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母女花——茹志鵑與王安憶

鄭也

文壇上歷來不乏兩代人一同投身于文學的例子，她們就是其中之一。

對這對母女花的了解先源于王安憶。第一次得知王安憶之母茹志鵑也是位優(yōu)秀的作家時頗為出乎意料，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大概對王安憶的文學道路也是有所影響的吧。某作家曾在文章中回憶初次見到這對母女的場景，“王安憶竟當著她媽媽的面，說茹志鵑是一貫站在黨的政策立場上進行創(chuàng)作的，茹志鵑對此并不生氣也不反駁，只是微笑無言，當時我很驚訝于王的潑辣和茹之寬厚，想來母女深情，說不定茹因欣賞王之脫穎而出而深感自豪呢？！”顯然，茹志鵑的穩(wěn)重謙虛和豁達大度，與王安憶的機敏鋒芒和開放灑脫形成鮮明而強烈的對比。

茹志鵑，1925年生于上海。童年和少年對茹志鵑來說，沒有歡樂可言。直到參加了新四軍，從小做家庭手工，漂泊流浪，住孤兒院的她才第一次享受到相親相愛、情同骨肉的溫暖情誼?；仡檷槑V歲月，展望新生活，她滿懷激奮，整個社會在她眼里一片光明。1950年開始，她情不自禁地執(zhí)筆寫作了。她是一名新中國的“歌手”，她的作品是一曲曲光明的頌歌。然而，她萬萬想不到，“文化大革命”的狂飆突起，她的頭上會驟然間被扣上幾頂大帽子，什么“專寫中間人物”“反重大題材”“反火藥味”，她成了“文藝黑線人物”。她后來也寫道，“‘文化大革命’以前，我?guī)е环N比較真誠的、天真的、純潔而簡單的眼光來看世界，所以我看一切都很美好，都應該歌頌?！?jīng)過‘文化大革命’以后，我的腦子比較復雜了。社會上的許多事情也復雜了，看問題不那么簡單化了?！苯?jīng)歷了迷惘、痛苦、思索、激憤、盼望，她終于迎來了十月的金秋，也迎來了自己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第二個春天。

相形之下，王安憶所走的道路顯然要比她的母親平坦。初中畢業(yè)后，主動要求“插隊落戶鬧革命”去。在條件艱苦的淮北農(nóng)村，她跟著農(nóng)民起早摸黑地戰(zhàn)天斗地，肩上套著繩索拉犁，在滴水成冰的嚴冬揮舞鐵鍬挖河。在“廣闊天地”大干了3年后，因一技之長而去了地區(qū)文工團，拉了6年的小提琴?？偸遣煌５叵聫S礦、基層、農(nóng)村演出，住旅館，坐火車、汽車，排練。這些豐富的生活經(jīng)歷對王安憶來說是筆財富。她后來創(chuàng)作的《尾聲》《這個鬼團》《小院瑣記》等小說，就取材于她這段時間的生活。

從文學作品上來看，茹志鵑文革前的作品大都以真人真事為背景，具有色彩柔和、情調(diào)優(yōu)美的獨特風格，善于截取日常生活片斷，對人物心理活動的刻畫細致入微，猶如一支支動人的抒情曲。她較多描寫的是成長中的普通人，善于根據(jù)人物的性格特點、生活環(huán)境和經(jīng)歷，去挖掘人物思想深處的閃光點，讓讀者看到人物成長的社會、歷史原因。

茹志鵑在新時期的小說則取材于沸騰的時代生活。在藝術(shù)形式上并不滿足于自己駕馭自如的技巧，不固守已經(jīng)形成的風格，而是為了表現(xiàn)新內(nèi)容的需要，勇于開拓新路。評論家黃秋耘曾用“從微笑到沉思”這一形象化的語言，概括了茹志鵑文革前后創(chuàng)作上的變化。她的《兒女情》《失去舵的小船》，含著一種深邃的哲理含義，我看到的是對人的尊重、對人的價值的充分肯定。1990年初茹志鵑擔任了中國作協(xié)上海分會理事，作品漸漸少了，這是中國作家的特殊規(guī)律。從茹志鵑的創(chuàng)作道路看，不論早期的“微笑”還是后期的“沉思”，都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溫存中透出辛辣，熱情里蘊含冷峻。

總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想來總是一代勝過一代的。王安憶在她的創(chuàng)作前期，以擅長寫知青題材馳譽文壇，在創(chuàng)作中她與筆下人物合而為一，從中寄予了對生活的追求與向往，表現(xiàn)了青年人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的迷惘、苦惱以及始終沒有失去的希望。王安憶常能從平凡的事物中揭示出發(fā)人深思的重大問題，她這段時間的小說感情的表露真切自然，以細致地鏤刻人物內(nèi)心世界見長。

而訪美歸來后，王安憶的小說，無論是在題材，還是在審美趣味、美學風格方面，與她前期的小說相比，都出現(xiàn)了某種超越。她開始試圖從文化這一層面去分析現(xiàn)實生活，從一定的文化價值觀出發(fā)，對現(xiàn)實作文化的觀照。

拿1998年發(fā)表的《隱居的時代》來說，我們看到的是插隊知青的文學生活，是一個縣城中學來歷特殊的老師們。這些都清楚不過地表明，在大一統(tǒng)的意志下和荒漠時期，精神需求，對美的敏感，知識和文化，潛藏和隱居到了地理的夾縫和歷史的角落里。這樣的夾縫和角落不僅使得它們避免流失散盡，保留下相傳承繼的文明火種，而且，它們也多多少少改變了他們棲身的所在——一種新的、外來的因素，“很不起眼地嵌在這些偏僻的歷史的墻縫里，慢慢地長了進去，成為它的一部分。”——就像下鄉(xiāng)的醫(yī)療隊和黃醫(yī)師，“它微妙地影響了一個村莊的性質(zhì)”。

在王安憶的這一系列小說中，我們讀到了內(nèi)在的舒緩和從容。敘述者不是強迫敘述行為去經(jīng)歷一次虛擬的冒險，或者硬要敘述行為無中生有地創(chuàng)造出某種新的可能性。不，不是這樣，敘述回歸到平常的狀態(tài)，它不需要刻意表現(xiàn)自己，突出自己的存在。當“寫什么”和“怎么寫”孰輕孰重成為問題的時候，“偏至”就難免要發(fā)生了。而在王安憶這里，敘述與敘述對象是合一的，因為在根本上，王安憶秉承一種樸素的小說觀念，“小說這東西，難就難在它是現(xiàn)實生活的藝術(shù)，所以必須在現(xiàn)實中找尋它的審美性質(zhì)，也就是尋找生活的形式。現(xiàn)在，我就找到了我們的村莊?！?/p>

提到王安憶，總不免想到她母親對她的影響，對此，王安憶的回答是，“我不希望把我和媽媽在文學上扯在一起；我就是我，在這一點上，我是獨立的?！钡拇_，她是對的。茹志鵑、王安憶，她們的文學在很多方面有著相似，也許是源于某種血脈相承的東西，也許是女性作家的共通。但她們終究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同的生活經(jīng)歷，不同的思想底蘊，讓我們看到的是不同的，但同樣精彩的作品。

是的，不得不承認，這是文壇之花，清新、柔美的母女花。

（源自“榕樹網(wǎng)”）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