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顯中華文化意蘊和時代精神的抗疫音樂
——評譚盾《武漢十二鑼》

邱桂香

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以來誕生了數(shù)百首抗疫題材音樂作品，或撫慰疫情中的人們，或致敬大無畏的抗疫精神。其中，華裔作曲家譚盾的《武漢十二鑼》（，為十二鑼、弦樂與女高音而作，2020）以其獨特的立意和形式、新穎的舞臺呈現(xiàn)和極強的藝術感染力而廣受好評。本文將以音樂學分析方法對《武漢十二鑼》3D5G 版進行分析，在音樂本體的藝術分析與活態(tài)音樂的審美體驗基礎上，通過音樂技術術語、認知術語和情感術語，揭示該作蘊藏的精神內(nèi)涵，展現(xiàn)音樂（本體）與音樂外（社會、歷史、文化內(nèi)涵與相關音樂美學問題）的關聯(lián)，并從音樂美學角度出發(fā)評價其意義價值。

一、《武漢十二鑼》的音樂分析

（一）憂郁楚風旋律與溫暖音調(diào)中彰顯悲憫情懷

譚盾的《武漢十二鑼》是為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武漢人民而作。彌漫全曲的悲憫情懷令人動容、難忘。憂郁的旋律與溫暖的音調(diào)在帶引子和尾聲的復二部曲式（見表1）中次第呈現(xiàn)。

表1 《武漢十二鑼》的基本結構

中國文化以十二為一循環(huán)（如十二時辰、十二節(jié)氣等）。音樂一開始，作為楚文化代表的編鐘緩緩奏響12 聲，開啟了對疫情下武漢人民“祈福美好、共振生命”的儀式。之后是12 面武漢大鑼依次緩慢奏響，12 支木槌以不同的幅度、力度刮奏，聲音低沉、突強還弱、似遠還近的鑼聲與弦樂的長音和不安的撥奏揪人心魄（第1—11 小節(jié)）。而后，在輕緩的大鑼刮奏、弦樂各聲部半音化對位化的顫弓與滑奏的漸強（從至）聲中，音樂戛然而止，帶給人不祥之感，宛如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無情中斷人們的生活（第12—14 小節(jié)），讓人措手不及。休止后鑼聲再起，即興式的刮奏凌亂了人們的心弦（第17—24 小節(jié)）。引子悄然結束在?B 宮調(diào)式上。

第一部分主要由包含3 小節(jié)樂句的樂段及其兩次變化重復構成。音樂建立在“楚徵”體系“徵、宮、商”三聲腔旋律基礎上，F(xiàn) 宮C徵調(diào)式（若將?E 視為變徵，則具有雅樂特征，可視為?B 宮C 商調(diào)式），具有濃厚的楚樂地域特征，音樂主題有三個層次。

首先，弦樂奏出如泣如訴、似斷還連的憂郁主題a（見譜1），以徵、宮、羽三音為核心的主題在第一、第二小提與中提琴聲部流轉，后附點與切分等不規(guī)則節(jié)奏和不時的休止增加了不安的氣息（第25—35 小節(jié)），大提琴柔和的音調(diào)伴隨左右。

譜1 憂郁主題a

其次，憂郁主題引出了悲涼的女高音（第36—47 小節(jié)）：“天長地久，萬物和兮，天地與我，大焉為一?！毙稍卺?、宮、商基礎上加入羽音、變宮與清角，音樂帶有起承轉合的性質（見譜2）。

譜2 A 部分主題（bb’cb’）

b 主題從低音區(qū)開始，氣息綿長，節(jié)奏頭尾松中間稍緊，四度與二度音程結合（具有當?shù)孛窀琛皩捖曧崱钡奶攸c），在女高音吟誦式的吟唱中，核心音徵音c的同音反復與前倚音（加之古樸歌詞）營造出古老、悠遠意味的回音音效。c 主題向著中聲區(qū)發(fā)展，旋法同b，譜面上同音反復的g音沒有前倚音，但女高音的演唱延續(xù)了前面帶倚音的演唱方式，保持古樸音色。大鑼若有還無的背景式輕奏及弦樂的撥奏給人以淡淡的憂傷和不安之感。

A 部分第一次變化（A）將真摯動人的人聲旋律高八度移植到弦樂。第二次變化（A）女高音改用英文以高八度演唱，情感進一步推進。最后一句最高音達到c，人聲與整個樂隊（含大鑼）力度漸增至，女聲高音區(qū)的吶喊與弦樂低音區(qū)的切分音形成了極大的情感張力，將悲天憫人的情懷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達到全曲的高潮。令人動容的憂郁主題變化出現(xiàn)，全程襯托，更凸顯了音樂的悲憫氣息。

