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荷
作者有話說:其實在我的心里,沈霈瑆對穗穗的感情是更深厚的。只是他短暫的糊涂,讓她甘愿去成全。而有些時候,放棄眼前某些很重要的東西,或許能夠擁抱的,是在未來里,更璀璨的明天。我的讀者群:458918719,歡迎來找我玩。
這些年里,她的沈霈瑆,早就在與自己不同的軌跡里,變成了夜空下一顆真正的恒星。盡管近在天邊,依然觸不可及。
故事的最后,我們誰都不是主角。
只是往后的夏天,再也聽不到那樣好聽的蟬鳴。
一、
陳千穗七歲那年跟著爸爸坐了一夜的綠皮火車來到帝都。
那時候的她并不太懂父母離婚意味著什么,更不清楚從一座城市遷到另外一座城市要適應(yīng)多少不同。
陳千穗只記得盛夏炎炎的酷暑天,爸爸帶著她路過了很大很大一片玉米地,泥巴小路被烈陽曬得一片土黃色,進到一家似泥巴砌成的四合院以后,院里的阿姨盛了一盆水喚她洗臉,她這才從水波中看到自己那灰頭土臉的小臉蛋,早就染成如泥巴一樣的土黃色。
除去自己臟乎乎的小臉,陳千穗還看到了水井旁,坐在小板凳上對著石桌做作業(yè)的沈霈瑆。
水花還在陳千穗的臉蛋上沾著,被陽光漾出光,抬頭間,便看見沈霈瑆抿著唇,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她心中一緊,慌忙抬起小手摸著臉上的水珠,生怕自己的窘迫丑態(tài)被這樣一個好看的男生記住,對方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后掏出一包紙巾,貿(mào)然走到她身邊將她臉上的水珠擦干。
“妹妹,渴不渴?我房間有旭日升,拿給你喝?”
陳千穗的注意力都留在沈霈瑆那雙修長的手上,她本能地點著頭,抓住他遞來的手紙。她從來沒用過這樣的紙巾,撲面而來的桂花香讓她只覺得好聞到靈魂都出竅到了春日的森林。而遞給她紙巾的他,也從此成為她倚仗的小哥哥。
彼時沈霈瑆不過十四歲出頭,因為提早上學的緣故,已經(jīng)到了中考的節(jié)骨眼。除去學習,他的興趣倒也廣泛?;@球、足球一個不落,興致好的時候,周末還會帶著陳千穗坐著地鐵去學??此蚯?。
陳千穗很老實,從小地方來到大城市,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生怯。
沈霈瑆和男生在操場打球,她就老老實實坐在一旁,一待就是整整一下午,烈陽烤得她的小臉紅撲撲的,一起聒噪的男生便笑著打趣:“沈霈瑆,干嗎要帶一只小猴子來?。吭摬粫悄愕男∨笥寻??那我們學校的女生不得哭花臉了???”
“吵什么。真啰唆。”沈霈瑆一個三分裘,籃球又準又穩(wěn)地投進籃。他抬手擦拭著額頭的汗,朝著陳千穗的方向小跑過去。
陳千穗眨著大眼睛一臉天真爛漫:“沈霈瑆,什么是女朋友啊?”
