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香

張君燕

“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fēng)?！鼻锛镜奶炜毡揪透哌h，久雨初晴，天空被雨水洗刷得更加湛藍、澄澈。一陣秋風(fēng)吹來，空氣中有了幾分蕭瑟的味道。

霜降節(jié)氣前后，奶奶總會從樓上拿下來兩個荊條編的粗籮筐——這種籮筐沒有竹子編的精巧、細致，粗枝大葉的，像笨拙的壯漢。去年用的時候大概粘上了濕泥，放置一年，泥土早已干透，往地上磕幾下便全部抖落，好像解除了封印，等待盛滿新的希望。沒錯，又到了收獲姜的時節(jié)。

我的家鄉(xiāng)豫西北一帶在明清時期被稱作懷慶府，所以這里出產(chǎn)的姜叫懷姜。懷姜的栽培已有1600多年的歷史，家鄉(xiāng)的氣候、土壤等條件都很適宜姜的生長。懷姜塊大絲細，香辣宜口，不只是餐桌上的調(diào)味品，還有養(yǎng)生健體的功效。朱熹在《論語集注》中說：“姜能通神明，去穢惡?！崩顣r珍在《本草綱目》中也對生姜大為推崇：“姜，辛而不勞，可蔬，可和，可果，可藥?！?/p>

奶奶可能沒有看過這些古籍，也沒有聽說過這些理論，但她總說：“我們的懷姜是最好的。”說這句話時，一向謙遜的奶奶突然變得驕傲起來。

懷姜埋在土里，要用鐵鍬把它挖出來，家鄉(xiāng)人習(xí)慣稱之為“出姜”。一個簡單的“出”字概括了整個收獲的過程，形象、生動，又表達了農(nóng)民對土地的虔誠和珍惜。挖姜是一個技術(shù)活，要穩(wěn)、準(zhǔn)、狠，經(jīng)驗老到的農(nóng)民可以根據(jù)植株的大小判斷姜塊的位置，一鐵鍬下去，能把整個姜塊，包括老姜一起完整地挖出來，不會有所遺漏，也不會鏟斷姜塊。

與其他作物不同，姜不用種子繁殖，而是用姜塊進行無性繁殖。老姜埋在地下，源源不斷地吸收土地的養(yǎng)分，由此保持活力與新鮮。經(jīng)由時間的沉淀，老姜的滋味變得愈加濃厚，正所謂“姜還是老的辣”。

懷姜挖出來后，是與莖連在一起的，需要把莖掰斷，只留下姜塊。掰下來的莖我們稱之為“姜梢”，這個叫法很有意思，姜的植株仿佛變成了一棵大樹，而莖變成了它的枝葉。莖的水分含量極高，掰斷的瞬間可以看到無數(shù)細密的汁液噴濺出來，空氣中立即彌漫著一股獨特的清香，有點類似檸檬的味道，清新怡人。

“最天然的果汁，你想嘗嘗嗎？”大人會舉著姜梢，向每一個初次來到田里的孩子推薦。有經(jīng)驗的孩子早已迫不及待地把姜梢塞進嘴里，邊嚼邊大口吞咽飽滿的汁水，如同吸吮玉液瓊漿。

一提到懷姜，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霜降時節(jié)家鄉(xiāng)的空氣中彌漫的獨特香味?！都t樓夢》里，香菱說，世間萬物，都有香味，就連菱角、雞頭、葦葉、蘆根等不起眼之物，得了風(fēng)露，便生其香，令人心神爽快。這種清香原不是花香可比，需要在靜謐的深夜或清晨細細領(lǐng)略。

這不就是自然之香嗎？這是天地的恩賜。霜降過后，冬天就要來了，姜是秋天給予人們最后的果實。有了懷姜的滋養(yǎng)，整個冬天都該是溫暖的吧。想到這里，我好像看到奶奶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姜糖水，笑盈盈地站在門口，等待我一飲而盡。

【技巧解讀】

世間萬物，都有香味，有的沁人心脾，令人心神爽快，有的則需要在夜深人靜處慢慢回味，懷姜便是如此。姜不用種子繁殖，而是用姜塊進行無性繁殖。那么頑強的生命，是大自然的給予，也賦予了我們天然的食糧。作者把粗籮筐比作壯漢，通過“笨拙”賦予粗籮筐以人的情態(tài)，把荊條編的粗籮筐和竹子編的作對比，突出了粗籮筐的粗壯，粗枝大葉; “塞”“嚼”“大口吞咽”寫出了有經(jīng)驗的孩子迫不及待吃姜梢的樣子。“霜降過后，冬天就要來了，姜是秋天給予人們最后的果實。”最后，作者把這份“舌尖上的美味”升華為一種精神寄托，字里行間展現(xiàn)的，不僅有對自然的熱愛，還有“我”對奶奶的懷念和對舊時光的想念。

萬物皆有性靈，花有靈，樹有心，草木同樣擁有著情感。因此唯有擁有感恩之心的人，方能傾其心血，以愛灌之，細細地品出那份自然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