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與互動，理性與感性的現(xiàn)代設計思考
——評《動態(tài)閱讀——關于圖像和文字互動關系的研究》

宋 軍

（南昌航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江西南昌 330063）

近日拜讀了長沙學院晏虹輝教授的專著《動態(tài)閱讀——關于圖像和文字互動關系的研究》，在感佩作者作為藝術設計同行所具備的知識結構宏博精深之余，更覺得這是一本藝術設計實際操作中，如何實現(xiàn)圖像與文字互動的導引指南！

如副標題所示，《動態(tài)閱讀》是一本研究圖像和文字互動關系的專著，全書分為知卷·認知圖文、識卷·動態(tài)圖文和行卷·互動圖文三個部分?！罢J知圖文”簡要介紹了文字與圖像的起源、關系以及圖文二者之于人類文明的作用，是該書的研究基礎?！皠討B(tài)圖文”以縱深的史學眼光，梳理了媒體發(fā)展進程中圖文關系的變化以及在不同介質載體的表現(xiàn)，并定格于“讀圖時代”，以當下新媒體生態(tài)為背景，重點描述和探討圖文關系的新表現(xiàn)對現(xiàn)代受眾閱讀形態(tài)施加影響的動力因素與底層邏輯?！盎訄D文”則是在前兩卷研究的基礎上，將圖文關系、圖像、文字與人的關系的研究所得落于實際應用——專門研究設計操作中圖文創(chuàng)意的模式和方法，以順應當下“讀圖”樣式的傳播行為，最終通過圖文互動進而達成人與作品的互動，實現(xiàn)信息傳播效果的最優(yōu)化?！盎訄D文”也是最貼近設計實務、最能體現(xiàn)全書價值的部分。

我從事設計、教學與研究二十余年，雖然清晰明了文字是圖像、圖形創(chuàng)意和設計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深知無論從圖像還是文字都能進行設計創(chuàng)意，也意識到網絡時代“讀圖”對圖文設計的利弊和需求迫切，并且開始沉心思考圖像與文字的關系——現(xiàn)代設計的關鍵問題之一，也是我已經在教學中對學生進行針對性強化和增添訓練的環(huán)節(jié)。雖然，還沒來得及對自己的這些研究和嘗試進行梳理和歸納，但《動態(tài)閱讀》的研究方向，尤其是圖文互動、設計與人的互動的研究維度以及圖文關系處理的方法論等等，確實令我頗受啟示。

一、融合：圖文互動的基礎

作者在書中引述過公元六世紀教皇格里高里的一個觀點，“圖像對于無知的人來說,恰如基督教《圣經》對于受過教育的人一樣,無知之人從圖像中來理解他們必須接受的東西;他們能在圖像中讀到其在書中讀不到的東西”——這就是圖文融合。多年前我游歷歐洲諸國時，參觀過梵蒂岡和眾多博物館、美術館，親眼看見了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拉斐爾、波提切利等大師的諸多名作。當我躑躅于《最后的晚餐》《最后的審判》《天頂畫》《維納斯的誕生》等畫作，流連在“拉奧孔”“大衛(wèi)”等雕塑前時，坦率地講，除了欣賞大師們的技法，對作品的內涵和表意知之甚少。作為來自東方中國的我，并不認為這是無知或知識面狹窄，而是浸透于骨髓的文化差異所致。絕大部分歐洲人對《圣經》、希臘神話故事熟稔非常，因此，當他們面對這些宗教畫作和雕塑時，相關的文字內容自然浮映腦海，如同我們看到陰陽魚、女媧、孫悟空、老子等圖案、形象時，自然就聯(lián)想到《易經》《山海經》《道德經》和《西游記》中的文字與描述一般——這就是圖文融合。

