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其所有　只為昔時繁華在眼前

趙玉國

自從開始收藏唐三彩，齊躍進的生活變得“枯燥”起來，經常對著心愛的藏品一看就是一天一夜。

氣宇軒昂的馬隊整裝待發(fā)，載滿貨物的駱駝向天嘶鳴;文武官員面面相視，仕女歌姬儀態(tài)萬千，各國商賈行路匆匆;還有那莊嚴巍峨的寶塔，夜不閉戶的院落，一幅來自盛唐長安的生活畫卷正徐徐展開……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200多年前，詩仙李白在長安興慶宮寫下這首膾炙人口的《清平調詞》。如今，一批千姿百態(tài)的唐三彩藝術品“重回”興慶宮，在南薰閣中奏響一曲“盛世長歌”。那悠悠的駝鈴聲、疾馳的馬蹄聲、各種異域口音的叫嚷聲似乎在耳邊響起，昔時長安城的繁華仿佛就在眼前。

為我們營造出這幅大唐盛景的是知名收藏家、陜西唐三彩藝術博物館館長齊躍進。5月18日，由他創(chuàng)辦于2011年的陜西唐三彩藝術博物館入駐西安興慶宮公園南薰閣，常設展覽“皇家御苑 盛世長歌——興慶宮唐三彩藝術展”及特展“萬般顏色皆大唐——盛世三彩”重磅開啟。

齊躍進“沉迷”于唐三彩收藏已近20年，經過不懈努力，其博物館現(xiàn)有藏品4000余件，分為人物俑、動物俑、器物和建筑模型四大類別，無論從數(shù)量還是品類豐富程度看均屬全球唐三彩收藏中的頂尖水平。在這些藏品中，不乏高1. 22米、目前世界第二高的唐三彩立駝，保存完好、身形矯健的天王俑，六面皆有紋飾、比現(xiàn)存同類作品大三倍多的三彩枕，極為罕見的三彩塔，以及存世無幾的唐三彩載樂駱駝俑等珍品，得到許多業(yè)內專家學者的認可。但說起自己苦心經營的收藏，他卻覺得只是一件“閑事兒”。這話又從何說起呢？

“您把閑事兒做到了‘皇宮’里，這件閑事兒做得也太成功了?！?/p>

唐 彩繪抱狗女立俑 高83厘米陶俑所抱小狗并非唐代宮廷獅子狗，應為康國猧?？祰慈鲴R爾罕，位于今烏茲別克斯坦，當年康國人將此狗作為貢禮贈予唐王朝。

齊躍進：“元代黃公望也做過一件閑事兒，用7年時間畫了一幅《富春山居圖》，從而讓富陽這座小城名揚天下，也讓這幅畫成為傳世國寶?？此埔患e事兒，卻給后人留下了窺探歷史的信息密鑰，這樣的閑事兒還算是有意義的吧。”

“這些藏品得以在興慶宮展示，最大的意義在哪里？”

“博物館應該融入更大的文化環(huán)境中，氛圍變了，心境也會隨之改變。觀眾在唐代遺址欣賞唐代藝術珍品，更能產生一種敬畏之心?！?/p>

抱著寵物狗的女子、正在說唱的藝人、臥在地上休息的駱駝，在興慶宮南薰閣展出的400余件（組）文物涉及人物、動物、器物、家具、房屋等類別，面面俱到地反映了唐代社會景象。

興慶宮在盛唐時期地位很高，與太極宮、大明宮并稱“三大內”。唐玄宗與愛妃楊玉環(huán)長期居住在這里，也給這座宮殿留下了許多傳說和典故。常設展覽“皇家御苑 盛世長歌——興慶宮唐三彩藝術展”，從興慶宮的歷史發(fā)展、宮事活動、節(jié)慶盛事、宮廷日常等方面，全面呈現(xiàn)開元時期繁盛多元的宮廷生活。特展“萬般顏色皆大唐——盛世三彩”，則通過實物展示了唐三彩的制作、發(fā)展、演變等過程。除此之外，展廳所展出的三彩陣列，無論體量、質量，均屬國內同類三彩中的佼佼者。

“興慶宮擁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和積淀，我會珍惜歷史賜予的機遇，盡我所能做好大唐文化的傳播與推廣，讓更多人真切地感受到那段歷史并未走遠，依然鮮活?！饼R躍進計劃每年推出一個特展，將自己的藏品進行系統(tǒng)梳理，找出不同的主題，為觀眾了解那段歷史提供更多可視化素材。