第一部分音樂喚起人們對新冠肺炎帶來的苦痛與創(chuàng)傷的感同身受。在古樸、慈悲的女高音歌聲撫慰下，憂郁主題逐漸弱化，迎來了速度稍快的、溫暖的第二部分：它由帶有起承轉合特點的段落（d、e、f、d，見譜3）組成，調(diào)性色彩有新的變化（見表1），以“Ah”進行吟唱，雖不著一詞，但此時無詞勝有詞，旋律氣息寬廣，節(jié)奏舒展，富于起伏的歌唱性旋律在女高音中音區(qū)明亮又溫潤的音色演繹下顯得大氣而富有溫度，歌聲仿佛繚繞宇宙又環(huán)繞周身。溫暖的弦樂變化重復人聲旋律，強化人性溫暖。最后反復時，織體更加飽滿，音樂更具溫潤感。整個B 部分，大鑼同樣以極弱的力度切入，從c 主題末尾開始持續(xù)出現(xiàn)——象征疫情下與病毒抗爭的生靈之聲被女高音與弦樂溫暖的聲音包圍、覆蓋、撫慰，直至全曲結束。

尾聲（見譜4）的速度和調(diào)性（?B 宮）與樂曲開始部分相同，形成一個循環(huán)，但落在更具楚風音樂特征的（F）徵調(diào)式上，音樂在具有切分特點和肯定意味的f音同音反復式的宣敘性吟誦中歸于平靜，給人以圣母頌結尾或者佛教吟誦經(jīng)文結尾的儀式感，樂隊與人聲節(jié)奏同步，好似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萬物一體。音樂在漸強的力度中結束，給人以希望和力量感。

譜3 第二部分溫暖的主題

譜4 尾聲（英文歌詞，意為“大焉為一”）

其實，譚盾此前以敦煌壁畫為靈感創(chuàng)作的《敦煌·慈悲頌》（Buddha Passion，2018）亦是通過音樂表達慈悲精神。其第三部分“千手千眼”（表現(xiàn)妙莊王三女兒妙善奉獻自己的手眼救助他人的故事）的最后一曲“奉獻”中，女高音綿長的旋律同樣高高飄在上方，但昂揚莊嚴的號聲、持續(xù)的鼓點、鏗鏘的節(jié)奏使音樂恢弘大氣，充滿西域色彩。在筆者聽來，這是歲月靜好時代面對千年敦煌時慈悲精神的外在、仰望式頌揚，帶有崇敬之情。而《武漢十二鑼》凸顯的則是人類緊急災難下，慈悲精神和博愛精神對眾生痛苦與創(chuàng)傷的內(nèi)在、隱性表達。

（二）看似簡約的音樂中蘊藏大道至簡的精神意趣

《武漢十二鑼》與譚盾其他較為晦澀的音樂相比更加通俗易懂（這有助于聽眾獲得心靈慰藉），技法相對簡約，其中蘊藏著老子《道德經(jīng)》中大道至簡的精神內(nèi)涵，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編制簡約。該曲用了12 面銅鑼、弦樂五重奏及一位女高音。大鑼雖有12 面，但除了引子和接近尾聲的部分，其他部分處于似有若無的背景式存在，力度較弱。二是詞曲極簡。該曲一反譚盾慣有的先鋒姿態(tài)和高難度音樂技法，篇幅不大，結構明晰，歌詞簡潔洗練，楚徵調(diào)式為主的古樸旋律，節(jié)奏、和聲簡約明晰。三是簡約質樸的道家審美風范。對比國內(nèi)一些抗疫題材音樂（歌詞）更為直接和顯性的疫情創(chuàng)傷、抗疫精神的寫實性表現(xiàn)，該作具有間接、隱性的寫意性風格，“無為”中蘊含著“有為”，簡約而不簡單的音樂中傳達出返璞歸真、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豐富內(nèi)涵。這其實也是譚盾的重要音樂主題之一，他在日本海嘯后寫的打擊樂協(xié)奏曲《大自然的眼淚》便是一例。

