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漂泊的雙重困境何以破解

※文/山水

根據(jù)相關部門發(fā)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fā)展報告2018》顯示，中國老年流動人口數(shù)據(jù)較2016年近1800萬（其中專門為照顧晚輩的比例高達43%）相比，呈持續(xù)增長趨勢。隨子女流動，身體和心靈處于“雙重漂泊”的隨遷老人構成當今老齡化中國一幅具有代表性的圖景，被稱為“老漂族”。記者通過實地體察、深度訪談等形式了解該群體的生活狀態(tài)。

兒女在外闖明天 隨遷帶娃“漂”晚年

“早上6點起床做飯，飯后老伴兒送老大上學，我送老二去幼兒園，回來的路上買點菜，上午打掃屋子，午飯后洗洗涮涮再準備上晚飯食材。下午不到三點老伴兒就要動身去接老大，兒子兒媳下班晚，放學后再送他去英語、繪畫等各種補習班。疫情在家的時候，天天還要督促上小學的老大上網(wǎng)課、打卡作業(yè)。”這是來自山西的楊春玲（化名）與老伴兒每天在北京要面對的龐雜工作。

楊春玲老人這樣的生活已成為不少大城市隨遷老人的生活縮影。據(jù)2018年城市統(tǒng)計年鑒數(shù)據(jù)，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武漢、西安6個城市的老年流動人口平均占總流動人口的12.8%，并呈逐年上升的趨勢。

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在隨遷老人的家庭特征上，大部分被照顧的孫輩年齡較小。東北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院教授梅林在代際支持視角下的隨遷老人的研究樣本中顯示，大多數(shù)孫輩都處于小學或未入學階段，小學及以下階段者的占比為80.5%。

在隨遷老人流動方向上，基本與中國人口流動、城市化進程方向大體一致。流入地主要是各類資源集中的大城市，流出地分布在中小城市和農(nóng)村地區(qū)。

在隨遷老人自身的社會需求上，因其處于流動性的生活狀態(tài)，在情感支持、陪伴支持、信息支持等方面的社會需求程度高于非隨遷老人。南京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莊曦在研究報告《新型城鎮(zhèn)化背景下城市新移民的互聯(lián)網(wǎng)社會支持》中指出，針對江蘇部分區(qū)域60歲以上城市居住老年人的調(diào)查顯示，隨遷老人的信息支持需求占比最高，達61.1%；情感支持需求和陪伴支持需求占比較高為45%。

在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上，“廣場舞”微信群成為老漂族在流入地建立新的交往關系的入口。長期從事老年問題研究的四川外國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王艷表示，跳廣場舞是當代老年人排解孤獨、尋求認同、重建交往的重要途徑。微信興起并在老年群體流行起來后，現(xiàn)實空間已有的廣場舞社群走向網(wǎng)絡化，通過微信群迅速在網(wǎng)絡空間里得到維護、深化和延伸，形成他們在流入地互動交流的交往空間。

在調(diào)研中，記者深切感受到，隨遷老年人往往以家庭利益為居留決策的出發(fā)點，一方面心甘情愿，另一方面又迫不得已，兩難的背后其自身需求往往被家庭和社會所忽視。

社交困、消費高、掃碼難、代際沖突

社交困難

張成文兩年前和老伴兒從老家山東棗莊到濟南幫忙帶孫子，對他來說，來到濟南雖然“在家庭這個圈子享受到了天倫之樂”，但是“縱觀再大一點的圈子，覺得自己疏遠了親戚朋友，自我封閉了”，沒有人交流，沒有朋友，對門的人都沒有來往……提及外出嘗試社交，他更是有苦難言?！拔覀冞@個年齡再重新建立朋友圈很難，也沒有多余的時間，一整天都要看孩子，根本沒有自己的時間?！?/p>

從南到北的地域跨度，讓來自重慶巫山的鄧阿姨在北京帶孩子的日子并不舒暢。“我的重慶話別人也聽不懂，出門問路都不方便?！?/p>

離開生活幾十年的故土，“老漂族”往往容易出現(xiàn)水土不服、生活環(huán)境不適應的問題。

代際隔膜

“帶孩子再苦再累我都能承受，但我不能受氣?！痹趯O芳（化名）看來，帶娃的日子并不舒心。這位來自山西的特級教師，2019年年初就從老家來北京幫子女照料生活，不僅包攬了所有家務，還換著花樣做可口的飯菜，“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卻常常不能得到孩子的關心，有時還要面對他們從工作中帶回的“負面情緒”?！澳阆胍裁春⒆硬恢溃龓缀醢阉械木Χ纪渡涞阶约汉⒆由砩狭?，但她想要什么我們當父母的都知道?！?/p>

不僅如此，“衣服穿多了還是穿少了”“發(fā)燒了是物理降溫還是吃藥”……育兒觀念的差異也成為“老漂族”與子女之間的一大矛盾。

夫妻分離

老年夫妻異地分隔的情況“老漂族”中也并不少見。自4年前來北京照顧懷孕兒媳開始，劉芳（化名）就與在老家江西工作的老伴兒過上了分居生活。老伴兒患有高血壓，擔心其身體的劉芳每日視頻提醒他服藥。然而，劉芳在京的日子里，老伴兒時常隨意飲食，身體狀態(tài)每況愈下。2019年春節(jié)后，老伴兒因身體原因突然過世，這使劉芳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常常夜里躲在自己的房間里流淚。

復旦大學社會發(fā)展與公共政策學院副教授沈奕斐指出，在照顧嬰幼兒時，由于缺乏相關的社會支持體系，雙職工家庭往往需要一個照顧孩子料理家務的成員角色，而任勞任怨的父母往往充當了這個角色。從性別角度來看，由于女性承擔家務更多，老年女性比男性更為“搶手”，這就導致隨遷老人分居的問題。