“小丫頭耳朵怎么這么靈?一天到晚不學好,跟著叫我的名字做什么?叫哥哥!”沈霈瑆假裝生氣地揪了揪陳千穗的耳朵。
陳千穗的耳垂小,在長輩眼里這是沒福氣的面向。她來到四合院里一個來月,他卻已經(jīng)數(shù)次聽到四合院里的人這樣講她。每逢這時候,她的老爸也會嘆著氣跟一句:“是啊,這丫頭確實沒福氣,這么小就得跟著我東奔西跑沒個家?!?/p>
之后沈霈瑆閑來無事就會揪一揪陳千穗的耳垂,盡管他從來都不信這種毫無根據(jù)的說法,卻還是會不自然地做這種幼稚的舉動,試圖將她的耳垂揪大一點,然后她的福氣就多一些。
陳千穗沒來之前,他就聽媽媽說了,院里要再來一戶人——一個人帶著個小丫頭,讓他多照顧些。
其實沈霈瑆家這四合院里住著的都是幫著爸爸做工程的工人。他們一家從石家莊搬過來,新房還得好幾年才竣工。倒是這兒,離工地和他學校都不算遠,母親一來方便照料大家的伙食,和工人們同吃同住鼓士氣,二來更是能省一筆則省一筆,畢竟拖家?guī)Э诘仃J天地,每一筆錢都要花得其所。
這道理沈霈瑆當然懂,所以也會對陳千穗頗為照顧。
七歲的陳千穗?yún)s不懂,只在沈霈瑆媽媽領(lǐng)著她安頓好小學入學后,偷偷問了問新學校里的同桌。
得知女朋友真正的意思,她頓時心口鑼鼓喧天。
二、
一年級的陳千穗似乎比同齡人都早熟。因為寄人籬下,她早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彼時的沈霈瑆已經(jīng)高中,除去周末會回來,平日里都是住校。
陳千穗其實入了學以后就挺怕見到沈霈瑆的,時常會覺得他對自己好是因為對自己想入非非。
但事實上,陳千穗也總會期盼著周末,因為除了沈霈瑆,沒有人聽她講話,更沒有人會動著腦子給她想樂子。
爸爸總是起早貪黑不在家,沈霈瑆的媽媽倒是很照顧自己,每次自己的飯菜也都會比旁人的有營養(yǎng)??蓪Ψ降降资谴笕耍炙闶亲约旱臇|家,小姑娘的心思,哪里敢這樣隨便講呀。
所以也只剩下沈霈瑆了,每次周六回來時,陳千穗嘴上不說,心里卻總嘀咕著嫌他明明周五就放假,偏還要在學校多住上一晚。
有一次沈霈瑆忙著奧數(shù)比賽,一個多月都沒回來,陳千穗心里煩悶,等他回來時便不給他好臉。他拿著獎杯給她,逗她道:“看你一整天都嘟個嘴,喏,我這戰(zhàn)利品送你好不好?”
“誰要你這破杯子,能賣錢嗎?”
“怎么不能?這可是純銀的呢!”
“哼,誰稀罕。”陳千穗翻了個白眼將頭轉(zhuǎn)到一邊,手里翻著的還是沈霈瑆從前的古詩三百首。
白居易那首《長恨歌》映入眼簾,沈霈瑆將書抽起,笑意盈盈地吟誦道:“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嘖,陳千穗。你才多大點,看的都是什么詩詞?該不會是小小年紀不學好,看上班里的男同學了吧?”
“沈霈瑆!你亂說什么!”陳千穗瞬間就急眼了,轉(zhuǎn)過身就朝著他抓過去。她的小手白白的、肉肉的,比剛來時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不知好了多少??赡魏嗡齻€子小,跳起來也像是蹦不過他的腰。他動動手就輕而易舉地揪住她的小耳垂,然后捏了捏她圓潤了不少的小臉,道:“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幫你保密還不行嗎?”
“好啦,別生氣了,晚上帶你看流星雨還不行嗎?要不是新聞早報道今晚有流星雨,我這周都不一定回來呢?!?/p>
八歲的陳千穗哪里知道什么是流星雨,更是半分不好奇。不過是見他興致勃勃,想到他還記得要與自己分享,這才勉強消了氣,聽著他講那些她完全聽不懂的天文知識。
奈何陳千穗即便是做好了充足的打算想要陪他賞星,甚至還陪著他去空地上搭了個簡易的帳篷??蛇€沒熬過晚上十點,她就已經(jīng)哈欠連連,挨著他的側(cè)身就要睡過去。
為了不讓陳千穗睡著,沈霈瑆只能想方法勾起她的興趣。
“千穗,千穗,別睡啊,再等等。等見到流星雨后許愿,什么愿望都能實現(xiàn)的!”
陳千穗困得不行,沈霈瑆的碎語配著不遠處高樹上的蟬鳴,明明聒噪的聲音卻像是夏夜伴奏的搖籃曲,她強撐著睡意,揉著眼睛向沈霈瑆確認道:“向星星許愿就能心想事成?”