書畫同源是中國自古以來圖像與文字關系的傳統(tǒng)，十八世紀之前的西方也大抵如此，十八世紀中葉以后直到現(xiàn)在，詩畫差異論是歐洲美學領域圖文關系的主流觀點。作者認為“中國畫是以漢字和書法為基礎的視覺藝術，古詩詞是中國古典文學之精粹。”“歐洲關于圖像與文字關系從古至今都沒有停止過的爭論，從來也沒有放棄過的‘語言中心論’，盡管也有過曾經的、短暫的‘詩畫同一說’?！蔽屹澩髡哧P于東西方文化中圖文關系差異的比較觀點，也認可語言文字演進變化（中國的文字是象形文字，拼音文字是歐洲的主要語文工具）是差異形成的原因之一，但我更加認為，從地理、種族、宗教和人文的角度分析，以拼音文字為主的歐洲，傳統(tǒng)至今的圖文關系還是以融合為主流——趨同文明掩蓋下的融合。首先，歐洲面積1061萬平方公里，人口數(shù)量不及8億，居民中99%屬歐羅巴人種（白種人），是種族構成比較單一的地理構成板塊。歐洲文明起源于古希臘文明，91%的宗教信徒是基督教徒（包括天主教、基督新教以及東正教）。從人文地理學的角度可以看出，歐洲國家和居民的文化認同感與文明背景趨同，宗教信仰久遠延續(xù)。其次，在歐洲歷史的早期，文字與圖像雖然也有尖銳的對立發(fā)生，如柏拉圖和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就各執(zhí)一說，但古羅馬詩人賀斯拉“畫既如此，詩亦相同”的闡述成為西方繪畫中一個永久傳統(tǒng)的基礎，并被用作文字和圖像的比較標準，越往近代，“詩畫同一說”越為更多人接受。

記得我在梵蒂岡美術館看到“拉奧孔”雕像時，就曾聯(lián)想到萊辛在《拉奧孔》開篇寫下的文字“為什么拉奧孔在雕刻里不哀號，而在詩里卻哀號？”盡管他是歐洲近現(xiàn)代最早系統(tǒng)地提出詩畫差異論并產生了重大影響的大學者，但我認為，他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其心情也是極為糾結的。更遑論馬丁·海德格爾“從本質上看來，世界圖像并非意指一幅關于世界的圖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為圖像了……”預言“世界圖像時代”的來臨，馬歇爾·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的論斷，還有法國符號學家茱莉亞·克里斯蒂娃的“互文理論”、當代美國學者托馬斯·米切爾的“圖像轉向”和柯蒂斯·卡特的“將文字融入視覺形象之中是一個大的趨勢”總結等等（在《動態(tài)閱讀》相關章節(jié)都有詳細論述），也都佐證了圖文融合于歐洲從古至今并非在野，只是我們對其趨同文明所掩蓋的融合缺乏了解和深思?；诨ヂ?lián)網浪潮席卷全球的時代背景，我們看到，被科學技術發(fā)展將時間與空間極致拉近的當下歐洲更是如此，并再次與當代中國的相關研究產生交集——文字與圖像的融合并存在互動關系。

“讀圖時代”的交流，東西方文化的互動，圖文融合是為捷徑！我們正在進行的各類藝術設計和文化創(chuàng)作中尋常不過。圖文融合，是圖像與文字互動、人與設計互動的基礎，這也是我與作者的共鳴。

二、互動：現(xiàn)代設計的“睛點”

《動態(tài)閱讀》從圖像和文字的關系跨界研究藝術設計，作者的目的當然還是設計。該書前面兩卷“認知圖文”“動態(tài)圖文”實質上是為“讀圖時代”的現(xiàn)代設計做足鋪墊——互動，從海量設計作品中脫穎而出的“吸睛點”。于書中對紙媒和電子媒體的內容互動與形式互動的設計、策劃方法研究中體現(xiàn)無遺。

首先，表象于外，圖文于衷。由于網絡技術對現(xiàn)代傳媒生態(tài)的影響，信息爆炸已是現(xiàn)實，呼應眼球經濟的“關注”，成了信息發(fā)布者、設計者的奢望?！盎訄D文”以紙媒和電子媒介為傳播工具進行類分，作者避開了因互聯(lián)網技術帶來的新興媒介對傳統(tǒng)媒體攪局，導致對現(xiàn)代媒介體系的重新構建及分類——這個一直為各界喋喋爭論的話題。以“視覺傳達作品”統(tǒng)稱依托圖像與文字構成的創(chuàng)作作品，不但涵蓋全面，更為從內容與形式兩個維度探討圖像與文字互動、人與作品的互動打下了無須爭辯的研究基礎。沒有表象——圖文處理的“睛點”，何來流量的“關注”？！只有表象——勿論以何載體，只要以圖文為元素構成“睛點”，自然就能吸引“關注”的流量！研究直指核心，作者的研究經驗和學術智慧可見一斑。