“第一次被唐三彩打動是什么時候？”

“2006年?！?/p>

“聽說是買來一批殘片，自己拼了一個通宵？”

“那個夜晚真讓人興奮，讓我觸摸到了真正的歷史，甚至能感受到唐代工匠傾注在唐三彩中的感情?！?/p>

肌肉發(fā)達的胸腔、寬博有力的脖頸、渾圓豐滿的臀部，前腿繃直、后腿如弓、長鬃飛揚……臺燈下這匹“駿馬”讓齊躍進端詳了很久很久?？粗?，徹夜未眠的疲憊早已散去，他的心情就如同窗外正在升起的朝陽——充滿活力與希望。

“這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唐三彩的魅力，這種魅力是內在的、悠遠的、具有穿透力的，能一下子將我?guī)Щ氐侥莻€時代。唐代人奮發(fā)向上的精神，包容、開放的社會氛圍，一下子浮現(xiàn)在眼前。”因為好奇，齊躍進用了一整夜將從古董早市上帶回來的一批唐三彩殘片全部拼接起來。正是那個夜晚，讓他找到了一種感覺——它們可以重現(xiàn)歷史的奇妙與美好，繼而成為他收藏唐三彩的源動力。

作為西安人，齊躍進對唐三彩并不陌生，但如此近距離觀察、觸摸、感受還是頭一回?！澳憧茨乔媲ё说娜速福孟駛€個都有靈魂，與唐人事死如生的樂觀精神完全一致。再看各式各樣、動態(tài)十足的馬，勾頭、提腿、啃蹄、甩尾，每一個發(fā)生于瞬間的動作都被塑造得出神入化，匠人一定經過了反復觀察和用心揣摩才能塑造得如此精準。”在齊躍進眼中，除了精湛的技藝，匠人們豐富、真摯的情感才是唐三彩擁有強大感召力的“玄機”所在。

唐 三彩載物駱駝高85.8厘米 長76.7厘米駝身有絲綢、酒具、干肉等物。駱駝承載貨物之下有白色支架和綠色墊板，其用途有二——便于攜掛器物，減少物品對于駝身的摩擦。

唐 三彩官吏俑（對） 通高67厘米這組官吏俑文官頭戴進賢冠，武官戴鹖冠，著黃色朝服，立于高臺上。文官面容清俊，眼瞼微睜，表情嚴肅，若有所思，做拱手持笏板狀;武官側目回首，似望向同僚，做持劍狀，但文、武官手中笏板、佩劍已失。

自從愛上了唐三彩，飯局、酒桌、歌廳等場所鮮有齊躍進的身影出現(xiàn)。從上世紀9 0年代開始做生意的他，把家里的大部分積蓄也投入到了唐三彩收藏上。數(shù)年中，他四處搜集藏品，為了自己的那份感動，更為了心中的理想而奔波。

“突然消失在各種社交場合，聽說那段時間有人說您傻了？”

“別人都在邊賺錢邊享受生活，我卻整天對著唐三彩發(fā)呆，人家這樣說沒毛病。”

“是不是很多人問過您：值得嗎？”

“我會反問，曾經輝煌的歷史值得我們驕傲嗎，燦爛的傳統(tǒng)文化值得傳承下去嗎？”

當清理、擦拭、拼接代替了喝酒、唱歌、打牌，這種生活的改變對于一個叱咤商海多年的人來說得拿出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收藏唐三彩，可以說讓齊躍進性情大變?！霸瓉碓谏鈭錾虾苌朴诮浑H的我，幾乎不再拿出時間應酬?？此粕钭兊谩菰铩?，但其中的樂趣是旁人難以體會的?！彼V迷唐三彩到了什么程度？面對一件剛剛拼接好的作品，他可以一個人看一晚上，到了白天繼續(xù)看，時常搞得自己滿身塵土，用他自己的話說：“鉆到里面拔不出來了?！?/p>

也許很多人會問，為什么齊躍進經常提到“ 拼接”，如果是他自己完成這個過程，對于非專業(yè)修復人員來說，是否會對文物造成損害？齊躍進說自己所作的拼接只是針對一部分不太重要、不十分完整的器物，為的是了解唐三彩的造型和結構，大部分作品還是會請專業(yè)修復師來完成。之所以自己時常上手，是因為他始終認為研究一件藝術品不能單看外形，解密其內在隱藏的藝術語言，對于了解唐三彩很有益處。

