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湯 立
秋寒天共遠 60cm×210cm 中國畫 2018 年
我所關注的筆墨屬于“技” 的范疇, 即技術、 技法。 中國畫的悠久傳承使其具備了經(jīng)典性, 沒有難度, 何言經(jīng)典。 筆墨對于中國畫家來說是生命力, 就像戲曲演員的唱、 做、 念、 打和手、 眼、 身、 法、 步, 雖是技巧, 是功夫, 但是, 藝術的根本, 也是要“冬練三九, 夏練三伏” 來刻苦錘煉的。
中國畫的筆墨是一個虔誠的藝術家終身修養(yǎng)的課業(yè)。
中國畫的形式美是以筆墨來體現(xiàn)的, 懂與不懂筆墨, 呈現(xiàn)在畫中的氣息會完全不同, 甚至天壤之別。 八大山人、 吳昌碩、 齊白石、 黃賓虹這些大師, 哪一位不是筆墨高手。
筆墨的形式美是無數(shù)先賢經(jīng)過數(shù)千年錘煉而提煉出的文化精華, 美妙絕倫, 世界上絕無僅有, 這其中的機竅, 只可意會而不易言傳, 只能與知者道而不能與俗者言。
畫界一般認為山水、 人物、 花鳥三科中花鳥最難, 而在花鳥畫的工筆與寫意中, 工筆易而寫意難, 大寫意尤難。 為其難才顯珍貴、 璀璨, 才魅力無窮。 我對大寫意情有獨鐘, 它傾注了我一輩子的心血。
寫實是寫意的基礎, 寫意是寫實的升華。
寫意的核心有兩點: 第一, 詩性的浪漫與深刻; 第二, 形式上的凝練與夸張。
大寫意花鳥也稱簡筆花鳥畫, 所謂言簡意賅, 以少勝多, 以一當十, 以虛代實。 是以最簡練的造型和最少的筆法, 表現(xiàn)最為生動的物象和豐富的精神境界。
大寫意花鳥畫往往一氣呵成。 它是天賦、 靈性、 才情、 功力、 學養(yǎng)、 閱歷、 胸襟的高度凝練, 瞬間爆發(fā), 其難度可想而知。 真正的大寫意畫家為天生之才, 往往立地成佛, 這是頓悟,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學得來的。 徐渭、 八大山人、 齊白石都是天才。
早春 69cm×69cm 中國畫 2014 年
八大山人、 吳昌碩、 齊白石各是他們那個時代的高峰,但他們是人不是神, 人無完人, 在藝術上他們一定會有缺憾, 也有時代的局限性。
“江山代有人才出”, 藝術總是隨時代發(fā)展而發(fā)展的。當一個藝術家修煉到以一顆平常心, 既能深刻領悟這些大師的藝術真諦, 又能客觀、理性地一眼洞穿其藝術中的不足之處時, 便具有了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的可能了。
就拿畫鷹來說吧。
宋、 元、 明、 清至當代,畫鷹高手代不乏人。
像八大山人的鷹, 造型取法明代林良, 但林良畫鷹作墨精妙, 清健傳神; 八大山人之鷹卻蒼勁圓悴, 借以表現(xiàn)他孤傲落寞, 清空出世的思想。
而潘天壽的鷹就不一樣,多為禿頭鷹鷲, 或淡墨, 或焦墨, 多為指頭畫, 造型嚴謹, 作風卻“一味霸悍”, 顯示出剛直不阿的人格。 李苦禪擅長畫鷹, 他畫的鷹則造型夸張, 富于墨趣, 有別于前人。
楚蘭香136cm×44cm中國畫2017年
我有一幅《觀云圖》, 畫的是登高遠望之蒼鷹, 有坐觀風云變幻之寓意,畫中雄鷹濃墨為之, 相對于前人, 我的造型更簡單, 鷹背部留有空白, 虛實相生, 鷹腳下一根墨線飄然而下, 這線為何物? 山耶? 云耶? 給觀者留下了想象空間。 這與英國著名雕塑家亨利·摩爾作品中的空間分割、 實體穿透有異曲同工之妙。 畫乃心印, 這幅作品即是我的追求, “適我無非新”。
從事藝術, 第一是靠天賦; 第二是人生閱歷, 其中特別是經(jīng)受挫折和磨難的洗禮; 第三是博而精。
天才很脆弱, 往往經(jīng)不起挫折而曇花一現(xiàn), 只有那些歷經(jīng)風雨而百折不撓的人, 最終能獲得成功。 從這重意義上講, 磨難是財富, 唯有過大希望的人才有大絕望, 而唯有歷經(jīng)過大絕望的人, 才會珍惜人生, 勤奮不已。
大師的藝術作品必須具有開創(chuàng)性與經(jīng)典性, 有了這兩點, 方能入史。
讀報鐘馗 138cm×68cm中國畫 2021 年
起舞鐘馗 179cm×96cm中國畫 2021 年