其二，圖像有術，文字有法。作者在“互動圖文”部分，針對紙媒和電子媒體兩類媒介的圖文創(chuàng)意設計模式與方法進行了系統(tǒng)歸納，其中紙媒的內容互動模式三類（倚文聯(lián)想，觸情生境、相互引領，互相關聯(lián)、圖文對應，或融或峙），形式互動模式三類（文字本身，內生互動、借助材質，身心互動、圖文互化，交融互動）以及數(shù)種極具操作性的實操方法；結合電子媒體生動活躍的特性，梳理出三個內容互動路徑（新奇、懸念、體驗）和四種形式互動常用手法（轉換、統(tǒng)覺共享、結構、對比）。在模式和方法體系構建中，作者用傳播度廣、特征顯明的作品案例，配合生動的文字，使其論述好看好懂，還極具說服力，也體現(xiàn)了《動態(tài)閱讀》本身就具備了“讀圖”基因。雖然，作者所總結和構建的現(xiàn)代藝術設計的圖像與文字的處理模式和方法并非足夠完善，但其總結、歸納和提煉的方法是科學可信的，圖像與文字在藝術設計中如何協(xié)調使用是研究重心，并將永遠是中心問題。古語有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何況圖文關系與圖文創(chuàng)新研究本就是沒有窮盡的，任何有關的研究都是對圖文關系的補充與創(chuàng)新，《動態(tài)閱讀》也是如此。

其三，筑基教學，理念先行。設計，已經滲透到現(xiàn)代社會信息傳播活動的方方面面，可以說只要有溝通交流就有設計。高等院校的設計專業(yè)這些年持續(xù)走紅，學習設計的人越來越多，因此，高校設計專業(yè)教學和關于設計的專業(yè)類、普及類書籍（含電子讀物）備受青睞。在高校各自采用的設計教材中，關于模式和方法的歸類并不鮮見，有些甚至比該書劃分得更加細致和繁雜，但大多局限于美術設計范疇。而《動態(tài)閱讀》作者本人就是一名資深的設計師、有著二十余年教齡的高校設計專業(yè)教師，作者撰寫該書時卻從文學、哲學、心理學、傳播學、生理學等這些并非擅長的學科反向跨界研究。所以，如源自文學創(chuàng)作的“統(tǒng)覺共享”理念被引用到了設計中，《阿Q正傳》《平凡的世界》文學原著與影視作品比對的深度解析，為讀者掌握設計方法背后的思維方式提供了可鑒軌跡。這樣的研究角度和成果何嘗不是一種“設計”？！思維反轉！我們不妨嘗試設想，如果從事文字創(chuàng)作的人看了《動態(tài)閱讀》之后，對其“讀圖時代”的文字創(chuàng)作是否也有借鑒之益呢？！為現(xiàn)代藝術設計提供的“睛點”，同樣也可以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睛點”，也是廣泛意義上的文創(chuàng)“睛點”。正是基于作者的經歷、專業(yè)、研究角度、寫作手法和雅俗共賞的文筆，該書立足專業(yè)學習，倡導圖文互動理念，其可讀性、易讀性值得贊許。

三、文視互轉：一個值得深挖的礦藏

我對晏虹輝教授相關學術研究的關注并非始于《動態(tài)閱讀》，2019年到2020年間，作者連續(xù)在業(yè)界的重量級刊物《裝飾》雜志和《包裝工程》雜志上，圍繞圖像與文字互動主題，從平面和影視兩類媒體視覺呈現(xiàn)的研究角度，發(fā)表了多篇研究論文。刊發(fā)雜志的權威性足以體現(xiàn)論文的質量，這在業(yè)界早成共識。文字與圖像的互動關系研究，正是藝術設計界的重心與研究方向，這也是兩本雜志選中作者論文的原因。從2019年1月發(fā)表于《裝飾》雜志上的《平面廣告創(chuàng)作中文字與圖像的互動關系研究》，我注意到作者正在進行一項名為“‘讀圖時代’視覺傳達作品創(chuàng)作中‘文視互轉’能力建設研究”的重點課題，其中“文視互轉”這個概念更加吸引我。因此，作者后續(xù)的發(fā)文我也一一拜讀了。作者在《動態(tài)閱讀》一書中也提到了這個概念。

“文視互轉”，是一個新提法、新概念，起碼在設計領域是我從未看到過的。對比作者在幾篇論文中的研究闡述和在《動態(tài)閱讀》中的論述，我認為，專著的研究更為系統(tǒng)和成熟。