“當然,我什么時候騙過你?!?/p>
可是陳千穗依然很困,抬著眼皮朝一望無際的星空看過去,隨手指著頭頂那顆最為閃耀的星星,問道:“那向這顆星星許愿不行嗎?這顆星星我注意很久了,它什么時候都在我的頭頂,是最亮的一顆。它是不是天上的我?正在看著我?。俊?/p>
孩童天真的言語讓沈霈瑆一時哭笑不得,卻也想起自己幼時那些異想天開的爛漫,于是他的語氣也溫柔下來:“傻丫頭,那顆叫北極星,是最靠近北天極的一顆恒星。如果把它和太陽放在一起,它的亮度是太陽的一千多倍。所以,我們?nèi)庋劭此鼤r,它才會特別閃亮。”
陳千穗迷迷糊糊地聽著,嘴里嘀咕:“那為什么我白天都看不到它?白天只能看到太陽?!?/p>
沈霈瑆還說了些什么她都已經(jīng)忘了,或許是靠在他身邊太踏實,以至于她就這樣睡著了。她混混沌沌中,天邊一閃一閃,再醒來,她好像看見了漫天星子亂舞,夜空布滿閃爍流星,那樣多,那樣密。
而她攥起小手,連忙跟著許愿:希望沈霈瑆以后每個周五就回家,希望比太陽還亮的北極星,在白天也能看見。
三、
“所以,你約我來天文館見面,是想要炫耀你和沈霈瑆是青梅竹馬的愛情?”
咖啡臺旁的程朵挑著嘴角,意味不明地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陳千穗,抿了一口冰美式,眼神里藏著不服輸?shù)木髲娕c輕蔑。
這早就不是她和陳千穗的第一次見面。當然,在此之前,她也并不知道陳千穗與沈霈瑆這么多童年事跡。眼前的女孩早就已經(jīng)出落的純美恬靜,只是記憶里,她能想起來的,仍是自己二十歲見到陳千穗時,不過十四歲的陳千穗童真的眼神里那輕易就能察覺到的畏懼與緊張。
那是程朵考上大學后在異鄉(xiāng)過的最為隆重的一次生日宴。也是沈霈瑆為了追求她絞盡腦汁為她構(gòu)造出的浪漫。一整層餐廳擺滿了玫瑰也粉色氣球,甜膩的奶油蛋糕與精致的水晶項鏈。同學們的興奮尖叫,和他的單膝跪地,在某一瞬間,她真的滿心歡喜地以為,幸福的盡頭她竟早早就走到終點。
沒有哪個女生可以拒絕本就心儀的男孩如此費盡心機的浪漫,程朵自然不例外。更何況,沈霈瑆還帶著家屬來表真心,這樣的滿是誠意,她又怎么會注意到躲在角落里一個人不開心的陳千穗。更不會思慮到,就是這樣一個十四歲的家屬妹妹,日后竟會成為他提出分手的罪魁禍首。她實在不知該笑自己天真愚鈍,還是夸耀陳千穗的隱忍耐心。讓她心平氣和地放下芥蒂,她的確做不到。
“你覺得我來這里,是因為好奇你們之間的曾經(jīng)嗎?是,是該好奇的,畢竟,你目睹了我們那么多甜蜜的過去,心里一定不好受,早就想要一口氣報復回來了吧?”
程朵笑的明艷又囂張,眼神里的銳利讓陳千穗不寒而栗。她的眼里早就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好像隨時都能頃刻決堤。
如果真的如程朵所想,自己是來報復才講這些過去,她又何必將回憶重提。她不過是為了自己,重拾過去,才能認清,那個自己滿心歡喜記了這么多年的少年,自始至終不過是自己的肖想。而她也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才能將程朵約在這里,如實坦白地承認道:“這么多年,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他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你?”
