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廣林
(鐵道警察學院,鄭州 450053)
在當下我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進程中,高教界幾乎不約而同地認為,它首先要辦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否則就不能稱之為世界一流大學。如有觀點認為,“一流本科是一流大學的基本特征”“一流本科教育是建設一流大學的重要途徑和有效方法”“沒有高質量的本科,就建不成世界一流大學”。很顯然,他們認為辦好世界一流本科教育是辦好世界一流大學基礎性前提性條件。這是否意味著,世界一流大學的本科教育必然都是世界一流的呢?或者說,舉辦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的高校是否都應該是世界一流大學?根據(jù)國際高等教育的經驗,顯然是否定的。在此基礎上,我們就不得不繼續(xù)追問,世界一流大學憑什么才成為世界一流?它有哪些重要特征?它是應該辦世界一流的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教育還是辦世界一流的本科生教育?目前學界對此還存在模糊認識。如果不澄清這種認識誤區(qū),將導致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和世界一流本科建設在措施上不得要領,在效果上不盡人意,既不利于建設世界一流大學,也不利于培養(yǎng)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更不利于非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心無旁騖地提高本科教育質量,舉辦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培養(yǎng)世界一流的本科人才。
本文主要采取歷史與邏輯相統(tǒng)一的方法,通過對德國、美國世界一流大學的發(fā)展過程歷史考察與其內在邏輯分析的有機結合,客觀、深刻地揭示世界一流大學的本質特征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在此基礎上,澄清世界一流大學究竟是辦好世界一流研究生教育還是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的認識問題。同時,對怎樣辦好我國的世界一流大學和世界一流本科教育提出一些建設性建議,期望能對我國提高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的理論理性和行動自覺有所裨益。
要澄清世界一流大學究竟是辦世界一流研究生教育還是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我們首先要明確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學? 什么是世界一流的本科?這是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和世界一流本科的一項奠基性工作。關于何為世界一流大學,目前學界研究很多。概言之,世界一流大學應是具有全球的視野,主動承擔促進民族國家和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責任與使命,以科學的辦學治校育人理念和治理機制,創(chuàng)造具有突破性的重大科技成果和先進思想文化觀念,培育能夠擔當民族國家大任、參與全球治理的領袖人才,為民族國家和人類社會發(fā)展作出突出貢獻的大學[1]。如眭依凡教授認為,“擁有一流的學術實力,做出了一流的學術貢獻,從而獲得社會高度認可的學術聲譽”是世界一流大學3個基本特征[2]。閻光才教授基于對世界一流大學現(xiàn)實的分析認為,它具有以下共性特征:一是良好的研究氛圍與卓越的本科和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教育;二是專注于重大科學發(fā)現(xiàn)與重大技術難題的突破;三是最為卓越的智力資源;四是豐富的經費來源渠道與使用的相對自主;五是有遠見與高效的領導核心與相應體制[3]。我們認為,這5個共性特征中前三個是核心,后兩個是重要保障,后者雖然是世界一流大學不可或缺的,但也是辦好任何層次的高等教育所必須的。
