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紀念美籍華人丹若與《挺進報》陳然的超時空鏈接

文/李耀國

在新冠病毒肆虐全球的時候，居住在美國俄亥俄州伊利湖畔的丹若每天閱讀和整理著一些書藉和資料，充實而愉悅。在她的臥室，碼放著她珍藏的各種版本的小說《紅巖》，與紅巖英烈相關(guān)傳記、回憶錄、畫冊和研究著作，以及各種紅巖題材的電視劇、歌劇、戲曲的碟片，還有她在中國采訪烈士親屬的記錄。但這期間，也有一件讓她揪心的事，那就是她為重慶京劇院創(chuàng)作的劇本《陳然》，導(dǎo)演催她回國聽取專家的意見作進一步的修改，卻因疫情無法成行。

我認識丹若純屬偶然。

2018年秋天，我突然接到同窗好友馬啟騮的電話，說他要帶一個人來見我，我問他什么事，他說見面再說。一個小時后，啟騮帶著兩位女士來到我家。啟騮指著其中的一位中年女士對我說：“這位女士叫丹若，是位美藉華人，與一群志合道同的朋友開設(shè)了‘歌樂山的黎明’網(wǎng)站，專門宣傳紅巖英烈的英雄事跡。最近她創(chuàng)作了京劇劇本《陳然》，為了豐富資料，又回到國內(nèi)。她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我父親在解放前曾和陳然共過事，于是找到我。她對陳然的了解，比我從父親那里了解的還多。今天帶她來見你，看能否推薦一個熟悉紅巖、熟悉陳然事跡的人？”

我馬上想到一個人，他就是原紅巖紀念館館長厲華，于是立刻給厲華去了電話。厲華一聽“歌樂山的黎明”版主來到重慶，立刻興奮地說：“我一直關(guān)注這個網(wǎng)站，也很想見見她?！?/p>

陳然（1923—1949年），曾任中共重慶地下黨主辦的《挺進報》特別支部書記并負責《挺進報》的秘密印刷工作。是紅色經(jīng)典小說《紅巖》中成崗的原型。 攝影/白忠莉

我們約在一個茶樓見面。窗外蒙蒙細雨，天色陰暗，但室內(nèi)燈火明亮，溫暖如春。在丹若和厲華交談時，我仔細地打量著她，她個頭不高，烏黑的頭發(fā)，濃眉大眼，身體有些微胖，衣著樸素，后來才知她已是3個孩子的母親。她臉上洋溢著笑容，率真而坦誠。

2018年，丹若（右三）與原紅巖紀念館館長厲華（右四）見面。本文作者李耀國（右二）、馬啟騮（右一）、筱香（左二）陪同。

在丹若和厲華的交談中，我才知道，她1989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物理系，1991年赴美國留學(xué)，獲計算機碩士學(xué)位，然后定居美國工作，結(jié)婚生子。然而不管世事如何變遷，少女時代留在記憶深處有關(guān)紅巖英烈的光輝形象始終在她腦海浮現(xiàn)……

那是在她初中的最后一個暑假，她第一次讀到小說《紅巖》，立刻被書中勇敢、堅強的成崗吸引，迫切地想知道原型人物陳然更多的故事。后來，她終于在圖書館找到了一本《陳然烈士傳略》，如獲至寶。

談到這件往事的時候，丹若顯然有些激動，她沉默了一會兒，讓心情平復(fù)下來，緩緩說道：“當我把書帶回家里，卻不急于打開，而是先冼凈雙手，端坐在書桌前，再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立刻被陳然的照片吸引，沉靜、肅然、從容。一個26歲的生命，就濃縮在這本薄薄的書里。我不愿讀得太快，在看到最后一頁，陳然在刑場上高呼口號、屹立不到的場景，令我熱淚滾滾，以致今后重溫這本書時，我始終不敢觸碰最后的兩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更加昏暗，但一點沒有影響我們的談興。

在2001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丹若在網(wǎng)上搜索到“陳然紀念館”和“紅巖紀念館”網(wǎng)站，她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加入群聊。盡管網(wǎng)友們互相不認識，又居住在天南海北，但是共同的話題和對烈士的敬仰之情，使他們成為了朋友。他們經(jīng)常在這里交換學(xué)習心得，增補史料，寫文章祭奠亡靈。然而，丹若很快發(fā)現(xiàn)，這種紀念性的網(wǎng)站形式過于簡單，發(fā)布上去的資料很快就被湮沒，不方便查找。于是大家一商議，決定建立一個論壇，分版塊、分主題地挖掘整理史實和積累資料。

自從參加了“紅巖論壇”網(wǎng)站的管理，丹若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資料，進一步了解到烈士的英雄事跡，這使得她常常坐在電腦前淚流滿面。同時她也和烈士的親友建立起了聯(lián)系，她不再滿足于在網(wǎng)上文字的交流，而是想親眼見到烈士的親友，當面聆聽他們生動的傾述，了解更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挺進報》舊址。 攝影/白忠莉