是的,承認這個結(jié)論很痛苦,沈霈瑆從來都沒有放下過這個叫程朵的女孩子。
這是陳千穗十三歲那年就發(fā)現(xiàn)的秘密,那時候的沈霈瑆已經(jīng)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別說回家了,他連家都已經(jīng)搬走了。
搬離四合院那天,陳千穗拉著沈霈瑆不松手,他雖然哄著她說:“等你上了高中,一樣住過去?!?/p>
可是陳千穗知道,一切早就變得不一樣了。沈霈瑆父母的事業(yè)蒸蒸日上,在首都的房子也遠遠不止這一套之多,他提早搬走,是因為那里裝修最完善、地段最好,面積最大,更為了邀請同學去他家的露天陽臺開燒烤,而這些同學當中,已經(jīng)有了他心儀的姑娘。
他所有功夫,不過是討她歡喜而已。
沈霈瑆不說,陳千穗也看得出來??v然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個女生,卻也從他高中時總會帶著同學一起來這偏遠鄉(xiāng)田,可大學后他從不肯帶任何同學回來時便心領(lǐng)神會。她如何不知道他明明優(yōu)秀,卻在喜歡的女生面前露了怯。那個總會被稱作“外地人”的標簽,那個無論在學校里成績再優(yōu)異也會被人背后指指點點說成不努力怎么辦,又沒有本地戶口的戳心感。
她體會過,她都懂得。
他似乎并不懂得,一個人若是真正鐘情于自己,是真的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生離還是死別,都無法將兩個人分開的不離不棄。
四、
那時候的陳千穗不知道自己為何突如其來發(fā)了脾氣,對著他質(zhì)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沈霈瑆雖然否認,陳千穗?yún)s從他紅彤彤的耳根上找到了答案。
的確沒有談戀愛啊,因為對方還沒有答應(yīng)他。
于是就有了時隔一年后為女孩舉辦的生日宴,有了陳千穗作為妹妹對這個小嫂子的祝福??蓪嶋H上哪里來的祝福呢?她根本不喜歡這個女孩子。
她長得漂亮,鮮艷,帶著不容置疑的凌厲感。最重要的是,她讓沈霈瑆簡直丟掉了自我,也丟掉了陳千穗。
沈霈瑆對程朵太好了,好到有求必應(yīng),好到眾叛親離。好到當他的父母得知對方不肯遠嫁,讓他畢業(yè)后分手時,他竟用絕食來抗爭。
那時候的陳千穗,就像是一個旁觀的木偶,沒有人問詢她的想法,沒有人在意她的心情。她看著沈霈瑆的父母將他鎖在家里,拿走他的手機,斷掉他的所有銀行卡時,她沒有等到他的回頭。等來的,竟然是他更加執(zhí)迷不悟地對她說:“千穗,你幫幫我,你去找朵朵,跟她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說服我的父母?!?/p>
陳千穗難以置信,這還是那個從前她以為比陽光還閃耀的少年嗎?這還是一個驕傲的始終都展翅飛翔的他嗎?可是那時候的程朵呢?
在陳千穗帶著癡怨找到程朵說:“朵朵姐,沈霈瑆讓你再給他一點時間……”
那個明艷的孔雀也一如既往地高傲,冷哼著對陳千穗說道:“我不想為難他,不行就分手吧?!?/p>
有人覺得為難,會想辦法克服。
有人會說為難,于是輕言放棄。
所以,什么才是真的為難?
陳千穗真的不懂,如果被偏愛就可以這樣明目張膽有恃無恐,那么,為什么就不能換一個人去愛呢?可是,她自己不也是這樣一個在感情里被屠殺的失敗者。所以也才會在沈霈瑆絕食第七天昏倒檢查出潰瘍穿孔時,哭著去找他的媽媽說:“阿姨,阿姨,我求求你了,你就同意他們在一起吧。再這樣下去,他會熬死的啊,他在拿命跟你們賭啊,你們就真的不怕后果不堪設(shè)想嗎?”
“可是,穗穗,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真的不是良配。霈瑆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我能害他嗎?他這是自己害自己??!”
陳千穗看著悄悄抹了把眼淚的霈瑆媽媽,看著這個阿姨從最初的一身樸素布衣到如今的華貴皮草。更多的,還有她眼角多出來的細紋和早就不再黑亮的秀發(fā)。
歲月帶給她的與收回的,陳千穗根本無法細數(shù)??赡且豢?,陳千穗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女人能比她更愛沈霈瑆。
因為到最后,她也終于妥協(xié),讓他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只要他平安順遂,只要他開心快樂。
五、
手術(shù)很成功。再加上沈霈瑆得到了父母的同意后精神也很好。積極配合治療的日子,陳千穗一直都在病房里陪著他。
陳千穗不明白為什么沈霈瑆不愿意快點叫程朵來看他。她削好蘋果切成小塊遞給他時,他也只是笑笑道:“笨丫頭,她要是看到我這么狼狽,萬一心疼得哭了怎么辦?”