“有經驗的修復師在面對大器物殘片時，通過觀察就能在腦子里形成它原本的模樣，待胸有成竹后才會動手修復。而我做拼接工作除了作為一種生活樂趣，還為了熟悉唐三彩的造型特點，以便于在面對一件器物時正確判斷其真?zhèn)?。”據齊躍進介紹，他在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搞收藏，最初以書畫為主，但收來的贗品居多，故而中斷。而唐三彩也是很容易復制的，當代制作的唐三彩工藝精美，如果自己不會辨認，也不可能將這項事業(yè)做到現(xiàn)在。用他的話說，“這就是一種緣分”。

“過去大家普遍覺得唐三彩屬于冥器，不愿意擺在家中?，F(xiàn)在隨著收藏市場逐漸成熟，許多人認識到了唐三彩的價值，進入這個領域的收藏家不在少數(shù)?！钡岧R躍進擔心的是，對于許多剛剛步入唐三彩收藏大門的人來說，接觸真品的機會還沒那么多，鑒別唐三彩的經驗還不夠豐富，因此可能會被不法分子鉆了空子，從而付出較大的代價。他認為，想要成為真正的收藏家，在能夠欣賞到藝術品之美的同時，還要追根溯源地去了解其背景文化，補充專業(yè)知識。他舉了一個十分形象的例子，“現(xiàn)代工藝可以把唐三彩做得比唐代還精美，假如收藏者還不如造假者了解的知識多，付出慘痛的代價是遲早的事”。

除了不辭辛苦地到各地“尋寶”“探寶”，齊躍進還對唐三彩進行了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從胎質、工藝、釉面，到造型、線條、顏色，甚至唐三彩真品該擁有怎樣的氣味，他都做了一番追根溯源?，F(xiàn)在，他在這個圈子里絕對稱得上是“行家”。

記者：“從何時起有了成立博物館的打算？”

齊躍進：“藏品漸漸多了，時常思考它們的出路在哪里，父親的教誨則為我點亮了一盞明燈?！?/p>

記者：“您早已把收藏看作了一種責任?！?/p>

齊躍進：“如果只想停留在‘玩’的層面，我完全沒有必要付出那么多不是嗎？”

“在你這里能聚集這么多唐三彩精品是你的福分，你只能好好保護，絕不能據為己有。”父親這句教誨深深地刻在了齊躍進心里。

從愛好到逐漸形成規(guī)模，齊躍進始終清晰地認識到他的藏品屬于國家文物，絕對不能再進行交易。父親在為他題寫齋號“寄寶齋”時叮囑他：“唐三彩能留存到今天很不容易，你應該讓更多人看到它的風采。所以你只能作為寄存者把它們保護起來，不能再讓它們散去?！?/p>

有了這樣的信念，齊躍進更加明確了自己的目標?；I建博物館需要更高級別的館藏，2007年，他得知澳門一位古玩商收藏的全部唐三彩要出讓，便迅速聯(lián)系對方，以幾千萬元將4 0余件藏品全部買下。此舉震驚了海內外收藏界，讓海外收藏家重新認識了中國內地藏家的購藏實力。隨后，更多的海外收藏家、拍賣行聯(lián)系齊躍進，登門者不計其數(shù)，這也使他的收藏進入了新的階段。

“上世紀30年代發(fā)現(xiàn)唐三彩后，國內收藏家因舊有觀念的束縛，大多不愿意收藏，但當時歐洲、日本的一些藏家很懂中國藝術品，單純從審美角度審視它，覺得這是窺見中國大唐風度的佳作，這也造成了后來大量唐三彩精品流失海外?！庇幸淮危R躍進到大英博物館參觀，進入中國館，正面有一組十分震撼的大型唐三彩。當聽到講解員說這是“現(xiàn)存全世界范圍內最大最漂亮的一組唐三彩”后，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更多、更震撼的唐三彩作品回到家鄉(xiāng)?！爸袊攀翘迫实墓枢l(xiāng)，回到家鄉(xiāng)的唐三彩才能煥發(fā)出更璀璨的光彩。”他堅定地說道。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有責任讓曾經流失的文物回家。否則，我們拿什么給后代講自己的歷史。”盡己所有，為了讓更精彩的大唐故事呈現(xiàn)在大眾面前，齊躍進依然在不惜代價地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