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珍

頌歌

仁珍生于20世紀30年代。她四五歲時，趕上日本鬼子進村，全家逃到大山深處躲著。后來日本人撤了，他們卻迷了路，在山里轉(zhuǎn)了七八天，餓得奄奄一息，最后是仁珍發(fā)現(xiàn)了回村的路。

為此她母親經(jīng)常說，仁珍是家里的福星。

仁珍和丈夫是娃娃親，婚后她生了六個子女。生完二女兒后，還沒出月子，她就下地干活了。大中午在地里挖紅薯，她舍不得穿鞋，結(jié)果在灌透了糞水又被太陽暴曬的紅薯地里“中毒”了，當晚就渾身浮腫，還發(fā)起燒來。還好村里的老人用偏方把她治好，幫她撿回一條命。

仁珍因此總說自己命硬，不怕折騰。

艱難的日子里，生活的風雨總是不約而至。小叔子年紀大了卻沒成家，仁珍去十里八村奔走，好不容易才替他說了門親事。過了幾年，弟媳卻突然出現(xiàn)了精神問題。仁珍自己六個孩子，弟媳五個孩子，一共十一個娃，全靠仁珍張羅。弟媳時不時發(fā)病，仁珍也要操心。有一次，弟媳發(fā)病跑丟了，仁珍攆到幾十公里外的鎮(zhèn)上，把露宿在街頭的她領回了家。

那個時候，日子苦得仿佛能榨出膽汁來。神志不清的弟媳倒是經(jīng)常對仁珍傻笑。仁珍也望著她笑，笑著笑著眼角就濕了。

漸漸地，孩子們長大了。家里沒錢供所有孩子一起讀書，仁珍就挨個問他們愿不愿意上學，想上的家里就供，不想上的就回來幫忙干活。不是所有孩子都想上學的，那個時候上學苦，伙食不如在家里好，一瓶咸菜對付一周是常事，但二女兒還是堅持要上學。仁珍點了頭，一直供到她大學畢業(yè)。

在那個年代，農(nóng)村家庭供出一個大學生來可太不容易了。仁珍吃了很多苦，干的活比別人家男人干的活還重，免不了跟丈夫抱怨拌嘴。丈夫并不讓著她，他脾氣也不好，兩個人便吵了一輩子。仁珍67歲那年，丈夫因肝硬化去世。守靈時，仁珍望著他的遺照淚如雨下：“看來還是我命硬，你先走了?！?/p>

如今丈夫已經(jīng)去世20多年了，仁珍的身體還很硬朗，她拒絕去兒女家，依然獨自住在老房子里。春天的時候，她還會去山里摘艾蒿，曬干了拿去賣。如今丈夫不在了，也沒人氣她了，但她的床頭始終掛著他的遺照。

仁珍也曾遇到差點挺不過來的時候。前年冬天，她的胃出了問題，因為年紀太大沒有做胃鏡檢查，沒辦法正常治療，一度靠輸血維生。后來，她到底還是要求做了胃鏡檢查，不想糊里糊涂地靠輸血過日子。檢查做完之后，她的汗水把醫(yī)院的枕頭都浸濕了。

還好有驚無險，只是胃潰瘍。

就這樣，仁珍平安地度過了一年又一年，漸漸成為整個村子年齡最大的老人。鄉(xiāng)村的午后，老人們喜歡圍坐話家常，聊起往昔歲月時常感慨：“仁珍吃了不少苦，但如今身體健康，子女孝順，也算是老來享福啦！”

仁珍是我外婆。每每聽見這樣的話，她總是微微一笑。

（周羚薦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