為了更深刻地認識世界一流大學的本質特征,我們采取歷史與邏輯相統(tǒng)一的方法對其進行深入分析,因為如果離開對世界一流大學發(fā)展歷史的考察,我們無法準確地分析和真正理解世界一流大學的本質特征。一方面,通過對世界一流大學發(fā)展歷史表現(xiàn)出來的邏輯來認識其本質,另一方面,通過對世界一流大學發(fā)展歷史的梳理更清晰地關照其現(xiàn)實發(fā)展?;仡櫴澜绺叩冉逃l(fā)展史,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世界一流大學無不把科學研究作為大學的核心任務。1810年開創(chuàng)現(xiàn)代大學先河的柏林大學,在大學發(fā)展史上首先將科學研究引入大學,改變了中世紀大學是一個純粹的教學機構的性質。自成立時起,它就確立科學研究在學校中的主導地位,將致力于科學研究作為核心追求,把授課效能僅作為次要要求,為“科學而生活”成為大學新的理想,把“教學與研究相統(tǒng)一”作為重要的辦學原則,認為大學教師的首要任務是自由地從事“創(chuàng)造性的學問”,強調尊重自由的學術研究和追求學術卓越,在教學與研究相結合原則的主導下,創(chuàng)辦研究所和習明納,致力于醫(yī)學和自然科學的研究和教學,不僅產出一大批原創(chuàng)性的重大研究成果,使科學研究能力執(zhí)世界之牛耳,成為能夠影響世界學術發(fā)展的主導力量,還激發(fā)了學生對科學的求真精神、懷疑批判精神、自由探索精神,培養(yǎng)了大批世界級科學研究者,可謂科技人才輩出、科技成果不斷涌現(xiàn),極大地推動了世界科學的發(fā)展和進步。統(tǒng)計表明,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全部諾貝爾自然科學獎得主16人中有14人是德國學者,而美國僅有2人。值得注意的是,德國14名諾貝爾獎得主全部都是大學教授,僅柏林大學就有8人[4]。柏林大學的成功,使科學研究的精神在德國大學中蔚成風氣。由于德國一些大學在科學研究上的巨大成就,使其成為世界公認的學術中心,德國許多大學也因此被認為是當時的世界一流大學。
美國效法德國建設世界一流研究型大學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德國世界一流大學的興盛吸引了大量英、美等國的留學生,據(jù)統(tǒng)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的100年有數(shù)萬名美國學子留學德國[5],他們又把德國大學重科學研究的思想帶回美國,正如留德學生羅伊斯所言:“一個初到德國的人對理論生活的可能性仍抱有懷疑的態(tài)度,回國后即成為一名為了求知而將時間都用在純粹知識上的理想主義者,他決心對大量的人類知識儲藏作出貢獻,渴望有機會幫助建立美國大學。”[6]曾經先后執(zhí)掌密歇根大學的塔潘、安吉爾,康奈爾大學首任校長懷特,耶魯大學校長波特,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約翰· 霍普金斯大學首任校長吉爾曼,克拉克大學首任校長霍爾等等,都曾經留學德國。他們既是德國大學思想理念的崇拜者和積極傳播者,又是美國研究型大學創(chuàng)建者和實踐者。如霍爾在克拉克大學將教師的主要任務定位于開展高深學問的研究。在他們的努力下,科學研究在美國大學深深地扎下根,研究型大學紛紛崛起。20世紀20年代以后,美國大學的科學研究水平迅速超過德國,雄踞世界科學霸主地位,一批美國大學成為世界一流大學,世界科學中心也隨之從德國轉移到美國。時至今日,無論全球哪個大學排行榜,排名世界前10位的大學,美國穩(wěn)占8席。從20世紀初至今美國一直保持世界高等教育中心和科學中心的地位,目前還看不出有任何衰落的跡象。由此我們可以肯定地說,世界一流大學都是研究型大學,正是對科學研究的高度重視才使得美國一批大學走向世界一流。我們因此也認為,世界一流的科學研究水平是世界一流大學的本質特征,是世界一流大學不斷前進的動力源泉??v觀全球大學,如果它不能夠承擔最前沿領域的科學研究,沒有在基礎科學領域有重大發(fā)現(xiàn)和在尖端技術領域有重大突破,如獲得諾貝爾獎級別的研究成果,就很難號稱為世界一流大學。
世界一流大學更關注學術前沿,生產原創(chuàng)性知識,為人類知識發(fā)展做出創(chuàng)造性貢獻,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它強調知識、學問的專與深,尤其是科研成果在推進知識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的作用和影響力。加州理工學院是全球著名的一流大學,截止至2018年10月,它有73位教授、研究人員及校友獲得諾貝爾獎,平均每千名畢業(yè)生就有1人獲獎,畢業(yè)生獲得諾貝爾獎密度為世界一流大學之冠。此外,該校還有6位圖靈獎、4位菲爾茲獎得主。截至2019年3月,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研究人員及校友共獲得93個諾貝爾獎、8個菲爾茲獎以及26個圖靈獎。從全球范圍來看,1901—2001年的百年間,諾貝爾獎頒布獲獎者總數(shù)的73%是大學教授[4]。1901—2019年全球諾貝爾獎得主最多的30所大學(見表1),它們無一例外的都是世界上享有盛名的一流大學,其中,美國19所,德英兩國各4所,法國、丹麥、瑞士各1所。同時也表明,世界一流大學是造就諾貝爾獎得主的搖籃,正是這些杰出人才對人類貢獻的重大科技成果,才為他們所在的大學帶來了世界一流的崇高聲譽。
