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童年

王宜茂

母親過早地失去了母愛，是在外曾祖母的棍棒下長大的。

外曾祖母雙目失明，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qū)е滤p目失明的。上帝給她關(guān)上一扇門，就會打開一扇窗。她的耳朵非常好，單憑這一點，加上一個拐杖，她就能感知周圍的世界，有時比睜眼還看得清楚。她的辛酸苦難，母親無從知道。

外公命運不好，大外婆生下一個女兒后，就不知什么原因死去了。母親是第二個外婆的長女，母親三歲時，正是在外婆懷抱中撒嬌的時候，誰知外婆生二孩時大出血去世。聽母親說，那時外婆躺在床上，接生婆知道胎位不正，孩子的頭剛下來，便出血不止，嬰兒落地便死去，外婆失血過多去世了。兩三歲的母親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害怕。幼小的母親抱著外曾祖母不放，也許外曾祖母內(nèi)心的痛苦無處發(fā)泄，一股腦把怨氣出在母親身上，厲聲地呵斥她，抓住她的頭發(fā)不放，好一陣拳打腳踢。

外婆的死可能是誤撞了白虎神。

那年，外公去食品站買了一副豬大腸，來家清洗干凈，浸過鹽水，用竹竿晾曬，掛在門前柿子樹上。沒想到被家里的一只饞貓發(fā)現(xiàn)了，它爬到樹上，正吃得帶勁，被外公發(fā)現(xiàn)。他拿起一根大竹棍，向沉浸在美食中的小花貓狠狠地打去，小花貓“喵喵”地嘶叫著，爬上屋頂逃得不見蹤影，后來卻發(fā)現(xiàn)那貓死在茅草屋頂上。當(dāng)時，外公就怕起來，原來只想懲罰它一下，出出氣，沒想到真把它打死了。貓是白虎神，得罪了是要遭報應(yīng)的，后來外婆難產(chǎn)而死，也許正應(yīng)驗了這一說法。

年幼的母親，是在外公的斥責(zé)聲中長大的。

一次，母親趕著鵝到外面去放，誰知一疏忽，鵝吃了人家的莊稼，這戶人家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外公聽說后，怒火三丈，直罵道：“你這死丫頭，真沒用，放個鵝都看不好，不如把你扔到大堰淹死算了，免得慪氣！”母親感到無助，把憤怒發(fā)泄到小鵝身上，她用木棍狠狠地打向那小鵝頭上，一失手，那鵝擺擺頭，踉蹌倒地死了。打死了鵝，就是塌了天，外公更是暴跳如雷。母親不敢回家，她怕那暴風(fēng)雨般的棍棒，怕那沒完沒了的詛咒聲。她趕緊藏到大堰旁的稻田里，連氣也不敢喘。她聽到了外曾祖母的大罵聲，聽到外公拿著棍棒氣勢洶洶的痛罵聲：“你這砍頭沒用的丫頭，抓到你非把你扔到大堰淹死算了，要你有什么用？”年幼的母親蹲在稻田里，嚇得瑟瑟發(fā)抖。

那天夜里，一個五六歲的女孩，穿著破舊單薄的衣服，像稻草人一樣餓著肚子。不知不覺地，她在稻田里睡著了，朦朧中，外婆伸出了溫暖的大手抱著她，她仿佛躺在外婆的懷抱中……

一覺醒來，天蒙蒙亮，母親又饑又渴，擔(dān)心與恐懼涌上心頭。母親想到了離家七八里外的姨娘家，姨娘沒有孩子，很是疼愛母親，外婆曾經(jīng)帶她去過那里。母親終于找到了救星，她拖著潮濕破爛的鞋子，忍著饑餓，終于逃到了姨娘家。姨娘聽說這事心疼極了，留母親在她家住了幾天，親自護(hù)送母親回到了家，并再三叮囑外公，不準(zhǔn)再責(zé)罰母親了，這事才算了結(jié)。

母親很小的時候，就學(xué)會紡紗。人坐下來，搖起紡車，胳膊短了，有時線繞不到紡錘上，只好站起來又坐下去。外曾祖母每天晚上分配母親必須紡一小竹籃棉條，她坐在床上，聽紡車的聲音，便知道母親紡的紗的粗細(xì)。有時紡線斷了，需要接線頭，紡車暫停，外曾祖母便拿起竹棍，朝母親頭上打去，有時一個晚上，打得滿頭血泡，還不準(zhǔn)吭聲。有時夜深了，母親打起瞌睡，外曾祖母會把母親的皮肉拎得生疼。

母親個頭瘦小，做飯，打柴，喂牲口，洗衣服，做布鞋，樣樣都得干。母親和小伙伴們一起上山打柴，年幼的母親鉆進(jìn)柴林里，用筢子筢，用籃子拎，用手抓，使盡渾身氣力，還沒有其他孩子打的柴多，一大堆柴火挑在肩上，她瘦小的身體被埋沒了。母親常常被痛罵，甚至不給飯吃……

如今的母親，晚年幸福，每當(dāng)她回憶起往事，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淚水潸潸。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38A7110E-08E5-4A40-A371-471E19CF5E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