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國華彩，盛世青綠
——論時代的興盛對青綠山水創(chuàng)作的影響

徐溪澤 張 帆

（沈陽化工大學,遼寧沈陽 110020）

一、唐朝國富民強推動青綠山水的孕育

大唐盛世物華天寶，唐朝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最富庶、文明程度最高的國家，是中華歷史上一個承前啟后、百花齊放的時代。在此時期政治穩(wěn)定經濟繁榮，三教并立百朝來拜，民族交流融合，多元文化藝術兼容并蓄，大大豐富了唐朝繪畫藝術風貌。山水畫作為新興藝術門類從人物畫背景中獨立出來，青綠山水也應運而生，經過隋朝展子虔等畫家的不懈探索，終在此時醞釀而出破繭而生，可以說唐朝國情的興盛對此影響深厚，其為青綠山水的孕育提供了以下必要性因素。

（一）三教并立為青綠山水的孕育提供了思想基礎

打開唐代的文化寶庫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唐代的思想文化光彩奪目，在唐代的思想領域，儒學、佛教和道教都是非常重要的，他們的起源、教義、宗旨雖大相徑庭，理論上無法和平相處于同一個時期，可他們不僅真實地、和平地，在唐朝并行發(fā)展，還共同推行出“有色系”理論體系，對青綠山水創(chuàng)作起著長遠而深刻的影響，如：儒學為青綠山水創(chuàng)作奠定理性程式化的秩序結構，佛教為青綠山水豐富裝飾性色彩風貌，道教為青綠山水提供描繪自然本真山河本色的創(chuàng)作理念等等。

唐代統(tǒng)治者認為儒學與國家興亡密切相關，唐太宗甚至以“失之則死，不可暫無”來言明儒學的重要性。因此儒學在唐代時期得到了很大的推崇與發(fā)展，而儒家的“禮性”色彩觀也對青綠山水的構圖秩序等產生深遠影響。孔子向來遵從周禮之制，正色(正色即為五行色:赤青黃白黑)為尊，間色為卑，上尊下卑間色奪正色，就是不遵周禮，是典型的僭越之舉。故唐朝的青綠山水畫一筆一畫都遵從著“禮性”的色彩秩序，三礬九染、干后再染，由輕到濃，層層疊加，先勾后涂、色不挨墨，處處都彰顯著理性平和之美。

史書記載佛教在唐代進入了鼎盛的全新階段，全國上下有大型、中型寺院約六千余所，佛經共有三千二百多部，士大夫之中信佛者浩如煙海，印度佛教青綠重彩壁畫與雕塑深深吸引了他們的目光，加之印度傳統(tǒng)繪畫所需的青綠類顏料又隨絲綢之路廣泛傳入中原，雙重因素的作用使得青綠山水雛形初現(xiàn)，其極具裝飾效果，視覺上對比強烈而和諧，展現(xiàn)了其華彩秀美的藝術風貌。

道教是唐代的國教，唐代皇帝姓李，為提高門第，故自稱是道教教主老子的后裔，因此從高祖李淵時起，就開始大力提倡道教。道家的核心思想認為“自然”是統(tǒng)治宇宙一切事物的真理法則，這奠定了青綠山水畫的基礎，即為推崇自然真山水的一種立場，所以山水畫從一開始就是以青綠重彩的模式呈現(xiàn)，只有這樣，才能如實的描繪出唐朝的錦繡山河峰巒雄偉。

（二）物阜民豐為青綠山水的孕育提供了物質基礎

毫無疑問，只有經濟飛速發(fā)展的唐王朝才能負擔起青綠山水起步期昂貴的創(chuàng)作材料。首先，礦物顏料是創(chuàng)作青綠山水的必需品，礦物顏料色澤與普通植物顏料相比，色澤更艷麗且不易褪色，但其來之不易加工困難。青綠山水的兩大主色為石青與石綠色，石青來自藍銅礦，石綠來自孔雀石，二者在當時都是稀缺、昂貴的礦質珍品。金箔、松墨、珍珠粉、胭脂等顏料在青綠山水中也多有出現(xiàn)。著眼當今，上述出現(xiàn)的珍貴材料，依舊難以獲取，千年來舍得將如此奢華材料用于書畫創(chuàng)作的，大概也只有唐朝了。其次“青綠山水”畫的畫布是價值昂貴甚至可以充當臨時貨幣的絹帛。絹帛在唐朝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陳寅恪曾在《元白詩箋證稿》中提及：“唐代商貿交易，往往使用的就是絹帛?！保ㄋ拇罅魍ㄊ侄危航鹱?，銅錢，絹帛，詩歌）官府甚至明文規(guī)定民間交易額度超過十錢，就得用絹布支付，四舍五入，“青綠山水”派的畫家，那就是直接用貨幣在作畫。