表1 1901—2019年全球諾貝爾獎得主最多的30所大學
其次,它是通過研究生教育培養(yǎng)高層次創(chuàng)造性人才的大學。從人才培養(yǎng)上看,世界一流大學主要是開展以科研活動為基礎的研究生教育的研究型大學??茖W研究與研究生教育具有密切的內在聯(lián)系,它不僅僅是培養(yǎng)研究生的基礎,也是研究生的本分。研究型大學不僅以培養(yǎng)高層次創(chuàng)造性人才為根本目標,其雄厚的研究實力也為培養(yǎng)這樣的人才提供了可能。德國柏林大學成立伊始就為世界率先垂范地實施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研究生教育,并且只向學生授予博士學位[7]。也就是說,雖然它后來開辦了本科教育,但當時它是專事于研究生教育,培養(yǎng)追求卓越和創(chuàng)造,能開展原創(chuàng)性學術研究的頂尖人才。它在1820—1829年間所授博士學位數(shù)851,1860—1869年間授予博士學位數(shù)1727,博士授予數(shù)分別占本科生的比例為5%和15%[6],它也成為那時當之無愧的世界一流大學。除此之外,還有哥廷根大學、萊比錫大學、海德堡大學、斯特拉斯堡大學、弗萊堡大學、蒂賓根大學也開展博士研究生教育。正如美國學者平森所言,沒有任何地方像德國大學那樣,出過那么多哲學博士[8]。德國大學開創(chuàng)的這種創(chuàng)造性人才教育模式被公認為是世界培養(yǎng)職業(yè)科學家最成功的范式,這對其他國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吸引了世界各國學生前來求學,成為全球最重要的留學目的地國。
美國研究生教育深深地受到德國大學的影響。曾經在德國大學學習的塔潘1852年就任密歇根大學校長后,積極提倡移植德國大學模式,建立研究生院,卻遭到社會各界的反對,雖然由于他的頑強力爭,校董事會批準他的高深學習(碩士研究生教育)方案,但僅有少量學生參加這種學習,1863年塔潘遭到新董事會解職,他的研究生教育理想被迫告終。然而,他開展研究生教育的理想在美國大學卻不斷擴展,1861年耶魯大學授予美國第一批哲學博士學位,1872年還創(chuàng)辦哲學與藝術研究生院;1868年成立的康奈爾大學宣稱培養(yǎng)研究生是其任務之一,于1872年開始授予博士學位;最著名的當屬1876年成立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它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以研究生院為主的大學。該校成立時董事會就決定,它應該完全是一所按照德國模式的研究生院,首任校長吉爾曼也宣布科學研究和研究生教育是其最重要的使命,雖然后來也招收本科生,但其重心始終是放在研究生教育上。從它創(chuàng)建到19世紀80年代末,它培養(yǎng)的博士總數(shù)超過哈佛和耶魯兩校的總和,據(jù)美國學者卡特爾的統(tǒng)計,截至1926年,美國1000名卓越科學家中,有243人是該校的畢業(yè)生[9]。為此,史家將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稱之為美國第一所真正的研究型大學。它的成功對美國研究生教育的發(fā)展與培養(yǎng)制度的建立產生了巨大影響。之后,美國一批常青藤大學如哈佛、耶魯、哥倫比亞、普林斯頓等以其為榜樣,在本科生之上建立研究生院。在20世紀,正是發(fā)展研究生教育才使得這些大學發(fā)展成為全球著名的一流大學,也正是研究生教育培養(yǎng)一批杰出創(chuàng)新人才,使得美國一流大學聲名卓著。統(tǒng)計顯示,截至 1976 年,美國 86 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中有 85 位擁有博士學位[10]。從國際上看,據(jù)蔡聰裕等人的統(tǒng)計,1901—2011年間全球共有552人次獲得諾貝爾獎,具有碩士、博士學位者占比高達97.47%,其中擁有博士學位者占比94.57%[11]。