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順康時期文官保舉制度研究
——以“舉官”為中心

文/東北師范大學 何濤；華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劉曉東

《大清會典》并未對“保舉”的概念做出明確的界定，《會典》中記錄的幾種重要的選任方式，如“題補”“調(diào)補”“咨補”“揀選”等，都帶有保舉的性質(zhì)，本質(zhì)上說，都是規(guī)范化的保舉形式?！肚迨犯濉穭t對“保舉”做了闡釋，“保舉為國家酬庸之典，所以勵勞勛、待有功也。歷朝纂辦實錄，各館奉敕修書，及各省軍營、河工、徵賦、緝盜有功者獎敘?！薄读砍烧Z》也認為，保舉，保題，系由上官將有功之人奏請酌加?！肚迨犯濉贰读砍烧Z》均是從“勞績”的角度闡述保舉，“以能取人”并未提及，而在督撫保題屬員的相關(guān)檔案中，都有對屬員行政能力的概述。王志明在《雍正朝選官制改革強化了中國的官僚體制》一文中認為，“較之唐宋元明各朝，清代選拔官員更注意吸取察舉制的合理因素?！北疚娜詮摹斑x任賢能”的視角，以 “舉官”為中心，探求順康時期保舉制度演變的規(guī)律。

一、順治朝文官保舉制的初設

順治朝屢次頒布求賢詔令，大規(guī)模薦賢的政治行為得以呈現(xiàn)。同時，對舉官責任的強調(diào)，為后世的保舉制度確立了基本精神。

（一）保舉制的建立及執(zhí)行概況。入關(guān)之初，清廷為鞏固統(tǒng)治根基，采納了廣施薦舉的提議，對故明官吏以及山林隱逸之士多加招徠，清初的薦舉詔令因著重強調(diào)舉官責任，“保舉”特征較為鮮明。早在順治元年，多爾袞就曾講到：“近見廷臣所舉，類多明季舊吏，及革職廢員，未有肥遁山林，隱跡逃名之士，豈謂前朝官吏，無補于清時，廢員沉淪，鮮資于經(jīng)濟，但其中有賢有不肖惟在舉薦之人公與不公耳，舉主公則所薦必賢，社稷蒼生并受其福；舉主不公，則結(jié)連黨與，引進親朋，或受私賄或受囑托，混淆名實，標榜虛聲，誤國妨賢，莫此為甚。自今以后，須嚴責舉主，所舉得人，必優(yōu)加進賢之賞，所舉舛謬，必嚴行連坐之罰，至于薦舉本章，止許開具鄉(xiāng)貫履歷，其才品所宜應聽朝廷定奪，不許指定某官，坐名何地，無論貴賤遠近，隱顯升沉，果有灼見真知、悉許薦舉。倘以貲郎雜流，市傭村叟，及革黜青衿，投閑武弁，妄充隱逸，以致流品不分，選法壅滯。如前朝保舉故事咎有所歸，若畏避連坐，因而緘默不舉者，亦必治以蔽賢之罪?！逼渲杏袃蓪右夂浩湟?，對于故明廢員充斥其間的舉薦結(jié)果，多爾袞本人并不持消極態(tài)度，為落實舉官責任，清廷沿用了明代的保舉連坐法令；其二，舉主不能指定官缺薦舉，破壞朝廷銓法。順治十二年降詔舉薦知府詔令，對舉主的保舉責任亦有提及，“有薦舉徇私及推諉不薦者議處”。