（三）古今中西與3D5G 跨時空呈現(xiàn)中彰顯命運與共精神

譚盾音樂具有融合東方與西方音樂文化的特點，《武漢十二鑼》也不例外。

從作品的表現(xiàn)形式與內(nèi)容層面看，象征古老楚文化的編鐘，在中外音樂中廣泛使用的武漢銅鑼，歷史悠久的楚徵調(diào)式、雅樂音階與獨特旋法，兩千多年前中國先哲的經(jīng)文歌詞，曲中古老的、帶有中國文化烙印的元素與西方音樂的復調(diào)思維（弦樂五重奏各部分相對獨立又互相配合與支持）以及極富科技感的現(xiàn)代傳媒技術，彰顯了古今中西交融、人聲器樂融合與精神合一的思想。

從作品的舞臺呈現(xiàn)與表演者層面看，3D5G版的舞臺呈現(xiàn)具有獨特意義。2020年4月12日，譚盾通過云端集結了中國、美國、俄羅斯、日本、保加利亞、法國、韓國、挪威、德國、以色列等15 國藝術家，借助3D5G 技術在武漢、上海、紐約三地聯(lián)袂演奏，實現(xiàn)了《武漢十二鑼》的中國首演（全球云直播）。在上海的實景舞臺中，5G 同步連線湖北省博物館，6 位中國演奏員實地演奏著來自武漢的鑼，6 位外國演奏員線上同步演奏國外一些交響樂團使用的武漢鑼。另有來自多國的弦樂五重奏成員及韓國女高音Jaeyeon Kim 等。在3D5G 技術的加持下，作品實現(xiàn)了演出場地、表演者（含指揮）與演奏樂器三重跨時空呈現(xiàn)的實景演出與云演出的融合。這場全球云直播有7000 多萬聽眾，在人類遭受重大災害時云舞臺直播促進了音樂的共情力量和救贖力量。《武漢十二鑼》以其獨特的內(nèi)容、形式與表演很好地連接起疫情下武漢、中國與世界的情感橋梁，給人予人道合一、命運與共之感。

二、《武漢十二鑼》深層內(nèi)涵的社會、歷史與文化分析

筆者以為，《武漢十二鑼》蘊藏的深層內(nèi)涵在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儒釋道精神，它帶有佛家的悲天憫人、道家的天人合一、儒家的仁愛精神及家天下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情懷，該曲是21 世紀兼具中西文化視野的音樂家面對同胞遭受災難時的家國情懷與責任擔當?shù)捏w現(xiàn)，是其受中西文化影響下獨特藝術追求的體現(xiàn)。

（一）家國情懷的牽引與凝聚力量、引領潮流的責任擔當

譚盾“非常敬仰古人對家國天下、山水人文的情境和情懷”并努力達成這種情懷?！稇洝贰兜貓D》《敦煌·慈悲頌》等不同程度地反映出他靈魂深處對同胞、故土、家園的牽掛與向往，《武漢十二鑼》亦然。

從《武漢十二鑼》的幕后采訪和相關新聞報道中，我們可了解到譚盾創(chuàng)作該曲的初衷。譚盾在創(chuàng)作慶祝香港回歸的《1997：天·地·人》 之前曾兩次專程到湖北了解編鐘，并在湖北省博物館錄制了曾侯乙編鐘的演奏音響作為該曲的素材，由此他與武漢、湖北編鐘、大鑼結下了深厚感情。他說：

最初得知中國突然面臨病毒侵襲時，我感受到的是全人類正在經(jīng)歷一場生死存亡的挑戰(zhàn)。從那時起我一直在尋找一份武漢與世界相連的情感表達。疫情帶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對此，我感到非常難過……

我當時在飛機上看報紙說武漢疫情非常嚴重，心里很不安。正好聽到螺旋槳的聲音，總覺得像是武漢的鑼聲，于是決定寫《武漢十二鑼》……

比利時首演結束后，譚盾希望能將《武漢十二鑼》帶回給武漢的父老鄉(xiāng)親，為他們祈禱、祝福。但新冠肺炎疫情阻斷了人們的正常生活交往，給演出帶來了各種不便因素，而譚盾認為“限制是創(chuàng)作的開始”，帶著對武漢的關切和不斷創(chuàng)新的精神，譚盾充分利用中國先進的3D5G 技術，凝聚起中西15 國音樂家投入該作創(chuàng)排。小提琴演奏家Alexamdrina Boyanova認為，該作“音樂的主旋律、靈感來源于一段古老的經(jīng)文，我認為很重要的是，它使人們精神上凝聚在一起”。大提琴家Issei Herr 說：“讓我繼續(xù)做這個項目的動力，是作品里蘊含的重要意義?！弊T盾最終在武漢解封后第五天攜各國藝術家完成了該曲的中國首演，“向全人類表達來自于音樂的祈禱、溫暖、愛與希望”?？梢哉f，《武漢十二鑼》既是為武漢人民，也是為世界人民而作。

