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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題畫詩文角度觀鄭板橋“竹”畫

      2022-07-07 05:13:42韋宇豪于亞偉云南師范大學云南昆明650500
      收藏與投資 2022年6期
      關鍵詞:畫竹竹枝題畫

      韋宇豪,于亞偉(云南師范大學,云南 昆明 650500)

      鄭板橋一生酷愛畫竹,其筆下之竹千姿百態(tài),筆墨下蘊含的意味也不盡相同。鄭板橋在其竹畫的題跋中曾不止一次對竹子的形象進行描述。在他心目中,竹子是瘦勁孤高、傲然不屈、節(jié)氣沖霄的代名詞。鄭板橋的仕途極為坎坷,空有進士功名,但始終難以實現(xiàn)抱負,宦海浮沉十數(shù)載,然而官場黑暗卻難以磨滅其高尚的氣節(jié)。鄭板橋在為官期間也經常畫竹,像是在不斷警醒自己為官為民,不與他人同流合污。一系列的人生經歷讓鄭板橋更加堅信自己的道路,“烏紗擲去不為官”“任爾東西南北風”彰顯出鄭板橋高尚的人格與氣節(jié)。

      一、板橋之竹

      鄭板橋所畫之竹,形象各異,或是新竹,或是老竹,或是水畔之竹,或是山石之竹。畫家筆下的竹子常常因季節(jié)、氣候的因素展現(xiàn)不同的形神姿態(tài),也因畫家的心境變化被賦予不同的意蘊??傮w來講,鄭板橋畫的竹圖大多具備“簡”“瘦”“挺拔”的特點?!昂啞闭f的是鄭板橋畫竹構圖比較簡明,截取三兩竹枝作為描繪對象,畫面留白較多。關于這一點,板橋在作品的題畫中也曾作過解釋:“一兩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葉,自自然然疏疏,何必重重疊疊?”從他的詩文中就可以看出,其畫竹的理念在于精簡,在于疏?!笆荨笔青嵃鍢蛩L之竹最為鮮明的特點,竹竿纖細而挺拔,竹葉造型清瘦而鋒利,竹節(jié)信手而畫,絕不多點,減去多余的枝節(jié),用竹葉的疏密進行畫面的布局,以此與三兩竹竿達成整體的平衡。而“挺拔”一詞,一是表明對竹子造型特征的把握;二是說明畫家在用筆方面干脆利落。以《墨竹圖》(圖1)為例,畫面結構簡單,僅有一長一短兩根竹枝,長竿較粗,所用線條也較實,僅有枝頭幾片竹葉;而短枝竹竿極為纖細,用線富有彈性,短枝上的竹葉較為繁密。竹葉所用墨色較之長竿也更為厚重,使得整幅畫面極具韻律感,在疏密、虛實、濃淡方面都恰到好處。

      圖1 鄭板橋《墨竹圖》

      鄭板橋畫竹善于汲取前人畫竹的經驗,在承襲的同時打破傳統(tǒng),在總結中創(chuàng)新突破,形成自己的個性化風格。筆者將鄭板橋之竹與文同、吳鎮(zhèn)、石濤等人所畫之竹進行比較,發(fā)現(xiàn)板橋畫竹始學文同,但又與之有別。文同的《墨竹》(圖2)所畫為一枝倒懸竹枝,竹枝自畫面左上探出,先下而后翻轉向上,竹竿粗壯,竹節(jié)斷離工整,竹節(jié)處各有小枝生出,枝葉縱橫交錯,葉面翻轉自如,竹葉用墨虛實相生、濃淡得當,所畫之竹表現(xiàn)出一種渾厚之感。鄭板橋所畫墨竹,竹竿用筆挺拔有力,竹節(jié)節(jié)節(jié)拔高,竹葉也鋒利干脆,顯得飄逸瀟灑。

      圖2 文同《墨竹》

      吳鎮(zhèn)所畫《墨竹》(圖3),竹枝細且用墨較輕,葉面設墨較重,竹葉圓潤豐盈。清代汪之元評價稱:“梅道人《墨竹圖》,畫葉皆四五相聚,層疊疏密,自為間破,唯出梢及起枝處,或以一兩筆取勢,從無虛筆點踢襯貼?!编嵃鍢虻摹缎拗駡D》(圖4)中所畫之竹,竹枝清瘦纖細,卻更顯挺拔堅韌、竹節(jié)分明、竹葉舒朗。石濤在《蘭竹圖》中所畫之竹,竹枝用墨醇厚,竹葉較為寬大,講究整體的氣勢相連,而鄭板橋所畫的蘭竹圖,畫面布局更顯章法,整體的感覺也以清新淡雅為主。

      圖3 吳鎮(zhèn)《墨竹》(局部)

      圖4 《修竹圖》細節(jié)

