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君君
張大爺?shù)男≡豪镉袃蓚€活物—張大爺和他的老黃狗,通常只有老黃狗在家,張大爺是個忙人。
張大爺年輕時在部隊里就被稱為“活雷鋒”,老了依然閑不下來,整天滿村子忙活,清明節(jié)祭祖,致辭的事都?xì)w張大爺管,大事兒管,小事兒也不耽誤,比如慰問孤寡老人。
村子里有個老太太,頭發(fā)花白,眼神不好,走路也磕磕絆絆,平時除了胡亂弄點東西自己吃,就是呆坐在破爛不堪的家門前,有人經(jīng)過她家門口她就一邊掙扎著想從馬扎上站起來,一邊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喚:“回來吧……回來吧?!崩先思疫@樣獨自生活二十多年了,唯一的女兒嫁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這些年來陪著她最多的人是張大爺,逢年過節(jié)張大爺就把食材端到老太太家里,一邊做著拿手好菜一邊和她嘮嗑,大多時間都是張大爺在講,老太太不回話,只是把頭輕輕地靠在門框上,靜靜地聽。張大爺總是能把家常菜做得很有味道,這和他長時間一個人生活有關(guān)系,張大爺?shù)睦习閮汉茉缇腿ナ懒?,有一個住在外面的兒子,兒子多次提過讓他搬去一起住,但張大爺都拒絕了,因為他總覺得村子里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做,有很多人需要他。
張大爺在村子里確實是被需要的,同時也是被尊敬的,他孤家寡人一個,就把村里人當(dāng)成家人,村里人也自然把他當(dāng)成自家長輩,春節(jié)的一碗餃子,中秋的幾盒月餅自是不可少的,平時走在路上,和誰都能聊半天,同輩的就聊莊稼收成,年齡小的張大爺就給他們講他們小時候的事。
“你小時候皮的很……”
“……你小時候就喜歡我抱著,還經(jīng)常騎在我脖子上哩。”
張大爺也有自己的一點小愛好,那就是養(yǎng)向日葵,倒不是為了吃瓜子,實際上那些瓜子他也沒吃過多少,都是熟了誰想吃隨便拿的,他只是喜歡向日葵擰著脖子向陽的那股勁,當(dāng)然還有它會給村子里的大人和小孩提供瓜子。每年他的園子里都是黃燦燦的一片。
但今年不一樣了,園子里雜草叢生,張大爺?shù)募议T緊鎖,那條老黃狗也不知去向。
張大爺前不久搬到兒子家去了,去度過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程,病是兒子春節(jié)回家的時候強迫他去查時查出來的,兒子抱著他哭,跪著求他搬去和自己一起住,張大爺抹抹眼淚點頭了。
臨行的那一天,小小的村子,十幾戶人幾乎都涌到村口,寒冬臘月里也讓人感覺到暖意,張大爺說不必送,又不是不回來了,村里人雖然心里不舍,但面上個個掛著笑容,叮囑他要?;貋砜纯?。車緩緩上路,張大爺透過窗戶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外面—樹枝光禿禿的,莊稼都還沒有長出來,天氣陰沉沉的,看不到太陽,自己家的黃狗好像知道什么,拼命地在車后面追……
這片他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土地,這些他相處了大半輩子的村里人,卻在該要落葉歸根的年紀(jì)對他們說再見了。
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漸漸地,一天中他只有幾個小時是清醒的,但即便這樣,在沒有被病痛折磨的幾個小時里,他還是閑不住,想找點事情做。他經(jīng)常從窗戶往外看,外面是一條馬路,早晨和傍晚總是有很多小朋友上下學(xué),馬路還算平整,但路邊是一些坑坑洼洼的泥地,張大爺覺得很扎眼。
一天清晨,張大爺覺得身體不那么疼了,就拿著镢頭和一包向日葵種子扶著墻下了樓,在那塊坑坑洼洼的泥地上點滿了向日葵種子。
之后張大爺總是趁著身體好一點的那個間隙去樓下給向日葵澆水,并等待著下一個春天。
張大爺最后是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離開的,板凳后面是一片爛漫的金黃,春風(fēng)吹過,向日葵輕輕搖曳。那片向日葵旁邊插著一個木板,上面簡潔地寫著:“瓜子隨便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