毫無疑問，只有醉心文藝愛好書畫的唐王朝才能堅持青綠山水這異常復雜的創(chuàng)作過程。首先，青綠山水顏料原料萃取非常麻煩，需經過一系列復雜工序，才能夠將其制造為可以用來作畫的顏料。其次，青綠山水使用也非常的煩瑣，筆者首先要將按照特定比例進行嚴密兌膠處理，增強其附著性，同時顏料兌膠后，經常出現(xiàn)凝固干涸現(xiàn)象，為保證礦物顏料的正常使用，筆者們還需常備特制暖爐，進行保溫流化處理，如果不是真心熱愛，誰又能忍受如此煩瑣的工藝呢，也正是唐朝文人墨客的一腔熱血，才能使青綠山水萬古長青。

二、宋朝人文薈萃促進青綠山水的成熟

晚唐諸侯獨大，五代割據(jù)混亂，國力的衰微使得青綠山水畫家們無心寄情丹青華彩，也漸漸無法承受其昂貴的費用,青綠山水的衰微情態(tài)一直延續(xù)到宋初才有所緩和。宋太祖力排重難解決了晚唐五代割據(jù)混亂的局面，和平安定的國情使得宋朝成為歷史上少有的文化教育、科學創(chuàng)新與商品經濟都非常興盛的時代。宋朝思想文化開明清朗，科學技術飛速發(fā)展，商品經濟也開始初步萌芽，興盛國情下的方方面面為百姓帶來了安居樂業(yè)，醉心文藝的良好條件，在如此良好的藝術創(chuàng)作氛圍下，青綠山水得到了廣闊的發(fā)展空間，并在此時達到了全盛的高峰時期。

（一）大興科舉的政策為青綠山水的成熟提供了文化基礎

宋朝統(tǒng)治者吸取了晚唐藩鎮(zhèn)割據(jù).五代政權演替的教訓，采取重文抑武大興科舉的政策，下詔州、縣辦學，放寬應考條件，增加取士數(shù)量等一系列改良科舉措施，使得文人在宋朝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宋朝文化的高度繁盛是文學大家門經過長期探索而營造的碩果。在宋朝初期，詩文依然沿襲唐末五代的風氣，文弱纖細而富萎靡之風，故聲勢浩蕩的復古運動應運而生，蘇軾、蘇轍、黃庭堅等復古運動的中心力量，主張在文學創(chuàng)作向晉唐學習，真情實感貼近生活而不矯揉造作。在向晉唐學習的過渡期，青綠山水又躍然于這些文學大家眼前，其作為晉唐文化的代表，在百年寂寥后又重新站回畫壇中央。

青綠山水雖借復古東風才重回頂峰，但與晉唐相比其展現(xiàn)出新興的更為成熟的藝術風貌。宋朝畫家并不只呆板繼承青綠山水創(chuàng)作技巧，而是將自己對真山真水的創(chuàng)新理念融入創(chuàng)作當中，他們將青綠山水細化為“大青綠”與“小青綠”，分門別類術業(yè)專攻?！按笄嗑G山水”喜石青石綠鋪填，喜勾勒而少皴法用筆，例如《煙江疊嶂圖》般用色厚重透明度較低，色澤明艷而覆蓋性強；“小青綠山水”在設色上則多以薄淡青綠為本，在水墨渲染的基礎上，突顯畫風的清新淡雅，例如《江山秋色圖》般用色清淡墨不掩色。

（二）宮廷畫院的完善為青綠山水的成熟提供了政治基礎

宋代青綠山水的成熟與帝王的藝術興趣和積極倡導息息相關，宋代帝王們大多醉心文藝熱愛書畫，據(jù)史料記載，宋朝的帝王們不僅極力推崇書畫文藝創(chuàng)作，對青綠山水的喜好也是彰明較著，他們的偏愛態(tài)度帶動皇朝宗室也積極投入青綠山水創(chuàng)作中。例如駙馬王詵，學李成皴法，再以李思訓金碧統(tǒng)之，不古不今，自成一家；再如趙伯駒與趙伯骕兄弟，青綠畫風兼顧院體與文人畫精髓，精工之極，又有士氣。

