》，意指文、武、勇、仁、信五德，曲調(diào)采用唐樂中的平調(diào)，屬于管樂曲。此曲講述了漢代軍隊英勇善戰(zhàn)，擊敗了雞頭國的歷史故事?！段涞隆废鄠鳛闈h高祖所作，采用了唐樂中的壹越調(diào)，此屬管弦曲。關于《春鶯囀》這一樂曲，有兩種說法。一種說為唐太宗所作，另一種說為唐高宗所作。據(jù)記載，唐高宗于晨間聽到鶯叫聲，命樂工白明達寫曲，并將此曲稱為《春鶯囀》?！洞胡L囀》屬于舞樂，婀娜多姿的舞蹈配以華麗的服飾。在日本平安時代的書籍中，也有關于《春鶯囀》在宮廷表演的記載，由此可見，《春鶯囀》屬于早期的雅樂作品之一。目前，日本雅樂現(xiàn)存的唐樂曲目，多數(shù)都可以在唐代古籍中找到相對應的文字。如，《教坊記》中記載《春鶯囀》的相關內(nèi)容；《太平樂》《萬歲樂》在《舊唐書·音樂志》《通典》《教坊記》中均有記述；唐代歌舞戲《蘭陵王》在《教坊記》《通典》中有所記載。因此從上述所列，有關日本雅樂的重要作品中，可知曉日本雅樂與唐文化之間的淵源。

其次，唐樂的傳入，使日本音樂理論體系逐漸完善。日本遣唐使將《樂書要錄》等書籍及銅律管帶回東瀛，在唐樂理論基礎上進行改善，將唐樂原本所依據(jù)的六十調(diào)理論簡化為六調(diào)理論。除此之外，唐樂中的曲式結構，在雅樂中得以傳承。日本雅樂中所使用的序、破、急等曲式結構，就與唐樂中曲體結構相一致。

最后，日本雅樂中所使用的樂器、服飾等均體現(xiàn)中國文化元素。日本雅樂使用笙、笛、篳篥三管；箏、琵琶二弦；羯鼓、太鼓、鉦鼓三鼓的樂隊編制。其中，龍笛仍保留唐代笛子的形制，箏至今仍然保持唐式13弦的形制。其他樂器，如篳篥、羯鼓等也可尋覓到唐代樂器的身影。

四、日本雅樂與宗教的聯(lián)系

日本的宮廷雅樂與宗教相互融合，因此具有獨特的宗教特色。主要可分為以下兩類：

其一，雅樂與佛教。日本早期奈良佛教、平安佛教中的禮儀音樂，如二月堂聲明、天臺聲明、真言聲明中的音樂理論，皆是根據(jù)唐樂中的雅樂音樂理論體系為基礎建立完善起來，并在宣傳教義中有著較為重要的作用。圣德太子于公元6世紀，創(chuàng)建大阪四天王寺，于是便成為太子信仰之地，有著悠久的歷史。四天王寺作為培育樂師的重要場所，從未中斷過對于本國樂師的雅樂培養(yǎng)，雅樂在此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寺中的雅樂展示，使得人們能夠觀賞到一代代所流傳下來的雅樂之禮。每年4月22日、8月18日、10月22日可以在四天王寺觀看雅樂中“蘇利古”等儀式。鑒于四大天王寺舞樂的傳播與影響，被認定為重要無形民俗文化財富。

其二，雅樂與神道。在日本各地神社、神宮中，雅樂的演出主要在熱田神宮、明治神宮、伊勢神宮、春日大社等神社、神宮之中。其中，伊勢神宮作為最重要的神宮，供奉了天照大神。因此，在伊勢神宮里雅樂演出較為頻繁，如1月11日“御饌”儀式上表演“東游”、春秋季神樂節(jié)與中秋賞月大會上則需展演樂舞。熱田神宮是日本最古老和地位最高的神宮之一，至今已有1900年的歷史。熱田神宮中供奉歷代天皇所傳承并且象征皇位繼承標志的草薙劍，即日本三大神器之一的天業(yè)云劍。此神宮中常年祭祀活動頻繁，多達70余項，其中踏歌神事與舞樂神事最具有代表性。奈良的春日大社，一到年中演出便有所增多，如立春前需舉行燈籠節(jié)，3月13日舉行春日大祭并展演舞樂。明治神宮坐落于東京澀谷，是供奉明治天皇和昭嫻皇太后靈位的地方，是日本神道的重要神宮。明治神宮每年舉行春、秋大祭，期間展演雅樂。

五、結語

日本雅樂，作為外來音樂文化，其主流是傳自中國的唐樂，其支流是日本本民族的音樂文化。經(jīng)過漫長的時間推移中，雅樂已經(jīng)融入日本本民族固有文化，變成日本傳統(tǒng)音樂不可或缺的部分。傳承至今的雅樂在形式內(nèi)容和文化功能等方面都體現(xiàn)多元化的特性，是世界民族音樂一抹絢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