譚盾的創(chuàng)作常帶有傳播中國音樂、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乃至引領世界潮流的使命感。他認為中國音樂要走出去，要去擁抱世界?！?1 世紀的世界音樂史一定要有中國音樂”，“為了宣傳中國，他不遺余力，四處奔走，利用自身的國際影響力，到處為中國發(fā)聲，為中國贏得了聲譽……中國音樂也確實因為譚盾走向了世界”。不搞西方打爛一切的先鋒派、不只是創(chuàng)造，而是通過“融合”的方式把中國文化傳到世界，讓世界了解中國。他從一名音樂家變成一位文化的宣傳者、傳播者，這是他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重要方式。

（二）中西音樂、文化的影響與譚盾創(chuàng)作追求使然

姚亞平認為，譚盾在音樂上的成功主要歸于三個方面，即個人稟賦、美國（音樂）文化熏陶及中國（音樂、文化）背景。譚盾早期的音樂主要受歐美表現(xiàn)主義艱澀風格影響（強調(diào)作曲者內(nèi)心的自白和獨立性、不注重與聽眾溝通），赴美留學后接受了多元文化，并找到了新的精神偶像——倡導實驗音樂的約翰·凱奇。

譚盾將湖南與紐約均視為其家鄉(xiāng)，但他去了紐約后覺得對中國的認識與認同更加清楚。他認為自己的價值來源于一個非常深厚的中國文化（其中包括他自幼受熏陶的楚文化）。譚盾有兩大創(chuàng)作原則，一是創(chuàng)造出很天馬行空的東西，二是必須與中國文化有關，他叮囑中國學生要“把搞中國音樂當飯吃”?！叭绾伟阎袊膫鹘y(tǒng)文化和當代的思考結合在一起，形成大家都可以分享的東西”是譚盾創(chuàng)作的重要追求之一。譚盾坦言他的標新立異后面“初衷都是一樣的，即跟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保護緊密相連”，如《秦始皇》（保護長城）、《女書》（保護女書）、《地圖》（保護湘西古老文化）等?！段錆h十二鑼》亦帶有保護、弘揚儒釋道精神（及中國文化圖騰《新民晚報》記者朱淵對譚盾說：“人類大概從來沒有聽到過12面巨鑼在一起發(fā)出的輕吟和巨響。”譚盾回應：“作為一個藝術家，我永遠要從科技和人文的角度，去發(fā)現(xiàn)人類從未聽見卻又近在眼前的心聲，當你聽到武漢12鑼奏出的音樂時，你會被‘震傻’的，你會聽到十二時辰、十二生肖、十二節(jié)氣、十二輪回……十二是中國文化的圖騰，十二是人類生命的密碼。這是為什么我要創(chuàng)作在線直播《武漢十二鑼》（）的緣故?！?/span>）之意味。

譚盾使用水、石頭等天然素材的有機音樂來自他的萬物有靈論。在《紙樂》《水樂》《地圖》和《女書》等作品中，“譚盾的本意是想玩概念，玩有機性、環(huán)境與自然，天人合一”。從譚盾的音樂中，有人“聽到人類靈魂聲音”及“靈魂被融化到大自然之中”?！段錆h十二鑼》創(chuàng)作期間，社會輿論中充滿了反思人類與自然、環(huán)境關系的討論。該曲對于萬物一體、天人合一思想有著生動的表現(xiàn)，武漢大鑼也因象征“正在用生命與病毒抗爭的武漢人民”而被賦予了新的靈魂。

譚盾的另一個重要的創(chuàng)作追求是努力在專業(yè)性與大眾性之間找到某種平衡，打破精英文化與通俗文化之間的隔閡。專業(yè)性主要指彰顯譚盾作曲技術的樂隊音樂，以及作品中蘊藏的國家、文化、民族主題，以其嚴肅性、權威性等增加普通聽眾對音樂的敬畏，同時，也滿足專業(yè)人士想“聽”的審美期待。大眾性則更多地帶有“玩”的性質，譚盾的音樂兼顧市場性、流行性、藝術家與觀眾結合的可行性等。譚盾希望可以吸引更多的觀眾，他以“‘討巧’般的求新沖動”滿足普通聽眾想“看”的興趣點，將一些非藝術性的存在藝術化（如“紙樂”“水樂”“瓷樂”“陶樂”“石樂”），首創(chuàng)“網(wǎng)絡交響樂”“微信交響樂”，倡導音樂的可看性，把原生態(tài)的真實民間音樂場景與管弦樂隊“貼”在一起，構成多媒體交響樂，形成獨特的譚氏手法或譚氏風格?！段錆h十二鑼》同樣既有專業(yè)性又有通俗性，其3D5G 云直播既有受限于疫情排演需求使然，也不排除為吸引當今5G 時代更多聽眾注意的需求，這也使該曲可在更廣層面發(fā)揮其作用，這不失為一種雙贏。