這也充分表明,世界一流大學的博士研究生教育是造就杰出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的一個關鍵性因素。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不僅早期的一些世界一流大學只開展研究生教育,而且時至今日,美國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仍然只專注于研究生教育,該校是以醫(yī)學為中心的研究型大學,被科學家們認為是美國生物醫(yī)藥研究王冠上的寶石之一,是眾多生物技術及其創(chuàng)新的誕生地[12]。它在ARWU世界大學學術排名中,2018—2020連續(xù)3年排名第11位。此外,2018年卡內基高等教育分類標準還將在學研究生數(shù)與在學本科生數(shù)達到1:1作為一所大學被視為研究型大學的重要指標[13]。由此可見,開展高質量的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教育是世界一流大學另一重要特征。
從上述世界一流大學發(fā)展的邏輯看,高水平的原創(chuàng)性科學研究和與其相伴而生的高質量研究生教育是其兩個突出特征。我們因此認為,世界一流大學是以科學研究為中心,主要開展以科學研究為主的研究生尤其博士生教育,創(chuàng)造原創(chuàng)性研究成果,培養(yǎng)杰出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和各行各業(yè)未來的領導者,引領國家和人類社會文明進步與發(fā)展的大學。
雖然我們國家一直強調要辦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然而,高教界對于世界一流本科教育內涵和特征還缺少深入的研究。事實上,世界一流本科與世界一流大學不同,它沒有統(tǒng)一的衡量標準,不同類型的高校都可以辦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從高等教育類型的角度看,世界一流本科有兩種類型,一是學術型本科,如研究型大學和美國獨立設置的小型精英文理學院舉辦的本科教育;二是應用型本科,如全球公認為一流的德國“應用型”本科教育。從整個高等教育體系看,在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應引導高校合理定位,在不同層次、不同領域辦出特色,爭創(chuàng)一流。由此我們不難看出,世界一流大學的本科教育只是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的一種構成或一個方面[14],世界一流本科教育還存在著不同的類型和不同的模式。
世界一流大學應該辦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但不是所有世界一流大學的本科教育都是一流的。世界一流大學為什么能培養(yǎng)世界一流的本科生呢?王強認為其原因是,精英高等教育理念、優(yōu)秀的生源、一流的師資、博雅的課程體系、研究式教學模式[15]。黃福濤認為,具有較低的師生比,教師和學生構成的高度國際化,占比較高的研究生和留學生,聚集大批一流學者和學術大師,招收成績優(yōu)異的本科生,強調研究性學習,以培養(yǎng)具有國際視野、挑戰(zhàn)精神和把握學科前沿的人才為目標等[16]。尤其是科學研究及其學術氛圍,它在世界一流大學中與教學緊密結合,已經成為人才培養(yǎng)過程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和重要組成部分。亞瑟·齊克林等認為,優(yōu)秀本科教育要遵循7項原則:一是鼓勵師生交往;二是促進學生合作;三是鼓勵學生主動學習;四是及時給予學生反饋;五是強調完成任務的時間;六是對于學生寄予希望;七是尊重多樣性的人才和學習方式[17]。綜合起來看,世界一流大學以其一流的國際化的教師隊伍和學生、濃厚的學術氛圍為本科生營造令人激動、充滿活力、具有國際視野的學習環(huán)境,較低的生師比、小班授課,使得師生、生生充分交流討論和深入地進行探究式學習,培養(yǎng)具有扎實的知識基礎、對前沿知識的充滿好奇心和具有批判性思維能力、發(fā)現(xiàn)問題和積極挑戰(zhàn)的姿態(tài)、全球化思考和較強行動力的一流本科生。