與故明時代不同的是，舉主因徇情、違例薦舉而招致處罰的，在清初就較為普遍，“淮陽巡按姜金允，以違例薦舉分司部員。降二級，調(diào)外用”“降吏科給事中林起龍二級，調(diào)外用，以徇情薦舉大理寺卿王永吉為山東巡撫故也”。順治帝親政以后，撫按方面官因薦舉不當而受到懲處的事例就更多了，“降原任工部侍郎外轉(zhuǎn)浙江右布政使李士焜五級，以保舉蘇州府知府吳一位婪贓事覺連坐故也”“降湖廣巡撫林天擎五級，調(diào)外用。以保舉隨州知州程文光行賄營升，事覺連坐也”“降督捕侍郎梁清遠三級調(diào)用，以保舉張益慶為杭州府知府、后益慶因罷軟無能革職、連坐舉主故也”，“諭刑部，劉宗韓前巡按江南，薦舉盧慎言。經(jīng)都察院考核，謂其違例特薦。且薦此奇貪異酷之人，顯有受賄徇私情弊，劉宗韓著革職，爾部提解來京，嚴刑詳審，從重擬罪具奏”“降寧夏巡撫黃圖安五級調(diào)用，以保舉濟南府知府賈一奇，貪贓連坐故也”。從上述事例中可以獲悉，朝廷對舉主的處分多以行政處罰為主，即降調(diào)，處分最重的劉宗韓，先是革職，后被籍沒流放。對保舉條例的厲行，以降調(diào)為主的行政處罰，在約束舉主行為的同時，也確立了清代保舉制度的基本精神。

（二）順治朝保舉制度的局限。順治朝的保舉條例以沿襲前朝為主，用求賢詔的方式強調(diào)，并未加以酌改，故清初的保舉條例較為粗疏，在執(zhí)行的過程只是一味地連坐舉主，妨害了舉主保舉的積極性，同時，舉選官員仍拘泥于品級、俸次，選拔范圍亦受限。陸世儀曾對彼時的保舉連坐制度作出評介：“近行薦舉，最是良法，然有三弊：一曰行之太拘，蓋薦舉之法，所以通科目之窮，破資格之弊也，今必曰某官得薦，某官不得薦，某官薦得任某職，某官薦不得任某職，是仍重科目，仍拘資格；一曰任之無法，蓋善惡有類，邪正有黨，君子所薦，大抵多君子，小人所薦，大扺多小人，今不立法詳試而概任之，且宜兵而工，宜禮而刑，用違其才者，又不可勝計也，即有真才，亦烏能效用乎；一曰繩之太急，連坐之法，所以待小人，非所以待君子，故同是人也，或始終變節(jié)，或窮達易操，當其舉之，未可謂非也，舉之而受舉者變節(jié)易操，則非舉之者之罪也，而烏得一概論也。且仕途傾險，詭譎百出，或叢忌舉主，而陰中傷所舉之人，或傾排所舉之人，而并累及乎舉主，種種株連，為害不可勝道，則雖有賢士在下，舉主亦安能不顧身家，不惜祿位，奮然以舉之乎，無怪乎勉強塞責，而以柔滑善媚之徒，虛應故事也?！标懯纼x在這里點明了保舉連坐制度的弊端，舉主保舉屬員之時，他的政敵可攻訐其所舉之員，借此中傷舉主，故舉主畏于保舉連坐，只得將巧宦之徒保送，虛應故事，這樣的保舉結(jié)果，反而背離了保舉連坐的初衷。其次，順治朝雖有較多的舉主保舉不當而被懲處的事例，然而，受晚明撫按薦舉風氣的影響，舉主舉薦之時，對被舉官員并不認真訪查，許多貪劣之員得以登之薦剡。王命岳曾疏言，同一官員，撫、按舉劾各異，進而出現(xiàn)始薦繼參的亂象：“即如去歲十月內(nèi)，科臣道臣各駁糾督按舉劾互異，內(nèi)開陜川督臣金礪，所首薦左布政黃紀，及興屯道僉事白士麟，旋被巡按陜西御史王繼文特參貪污，贓私累累，督臣業(yè)經(jīng)奉旨罰俸，使非按臣執(zhí)白簡于后，則黃紀白士麟，方且以薦剡望內(nèi)遷矣，此一人之身，而督薦之按參之者也。又如督臣金礪，初為遵旨薦舉官員事，內(nèi)開分守關(guān)內(nèi)道左參議何承都，持己品同金玉，憂時念切痌瘝，旋又為道臣貪婪事糾參，據(jù)督臣疏稱，藩司黃紀，初揭何承都考語甚優(yōu)，列應薦之內(nèi)，及至黃紀被按臣糾參，仍覆揭何承都事跡，此則一人之身，而始薦之繼參之者也?！惫释趺篮粲趵舨?、科道務必切實核查，“以后凡遇督撫按舉劾疏上，奉旨下部者，吏部當參酌公議，果有賢而見毀，不肖蒙譽，部臣據(jù)實覆駁，毋得只憑原疏，覆與紀錄革職字樣，如部臣耳目有限，科道臣皆得執(zhí)奏駁參，庶賢否辨而吏治清，民生其有賴乎。”順治十年，江西道試監(jiān)察御史李森先也曾提議，對舉主，特別是地方藩臬所舉薦上來的人選，要嚴加訪查，使不肖之徒不得任職，做到防患于未然，“概保舉之法原不分內(nèi)外，但在廷諸臣品望，人素所悉，遐方監(jiān)司，耳目何由周知……伏乞皇上將各衙門所保舉等官，敕下九卿科道公同會議，令每人各出一議單，明注賢否于各官名下，匯收進呈，以憑圣明獨斷，如果眾論僉同，共稱大賢者，不妨破格擢用，以風勵中外，如有不肖穢品，濫竽其中，許科道官指名糾參”。

