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精靈

大明? 蟈菓貓

1

所有的啄木鳥都有屬于它們的溫暖樹洞。樹洞是它們的家。

大斑啄木鳥彩蛋的家坐落在森林里一棵高大的青楊上，是兩個緊鄰的樹洞。上面那個是臥室，下面那個是衣櫥。媽媽彩鳳會把一家子褪下的羽毛收集起來，小心地放在樹洞衣櫥里。當然，樹洞衣櫥更是彩蛋的秘密基地，彩蛋獨自在家時，會悄悄進去玩耍。爸爸彩電警告彩蛋，衣櫥里藏著可怕的怪物，會傷害沒有長大的啄木鳥。彩蛋不相信。其實，彩電是怕覓食的蛇有可乘之機。

森林里有許多樹，沒有一只啄木鳥能數(shù)得清，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多到孩子數(shù)不清。最為辛苦的是，一只啄木鳥每天要吃掉樹干里成百上千個害蟲。彩電和彩鳳是森林里的醫(yī)生，平時就很忙，而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忙。一股龐大的蟲害籠罩著森林，彩電和彩鳳響應森林的號召，奮戰(zhàn)在最艱苦的地方。

彩電想過，一只啄木鳥的成長是悄悄的，你在不在旁邊，它都會長大的。就這樣，彩蛋常常自己留在樹洞。

彩蛋的世界只能是一個樹洞。

2

這一天，掠過洞口的枝條上長出了兩片錐形的嫩葉，一動不動，像表盤上靜止的指針，融化在暈染開來的春光里。

疲憊的彩電獨自回家了。彩蛋正叼著一根羽毛，蹣跚地爬進洞來。小家伙又去樹洞衣櫥了。

“爸爸，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嗎？”彩蛋吐掉羽毛，上前，在爸爸的尖嘴巴上蹭來蹭去。

“當然可以。”彩電低頭說道。

“咱們家衣櫥里住著一個精靈?！辈实氨犞笱劬?，一副事態(tài)嚴重的樣子。

彩電笑了，把彩蛋攏過來，“你見到它了嗎？”

“沒有，但我確定，它一定在?！辈实暗难凵駱O其肯定。

“你們都聊了些什么？”

“我問它，你是外星人嗎？它說，它是樹洞精靈?！?/p>

“真的？”

“當然。彩票老師講過的，每一個樹洞都住著一個精靈，只不過，誰也沒有見過它們的樣子?！?/p>

彩電想，感謝金背啄木鳥彩票老師給了彩蛋一個燦爛的想象。

“你們做什么了？”

“我給樹洞精靈講故事啊。比如，彩陶喜歡彩信，把最大的蟲子送給它;彩票老師講鳥寶寶是從哪里來的，怎樣出生的;彩綢姐姐喜歡唱什么歌;彩禮住的樹像大橋……”

彩陶是一只星頭啄木鳥，彩信是一只赤胸啄木鳥，而彩綢和彩禮的種類，彩電卻不知道。

“那個精靈只是聽你講故事嗎？”

“它也講給我聽。它可是一個講故事高手?！?/p>

“它都講了哪些故事？”

“講了好多，像仙女星座的故事，一個叫德弟的貓的游記，小野豬朱古力開通了電臺等等，好多。”

彩電有點傷感。工作的事情太多了，本來應該由它給彩蛋講故事的。這些故事大概是彩蛋道聽途說的吧。

“寶貝真厲害，能夠記住這么多故事?！?/p>

“樹洞精靈真的很神奇。我不但特別開心，還變聰明了，課堂上回答不了的問題，都能在樹洞衣櫥里想到答案?！?/p>

“嗯。爸爸一定給你找一個更大、更美的樹洞?！?/p>

“說話算數(shù)啊?！?/p>

“一定。”

“那太棒了，我可以在里面睡覺、做游戲，甚至與小朋友們聚會。爸爸，謝謝你。”

彩電的眼睛酸酸的。

“爸爸，我不想去彩票老師那里了，有點不開心?！?/p>

“為什么呢？”

“我給小朋友們發(fā)蟲子，結果剩下的最差勁，又小又沒有味道，有的小朋友笑話我。”

“那么，你會笑話別的小朋友嗎？”

“不會呀。”

“對呀。這說明你是一個好孩子，把好的送給大家，不好的留給自己。你是最美麗的大斑啄木鳥?！?/p>

“呀，爸爸，樹洞精靈也是這樣說的?！?/p>

彩電心里挺不是滋味。是不是應該感謝你，那個不存在的樹洞精靈？不，它或許存在……

一下午的時光，彩蛋與彩電說得沒完沒了。直到月光照進來，彩蛋才依偎在爸爸的懷中甜甜地睡去。

3

已到初夏，蟲害得到了控制，小啄木鳥們可以去學校了。

啄木鳥學校位于森林中心的一棵花楸樹上?；ㄩ睒鋸囊欢褲M是青苔的朽木中長出來，一簇簇白色的花跳出擁擠熱鬧的綠葉，平伸的枝丫宛如健碩的手臂，兜住一排羽毛斑斕的小啄木鳥。彩票老師頂著紅色羽冠，站在另一頭。