然而,當代世界一流大學無一例外的都是科學研究的中心,由于它的科研導向、論文導向和資源的有限性,不可避免地對本科生教學產生負面影響,不僅導致教師對本科教育精力投入不足,也致使部分大學對本科教學資源投入不足,在一些世界一流大學,教授很喜歡在大課中實行“填鴨灌輸式”教學方式,本科生被淹沒在大課的茫茫人海中,而且,教授還把小組討論甚至許多基礎課程交給沒有教學經驗的研究生助教承擔,盡管他們也為這些助教提供一些基礎培訓項目,通常只是蜻蜓點水,沒有深入傳授教學方法。正如有學者指出的,在一些一流研究型大學,教育是研究的附庸,教師是學者的附庸[18]。美國學者塞克斯也對自己國家的本科教育提出尖銳地批評,他指出:“終身教授只關注自己的研究,聘任同行時只考慮學術聲望,從不關心本科教育質量?!盵19]由此可見,有些世界一流大學的本科教育也并非都是一流的。黃福濤教授也持有這樣的觀點,他指出,目前尚無證據(jù)表明“世界一流大學提供的本科教育就是世界一流本科教育”[16]。如美國很多州立大學,其本科教育質量很難說是世界一流的,但由于它們有高水平的科學研究和高質量的研究生教育而躋身世界一流;唯有少數(shù)私立研究型大學,在舉辦卓越的研究生教育的同時,其本科教育也同樣是出類拔萃的。
世界一流本科并非世界一流大學的“專利”,其他類型的高校也能辦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美國獨立設置的精英文理學院是一個特殊類型的高等教育機構,它們自建校以來一直專注于本科教育,在培養(yǎng)本科生方面獨樹一幟。這類學校規(guī)模小,師生比高,小班授課,學費高昂,崇尚通識和人文教育,一般不設工、商和醫(yī)等面向職業(yè)的專業(yè),主要向學生提供一種基礎而廣泛的文化、藝術和科學的通識教育。教授的主要任務不是從事科學研究,甚至不做研究工作,即使進行課題研究,也一定要有學生參與,而是專注于本科生教學。因為它只做本科教育,對學生關注多,其本科教育質量甚至高于一些綜合性的一流大學,其辦學聲譽在美國也絲毫不亞于哈佛、斯坦福、耶魯?shù)让?,成為美國乃至世界本科教育的典范。文理學院畢業(yè)生中的多數(shù)被錄取到其他著名研究型大學研究生院就是例證,根據(jù)美國新聞周刊統(tǒng)計,威廉姆斯學院(創(chuàng)立于1793年)畢業(yè)的本科生申請研究生錄取的比例要高于哈佛。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也顯示,以所有學科每100名本科畢業(yè)生中后來取得科學和工程專業(yè)博士學位的人計算,2002—2011年,學生來源排在前50位的美國高校中,有27所是文理學院,而文理學院在美國高等教育中占比不到6%[20]。這些學生在學術研究上往往比很多研究型大學畢業(yè)的學生有更為杰出的表現(xiàn)。威廉姆斯學院前校長亞當·福爾克教授以自己的物理學研究領域為例指出,在該領域取得重要成就的學者更多的是在文理學院接受的本科教育。因此,我們國家也應制定政策,鼓勵一部分本科高校,不以研究為主,不舉辦研究生教育,專注于學術型本科教育,培養(yǎng)一流本科人才。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盡管美國眾多私立精英文理學院提供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但從來沒有人認為它們是世界一流大學。
在世界一流本科教育中學術性不是唯一的標尺,不同類型不同層次的高校都可以辦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特別是在高等教育普及化時代,必須充分考慮辦學定位,實施分類引導,鼓勵多元發(fā)展,在自己的辦學類型里爭創(chuàng)“一流本科教育”。如果僅僅把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窄化為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路徑,并制定出厚此薄彼的導向性的支持政策,那么,將導致兩種結果,一是一大批地方本科院校可能會模仿國際知名研究型大學成功的教育理念,不安于本位,爭相上水平、上層次,嚴重脫離當?shù)亟洕鐣l(fā)展的需要;二是將挫傷一大批地方本科院校的辦學積極性,使他們在轉型發(fā)展中再一次迷失方向。因此,不能將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等同于世界一流大學的本科教育。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世界一流本科不是世界一流大學的基礎性前提性條件,如果我們非要如此,不僅一些規(guī)模超大的地方研究型大學難以建成世界一流大學,也挫傷了一些規(guī)模較小、以精英教育為主的高校安心從事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的積極性。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無論哪一類世界一流本科教育均是以教學為中心,突出基礎理論教育和基本技能培養(yǎng),而且不僅僅體現(xiàn)在“教”上,還體現(xiàn)在“學”上,強調探究性學習,注重培養(yǎng)學生批判性思維能力和分析解決問題的能力等基本技能,以扎實的基礎理論知識和技能為他們終身職業(yè)發(fā)展奠基。