綜上所述，順治朝囿于品級、資格的保舉，以及舉主舉薦之時未能實心訪查，其實是受前朝薦舉風氣的侵染，由于順治朝屬于清代保舉制度建設的草創(chuàng)時期，保舉條例多直接沿襲前朝，勢必會留下故明時代的烙印以及不良習氣。因此，為最大程度發(fā)揮保舉制度的功效，清廷整頓保舉綱紀，改良保舉連坐就顯得尤為重要，從康熙朝開始，清代的保舉制度走向了改良的過程。

二、康熙朝對保舉連坐條例的改良

康熙朝對于舉主的問責，沿襲了順治朝的做法，即以行政處罰為主。同時，保舉問責條例更加細化，對舉主不再一味連坐，康熙六年（1667），康熙帝明令吏部對督撫保舉卓異所涉及的舉官責任條款，加以酌改，督撫的舉官責任限定于被保舉人職務任期之內(nèi)，如果屬員已經(jīng)升任別職，遇有不稱職之事故，不再追究督撫責任?！皩だ舨孔h，督撫徇情薦舉不實者，發(fā)覺之日，將督撫各降二級調(diào)用，申詳之司道府等官，各降三級調(diào)用。其卓異官于薦舉之后，在本任內(nèi)有不稱職者，將原舉之督撫各降一級調(diào)用，司道府、各降二級調(diào)用，其卓異官已經(jīng)升轉(zhuǎn)，于后任內(nèi)有不稱職者，與原舉之督撫司道知府無涉，應免處分，從之?！蓖?，朝廷對因貪瀆所牽涉的保舉責任做了規(guī)定，“督撫濫將貪酷匪人，徇情特薦者，經(jīng)科道糾察情實，督撫降二級調(diào)用，申詳之司道府等官，降三級調(diào)用。如薦舉卓異后，原任內(nèi)有貪酷不稱職事跡，而原薦舉各官即揭報題參者，免議，如不揭報題參，發(fā)覺時亦照例議處，其薦舉卓異官，或經(jīng)升轉(zhuǎn)，新任內(nèi)有貪酷擾民事跡者，原薦舉之督撫司道府官俱免議，如薦舉官有未完錢糧盜案者，督撫罰俸一年，申詳之司道府等官，降一級調(diào)用。”

以上兩則條例說明，當被舉人有“不稱職”以及犯有貪瀆案件這兩種情況時，舉主需要擔負保舉責任，保舉責任限定在被舉人原職任職期間，如被舉人已經(jīng)升轉(zhuǎn)別職，在新任上“不稱職”或者犯有貪瀆案件，不再追究舉主責任，唯有在新任上有錢糧盜案，原保舉官員將處以降級至罰俸不等的行政處罰，并鼓勵舉主自行揭參。同時，條例對司道府的處分，較之督撫為重?？滴跏四辏?679）議準，督撫司道濫舉匪人所招致的降調(diào)處罰，系私罪，不能用加級、記錄抵消銷，“各省濫將匪人徇情薦舉者，督撫司道，照定例處分，俱降實級，雖有加級紀薦卓異即升，俱不準抵銷?！迸e劾系督撫重要職責，朝廷要求督撫謹慎對待。