兩宋時期宮廷畫院的興盛發(fā)展更是將青綠山水推向后世難以企及的高峰。宋初帝王們沿襲五代西蜀翰林畫院的傳統(tǒng)并極力尋找和收藏歷代名勝畫集，畫院規(guī)模逐步擴大，建制日漸齊備，創(chuàng)作力量非常雄渾。宮廷畫院發(fā)展至徽宗時期稱“宣和畫院”，徽宗設立了“畫學制度”，憑借科舉方式錄取學生并享有士大夫待遇，徽宗甚至親自前往畫院教學，這才有了王希孟《千里江山圖》這名垂千古的鴻篇青綠山水杰作?！肚Ю锝綀D》以江南地域為基礎，集天下江山之英華，格局章法富貴精工，青綠色澤絢爛濃重，史稱其為青綠山水的集大成者，標志著青綠山水高峰的到來。

三、現(xiàn)代民族復興催化青綠山水的潛變

宋朝中后期士人畫興起，水墨山水也逐漸代替青綠山水占據(jù)山水發(fā)展史的主流地位，青綠山水勢態(tài)衰微甚至在民國時期被刻上了媚俗守舊的標簽，就此徹底跌入谷底深淵。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如春日和煦的陽光，溫暖著青綠山水慢慢復蘇并開啟嶄新華章?，F(xiàn)代中國開明的政策與解放的思想不僅使得青綠山水擺脫了封建偏見的帽子，還為青綠山水的潛變發(fā)展提供了重要契機，催化著現(xiàn)代青綠山水尋找新的表現(xiàn)性語言，其繼承唐宋青綠之深厚底蘊，又對筆墨技巧與創(chuàng)作理念兩方面進行積極探索。

（一）現(xiàn)代青綠山水更富淋漓筆墨

現(xiàn)代青綠山水既延續(xù)古典之美，又承載現(xiàn)代之新，歲月沉香靈動搖曳，它融入生活，形式鮮活，傳之更遠?，F(xiàn)代生活五彩斑斕繁榮昌盛，舊制青綠已無法傳遞萬里美好河山，故更符合現(xiàn)代民族復興基調的潑墨潑彩山水畫應運而生，其以更淋漓的筆墨描繪新時代的正大氣象畫，是山水畫史劃時代的一章，更是中國山水畫走向現(xiàn)代的標志。

在眾多積極探索現(xiàn)代青綠山水新章的名家中，張大千先生推動著潑墨新風成熟，是為集大成者。其受敦煌壁畫啟發(fā)，將均為傳統(tǒng)畫藝的大青綠山水畫與潑墨法巧妙結合，他吸收了唐代王洽等大家的潑墨技法，又在此基礎上潑以石青石綠等色彩，是為潑墨大青綠山水畫。以此新興淋漓筆法畫出的青綠山水與舊制相比畫面飽滿而不煩瑣，水與墨、水與色、墨與色之間自然滲透，潑、破、積等多種技法多元結合運用，創(chuàng)作出如《長江萬里圖題松圖》《題松圖》《山雨欲來》《幽谷圖》等里程碑式宏偉巨作。

(二）現(xiàn)代青綠山水更富寫意精神

解放思想是現(xiàn)代藝術工作的“總閥門”。只有思想解放觀念變革，才能把青綠山水從守舊的思想中進行解放、從路徑依賴中解脫出來，推動其登上創(chuàng)作新高峰?？尚业氖乾F(xiàn)代青綠山水大家們不僅意識到了思想寬泛解放對青綠山水創(chuàng)作的積極意義，還將其升華為現(xiàn)代寫意青綠山水這一重要新興分支。

寫意青綠山水與潑墨青綠相似，都是基于青綠傳統(tǒng)筆墨與意趣上的再變化，在筆墨與色彩地抒情性中表達筆者的一種精神世界。何海霞先生正是現(xiàn)代寫意青綠山水的代表筆者，他的畫作風格研美高華，氣象宏偉雄渾，語言多元豐盈。在《馴服黃河》中，何海霞先生以五彩繽紛的色彩世界來表達對錦繡山河的歌頌之情，那自由不羈的寫意精神似點點星光照亮沉積許久的青綠山水發(fā)展史。