世界一流大學往往是與高水平的科學研究相聯(lián)系的。當今,國內外雖然對于世界一流大學的評價標準看法不一,但世界一流大學應有世界一流原創(chuàng)性研究水平則是共識[21]。如果沒有高水平的原創(chuàng)性科學研究,所謂世界一流就根本無從談起。從服務國家建設來看,世界一流大學是以對國家乃至人類社會做出杰出貢獻為主要標志的,正是它們世界一流的研究能力做出世界級重大原創(chuàng)性科學技術成果,在推動本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同時造福全人類,由本土而世界,贏得國際社會的認可。從培養(yǎng)高層次創(chuàng)造人才來看,知識創(chuàng)新的高水平和人才培養(yǎng)的高質量相輔相成,高水平的研究是培養(yǎng)高層次杰出創(chuàng)新人才的重要手段。世界一流的研究能力、研究成果不僅造就了頂尖專家學者及學術領袖,提高大學社會貢獻力和學術影響力,也是培養(yǎng)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的基礎。從現(xiàn)實來看,我國大學無論是在基礎科學領域,還是在受制于人的尖端技術領域,從 0到 1 的原始創(chuàng)新還乏善可陳,尤其是國人期盼的諾貝爾科學獎,我國大學系統(tǒng)仍然無人問津。因此,提高科學研究水平仍然是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的重中之重。
在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進程中,關于如何提高我國研究型大學科學研究水平的研究甚多,但從實踐來看,還存在一些突出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本文以為,首先是世界一流大學要將基礎科學研究領域原始創(chuàng)新放在突出的位置,這不僅是因為原創(chuàng)性基礎研究是世界一流大學的重要特征,也是其重要使命。從當今世界一流大學看,它們無不以雄厚的基礎研究水平影響全球而被認為世界一流。從解決現(xiàn)實問題需要看,“卡脖子”技術問題不是就事論事就能夠解決的,它與基礎理論研究跟不上,源頭和底層的東西沒有搞清楚密切相關,為了解決“卡脖子”的高精尖技術,必須有強大的基礎科學。也就是說,雖然應用研究和技術研發(fā)事關產業(yè)轉型升級和經濟社會發(fā)展,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因其巨大的實用價值而遮蔽對基礎科學研究領域原始創(chuàng)新的追求。其次,不合理的科研評價制度嚴重影響我國世界一流大學科學研究水平的提高,必須加以徹底改革,建立以創(chuàng)新質量為核心的科研評價制度和機制。對于破“五唯”、破SCI至上,國家雖然已經出臺了一系列改革科技評價的政策規(guī)定,但新的評價政策制度落地生根絕不會一蹴而就,需要在世界一流大學建設中進一步轉變思維觀念,破除利益藩籬,讓科技評價回歸價值評估,使其真正成為提高我國世界一流大學科研水平的“新引擎”[22]。
世界一流大學“盡管承擔水平程度不一的本科人才培養(yǎng)任務,但高水平的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的培養(yǎng)更符合一流大學的特征”[3]。研究生教育關注科技前沿、突出科技創(chuàng)新和強調原創(chuàng)性知識貢獻,是一個國家科技創(chuàng)新力和經濟競爭力的基石,世界一流大學無不將研究生教育作為其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正是這些大學通過高水平的研究生教育,培養(yǎng)一批具有國際視野、對國家乃至人類思想文化科技做出重大貢獻的領袖人才,推動國家和人類社會發(fā)展進步,人們才認為它們是世界一流大學。與西方世界一流大學相比,如果說我國本科教育質量有明顯差距的話,那么,研究生教育質量的差距則更令人擔憂。如諾貝爾獎得主李政道、楊振寧,他們曾經在中國接受本科教育,但其研究生教育和科研工作是在異國他鄉(xiāng),這不得不讓我們進一步反思我國的研究生教育。