康熙朝對督撫的問責不僅僅局限在被舉人東窗事發(fā)，“保舉非人”上，當督撫不遵照朝廷厘定的規(guī)范揀選屬員，別經(jīng)發(fā)覺，也將被予以行政處罰?？滴趿辏?667）議準，督撫在保舉州縣官員時，務必將其實在政績敘入本內(nèi)，否則將處以降調(diào)，“凡督撫保舉府州縣官，必開列實在政績，儻并無實在政績，妄行空填字樣，及保薦不實，別經(jīng)發(fā)覺者，將督撫各降二級調(diào)用，申詳之司道府直隸州知州等官，各降三級調(diào)用，加級紀錄不準抵銷?！笨滴蹙拍辏?670）、十二年（1673）定例，督撫所遴選的卓異官員，不能有錢糧拖欠，盜賊未獲案件，并要力行教化，“錢糧盜案未完官員，薦舉卓異者，督撫罰俸六月，申詳之司道府等官，罰俸一年?！薄肮賳T雖無錢糧盜案，而未能力行教化者，督撫司道府等官濫舉，亦照例罰俸。”康熙二十四年（1685），左都御史陳廷敬建議督撫在薦舉本章內(nèi)，增加臚列事實兩項， “督撫保舉薦舉府州縣官，須令第一條實填無加派火耗字樣，第二條實填實心奉行上諭十六條，每月吉聚鄉(xiāng)村鄉(xiāng)約講解字樣，余條仍照舊例開具實跡，應如所請，嗣后督撫保舉薦舉府州縣官員，將此二條添注冊內(nèi)。如保舉不實，別經(jīng)發(fā)覺者，照徇情薦舉卓異例，督撫各降二級調(diào)用，申詳之司道府等官，各降三級調(diào)用，從之?！彼氖哪辏?705），朝廷重申，督撫薦舉卓異，務將實在政績敘入本內(nèi)，不得以虛浮之詞替代，“官員薦舉卓異，關(guān)系激勸大典，所列事跡，期有實濟于地方百姓，開載虛文無益，嗣后薦舉卓異，務期無加派，無濫刑，無盜案，無錢糧拖欠，無虧空倉庫銀米，境內(nèi)民生得所，地方日有起色，方可膺卓異之選，其他所用虛文，俱不必入”。

綜上所述，康熙朝對地方官員的保舉問責條例，應用于督撫保舉屬員，以及三年一舉的大計制度上，朝廷明確了舉主需要擔負保舉責任的幾種情況，舉主的保舉責任主要限定在被舉人職務任期之內(nèi)，鼓勵舉主自行揭參。同時，要求督撫遵照朝廷擬定的標準、規(guī)范遴選屬員，務必將被舉人實在政績據(jù)實奏報，在考語中增加對被舉人行政能力的評述，做到“以能取人”，“實心奉行上諭十六條”“任內(nèi)無加派”后來成為卓異考語固定化的內(nèi)容。改良后的保舉條例，對司道府的處分明顯重于督撫，這是因為在揀選保題的過程中，督撫并非是所保之員最直接的物色者，“只是對布政使、按察使提供的人選作出審查、決定，然后題呈皇帝而已，布政使、按察使也是任官的主體，并在題補官員的過程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朝廷希望從源頭上做到“以能取人”，以示謹嚴之意。