這樣的話讓陳千穗心里五味雜陳,他沒看到的是,一直在背后看著他在夜里哭了不知道多少日子的自己。只要前方有那個叫程朵的女孩兒,他就永遠不會回頭看一看身后的自己。
陳千穗正發(fā)怔,沈霈瑆卻不知何故垂下眼皮,又悶悶地補充了一句:“其實我也有點怕,看到我這樣狼狽,她會不喜歡我了。”
陳千穗的心忽然就像被無數(shù)根細針爭先恐后地戳了上來,那密密麻麻的刺痛讓她瞬間崩潰,淚眼婆娑地看向沈霈瑆,再也控制不住地說道:“沈霈瑆,你總是這樣無所顧忌地對我說程朵,說你如何如何愛她,我聽了許多年了,許多年里,難道你都沒有一刻考慮過我?難道我的感受就一點都不足以讓你關(guān)心?”
頃刻間,兩個人的目光對視,沈霈瑆詫異得瞳孔都放大了一圈,難以置信地看向陳千穗,看她那雙明眸忽然淚如雨下,他才注意到,這個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頭,如今都已經(jīng)過了十八歲,已經(jīng)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沈霈瑆依然難以置信,可看著陳千穗的面容,只覺得很多話都卡在喉嚨。他不敢向她確認,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忽然覺得可笑,什么哥哥妹妹的,她們哪里有絲毫的沾親帶故,可他竟然真的一直以來都把她當成親妹妹,從小寵愛,從小保護。
可是,相識那年她也不過七歲。七歲的孩子,正是應(yīng)該被寵愛的年齡。
可是,站在眼前的她已經(jīng)成年。已成年的她,需要的始終不是被哥哥寵愛。
他真的就只是始終把她當作一個小妹妹嗎?這樣的小妹妹,又為什么始終要帶在身邊,一直陪伴著她成長到今天?
沈霈瑆開始產(chǎn)生困惑。他覺得頭疼欲裂,腦海里迸發(fā)的,是很久很久以前,陳千穗拉著自己的手問道:“沈霈瑆,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嗎?”
他看著她一臉天真的神色,揪了揪她的小耳朵,笑得極其開懷。
“怎么最近總是追問我?這么想當我最重要的人嗎?”
“嗯嗯!”
“嗯個屁,我看你是饞雪糕了才對吧。”
盛夏光年,他牽著她的小手,買了她一直愛吃的奶油冰激凌。小家伙吃得滿嘴都是,他卻一點不嫌棄地抬手蹭了她嘴角邊的一塊化掉的奶油,放在嘴邊舔了舔,是奶油本該有的醇香。
六、
沈霈瑆出院已經(jīng)是一個月以后的事情了。
程朵不知道從哪里聽說沈霈瑆住院的事情。她不知道哪所醫(yī)院,便一直守在他的家門口等著。
沈霈瑆的父母看見程朵,便嘆著氣先回了房里。陳千穗想要跟著叔叔阿姨一起進去,卻突然被他叫?。骸扒?,你不必走?!?/p>
說罷,沈霈瑆便先一步握住了陳千穗的手。
其實從前他也經(jīng)常這樣牽著她,所以目睹一切的程朵并沒有發(fā)覺有絲毫的異樣。她只是沖到他的面前,看著完好無損的他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你沒事吧?沈霈瑆!我打了那么多電話你都不接,我以為你怎么了呢!你讓我擔心死了!”
“不是還好好的活著嗎?何必說的那么嚴重呢?!鄙蝣w的話讓面前的程朵嚇了一跳。他一直都是那樣溫柔,這樣冷冰冰的言語,不僅對自己,似乎對所有人都不曾說過。
顯然,一旁的陳千穗也被這樣的沈霈瑆嚇住,怔怔地看著他,想要將手從他手里抽走,卻被他握得更緊。
“程朵。既然我們都這么為難,不如就像你說的,分手好了。”
他的目光堅定,看向程朵,沒有絲毫的閃躲。反倒是她慌了神,搖著頭抓住他的手:“不是,不是。霈瑆,你聽我說,我……我當時是心煩意亂,隨口說的!我……你要聽我解釋呀!千穗她小,她聽不懂我意氣用事的話,你難道還聽不懂嗎?你知道我什么性格的呀!”
只是這一次,沈霈瑆卻并沒有由著程朵將自己的手牽住,他握著陳千穗的手,牢牢地、緊緊地。
半晌,程朵才從兩個人牽著手的模樣下回過滋味,驚悚地看向沈霈瑆,頭皮發(fā)麻。
“沈霈瑆,你……你們?”