從數(shù)量上看,據(jù)《2020年全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發(fā)布的信息,2020年我國研究生招生110.66萬人,其中碩博研究生招生人數(shù)分別為99.06萬和11.60萬人,在學研究生313.96萬人,規(guī)模已經超過美國。就研究生的來源看,我國一流研究型大學吸引全國出類拔萃的本科生攻讀研究生,匯聚全國有志于學術的精英人才,可謂“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但從我國杰出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和領軍人才極度缺乏的現(xiàn)實看,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國研究生教育質量令人堪憂。
因此,我國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絕對不可忽視研究生教育,無論如何要把提高研究生教育質量作為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重要目標和核心議題。近年來,研究生招生規(guī)模不斷擴大,研究生培養(yǎng)面臨的問題較多,各培養(yǎng)單位從招生、課程體系、導師隊伍建設、中期考核、答辯等環(huán)節(jié)也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我們認為,抓住以下兩個方面的改革也許更為關鍵。首先,進一步完善、深入落實國家有關研究生培養(yǎng)的“分流退出”制度?!胺至魍顺觥敝贫葟娬{研究生培養(yǎng)管理的過程性、動態(tài)性和全面性,是保障研究生教育質量的關鍵[23],也是世界一流大學的通行做法。各校應根據(jù)我國研究生碩博一體化和分階段培養(yǎng)的實際,建立和完善相應的“分流退出”制度和機制,既要以警示預警、積極預防淘汰結果發(fā)生為準則,又要保證退出的科學性、動態(tài)性、人文性和嚴格性,激發(fā)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活力,保證研究生培養(yǎng)質量的持續(xù)提升。第二,堅持立德樹人,突出科學家精神和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能力培養(yǎng)。創(chuàng)新精神和創(chuàng)造能力是研究生培養(yǎng)的核心,這也是制約目前研究生教育質量最為關鍵的因素。因此,在研究生培養(yǎng)機制改革中,要將科學家精神和創(chuàng)造能力放在突出的位置,建立一個優(yōu)良的科學傳統(tǒng)和學術環(huán)境,創(chuàng)造追求真理、扎實為學、嚴謹治學和創(chuàng)新思想迸發(fā)的學術氛圍,不遺余力地造就具有精湛的學術造詣、寬廣的科學視野和孜孜以求科學真理,能夠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獻身科學事業(yè)的世界級科學英才。
大學是有層次的,不同層次的大學擁有不同的資源。在我國現(xiàn)有的招生制度下,處于我國高等教育頂端的一部分研究型大學,吸引和選拔全國天資最聰慧的中學生,他們中有許多是未來后備學術人才和各行各業(yè)專家,在本科階段如果不能受到一流的培養(yǎng)和教育,不僅影響研究生教育質量,對社會也會造成巨大的損失。就擁有的資源看,不同層次的大學擁有的資源差別甚大,我國對頂尖研究型大學配置了其他研究型大學難以望其項背的政策財政社會資源,它由此吸引一大批學術大師,高水平教師云集,形成很強的研究能力,大量學有造詣、術有專攻的著名專家學者為學生帶來科學理念上的熏陶和創(chuàng)造性思維上的啟發(fā)及訓練,它們特有的研究資源、氛圍與文化,為培養(yǎng)一流本科生創(chuàng)造優(yōu)越的條件和環(huán)境。因此,對我國頂尖研究型大學來說,如C9大學,既要以研究為主,辦好世界一流的研究生尤其博士生教育,也要辦好世界一流本科教育。