同時，為規(guī)范中央九卿的保舉行為，康熙三十七年（1698），康熙帝采納了福建道御史劉珩的建議，九卿會合保舉藩臬二司正官，務必將被舉人實在政績據(jù)實奏報，被舉官員升用后，遇有貪贓事故，原保舉之九卿官員照督撫徇情薦舉例議處，“吏部議覆，福建道御史劉珩疏言，秦晉兩省道府州縣，暨各省布政使、按察使缺出，九卿詹事科道保舉賢能官員，請即于會議班次，各書保舉之員實事數(shù)端確有憑據(jù)者，不得以空言舉薦。其保舉升用人員如日后貪婪事發(fā)，將原保舉之官照督撫徇情薦舉例議處，應如所請，從之?！笨滴跷迨辏?713），朝廷在原有保舉條例的基礎上進一步規(guī)定，被舉人赴任之后，如犯公罪，原保舉之堂官也可以免除舉官責任，如果吏部司員未能訪查到原保之九卿官員，將被處以罰俸，“九卿保舉官員內(nèi)，除因公詿誤外，如有貪婪事發(fā)，將原保舉官照督撫濫舉例，降二級調(diào)用，保舉后自行訪出揭參者免議，吏部司員不行查出保舉之案，照失察案卷例，罰俸兩月?！币驗樵趫?zhí)行公務的過程中，偶犯公罪在所難免，“宋臣范仲淹謂當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誠以畏避公罪，則無敢任事者?！笨滴跷迨辏?717），戶部右侍郎呂履恒因保薦不實被處以降調(diào)，“吏部題，戶部右侍郎呂履恒，保舉御史徐樹庸內(nèi)升，但徐樹庸人甚平常，呂履恒應照保舉不實例，降二級調(diào)用，從之”。

與督撫保舉問責條例不同的是，康熙朝督撫的保舉責任主要限定在被舉人在原職任職期間，中央九卿官員的保舉責任則延伸至被舉人升任別職之后，保舉的風險增加，頗有保被舉人終身無過的意味，徐樹庸就曾上疏揭露，廷臣為避嫌疑，通常在降詔保舉之時緘默不語，私下商議之后，才將保舉人選上報，“臣伏覩九月二十三日，皇上御澹寧居向九卿詢問天下好官，其時之論薦寥寥也，何以曾無幾日而午門保舉，遂有才長守優(yōu)者之若是多乎……九卿大臣凡遇保舉，如果有真知確見，理應首先舉出，以仰副皇上求賢若渴之盛心，而必緘口以避嫌，亦非古者以人事君之道?！比绻⒊疾荒芨髋e所知，不利于擴大選拔范圍，私下商議的過程，也會充斥著利益交換，影響保舉成效。如何劃定保舉責任的期限，也成為困擾統(tǒng)治者的一大難題。

三、題調(diào)制的確立及其流程的規(guī)范化

順治元年（1644）詔令曾要求舉主不能指定官缺保舉，破壞朝廷銓法。然而，地方遇有缺出，如候部選，容易懸缺日久，指缺保舉無可避免，題調(diào)制度，就是規(guī)范化的指缺保舉的形式。康熙朝題調(diào)制度業(yè)已成形，題調(diào)成為督撫的法定職權(quán)，流程日趨規(guī)范，關(guān)于題補，《六部成語》的注解為：“有缺出時，上官在應補此缺或應升此缺之人員內(nèi)揀選，奏請補用?！睆娬{(diào)督撫于應補、應升之屬員內(nèi)揀選具奏。關(guān)于調(diào)補，《六部成語》的注釋為：“將此處實任官以同等官職調(diào)往彼處任用?！睆娬{(diào)同品級互調(diào)。二者都要求督撫不得越銜保題，督撫可揀選屬員，指缺保舉，毋庸再行擬陪。