異地醫(yī)

在隨遷老人日常生活方面，異地就醫(yī)始終是困擾他們的一大問題。來京生活7年的周衛(wèi)國（化名）對此頗為不滿：“除非住院，不然都得自己掏錢，出院以后花了多少錢只能返回當?shù)卦賵?，然而當?shù)赜械乃庂M、床位費、門診費不能報，除去這些以后才能報百分之幾十。”

由于醫(yī)保在老家，隨遷老人生病就醫(yī)往往要走繁雜的報銷流程，常常面臨“墊資跑腿”負擔重、報銷周期長等問題，再加上大城市醫(yī)療費用較高，即使報銷后也還要花費一筆不小的開支。

針對異地醫(yī)保的報銷，近年來政府已著手推動各地跨省異地就醫(yī)直接結算的試點工作，全國已有20個省區(qū)市開通了國家平臺線上備案。然而，異地就醫(yī)直接結算還尚未普及至全國范圍，對于隨遷老人而言，“就醫(yī)難”“就醫(yī)貴”仍然是其當下面臨的一大問題。

消費“升級”

對于一些隨遷老人而言，因受戶籍的限制，很多時候無法享受當?shù)氐膬?yōu)惠政策，而大城市物價要遠遠高于老家農(nóng)村的水平，大城市的消費使他們“望而卻步”。

“ 在城里錢少真是很難啊，隨便吃頓早餐就幾十元，以前在村里幾塊錢就能解決?！睆埑晌膩淼綕锨埃推拮釉跅椙f經(jīng)營著一家早餐店，為了帶孩子，他們轉(zhuǎn)讓了早餐店，舉家去了濟南。沒有了經(jīng)濟收入的老張對城市里的高消費難以接受。

數(shù)字鴻溝

2 0 1 8 年，在老家難以獨自生活的楊為民（化名）追隨老伴兒來到北京照顧孫輩。楊大爺不太會操作手機，每到需要掃碼的地方心里都很排斥。“我都拿現(xiàn)金去超市買東西，他們好多地方又不收現(xiàn)金，東西都不會買了?！背３Ｕ驹陧敇强达w鳥，成為無法使用智能手機的楊為民平日的消遣。

隨著科技的發(fā)展，老人進入大城市生活往往面臨“數(shù)字鴻溝”的問題，智能手機不會操作，微信支付記不住步驟，智能電器不會使用……這些“數(shù)字化”生活中的困難也造成了“老漂族”的不適應。

為“老漂族”織密社會支持網(wǎng)絡

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拓寬福利覆蓋面，既要增強對隨遷老人的正式制度支持，又要加大對嬰幼兒照護服務的投入力度。總的看來，“老漂族”能夠享受到所在地一定的養(yǎng)老服務與養(yǎng)老保障，但也存在一些政策方面異地銜接的困難。對此，應進一步解決橫亙在城鄉(xiāng)戶籍間的壁壘，持續(xù)推動公共服務和社會福利均等化，切實讓代際支持型隨遷老人享受到諸如公交出行、公共文化服務、醫(yī)療保健等方面的優(yōu)惠政策，避免因經(jīng)濟、身體方面的原因造成家庭照料供給不足。

“十四五”規(guī)劃建議提出，發(fā)展普惠托育服務體系，降低生育、養(yǎng)育、教育成本。進一步改善嬰幼兒照護服務供給，發(fā)展嬰幼兒照顧服務機構，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減輕隨遷老人撫育幼兒的壓力。

鼓勵以深度“文化反哺”彌合“數(shù)字溝壑”，為代際支持提供必要的鋪墊。傳播科技的發(fā)展使得歸屬感的建立能夠跨越時空界限，為流動人群社會關系的重新連接賦予了新的潛能。在采訪中，莊曦強調(diào)，家庭內(nèi)社會支持的構建與維系，是隨遷老人社會支持的重點。不少隨遷老人在晚輩的幫助下，學會了微信聊天、收發(fā)紅包等功能，這些進步不僅豐富了老年人的生活，而且為其與晚輩之間的聯(lián)系開辟了新渠道。家人的支持對他們而言不僅是新技術的分享，更是情感的紐帶。因此，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上代際間跨圈層的深度文化反哺應作為提升隨遷老人社會支持的重要方向。

據(jù)悉，“十四五”末我國將建成5000個示范性城鄉(xiāng)老年友好型社區(qū)，通過鼓勵社區(qū)自設或與教育機構、社會組織等合作老年教育學習點或與老年大學等一系列“智慧助老”行動，幫助老年人跨越“數(shù)字鴻溝”。

加強代際溝通，明確家庭權責利，幫助老年人樹立“積極老齡觀”，探索合作育兒。沈奕斐指出，應探索合作育兒的積極路徑，在學會傾聽彼此心聲的基礎上，明確老人的責任和權利，在照護過程中，子女要給予老年父母足夠的經(jīng)濟、生活和精神支持，照護結束后，子女要積極對老年父母的代際支持進行“反哺”，充分了解父母的養(yǎng)老意愿，盡自己的孝心讓父母安度晚年。

另一方面，老人自身應樹立“積極老齡觀”，消除只是臨時幫助子女照顧孫輩的“外來感”“暫居感”，發(fā)揮自己豐富的生活閱歷和經(jīng)驗優(yōu)勢，成為子女家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員。放下作為父母的權威感，充分利用空暇時間，了解和學習新知識、新技能、新觀念，培養(yǎng)興趣愛好，豐富精神世界。主動參與社區(qū)組織的活動，擴大社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