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虛歲100歲的老紅軍王扶之隱約感到女兒女婿們在背著自己“搞小動作”。
原來,全家人計劃為王扶之慶賀百歲壽辰。大女婿張曉勝花了近1 個月的時間,為王扶之創(chuàng)作了一首《百歲辭》。家人早已將全詩分享傳閱,唯獨王扶之還蒙在鼓里。
這是一首長詩,共120 句,600 字。然而,與王扶之的革命人生相比,這首詩又顯得很短。從“崖畔苦伶仃”的陜北放羊娃到“昂然佩金星”的開國少將,歷經(jīng)近百年滄桑,王扶之一如當年那個“子洲紅小鬼”,在信仰的征途中,初心如磐唱大風。
王扶之
王扶之原名叫王福治,小名叫拴牢。1923 年出生在陜西省綏德縣(今子洲縣)的他幼年喪母,剛學會走路就被爺爺領著吃“百家飯”,稍大一點兒就跟隨父親離開家鄉(xiāng),給人放羊為生。
偶然間,王扶之聽到鄉(xiāng)親們講“老劉”的故事?!袄蟿ⅰ笔顷兏蔬吀锩鶕?jù)地的主要創(chuàng)建人之一劉志丹。鄉(xiāng)親們告訴王扶之,“老劉”帶領的紅軍隊伍專門劫富濟貧,給窮人分田地。
1935 年7 月 的 一 天,“老劉”的隊伍真的來到王扶之所在的村莊。王扶之看到,隊伍里有一群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娃娃兵。他們肩扛紅纓槍,小臉憋得通紅,齊聲歌唱:“紅軍共產(chǎn)黨天心順,全中國的老百姓都隨紅軍。一桿犁耙一桿槍,咱們的紅軍勢力壯……”
王扶之被這支隊伍深深吸引,產(chǎn)生了參軍的念頭。他向一位“官長”模樣的紅軍提出請求,最終如愿加入紅26 軍42 師少共青年營。時隔80 多年,王扶之至今記得那位紅軍特意糾正他說:“我們不叫‘官長’,叫同志?!?/p>
登記花名冊時,一位姓張的文書聽到王福治的讀音,不由念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大廈傾危,國人扶之”的句子。他對王扶之說:“我看你不如叫王扶之吧!”
從此,王福治有了新的名字——王扶之。
王扶之回憶,那時他還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叫“革命”。真正使他樹立“永遠跟黨走”信念的,是一次差點兒當“逃兵”的經(jīng)歷。
1937 年8 月,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頭頂?shù)摹凹t五星”要換成“青天白日”,王扶之怎么也想不通。他和幾名戰(zhàn)友商量:“回家去,找別的革命隊伍?!?/p>
誰知這事讓組織科長知道了。他把幾名戰(zhàn)士叫到面前嚴肅批評:“現(xiàn)在國難當頭,我們黨是團結全民族力量一致對外,當抗日救國的先鋒軍!改編又不改心,紅旗還在我們心里!”
“我那時剛剛成為一名候補黨員,他在關鍵時刻給我指明了方向?!辈饺胪砟辏醴鲋噪y以忘懷那堂“特殊的黨課”。從那以后,他緊緊跟隨那面紅旗,志向終生不改。
1949 年1 月,時任39 軍115 師343 團團長的王扶之主動請纓,帶全團受領解放天津城的主攻任務。在敵人的兇猛火力下,沖上城墻的尖刀排戰(zhàn)士一個個犧牲,插上城頭的紅旗一次次倒下。
見此情景,王扶之顧不上橫飛的子彈,他一躍而起向城墻突破口沖去。一發(fā)子彈襲來,將他的左腿打了個對穿。
“我心里清楚,此時不能下火線。只要我這個團長還在,就是對全團官兵的鼓舞?!毙笨吭谧o城河邊的城墻根下,王扶之帶傷指揮官兵作戰(zhàn)。那面鮮艷的紅旗終于高高飄揚在天津城頭。
“指揮員靠前,是打勝仗最重要的因素之一。”這是王扶之百戰(zhàn)沙場、無數(shù)次沖鋒、七負戰(zhàn)傷后,總結出的寶貴經(jīng)驗。
王扶之有兩個“生日”。
四女兒王小秋說,除農(nóng)歷九月為父親慶祝生日外,每年8月2 日,全家也會聚在一起,慶祝王扶之的“重生日”——1952年8 月2 日。這一天,他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生死考驗。
當時,志愿軍39 軍115 師師部所在的防空洞內(nèi),時任代理師長的王扶之正在進行作戰(zhàn)經(jīng)驗總結。突然,一顆炸彈落在洞頂,防空洞瞬間坍塌,王扶之等7 人被埋在約20 米厚的土層下。
地面上,官兵們立刻組織救援,洞口邊挖邊塌方。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生還的希望渺?!麅浴巴醴鲋钡拿趾竺妫延勉U筆標注“犧牲”。
此時兩只蒼蠅從土石縫隙中飛出,讓眾人重燃希望?!岸蠢镉锌諝?,他們可能還活著!”營救官兵大喜過望。直到38 小時后,他們終于打開生命通道。
“命大?!蓖醴鲋乜偨Y這次經(jīng)歷。從扛著紅纓槍的小戰(zhàn)士到運籌帷幄的指揮員,他身上那股不懼生死、沖鋒在前的勁兒,沒有絲毫改變。
王扶之的書桌上,一直擺放著筆墨、硯臺,他常常坐在書桌前寫上幾行毛筆字。筆下,不是詩詞名句,而是一個個戰(zhàn)友的名字。
“他們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擔任什么職務,在哪個戰(zhàn)場上犧牲……這些我不知道寫了多少。”王扶之說。
每天寫書法修身養(yǎng)性,講起話來慢條斯理、言簡意賅,就連當年指揮打仗時也很少對官兵發(fā)脾氣……正如許多人對他的印象:“虎將”王扶之,也是一位滿懷袍澤之情的“儒將”。
張曉勝曾問岳父:“戰(zhàn)場形勢緊張,戰(zhàn)局瞬息萬變,您就沒有著急生氣想罵人的時候?”老人操著陜北鄉(xiāng)音答:“我罵個甚耶?”
也許,只有一次例外。1951年2 月,王扶之奉命帶領343 團堅守馬山陣地。在敵人猛烈炮火攻擊下,2 營傷亡慘重。營長給王扶之打電話時帶著哭腔:“團長,下命令撤吧,再不撤,我們2營就打光了……”
話音未落,只聽王扶之在電話里罵道:“要是把馬山丟了,非殺你的頭!”
非常之時,非常之言。最終,官兵們打退敵人16 次進攻,陣地寸土未失。多年后,王扶之回憶這場戰(zhàn)斗時說:“大白天敵機在空中掃射,這個時候往下撤,不是白白送死嗎?”
王扶之書桌的一角,有一尊小小的雕塑——深色底座上,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這是王扶之90 歲生日時,老戰(zhàn)友們贈送給他的紀念品。
一幅字寫完,王扶之目光定格在這尊雕塑上。從指縫間追憶流逝的時光,他仿佛又回到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