康熙朝中期，出于經(jīng)略邊遠地區(qū)的需要，一些邊遠省份的府州縣官缺被朝廷厘定為苗疆、煙瘴缺，允準督撫自行從屬員中揀選題調(diào)，被舉官員赴任之后，在規(guī)定的任職期限內(nèi)如能稱職，督撫奏請獎敘，由朝廷酌情給予加級，歸入吏部即升班內(nèi)，照所升之銜候缺補授，即“俸滿即升”?？滴醵迥辏?686），定廣西煙瘴官缺調(diào)補例，“吏部議覆，入覲廣西按察使黃性震疏言，粵西南寧、太平、慶遠、思恩、四府，土司雜處，瘴癘薰蒸，官斯土者，病亡接踵，請敕該督撫就近選擇熟悉風土、廉能官員，如三年內(nèi)，果稱厥職，照臺灣例，即加優(yōu)升，以示鼓勵，應如所請。嗣后此四府所屬各官，吏部停止銓選，令該督撫于品級相當，見任官員內(nèi)，揀選通判知縣以上，具疏保題調(diào)補，雜職等官，止令報部注冊，照臺灣例，論俸升轉(zhuǎn)，從之?！笨滴跞辏?694）定臺灣調(diào)補例，臺灣官缺三年俸滿即升，“臺灣各官，均令遴選調(diào)補，三年俸滿，如能稱職，以應升之缺即用?！笨滴跞拍辏?700），定湖南苗疆官缺調(diào)補例，“偏沅巡撫金璽疏奏，辰州府屬，苗猺雜處，最關(guān)緊要，應揀選熟悉風土，廉能之員，保題調(diào)補，從之?！倍綋岬倪@種合法化、制度化的保舉權(quán)力直隸境內(nèi)亦有所體現(xiàn)：“臣請以糧之最多，地之最沖著，立為上縣，遇有員缺，照秦、晉二省之例及近日補授江南興化縣之例，恭請皇上簡用，或照通州、涿州、清苑、三河等州縣之例，令督撫揀選保題，優(yōu)其升遷，寬其處分，有政績尤異者，則不次用之”。

有時，一些省份官缺的俸滿即升只是暫行事例，并非制度，例如，協(xié)助賑災的官員，為調(diào)動其積極性，朝廷也會給予俸滿即升的優(yōu)待，康熙五十三年（1714），甘肅饑饉，工部右侍郎常泰條奏安插失業(yè)窮民六款，九卿議覆，其中“督理官員，宜加遴選，安插窮民等事，原系地方官專司，應行該督撫選才具優(yōu)長賢能之員，具題調(diào)補，俟歷俸五年，有果能招徠開墾興行水利，孳畜牛羊，教導百姓者，令督撫保題，照五年俸滿即升之例，即行升用……從之?！睆闹锌芍瑓f(xié)理賑災的官員亦可由督撫揀選保題，如有實效，督撫奏請朝廷升用。

河工一事，與鞏固統(tǒng)治關(guān)系重大，康熙二十九年（1690）正月，總河王新命奏請將管河通判馮佑保舉至同知，康熙帝允其所請，但對于河道員缺是否坐名題補，康熙帝令九卿會議具奏，議覆的結(jié)果，《起居注》上記載：“伊桑阿奏曰，臣等問九卿，河工官員應否揀選補授，據(jù)九卿議，河工事宜應用諳練人員，向因河臣揀選題補，恐生囑托之弊，故臣等議停，今思河務所關(guān)，甚為要緊，前此議停，誠非上曰河工為漕運民生所系，事屬重要，凡應修處，若不預修，則河堤一決，害民甚大，或所修不固，一經(jīng)潰決，監(jiān)修官屬，獲罪匪輕，是職司河務官員，所得者少，所失者多，為利則輕，為禍則重，自今河道官員，可令該督撫揀選題補，如九卿議?！焙拥揽偠降谋ｎ}之權(quán)得以最終確認?？滴跞吣辏?698）十二月，廣西巡撫王起元因未能行使題調(diào)職權(quán)而招致參劾，“吏部議覆，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王紳疏言，廣西省南寧等四府，道員以下，教授以上官員，該督撫例將熟悉風土廉員，保題補調(diào)，自巡撫王起元到任以后，從未將一人題升，一人題參，應行令該撫查明具題再議，得上旨，此事情著王起元明白回奏?！边@說明題調(diào)制度已經(jīng)獲得了一定程度的社會認可。