所謂開創(chuàng)性, 便是前人沒畫過的題材, 你畫出來了。 你不光畫出來了,而且畫得妙極, 具有獨一無二的圖式語言, 能打動人心, 讓人拍案叫絕, 看后甚至讓人頻生感慨: “這也能畫? 還能這樣畫? 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所謂經(jīng)典性, 是前人畫過的你也能畫, 而且比前人畫得好, 作品更有文化內涵與藝術趣味, 表現(xiàn)得也更深刻。 這當然包括了藝術格調和作品表現(xiàn)中的技巧。
面對繪畫作品, 只需看一眼, 便可立判高下。 面對大師的作品, 會讓你不得不嘆服, 看過了, 回頭來還要再看, 且久久不忍離去。
2017 年, 潘天壽藝術大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辦, 我兩次前往看展。
畫展中, 六幅一丈二大軸指墨畫令我印象深刻。 盡管是傳統(tǒng)題材, 裝裱后, 四米多高的尺幅, 氣勢撲面而來, 充滿了現(xiàn)代視角張力, 潘先生“強其骨”“一味霸悍” 的藝術主張在這里得到充分體現(xiàn)。 這些大畫非豐富的人生閱歷、 深厚的學養(yǎng)底蘊、 超凡的筆墨功力莫能為之。 八大山人、 吳昌碩、 齊白石等前輩大師似乎無此巨制大作。 潘天壽先生的巨制大作帶給我的不僅僅是視覺震撼, 更給我以藝術學習與藝術形式上挑戰(zhàn)難度與高度的契機。
三年多來, 向潘先生致敬, 我完成了三個系列: 傳統(tǒng)寫意花鳥畫系列、大道微茫系列、 胡楊系列, 共三十余幅一丈二直幅大軸。
胡楊在中國畫史中的確還沒有畫家專門畫過, 這個題材文化含量厚重,很值得發(fā)掘與開拓。
為此, 我兩次去南疆塔克拉瑪干無人沙漠區(qū)考查、 寫生, 現(xiàn)場創(chuàng)作。
回京后, 反復揣摩、 研究、 實踐。 最終以意象表現(xiàn)性手法, 骨法用筆, 大筆大墨大線, 半抽象, 詩、 書、 畫于一體, 創(chuàng)作出了十多幅大寫意胡楊新作。
我畫的胡楊頗具悲壯色彩。
《大漠之魂》《塔克拉瑪干之殤》《生似一道景,死如一座碑》《回首萬事空》《傲骨天地雄》《大漠月夜》《魂兮歸來》《胡楊頌》《大漠逢春》《大漠金秋》 等命題, 集中闡釋了胡楊的苦難就是我中華民族之苦難; 胡楊千年不死, 死而千年不朽, 尤其是死而復生之頑強就是我中華民族之頑強。 胡楊為阻擋沙漠前行的大無畏的奉獻精神更是最值得頌揚的民族精神。
這批胡楊畫中, 有我的行草詩文長題大跋。 跋文安排, 也是我作品中形式構成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創(chuàng)作的《大道微?!?水墨系列。 這個系列以抽象筆墨構成手法來表現(xiàn)老子的“道”。 老子的“道” 是東方哲學, 西方大哲學家黑格爾也佩服老子的 “道”。
我以書法用筆, 筆墨構成, 抽象表現(xiàn), 同時輔以大段書法跋文, 力圖在抽象筆墨圖式中賦予作品文化內涵, 以呈現(xiàn)出老子“道” 的“黑色通玄, 玄之又玄, 眾妙之門” 之玄境。 其實, 作品的大與新不是目的。
強調中國畫筆墨的書法性, 打通東方與西方, 結合中國筆墨與現(xiàn)代形式構成, 強化詩、 書、 畫有機結合的中國畫特點, 既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淵源, 又有時代精神, 氣象壯闊, 別開生面, 創(chuàng)造中國畫的時代新貌才是我之追求。
藝術起于真善美的執(zhí)著, 終于真善美的圓滿。
吳冠中先生當年在南陽考察漢畫像石時, 曾談到了中國有兩個地方的藝術使他流過眼淚, 一是西安霍去病墓石刻, 二是南陽漢畫像石, 他看后激動得“簡直要跪倒在漢代先民的面前”。
魯迅先生也說過: “唯漢人石刻氣魄宏偉、 深沉?!?/p>
大刀闊斧、 沉雄大氣的漢代石雕石刻藝術, 彰顯出漢民族及漢朝的堅毅、 沉雄和陽剛大氣之生命活力。
言簡意賅、 氣象萬千的唐詩, 折射出了盛唐的氣格高拔、 雄偉壯闊, 與瑰麗多姿。
而極為精巧寫實的鼻煙壺內畫, 小巧玲瓏的面人面花, 繁瑣堆砌的掐絲琺瑯景泰藍, 精致的玉雕擺件等, 這些精巧花俏藝術的出現(xiàn), 卻恰恰反映出清朝國力的衰敗。
因此, 經(jīng)典藝術的誕生全在于文化。
藝術家需要的是: 品味與教養(yǎng)、 責任與擔當、 獨立與自由的貴族精神。
九魚圖 52cm×203cm 中國畫 2018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