對地方研究型大學來說,它們擁有有限的辦學資源,要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必須集中有限的資源,加大科學研究的投入,加強研究生教育的力度,通過高水平的原創(chuàng)性科研產出和培養(yǎng)杰出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贏得社會的認可。不僅在我國,就是在美國,雖然其州立大學不乏世界一流大學,但其本科教育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世界一流的。它們通過集中有限資源,發(fā)展高水平原創(chuàng)性科學研究,通過高水平科學研究涵養(yǎng)高質量的研究生教育,培養(yǎng)大批高層次創(chuàng)新人才,才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由此我們認為,如今我們頻繁談論沒有世界一流的本科就不可能建成世界一流大學的話題,偏離了世界一流大學的核心。由于歷史的原因,我國高等教育系統(tǒng)缺乏像美國文理學院那樣純粹以精英教育為主的本科高校,地方研究型大學還要承擔高等教育大眾化的責任,如果弱化地方研究型大學本科教育,僅僅憑幾所或者幾十所頂尖研究型大學培養(yǎng)一流本科生,將會對我國本科教育造成災難性后果。因此,一些面向地方或者區(qū)域的地方研究型大學,要努力加強科學研究,提高科學研究水平和研究生教育質量,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同時也不能忽視本科教育,努力辦高水平的本科教育。
建設世界一流大學,既要搞研究,也要發(fā)展研究生教育,教授難免不把主要精力聚焦在研究上,而研究生教育也是為研究服務的,這兩者都存在忽視或輕視本科教育的可能。就我國頂尖研究型大學來說,重視科學研究,重視研究生教育,也極大可能造成本科生教育質量下降。不僅中國大學如此,美國大學也曾出現(xiàn)過類似的現(xiàn)象,為此,哈佛大學前校長德雷克·博克通過對美國大學特別是研究型大學本科教育的反思,發(fā)出“回歸大學之道”的呼吁。我國出于同樣的考慮,強調世界一流大學建設要加強一流本科教育也是有道理的,這對于改善部分大學領導、教師對本科教育投入的資源、時間和精力不足的問題有著重要意義。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世界一流大學應該將一流本科教育作為重要目標,但在任何國家的高等教育系統(tǒng)中,其世界一流大學數(shù)量總是有限的,能進入世界一流大學行列的總是極少數(shù)。就世界一流本科教育而言,一流人才培養(yǎng)的重點應該為學生日后成為各專業(yè)領域的專家及其終身發(fā)展打下堅實的基礎。很顯然,辦世界一流本科不僅僅是世界一流建設的大學的責任,其他類型的本科院校也應該將建設一流本科教育作為自身的努力方向,如美國的文理學院強調本科生的教育,它們以其卓越的本科教育而享譽全球。因此,國家應建立相應的政策、措施和機制,保障不以研究為主的教學型大學辦好一流本科教育,否則的話,很多教學型大學也將奔研究型大學而去,既辦不好世界一流大學,也辦不好世界一流本科教育。
本文通過回顧歷史與分析現(xiàn)實,認為原創(chuàng)性科學研究和高質量研究生教育是世界一流大學本質特征,這是它們之所以能夠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的根本性要件。這種認識對我國提高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的理論理性和行動自覺可能有所助益。需要強調的是,這并非否定世界一流大學要辦好世界一流的本科教育,辦好一流本科教育是其本分,它是培養(yǎng)杰出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的基礎,但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強調辦好本科教育而忽略了研究生教育。因為沒有高水平的本科教育難以培養(yǎng)杰出拔尖人才,但如果沒有高質量的研究生特別是博士生教育,培養(yǎng)杰出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將是難以實現(xiàn)的愿望。這是其一。其二,舉辦世界一流的研究生教育,必須以高水平的科學研究為基礎,舉目世界,世界一流大學科學研究的水平都是世界一流的,正是在科學上有攀過高登過頂?shù)膶W術大師,才能引導學生攀登科學高峰,要培養(yǎng)能夠攀登科學高峰的人才,也需要發(fā)展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教育。其三是既要改變仿佛只有世界一流大學才能辦好世界一流本科教育的誤區(qū),也要改變仿佛只有舉辦高層次的研究生教育才是高水平的大學的認識,國家要制定專門政策,在資源配置和經費支持上鼓勵一部分不以研究生教育為主的普通本科高校專心致志、心無旁騖舉辦世界一流本科教育,徹底醫(yī)治一些普通本科高校盲目追高、求大、上層次,競相申報碩士點、博士點等久治不愈的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