過往兩個人親密的舉止在此刻都成了定他罪的蛛絲馬跡。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竟混沌地一直都沒有發(fā)覺。
被欺瞞、被背叛、被戲弄的感覺讓程朵只覺得胸口一滯,憤怒與羞恥的感覺讓她抓住陳千穗的衣領(lǐng)罵道:“真是惡心,你這女人怎么這么恬不知恥,你要不要臉,他是你哥哥!”
在程朵要打上來時,沈霈瑆手疾眼快地護住陳千穗,一把推開她,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帶著濃濃的厭棄。
“程朵,你瘋了嗎?!你胡說八道什么!你不是要分手嗎?能不能體面一點?別再糾纏我了!”
那天夜里,繁星密布,陳千穗在沈霈瑆的房間看著他服了藥入睡,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看星星。她早就習慣看著星空來斷定明日是否是個清朗好天氣。
一顆流星稍縱即逝,而頭頂那顆北極星,依然閃爍,數(shù)年如一日。
七、
“事情就是這樣。原本以為只是胃穿孔,但是手術(shù)之后發(fā)現(xiàn)了胃癌。他不愿意耽誤你,才會做得那么決絕。這些日子,他一天比一天不快樂。雖然你說讓他陪你回故鄉(xiāng),可到今天,你還是一直留在帝都。我想,或許你只是性格尖銳一點,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不同,不能因為我狹義的定義,就自認為你不夠愛他。朵朵姐,治愈率只有百分之四十,我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我只是不希望我們?nèi)魏稳硕加羞z憾?!?/p>
陳千穗的眼淚最終還是沒有掉下來。她鼻子已經(jīng)酸得厲害,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程朵,她還是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而震驚之余的程朵,反應(yīng)過來以后,便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天文館。
陳千穗知道,她一定是去找他,會風雨無阻地奔向他。
陳千穗看著對方的背影徹底消失后,一滴淚悄無聲息地滑過臉頰,落在玻璃杯里的檸檬水里。
那些似有若無的愛意,那些從未言明的心意,其實何必要一份交代呢。陳千穗從來都不是那樣的女孩兒,她不愿用情感將任何人綁架,更不愿將自己那份赤誠的感情變成任何人的束縛。這些年里,她的沈霈瑆,早就在與自己不同的軌跡里,變成了夜空下一顆真正的恒星。盡管近在天邊,依然觸不可及。
而回憶,永遠都可以藏在心里。
2022年01月04號。帝都古觀象臺專家介紹,象限儀流星雨極大期發(fā)生,沒有月光的影響,觀測條件極佳,每小時最多高大一百二十顆。
陳千穗坐在回往故鄉(xiāng)的火車上,手機上的信號一格一格地跳,她一邊刷著各大天文臺的實時報道,一邊給多年未見的媽媽發(fā)了信息。
“媽媽,你早點睡吧,明天下了火車我自己坐大巴回去。”
信息頁面里,陳千穗的媽媽還在絮絮叨叨著說了訂飛機票很快,為什么要折騰著坐火車。
陳千穗沒有多解釋,安撫了幾句,便靠在窗邊看出去。
深夜三點多,火車到站。
陳千穗走出火車站,故鄉(xiāng)的天陰雨綿綿,細雨落在她的肩上,她本能地朝著天空望去,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一顆星。
雨水似有若無地打在陳千穗臉上,她抬手摸了摸,竟是溫溫的。
想到雨后會天晴,星空依然會被星子布滿,陳千穗還是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又如數(shù)重負般松了口氣。
只是這一刻,她突然想起那年那日,她靠在沈霈瑆懷里睡著,迷迷糊糊看見漫天星子時許的愿望。她不該說謊,不該騙星星說只希望他每周五就可以回來陪她,她藏得最深的愿望,是想要他生生世世都陪伴她,想要他愛她。
一年有太多太多次流星雨了,但除了八歲那年那一場,她竟再也沒看過一場。而如今,星河上空也依然有一場盛大的星子盛宴,可任憑她如何抬頭,連那顆平時自己仰頭就能看到的正上方的北極星都看不見了。她終于還是沒忍住蹲下身子,將頭埋在雙臂里,讓溫熱的眼淚吞噬自己的心。
陳千穗知道,屬于她的那顆北極星,已經(jīng)和銀河一起消失在眼前。
永遠下落不明。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