三、《武漢十二鑼》的評價

譚盾是“從中國人開始向西方學習作曲的一百年以來最具有個性、最勇敢、最大膽創(chuàng)新，也是最有國際影響的一位”。他“著力于追尋某種超越文化時空界限的對話可能，從而以他獨特的、有時甚至是引發(fā)爭議的實踐為全球性的多元文化互動加入獨特而響亮的注腳”。對此，筆者深以為然。

就《武漢十二鑼鼓》而言，該曲簡約而不簡單，展現(xiàn)了譚盾的藝術功力和感人至深的品質。從題材內(nèi)容看，它不同于一般的抗疫音樂對現(xiàn)實疫情生活的“反映”，而是轉向對人類社會的深刻反思，但它不是批判式的，而是祝福、祈禱式的，具有救贖的力量。它沒有了譚盾以往一些后現(xiàn)代主義風格作品中呈現(xiàn)的“主體死亡”（“主體的零散化”），及以“自然的人”否定“社會的人”的傾向，而是以憂郁、溫暖的音調(diào)成功地表現(xiàn)了人與自然萬物融合，是對人類緊急狀態(tài)下（抗疫）音樂創(chuàng)作的一種豐富，將在人類抗疫（災難）題材音樂史中留下獨特印記，也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音樂的當代創(chuàng)造性轉化提供了新的個案；從形式及審美角度看，它摒棄了譚盾曾熱衷的表現(xiàn)主義艱深風格和20世紀先鋒音樂的不確定性，體現(xiàn)了音樂的主體性以及音樂作為“情感化”“主情藝術”的本質與傳統(tǒng)審美原則，呈現(xiàn)出古今中西交融的獨特風格、形式和后現(xiàn)代特征，并彰顯出中華文化意蘊和時代精神，在抗疫音樂中獨樹一幟；從音樂創(chuàng)演角度看，該作采用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兼容的跨時空音樂人文敘事，對當前和未來音樂二度創(chuàng)作和音樂傳播均具獨特的啟示意義?！段錆h十二鑼》及其全球云展播這種打破時空限制的創(chuàng)作、排演方式，可以促進作曲家開拓創(chuàng)作思維，思考如何更加靈活、便捷地通過不同國家、民族的音樂、樂器、演員、場地進行音樂創(chuàng)作與排演；從音樂的傳播與接受角度看，上述二度音樂創(chuàng)作的跨時空特點為聽眾帶來了充滿科技感、未來感的全新視聽感受。在新冠疫情下通過云直播欣賞《武漢十二鑼》，聽眾既是局外人又是局內(nèi)人，大多能感同身受。這樣的音樂帶有一定的公益性，而這種親歷或旁觀音樂作品關涉的重大事件，使這些當代作品的審美價值評價較之那些有一定距離的歷史經(jīng)典音樂作品增加了新的維度，即此時主要是與當代視界的融合，而非歷史視界，且更多的是個人視界與公共視界的融合。通過跨時空的音樂（文化）對話，以獨特的抗疫音樂講述中國故事，既撫慰人心又溝通思想，同時還可以讓世界更好地理解中國。

譚盾在藝術構思中將武漢大鑼作為該曲的靈魂，或可適當?shù)脑鰪娖浯嬖诟信c表現(xiàn)力，尾聲的力度如作漸弱處理，或可增強意猶未盡之感和反思意味。雖如此，縱觀全曲，該作已顯示出獨特的藝術魅力，那簡約古樸、冷暖相合的音樂及其蘊藏著的豐富內(nèi)涵、彌漫全曲的悲憫情懷與3D5G 云直播均讓人難忘。雖然《武漢十二鑼》尚未經(jīng)歲月洗禮與沉淀，評判其價值、意義大小無法剝離當下的眼光審視，但用音樂給予苦難中的人愛與撫慰，譚盾無疑很好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