      鄭板橋的竹正如他自己所說“清癯雅脫”,所畫之竹清瘦挺拔,造型千姿百態(tài),更是將自己的情感與人格注入其中,讓“竹”的形神更為豐滿。由此來看,板橋之竹也是其人格的“寫實”,畫竹亦是畫人。

      二、畫竹之法

      (一)師法自然

      鄭板橋深厚的畫竹功力離不開日復一日的觀察自然。外師造化是其制勝法門,對于鄭板橋來講“十萬之竹,皆為我?guī)煛?。至于自然之竹何以為師這個問題,鄭板橋在《雨后新篁圖屏風》題畫中給出了答案:“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更在其上詩曰:“雷停雨歇止斜陽出,一片新篁旋剪裁。影落碧紗窗子上,便拈毫素寫將來?!编嵃鍢蛟谶@段題詩中講述了他觀察自然的方法,我們可以看出鄭板橋早先畫竹是參照窗上的竹影進行勾勒,加以摹寫,揣度研究竹子的造型。再有,《題畫竹》中詳細地記述了他觀察自然之竹的經歷,“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于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這段文字不僅證實了鄭板橋觀察自然界中的竹子,也反映了自然景色對畫家創(chuàng)作心境的影響。鄭板橋對自然細致入微的觀察,對竹子的特征不斷概括、提煉、揣摩,使他在畫竹一途更加得心應手。

      (二)“胸無成竹”的創(chuàng)作主張

      “胸無成竹”這一主張最早出現(xiàn)在鄭板橋所作的一幅《竹石圖》題畫中。“文與可畫竹,胸有成竹;鄭板橋畫竹,胸無成竹?!编嵃鍢驅ζ渌鲝埖摹靶責o成竹”給出了一定的解釋,著重強調“隨手”二字,與他的“畫竹意在筆先”的思想不謀而合。在此之前,歷代畫家更認可“胸有成竹”的主張?!靶赜谐芍瘛钡挠^念最先在蘇軾《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一文中被提出。畫竹必先成竹于胸中,而后方能一氣呵成,將竹躍然于紙上?!靶責o成竹”與“胸有成竹”從字面上來看,兩者的意思完全相反,但將其帶代入畫竹之法,則可見鄭板橋所主張的“胸無成竹”與蘇軾的“胸有成竹”其實并不沖突,或者說“胸無成竹”是“胸有成竹”的一種進階思想。筆者認為鄭板橋提倡的“胸無成竹”是在“胸有成竹”的基礎上提出了“意”這一層面。鄭板橋對自己“胸無成竹”的理念是這樣解釋的:“其實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痹谶@里“眼中之竹”便是自然之竹在畫家腦海中呈現(xiàn)的客觀印象,在此過程中受畫家的情緒或心境等主觀意識影響;鄭板橋認為“胸中之竹”為“眼中之竹”的“變相”,即畫家主觀處理素材、藝術構想的過程?!笆种兄瘛奔础肮P下之竹”,則是將主觀處理過的“眼中之竹”躍然于紙上的過程,在此過程中,人極易受偶然因素影響。所謂“意在筆先”,這里的“意”就包含了“胸有成竹”的層面,成竹在胸于前,畫竹之法則定也,筆下自然有如神助。此后,鄭板橋又提出了“趣在法外”,“法外”即法則之外,此“趣”在于“胸無成竹”,打破固有的印象,不受既定的“意”束縛,講究落筆自由,收放自如。

      (三)畫竹“四法”

      鄭板橋不僅在畫竹一道獨樹一幟,在畫竹的理論上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鄭板橋將畫竹分成立竿、添節(jié)、畫枝、畫葉四個部分,并對這四個部分的繪畫方法作了詳細的介紹。

      針對“畫竿”部分,鄭板橋是這樣論述的:“起筆先立竿留節(jié),梢與根須短,中竿須長,又貴長短各殊,最忌一律,變落呆板。”這段話詳細地敘述了畫竹竿的技巧—畫竿要留節(jié),同時在細節(jié)方面也作出強調,竹梢和竹根這兩節(jié)竹竿要短,中間的竹節(jié)要細長,竹子長短也要有所區(qū)別,最忌諱雷同,會顯得呆板。同時還針對所畫竹子的多寡,談到設墨的問題。若是畫一兩竿竹子,設墨就較為隨意;若是三竿以上,設墨就要有濃淡變化,前面的竹子設墨重,后面的竹子設墨輕,將兩者區(qū)別前后。

      鄭板橋在“添節(jié)”方面也有著自己的心得體會,從竹梢到竹根,根據(jù)立竿的位置,隨手點節(jié),上節(jié)覆蓋下節(jié),下節(jié)承接上節(jié),講究節(jié)斷而筆意相連。點竹節(jié)時需要把握好落筆位置,控制好位置,但切記不可同大同小、完全一樣,竹節(jié)兩頭粗中間細。