小啄木鳥們大多剛會飛，從未去過遠一些的地方，話題自然圍繞著自家樹洞。樹洞精靈到底是什么樣子？一次雨后，彩電攔住了濕漉漉的彩票老師，請教如何解答這個問題。直到今天，彩票老師才想好一個說法。

“樹洞精靈的傳說比這棵花楸樹還久遠，它是森林的保護神。有動物說，它有一條閃光的、毛茸茸的大尾巴;有的說，它長著七種顏色的翅膀;還有的說，樹洞精靈其實是一首可以變成玩伴的歌……你想成為怎樣的啄木鳥，就會遇到怎樣的樹洞精靈。當你學會尊敬一棵樹的夢想，或者尊敬一只啄木鳥的夢想時，就能看到樹洞精靈……”

嘰嘰喳喳的小鳥們一下子安靜下來，認真聽完這一段又長又含糊的話。

彩票老師非常喜歡小鳥們認真聽課的樣子，繼續(xù)說：“好的。我們現(xiàn)在開始講：如何把捉蟲當作一門藝術。我們都知道，有許多蟲子生活在大樹上，比如天牛、吉丁蟲、蝽蟲等等，蟲子會把蟲卵藏在很深的樹干里。這些蟲喜歡和啄木鳥捉迷藏，所以我們不得不鑿出洞來……”

“吉丁蟲不好吃……”有小鳥忍不住插話。

“我下次送你蝽蟲?！?/p>

“不要打斷老師的話。其實，味道都不錯，關鍵看吃的方法?！?/p>

“都有哪些吃法呀？”

……

“出不，出不……”彩票老師發(fā)出急促的叫聲，依然無法制止跑題的課堂，只好垂頭喪氣地跳下枝頭，鉆進一片更茂密的灌木林里。

日子像樹上的葉片越來越茂盛，然后便數(shù)不清了。

樹洞衣櫥仿佛成了彩蛋的圣地?？荚嚦煽儾焕硐耄徊势崩蠋熍u了幾句，彩蛋會偷偷躲在里面哭，出來的時候臉上便有了陽光般的微笑;和小伙伴鬧了別扭，它也會鉆進去，一邊唱歌一邊想事情，等再鉆出來，會嚷嚷著去找那個小伙伴玩耍;彩蛋還常常去樹洞衣櫥里完成彩票老師的作業(yè)，彩票老師的作業(yè)太難了，像作文題目包括“我的爸爸”“我的媽媽”“第一次捉蟲”“森林的春天”等等，但時間不長，樹洞衣櫥里就會傳來彩蛋歡快的叫聲，說它有靈感了。

就這樣，夏天悄悄地走了。

4

葉子似乎被秋天點著了，火紅如飄動的旗。

彩電突然發(fā)現(xiàn)，兒子與自己一樣忙了。最令它驚訝的是，彩電看到了時間的樣子——時間長在了彩蛋身上。彩蛋的身形已經(jīng)超過自己，啄木的速度也達到了每秒十次。

和彩蛋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彩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聽彩票老師說，小鳥們已經(jīng)正式開始實習。按照要求，啄木鳥畢業(yè)前，要飛遍森林的每一個角落，熟悉每一棵大樹的健康狀況。彩鳳跟彩電說：“我們要做好孩子長大的準備了?！?/p>

樹洞衣櫥還是那個樹洞。秋季來臨之后，彩蛋再未問過樹洞精靈的事情，即使回家一次也是急匆匆來，又急匆匆走?；蛟S，當小鳥長大了，樹洞精靈就成了一枚幼稚的蛋。

彩電想起曾答應過彩蛋，要給它找一個更大的樹洞。彩蛋也許忘記了，而且對于現(xiàn)在的它來說，這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事了。忘記承諾比忘記時間還痛苦，像追不回來的夕陽。彩電覺得自己沒有做好彩蛋長大的準備。

彩蛋回過一次樹洞衣櫥。那次，彩電和彩鳳沒在家。

這是凜冬大戰(zhàn)前的最后一次回家。森林里發(fā)出預警：蟲害將在寒冬出現(xiàn)高峰。所有即將畢業(yè)的小啄木鳥都要出征，去最艱苦的地方，與那些妄圖藏匿下來的害蟲做殊死搏斗。彩蛋回家想看一看爸爸媽媽，看一看那個藏在記憶深處的樹洞衣櫥。它發(fā)現(xiàn)彩票老師寫了一封信，那是一枚與啄木鳥身形差不多大小的葉片，上面被彩票老師啄出密密匝匝的小孔。