首先，研究論文主要是以平面廣告和影視廣告為研究主體，而專著則加入了更多經典文學作品、熱門影視劇的圖像與文字處理方式的剖析，研究廣度涉獵了現(xiàn)代文化創(chuàng)作的多種形態(tài)，研究深度滲入了文學、文藝理論和心理學層次，從感官到心理，從被動接觸到主動思考，更符合專著應有的格局和厚重感。

其二，研究論文是從平面和影視的作品分析入手，較為系統(tǒng)地提出了不同媒介作品中圖像與文字互動的機理、顯性與隱性互動的心理機制和設計操作方法，專著則是提綱挈領地歸納為兩條邏輯鏈：內容互動和形式互動，定位的高度和理論的精辟程度高于一般性的研究論文，更有專著的質感和嚴謹度。

其三，研究論文畢竟是階段性的、分類別的階段性研究成果，專著收納了研究論文的階段性成果，整理、歸納、提升為系統(tǒng)性理論，從論文到專著，見證了作者的研究歷程，也見證了理論構架、模式及方法的提煉過程。尤其在專著中，我們看到了作者著書立說的兩個全新立論：一是作者根據(jù)當下的媒介生態(tài)及發(fā)展趨勢，頗有見地且深刻地將刊載于不同媒體介質的作品統(tǒng)稱為“視覺傳達作品”，這種稱謂既凝練概括又直指當下文化作品的本質屬性，為圖文關系研究捋順了表述的暢達，更為研究在文化多樣性中游刃有余；二是提出了“文視互轉”概念，一個可以為所有從事文化創(chuàng)作的人思考的概念！

同為從事藝術設計實踐和教育多年的我，在接觸作者的研究論文和《動態(tài)閱讀》之前，雖然也對文字在設計中的作用進行過思考和研究，在教學中也開始為學生開設專門的主題訓練，但提升到能力建設的高度確實沒有。而且，我認為作者眼光的長遠性和認識高度值得肯定。因為，從藝術設計的角度而言，色彩、構圖、畫面是我們的專長，這些方面的研究和積淀是我和相關專業(yè)的學生們每天都在進行的，而對文字進行深入研究——與畫面進行內在意義的流轉展開研究，這無異于為藝術設計打通了一條從未察覺的經絡，為圖像創(chuàng)作開辟了另一個空間維度！

以此類推，以文字創(chuàng)作為主的創(chuàng)作者是否也有同感？在《動態(tài)閱讀》一書中，作者為讀者提供了古往今來哲學、文學、美學等領域、揚雄、蘇軾、賀拉斯、亞里士多德、海德格爾、麥克盧漢、宗白華、陳原平等多位先賢學者關于圖像與文字關系的研究與思考，但廣大的創(chuàng)作群體中，能達到“統(tǒng)覺共享”的認知和實踐高度的創(chuàng)作者并不在多數(shù)。寫出具有畫面感的文字，讓讀者通過文字產生身臨其境的融入感，這樣的文字和作品不是更能留住眼睛、拉住讀者嗎？從不同的創(chuàng)作方式和角度而言，“文視互轉”確實是一個值得深挖的礦藏。但是，作者只是將“文視互轉”的概念在書中提點了一下，特別說到的“文視互轉”能力，“正在我的教學和創(chuàng)作實踐中摸索嘗試”，并未展開?；蛟S是專著的定位指向并不在此，或許是作者故意賣個關子，另有著述正在醞釀之中吧……

從作者最后的跋語《也是飛花也是詩》中可以看到，《動態(tài)閱讀》只是她十余年來關于文字與圖像關系研究的第一本專著，是她凝心聚力的第一次著述嘗試。雖然，該書研究的其精深程度還有待打磨，例如圖文創(chuàng)意設計模式和方法還可以進一步充實，研究案例的多樣性還可以進一步豐富，部分研究是否可以用定量研究法取代定性研究法，以更加清晰的數(shù)據(jù)驗證增加理論的可驗證性和可信度等等……但不能否認的是，晏虹輝教授的專著《動態(tài)閱讀——關于圖像和文字互動關系的研究》，為人們理解當代藝術設計和相關的文化創(chuàng)作打開了另一扇窗戶，特別是為高校設計專業(yè)教學鋪墊了一級上行的臺階，為從事藝術設計的專業(yè)人員在創(chuàng)作中實現(xiàn)圖像與文字互動、受眾與作品互動，提供了切實可行的方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