      “畫枝須枝枝著節(jié),行筆須迅速,遲緩則無生氣。用筆須遒勁圓潤,始有生意。嫩枝須柔和而順,其節(jié)小。”這是鄭板橋對畫枝技巧的理解,其論述重點在于如何將竹枝畫出生氣以及對竹枝特征的把握,以此畫出形神。鄭板橋認為畫出竹枝生氣的關鍵在于用筆,畫枝時下筆應當果斷迅速?!袄现毻Π味?,其節(jié)大。枝覆者葉多,枝昂者葉少,風枝欹斜,雨枝下垂,貴在描摹得神也。”鄭板橋對竹枝的形態(tài)作了總結,新枝和老枝的區(qū)別在新枝節(jié)小,老枝節(jié)大。枝上竹葉較多,受重力的影響,竹枝會稍稍垂落;竹枝向上,其枝頭的竹葉自然需要少一點。風中之竹會隨風歪斜,雨中之竹,竹枝下垂。這一系列細節(jié)特征的把控,離不開對自然細致入微的觀察,唯有如此才能“描摹得神”。

      在“畫葉”一法中,鄭板橋敘述得極為精彩。鄭板橋認為畫竹最難的部分是畫竹葉,畫竹葉需要一筆畫出,行筆要迅疾,否則葉片會缺乏氣勢,顯得呆板。在一筆畫葉的基礎上,還要控制好用筆的提按頓挫,即落筆要實,提筆要虛,注意筆墨的濃淡變化,以區(qū)別竹葉的老嫩和正反。針對竹葉的造型,鄭板橋還提出了畫葉的“七忌”,即忌孤生、忌并立、忌如叉、忌如井、忌如手指、忌粗如桃葉、忌如柳葉。針對天時不同,竹葉的姿態(tài)不同,鄭板橋又總結了“四宜”,即雨葉宜垂、露葉宜潤、風葉宜翻、雪葉宜壓。更是概括總結了竹葉“八法”—老嫩須別,陰陽須分,春葉須嫩而上承,夏葉須濃而下俯,秋葉須帶蕭疏之態(tài),冬葉須具蒼老之形,風葉無一字之排,雨葉無人字之別?!捌呒伞薄八囊恕薄鞍朔ā笔青嵃鍢虍嬛袢~技巧的高度總結,是對單片竹葉在不同情況下形態(tài)的歸納,對于后世畫竹者來講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三、寄情于竹

      鄭板橋的竹畫之所以能夠得到廣泛的認可,不僅僅是因為他畫竹氣韻生動、千姿百態(tài),更在于鄭板橋將自身的情感和對民生的關懷傾注到自己的作品中。其筆下的竹子蘊藏著鄭板橋本人的精氣神,是他本人的另類化身?!笆輨殴赂撸渖褚?;豪邁凌云,其志也;依于石而不囿于石,其節(jié)也;落于色相而不滯于梗概,其品也。”他筆下的竹子是清癯的、孤傲的、堅韌不拔的,是充滿斗志不畏強權的,是具有崇高氣節(jié)的形象。鄭板橋所畫的竹,已經不僅僅是一竿普通的竹子了,而是鄭板橋對人生豐富經歷的情感宣泄,凝聚著鄭板橋的信仰和人格。

      十二年的為官經歷,讓鄭板橋更加體察到民間的疾苦,在他的作品當中,有很多關愛民生的思想。這已經將傳統(tǒng)文人畫從表達個人情感提升到了家國情懷的高度。鄭板橋對創(chuàng)作目的有著清晰的認識,他認為寫字作畫也應當關注“立功天地,寧養(yǎng)生民”。鄭板橋在其《衙齋聽竹圖》上題畫曰:“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竹聲蕭蕭,傳到畫家耳朵里卻像是百姓疾苦之聲,畫家把對民生的關懷融入繪畫創(chuàng)作,突破了傳統(tǒng)竹畫的立意界限。

      四、結語

      縱觀鄭板橋一生,其在畫竹一道走得尤為長遠,在繪畫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其竹畫作品布局精妙,極具個人風格,堪稱奇絕,所畫之竹皆被賦予豐富的內涵。在繪畫理論方面,他開創(chuàng)性地提出“胸無成竹”的畫竹理念,其畫竹“三段論”對研究藝術創(chuàng)作的產生有著重要的價值。在藝術思想上,他將傳統(tǒng)文人畫從局限個人情感、筆墨情趣的低層次表達提升到關注家國民生的高度。在繪畫的表現(xiàn)方式上,鄭板橋講究寫意,落筆自由隨性;在畫面布局上,鄭板橋將“詩”“書”“畫”完美地結合在一幅畫面上,達到了以詩蘊畫、以書入畫的境界。鄭板橋一生畫竹,不斷摸索和總結畫竹經驗,并將這些經驗寫在自己作品的題跋中,為后來者研究畫竹提供了借鑒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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