四、當代敦睦邦交激發(fā)青綠山水的融合

目光從現(xiàn)代推移至當代，今日之中國，早已從百年前的南湖畫舫，成長為領航中華行穩(wěn)致遠的巍巍巨輪，幾十年風雨兼程，數(shù)不清的日夜奮斗，使我們在民族復興的基礎上進一步實現(xiàn)了強大而富強。作為新興崛起的大國，我們積極參與國際之間的文化藝術碰撞交流，以自信的態(tài)度對外講好中國故事，同時也以開放的態(tài)度引進西方優(yōu)秀藝術文化，從而通過不斷的融合交流產生一種新的動力，使當代藝術越來越展現(xiàn)出一種更為蓬勃的生命力，同時一些傳統(tǒng)工藝例如青綠山水等也在這場文化交流軌道穿行中重新推上正軌。

（一）當代青綠山水與西方藝術的多元融合

青綠山水在歷代筆者的堅持下薪火相承，當代的國際文化交流則讓其重新熠熠生輝起來。當代青綠山水吸納近現(xiàn)代青綠山水的潑墨筆法和寫意精神，很大程度的引用了西方繪畫的積極因素，融平面構成的理念于傳統(tǒng)青綠山水之中，當代青綠山水脫于古代青綠山水的局限，卻又沒有完全打破傳統(tǒng)，而是其將新時代融合精神流入，使得當代青綠山水畫獨具風采、中西并行。

在材料上，當代青綠并不再單一的采用石青朱紅等礦石顏料，中式植物顏料與西式丙烯也多有出現(xiàn)，材料的取用完全服務于畫面想表達的中心思想；在構圖上，當代青綠山水畫不再全盤采用大山大水式全景化構圖，而大多采取局部取景突破方形構圖的局限；在造型上，當代青綠山水畫家逐漸擺脫具象思維的束縛，吸收西方立構與平構的原理內涵，畫面中的元素例如山石、樹木、建筑都趨于抽象的符號化，對物象進行概括和提煉。這些或細致或宏大的變化都在無聲的贊揚著中西多元藝術對青綠山水藝術的積極作用。

（二）當代青綠山水與其他藝術門類的創(chuàng)新融合

2022年新年鐘聲敲響，春晚節(jié)目登場，《只此青綠》舞蹈節(jié)目初登熒幕，便給人帶來視覺與聽覺的雙重盛宴，專業(yè)舞者們身穿青綠戲服，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踏著鼓點再現(xiàn)北宋傳世青綠經典——《千里江山圖》，5G+AR技術將青綠名作與現(xiàn)實舞臺結合，侍女們在青綠中穿行，在唐代的歲月中起舞，讓人不禁為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源遠流長而震撼不已，更讓青綠山水研究者驚喜這傳統(tǒng)青綠山水與現(xiàn)代多媒體技術的巧妙融合。

《只此青綠》將當代青綠山水與其他門類融合，讓我們看到了傳統(tǒng)藝術在當代發(fā)展的多樣可能性，現(xiàn)代青綠山水終于打破了千百年來畫壇對其的偏見，走過了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的困惑，其與詩書融合，傳遞筆者深厚情思，在文字的力量中表達更詩意的底蘊；其與音樂融合，奏響青綠韻律華曲，在音樂的譜曲中傳達多感官的美麗；其與舞蹈融合，點躍青綠曼妙舞姿，在舞蹈的鼓點中傳達更具象的婀娜。

在當代青綠山水與中西方文化碰撞，與新興多門類藝術融合的過程中，我們仍需謹而慎行，切勿造成文化生態(tài)的失衡和文化資源的流失。我們應立足于自然真山水，樹立下正確文化意識，營造出既符合青綠傳統(tǒng)審美風采，而又不失時代民族精神的優(yōu)秀畫作。只有構建符合中華時代特點的色彩新局面,才能使青綠山水藝術在新時期新時代新征程中重新散發(fā)應有的藝術魅力。

結語

千年青綠，沉浮跌宕，青綠山水在唐宋與現(xiàn)當代等強國盛世發(fā)展迅速，在五代元末民國等動蕩年代落寞衰退，時代發(fā)展深刻影響著青綠山水的進程。如今恰逢我們身處國家繁榮民族復興的盛世之中，毫無疑問，青綠山水又將再次迎來它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