伴隨著題調(diào)權(quán)力的合法化，題調(diào)流程也日趨規(guī)范，本文截取康熙五十年（1711），廣西巡撫陳元龍奏請調(diào)補桂林府永寧州知州徐元璨的片段，加以印證。

康熙五十年九月二十三日準吏部咨，文選清吏司案呈，吏科抄出，廣西巡撫梁世勛題前事，康熙五十年七月十四日奉旨，吏部知道，欽此欽遵，抄出到部，該臣等議得，廣西巡撫梁世勛等疏稱南寧府新寧州知州丘璋升任員缺，地處極邊，難以久懸，查桂林府通判楊滋堯熟悉風土，請將該員調(diào)補新寧州知州等因（按：督撫先聲敘題調(diào)緣由）。前來查康熙四十七年四月內(nèi)，都察院為遵旨察議事一疏，奉旨，嗣后有錢糧盜案及降級罰俸官員，不準題補，欽遵在案，新寧州知州雖系調(diào)補員缺，但通判楊滋堯任內(nèi)有限年緝拿一案，通判系正六品，今調(diào)補從五品知州員缺，與例不符，應將該撫等所請之處無容議，又疏稱桂林府全州知州吳銓調(diào)補養(yǎng)利州知州員缺，查全州地當孔道，亟需料理，太平府崇善縣知縣張鋐先因俸滿升四川雅州知州，今奉旨，雅州知州以姚銳補授。張鋐熟悉風土，請就近題補全州知州等因，前來查廣西省并無該撫等題補之缺，且張鋐系扣除赴部另補之員，與例不符，應將該撫等所請之處亦無容議（案：以上為吏部遵旨議覆的內(nèi)容，如果駁回督撫奏請，須聲明情由），康熙五十年八月初九日奉旨依議（按：皇帝對吏部議覆的結(jié)果批示），欽此……速催張鋐，詳情給咨，赴部另補，其新寧州員缺，該司照例迅擇合例之員詳調(diào)，俱勿遲緩速達等因奉此，康熙五十年十月初八日，奉總督兩廣趙部院案驗同前事，仰司照依部咨奉旨內(nèi)事理，即便備移按察司及檄行各該府轉(zhuǎn)行各該員，欽遵查照，至升任知縣張鋐，該司詳請撫都院給咨，赴部另補，毋違等因奉此（案：以上為吏部知照督撫內(nèi)容，明令督撫照此辦理）……

前梁撫院具題在案。奉準部文，內(nèi)開通判系正六品，調(diào)補從五品知州，與例不符，應將所請之處無庸議等，因今新寧州知州員缺，例應擇員調(diào)補，因今新寧州知州員缺，例應擇員調(diào)補，兩司備查桂平等五府內(nèi)，有桂林府永寧州知州徐元燦，系品級相當，熟悉風土，清廉愛民，實心任事之員，任內(nèi)并無降罰住俸停升等案，堪以調(diào)補南寧府新寧州知州員缺，相應開列職名詳請，伏候本部院察核，會題調(diào)補，聽候部覆施行，在查新寧州知州員缺，業(yè)經(jīng)詳請，護院咨部到案，茲值本部院到任，理合詳送等情到臣，該臣看得，南、太、慶、思四府缺出，例應選擇調(diào)補，茲據(jù)布政使黃國材，按察使王用霖會詳，南寧府新寧州知州丘璋升任員缺，于桂平等五府內(nèi)選擇，得桂林府永寧州知州徐元燦，品級相當，熟悉風土，清廉愛民，實心任事之員，堪以調(diào)補新寧州知州員缺等情（案：揀選保題的過程中，督撫并非是所保之員最直接的物色者，只是對布政使、按察使提供的人選作出審查）。但臣抵任伊始，各官賢否，尚未周知，既據(jù)兩司查議，保詳前來，理合題請，以永寧州知州徐元燦調(diào)補新寧州知州員缺，臣謹會同兩廣督臣趙弘燦合詞具題，伏乞敕部議覆施行，再照新寧州知州員缺，護院無調(diào)補之例（案：強調(diào)題調(diào)是督撫才能享有的權(quán)力），先經(jīng)咨部在案，合并聲明，謹題請旨。