彩蛋沒有讀這封信。爸爸媽媽不在，自己讀沒有什么樂趣。彩蛋把信扔在樹洞衣櫥里。里面似乎變小了，那些曾當作寶貝的瓶蓋和彩色煙頭顯得擁擠起來。靜靜地坐一會兒，也許就能獲得直面恐懼的勇氣。

那個不美好的午后，彩蛋決定去追逐凜冽的北風。

5

彩電特別后悔，感覺世界一分為二了：一個被彩蛋帶走了，另一個藏在了樹洞衣櫥。

那天，雪在寂靜的樹影之間徘徊飛舞。彩電想去樹洞衣櫥里。

洞口用一片柔軟的枯葉遮擋著。樹洞垂直向下，空間寬闊，一只成年啄木鳥也可以自在地轉圈，甚至舞蹈。里面的羽毛凌亂堆積。一根樹枝斜靠著，像一把通向洞底的梯子。

今年春天，彩蛋在這里究竟遇到了誰？彩電踮著腳走進去?？萑~門簾關閉，光線一點點抽離瞳孔。

黑暗是一切黎明和夢想的美好開始。

猛然間，彩電似乎看到了星空、森林和美麗的大海。世界的神奇并不在于無奇不有，而是在于想象無法阻擋。彩電揮動翅膀，捕捉著黑暗里掙扎出來的流螢。

突然，光線一亮，一個嬌小的身影跳了進來。它就像在躲避小伙伴的追蹤，迅速地藏在這里。

“你好。你在嗎？”是一只小啄木鳥的低語。

彩電有點意外，這孩子是誰？

“在，小家伙?！?/p>

“你是外星人嗎？”小啄木鳥好奇地問。

“不?！辈孰娤肫鹨粋€合適的答案，“我是精靈，一個樹洞精靈，專門守護彩蛋的精靈?！?/p>

小啄木鳥驚喜地喊著：“真的嗎？我太開心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彩電問。

小啄木鳥說：“你是守護彩蛋的樹洞精靈，我當然就叫彩蛋了?！?/p>

彩電心里一顫。

“我有點不開心，可以和你說說嗎？”

“……可以，我非常愿意聽一聽?！?/p>

“昨天，我給小朋友們發(fā)蟲子，結果留給自己的最差勁。有的小朋友笑我，說我的蟲子又小又不好吃?！?/p>

彩電心里又是一顫。這件事似曾相識。

“你是一個好孩子，把好的送給大家，不好的留給自己。你是最美麗的大斑啄木鳥?！?/p>

這句話，好像多年前說過？

“你能給我講個故事嗎？我喜歡聽故事。”

“你喜歡聽什么故事？”

“比如星座呀，還有小貓德弟、小松鼠花槍、小野豬朱古力的故事。我聽小朋友說起過，這些是森林里最動人的傳說，但爸爸太忙了，沒有時間給我講。”

彩電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先給你講一個仙女星座的故事吧……”

小啄木鳥格外開心和興奮，也講了很多在學校的趣事。

時間似乎慢了下來。

“一會兒，我會把這些故事講給爸爸聽的……” 小啄木鳥說著，睡著了。

彩電用翅膀抱起了小啄木鳥，一起走出樹洞衣櫥。

溫暖的陽光里，小啄木鳥露出甜甜的笑。那笑容如此熟悉，因為懷里的小啄木鳥就是小時候的彩蛋。

彩電把小啄木鳥彩蛋放在窩里干爽的草絲上。

洞口那根樹枝上聳立著兩片錐形的嫩葉，像極了鐘表上跳動的指針。這是新的春天，還是舊的春天？穿越也好，回憶也好，每一只啄木鳥都應該感謝神奇的時間啊。

6

某一個春天，錐形嫩葉突然綻開，像孩子們笑彎了的眼。忙碌的啄木鳥們總會找出一些時間，陪著自己的孩子或者父母，在生機勃勃的森林間漫步。

一只威武的大斑啄木鳥站在一個樹洞里，發(fā)現(xiàn)了一片閃著光的啄滿小孔的樹葉。

樹葉上面寫著：“樹洞精靈可以是一顆星、一只鳥、一頭奔跑的鹿，甚至是你眼中不可褻瀆的美好。如果你相信，那么請你珍惜與父母在一起的時光，他們也許從未說過有多愛你，但一定默默地關注著你，就像和星星一起唱歌的樹洞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