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長河之『河上花』

文／王海軒

在天津博物館的精品廳中，一幅蒼莽奔放的潑墨大寫意畫卷格外引人矚目，這就是清代寫意花鳥畫大家八大山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河上花圖》。畫卷高47 厘米，長1292.5 厘米，水墨紙本。此畫是天津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明末清初畫家，中國畫一代宗師。因其生逢亂世，不足20歲便削發(fā)為僧，至36 歲服膺道教，59 歲以“八大山人”為號，直到80 歲去世。從60歲到80 歲這20 年間，畫家告別早年的“白眼看人”，在藝術(shù)上實(shí)現(xiàn)了超越，找到了自己生命之河里的寧靜，也找到了生命中的光明。

展開《河上花圖》，引首有徐世昌題“寒煙淡墨如見其人”。全卷以荷花為主，畫后自賦《河上花歌》。后記曰：自丁丑五月以至六、七、八月荷葉荷花落成。戲作河上花歌僅二百余字呈正?？钍穑喊舜笊饺?，丁丑（即1697 年）?？芍逗由匣▓D》為畫家72 歲所作，作畫時間跨度約四個月。畫圖與《河上花歌》相映生輝。從這幅長卷中，后人不僅領(lǐng)略到八大山人精妙的筆墨魅力，還得以體悟到畫家在困頓中是如何用藝術(shù)來安頓自己的生命的。恰如引首所言，此畫卷堪稱八大山人一生境遇的縮影和晚年心態(tài)的寫照。

畫卷以近景荷花開始，以遠(yuǎn)山結(jié)束。其間蘭、石點(diǎn)綴，坂坡小草，溪水潺潺，虬枝垂河。朱耷在《河上花歌》中寫道：“實(shí)相無相，一粒蓮花子，吁嗟世界蓮花里?！眽m世本是個大世界，一株蓮花，卻是畫家的世界。從蓮花里走出，不染凡塵，歷經(jīng)一世，最終歸于塵世。荷花自古寓意高潔，這條精心繪制的花之長河映照出畫家對生命長河情真意切的吟詠、慨嘆。

《河上花圖》純以水墨畫成，不著一點(diǎn)顏色，卻呈五彩繽紛之感?！逗由匣▓D》是八大山人筆墨最多、布局最復(fù)雜的作品，但仍然體現(xiàn)出他對物相刪繁就簡的能力。如卷首的一叢荷花，寥寥幾筆即成，筆簡意茂，風(fēng)韻自生，引人眼不離紙，心沉畫中。畫卷中傳神地表現(xiàn)出荷花情狀的千姿百態(tài)。荷葉伸、卷、濃、淡，荷花開、合、露、藏，荷梗直、彎、斜、臥。荷葉用潑墨法禿筆橫掃，酣暢淋漓地展現(xiàn)出濃、淡、焦、潤、干、濕等多種墨色；荷莖用中鋒寫出，筆力內(nèi)蘊(yùn)，綿里裹鐵。墨寫荷葉，線勾花瓣，剛?cè)嵯嘤?。墨葉隨濃隨淡，更顯得荷花之晶瑩潔白、香氣自生，將八大山人墨分五色的能力推向了中國畫的頂峰。畫卷后半部，著重表現(xiàn)坡石流水，用筆出神入化，粗細(xì)、曲直、剛?cè)?、虛?shí)恰到好處。以淡墨擦山石，以濃墨點(diǎn)苔草，疏落有致，筆勢跌宕，筆墨成趣。整個畫面氣韻綿連生動，達(dá)到了中國畫大寫意的高峰。

更值得一提的是，八大山人是第一個主動利用生宣紙的特性來加強(qiáng)中國畫藝術(shù)表現(xiàn)力的畫家。生宣吸水性強(qiáng)，易使墨跡洇散，這本來是缺點(diǎn)，到八大山人的筆下卻變?yōu)閮?yōu)勢，為水墨寫意畫開辟了一條更新更廣闊的道路，對后世影響不可估量。后世的海上畫派、揚(yáng)州畫派以及齊白石、張大千、潘天壽、李苦禪等大家巨匠都深得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