朱批：吏部知道。

上述史料可以窺探康熙朝保題運作的一般流程，督撫先聲敘題調(diào)緣由，提供人選，皇帝朱批，吏部遵旨議覆，如果駁斥，亦須聲明情由，皇帝再對吏部議覆的結(jié)果進行批示，如果同意，吏部即行文知照該督撫，照此辦理，在這一過程中，皇帝、督撫、吏部各有其權(quán)力體現(xiàn)，督撫題調(diào)受制于吏部的核查，皇帝總攬銓政，由此形成了清代保題制度的框架。其次，康熙朝調(diào)補官員，嚴格遵行對品調(diào)補，楊滋堯系正六品，調(diào)補從五品知州，屬于題補行為，然而此時廣西省并無題補之缺，況且，張鋐已被吏部列為赴部另補人選，督撫題調(diào)不得妨害部選。康熙朝對督撫的題調(diào)權(quán)力限制較嚴，明令督撫不得保題有錢糧盜案、降罰事故的官員，督撫此時未獲得專褶奏請之權(quán)，題調(diào)屬員須按照朝廷成例執(zhí)行。巡撫陳元龍?zhí)峒啊俺贾敃瑑蓮V督臣趙弘燦合詞具題，伏乞敕部議覆施行”，說明陳元龍與兩廣總督趙弘璨有個先期咨商的過程，保題之時，由陳元龍主稿，趙弘璨列名。清代督撫職責各有側(cè)重，但在保題一事中，朝廷要求督撫列名會奏，實質(zhì)上是保舉責任由督撫共擔，杜絕專擅的同時，希望督撫在揀選、審查人員之時，務必審慎。

為規(guī)范督撫的題調(diào)行為，康熙五十二年（1713），朝廷擬定了督撫題調(diào)規(guī)則，“督撫將不應題補調(diào)補之缺，濫行題補調(diào)補者，照徇庇例、降三級調(diào)用，轉(zhuǎn)詳之司道府，亦照此例處分。如調(diào)缺有應調(diào)之人，以無人具題，反濫行奏請升用，將該督撫司道府等官，亦照此例處分，”也就是說，督撫題調(diào)屬員，首先是所開之缺須是題調(diào)之缺，不得侵占部選之缺；其次，遇有調(diào)缺，務必對品調(diào)補，銜缺相當，不能違例奏請升用屬員。

康熙朝還為題調(diào)制度確立了一項基本原則，即不許督撫越省題補。清初，藩王吳三桂的“西選”時常將別省官員升補至自己轄區(qū)，“即前此經(jīng)略用人，奉有吏兵二部不得掣肘之旨，亦惟以軍前效用，各官或五省中人地相宜，資俸應得者，酌量具題，從未聞以別省不相干涉之處，及見任京官，公然坐缺定銜，如該藩今日者也?！逼脚褢?zhàn)事結(jié)束，這種越省題補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康熙二十九年，直隸巡撫于成龍因轄區(qū)員缺，將別省官員違例保舉，奏請揀用，康熙帝加以糾正，“以井陘道員缺，保舉湖廣武昌府知府武廷適，漢陽府知府戴夢熊，黃州府知府王輔，請加揀用，部覆無庸議。得上旨，用人之權(quán)，關(guān)系最為重大，于成龍收羅別省官員之心，破壞定例，將曾經(jīng)超擢，歷年未久，如許官員保題，爾部不以為非，但稱無庸議，殊屬不合，且既云直隸好官甚多，今并不能拯救饑民，頻多流散，如此則平日才能所辦何事，武廷適等升轉(zhuǎn)著停止，令其在任久遠效力?！睘楹笫浪匾u。

四、結(jié)語

順康時期對保舉連坐條例的改良，以及保舉所確立的基本準則，如對品調(diào)補、不許越省題補，均被后世所沿襲，為雍正以后清代文官保舉制度的完備夯實了基礎。同時，朝廷將保舉問責條例多次運用，對于維護保舉制度的嚴肅性，也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