《挺進報》舊址陳然浮雕像。

因此從2003年開始，她無數(shù)次回國，尋覓烈士生前的足跡，探訪烈士的親朋好友。她到重慶參觀白公館、渣滓洞監(jiān)獄舊址和陳然曾經(jīng)工作、生活的地方；到北京采訪陳然的入黨介紹人程季華；到成都看望過陳然的胞妹陳佩瑤；到湖北采訪陳然在宜昌抗戰(zhàn)劇團的同事肖志秀；還去了河北香河陳然的出生地……

談到采訪這些當事人，丹若顯得很激動，她說：“雖然事隔幾十年，這些老人對陳然烈士的追念并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淡漠。程季華多次哽咽難言，肖志秀已患阿爾茨海默病，但一提到在抗戰(zhàn)劇團和陳然一起的戰(zhàn)斗歲月，竟突然眼睛發(fā)光，情不自禁地唱起當年劇團的團歌……”

當結(jié)束了這次訪談，我好奇地問丹若：“紅巖這么多英烈，為什么你單單對陳然情有獨鐘？”丹若笑了笑說：“也許當年那個小女生，希望能有陳然這樣的哥哥吧，堅強勇敢，有擔當！”接著她送了一本打印的京劇劇本《陳然》給我。我簡單翻了翻說：“我在文藝界工作多年，以我的經(jīng)驗，在所有的文學(xué)體裁中，舞臺劇是最難寫的，你為什么偏偏選擇這種體裁？”丹若隨即答道：“采訪歷史見證人使我了解到陳然不少鮮為人知的故事，而編寫《陳然年譜》又讓我系統(tǒng)地梳理了陳然的生活軌跡和成長經(jīng)歷。對烈士的事跡知道得越多，就越想讓更多的人認識他，文藝作品無疑是個很好的傳播渠道。”

丹若接著說：“我最初想寫的是電視劇，但又考慮到我掌握的素材難以支撐，而我更不愿意離開史料做太多的虛構(gòu)。后來有朋友建議，不如做舞臺劇。由于我關(guān)注紅巖題材的文藝作品，也欣賞了這方面不少的戲曲，如中國評劇院的《紅巖詩魂》、天津京劇院的《華子良》、國家京劇院的《江姐》、重慶京劇院的《張露萍》……我因此成了戲迷，就嘗試創(chuàng)作一部寫陳然的京劇劇本。”

我想，作為一名理科生，又從來沒有進行過文藝創(chuàng)作，并過分拘泥于史實，她選擇的將是一條艱難的路。我已退休多年，不能給她更多的幫助，只好向她表示歉意。我這樣偶然地認識丹若，雖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是從她以及一群年輕的紅巖英烈的祟拜者身上，讓我看到了紅巖精神的傳承。

過了一年，2019年秋天，我突然接到丹若的電話，說她又回到重慶，很想再見我一面。因為下午她還要探望正在住院的90多歲的白公館脫險志士郭德賢，我們的會面約在離醫(yī)院不遠的上清寺，與她同來的還有陳然的親侄女陳英琪。一見面丹若就很高興地告訴我，她的劇本送到重慶京劇院后，受到了重視，并向文化和旅游部申報2018年戲曲劇本孵化計劃，經(jīng)專家評審，納入了國家重點扶持項目。她這次回國，除了到京劇院聽取導(dǎo)演的修改意見，還要到在南岸南濱路新落成的《挺進報》舊址參觀。這也是她執(zhí)念的一個地方。

說到《挺進報》舊址，還要提到上次一同前來的另一位女士筱香，她是重慶建筑工程職業(yè)學(xué)院的教授，也是陳然烈士的崇拜者。自從在網(wǎng)上和丹若認識后，共同的信仰使她們成了親密的朋友，丹若每次回國收集資料，都是她陪同。

因為住在重慶，筱香更能直接接觸到城市的細微處，是她首先發(fā)現(xiàn)了陳然印刷《挺進報》的小樓（也是陳然的家）已成危房，被劃入拆除范圍。是她四處奔走，聯(lián)系文物管理部門和當?shù)孛襟w，小樓才得以保存并進行了搶救性重建。

在2018年初，筱香陪丹若參觀復(fù)建好的舊址，覺得其中陳然紀念館略顯簡陋，提議再建一面浮雕墻。于是丹若、筱香和另外一名志愿者捐贈資金，和設(shè)計單位反復(fù)協(xié)商設(shè)計構(gòu)圖、用材、人物造型，最終展現(xiàn)英雄偉岸形象的浮雕完成。落成日定在2018年“11·27大屠殺”紀念日這天。當時，丹若正開車行駛在美國俄亥俄州漫天飛雪的高速公路上。當筱香微信呼叫她時，她急切地問道：“重慶天氣怎么樣？”筱香興奮地說：“重慶出太陽了！”

丹若的講述，使我一直處于激動之中，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快到她和郭德賢約定見面的時間，她起身告辭。

我最后問她：“丹若，一定是你的網(wǎng)名，你的真名能告訴我嗎？”

她笑著說：“我的真名叫楊立，我爸媽希望我立志有為呢！”

“那么丹若有什么含意嗎？”

“丹若是石榴的別稱。白公館看守所壩子中間有一棵石榴樹。我希望自已是那棵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的石榴樹，在那里永遠陪伴撫慰那些受難的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