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

鄭儀

每個大學幾乎都有一個湖。好的大學必須要有湖，如果沒了湖，不僅景色會欠缺那么一些，人們還會少了個排憂解難、消遣時光、談情說愛的好去處，作家筆下也會少幾篇優(yōu)美的文章，這個學校也會因為沒有湖而少了幾段傳奇的故事?？傊侵匾?，是不可缺少的，是靈魂的。

我們也有一個湖，雖名氣不大，但一般的湖該有的，它一樣也不少。湖邊有什么呢？有花、有草、有樹，還有繞湖一周的，能盛產(chǎn)故事的長椅。花是普通的花，草是普通的草，樹也是普通的樹，長椅還是普通的長椅，它們共同組成了一個普通的湖畔。越是普通，它就能包容更多的情緒，越是普通，它就越能裝下更多的思緒。那一汪的波光粼粼，不知承載了多少普通的故事。

我結(jié)識此湖的時間并不長，滿打滿算剛好兩個季節(jié)，可要愛上它，這兩個季節(jié)的長度就夠了。在裝潢現(xiàn)代化的校園里，湖畔是唯一一個能逃離現(xiàn)下的空間。湖畔的景色樸素自然，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種清新的寧靜。湖畔也沒有屬于現(xiàn)代的嘈雜聲，鳥兒清脆的唧唧啾啾，風過樹葉后的沙沙作響，引領(lǐng)著我通往一個更加靜謐、幽深的世界。如同自由穿梭在荷葉間的蜻蜓，在湖畔，我一定是平靜的、輕松的、自由的。

首次來到湖畔，是為了完成我的英語朗讀任務。我走遍校園，渴望找到一個能吞噬膽怯和自卑的地方。接著，我就看到了那張在湖畔邊的、孤單的長椅。沒有任何猶豫，我坐了上去，開始了我磕磕巴巴的朗讀。夜色靜謐，涼風習習，這一張長椅、這一瞬間一定是特意在等著我的，這就是我所希望的寶地。我讀出來每個不堪入耳的音節(jié)，會有清爽的風替我掩蓋；我那因為害羞而微微蜷曲著的軀體，會有樹底下的陰影替我掩映。不消一刻，我就深深愛上了這個地方。就在我縱情朗讀時，一個奇怪的聲音闖入了我的世界。我側(cè)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天涯淪落人”。這位朋友朗讀的聲音特別大，口音也不是特別的標準，卻有著獨特的自信。后來他讀得越來越大聲，情緒激動，聽起來像是在怒吼。外行人可能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我清楚得很：一定那該死的破軟件又錄不進任何聲音了，讀出來的成績也低得嚇人。這也是我來到湖畔的原因之一，有時候我也想對著那破軟件狂暴地怒吼，以發(fā)泄成績太低的壞情緒。如今有人替我發(fā)泄這種情緒了，我自己反而無比輕松，甚至有些想笑。雖然那位朋友嘴里吼出來的是英文，但里面其實包含了無數(shù)句怒罵，在我聽來更像是一串滑稽卻輕快的旋律。

我發(fā)現(xiàn)湖的美麗，是一個煩躁的夜晚。盡管天氣很冷，可為了第二天的演講展示，我不得不頂著冷風在湖畔背稿。一遍、兩遍、三遍……我總能從字里行間窺見第二天可怕的講臺，還有臺下老師和同學烏壓壓的、嚴肅的目光。緊張襲上心頭，聲音就會被抽離，嘴巴一張一合的，卻沒有吐出任何一個字。此時如果冷風吹來，那么頭腦就會恢復清醒，背誦也可以持續(xù)下去?？蓻]過多久緊張又會卷土重來，腦海又會再一次被清空。緊張、空白、冷風、清醒、再緊張……如此循環(huán)往復，讓我有了想一頭扎進湖里的沖動。我的雙腿忽然就癱軟了，跌坐在了長椅上。雙目也再難聚焦到任何一個字上，只能望向湖面。世界被籠罩在靜謐和昏暗中，細風拂過樹葉，響起微小的沙沙聲。漸漸地，我的眼睛好像能看到一些東西了，明明是黑夜，可湖上卻閃爍著細碎的金光。原來是對面某學院院樓恢弘大氣的燈光反射來的。它不停地閃爍，給我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看到了童話故事里的金銀財寶。我的眼睛被金子閃得有些迷亂，便偏離了目光，卻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位特殊的來客：我面前的一棵老樹正靜靜地站立著。我盯著它，它盯著我，它的目光是深邃的，而我一定是迷惘的，我們相顧無言，讓目光來訴說千言萬語。身后的路燈記錄下了這一次鄭重的會晤，從地上的影子來看，我們的確是一對相識多年的老友。這一夜始于煩惱，終于滿足。那稿子里寫的內(nèi)容我一句也記不得了，可老樹對我的叮囑，卻一字不落地刻在腦海里。

湖畔不僅有靜謐的樣子，還有活潑的一面。畢業(yè)季來臨，湖畔早已是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的景象。每個畢業(yè)生都要到湖畔拍上一張照片，不僅僅是因為湖畔上有拍照的立牌，更因為這是大學里唯一的湖，只要是湖，就無法逃過每一個鏡頭。這個時候，湖畔每一處事物都有了它的用途——拍攝道具。畢業(yè)生們可以坐在椅子上拍，可以倚在樹前拍，可以捧著湖畔花花草草拍。還有激動的男生們?yōu)榱藨c祝畢業(yè)，在齊心協(xié)力地吆喝幾聲后，便將即將畢業(yè)的那人丟入湖里去了，就好像將四年的青春和回憶也拋入了湖中，拋入每個人的記憶里。此刻的湖畔是靈動的、鮮活的，它不僅給每個人都留下了最美好的一張照片，還給每個人的記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生動。

冬天時，湖上就沒什么生物，但這并不代表湖畔就失去了生機，最明顯的活物就是湖畔上的人。湖畔上什么人都有，尤其情侶最多。一對又一對情侶坐在湖邊的長椅上，依偎著彼此，低聲呢喃著悄悄話，成了湖水名畫里必不可少的“鴛鴦”，讓這幅湖景更加完整了。湖畔的人都是來抒發(fā)情緒的，情侶們來分享甜蜜的情緒，朗讀的那位朋友來發(fā)泄憤怒的情緒，備考的同學們來緩解緊張的情緒，失意的人們來排遣悲傷的情緒……我們長相各異，性格不同，生活中可能沒有任何交集，可我們這時候都有一個共同點：我們喜歡將情緒投入湖里。這湖是大家的湖，是任何一個人的湖，是我的湖。不論我們是平凡還是偉大，只要我們在湖畔，這就是湖畔的故事。

這是我所癡迷著的，湖畔的故事。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