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楠 吳雪
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民盟盟員邵楠做騎手。
昨天,有一篇“騎手睡橋洞”的視頻刷屏了,說心里話,我看后很感動。因為鏡頭里面的場景,對我來說,并不陌生。在我做騎手的半個月時間里,我會有意拉著幾個騎手聊天。我詢問過他們吃住的情況,知道一些真實的故事。
在介紹我自己之前,我更想先分享兩個故事給大家聽。
第一故事來自與我一樣身份的騎手。
有一次,等藥間歇,一個騎手比較健談,我問:你也在武寧路橋洞住嗎?他回:不是,我在北新涇的橋洞。小哥說,自己可以回到租住的小區(qū),但他選擇不回,給出的理由是:我這人喜歡熱鬧,愿意和大家湊在一起。騎手小哥分享了睡橋洞的日常:七八個人在冰冷的地面上打地鋪,大家自帶了鍋做飯,因為常常到處接單、送單,知道哪里能買到菜和肉。吃的東西不愁,問題是沒時間吃。
第二個故事來自我朋友黃先生與騎手的故事。
黃先生在上海封控期間居家照顧自己的老父親,后來家里斷糧了,黃先生約了一位騎手小哥買些蔥,小哥很善良,也很盡責,跑了三個地方湊足一斤半的蔥送了過去。蔥的價格一斤45元,很貴,但不是小哥加的價,而是賣家本身就賣這個價,收到蔥后,黃先生很感動,聽說小哥住在橋洞,便打了500塊跑腿費過去,囑咐他買些被褥,讓自己睡得暖一點,結果被婉拒:“跑腿費你已經(jīng)給過了,這錢我不能拿?!蓖妻o了好幾次,這個錢,小哥始終都沒收下。
這兩件事,對我觸動挺大的。有人指責,很多騎手加了很高的跑腿費,但據(jù)我觀察,黑了心的騎手是極少數(shù),大多數(shù)都是有良心的。
作為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騎手群體中的一員,我不希望大家對這個群體的認知,夾雜著一些偏頗與戾氣,多些關注,多點理解,我正在用無聲化雨的行動,成為連接騎手與普通群眾百姓的紐帶,讓社會變成一個和諧的有機整體。這才是我做騎手的真正意義。
我注冊成為騎手,開始的理由很簡單,就是送藥。藥品單價低,獎勵也低。職業(yè)騎手偏好接金額高的單子,是人之常情,那么,剩下的單子誰來做,總要有人做。
在我看來,相比較買菜,吃藥這事沒有替代方案。疫情期間,大批藥店關門,互聯(lián)網(wǎng)醫(yī)院資源擠兌,去醫(yī)院配藥也很難,更多藥還得靠自己去買。特別是一些慢性病或基礎疾病的藥不能缺。但苦于整個上海運力緊缺,有的人買不到藥,而有的人買到了藥,也一直配送不到位。
我見過藥房里,最夸張的一幕,在五六百平方米的藥房里,一個藥劑師一個人連續(xù)工作15天。藥房的訂單一排一排地堆積如山,有一次,我從進店到離開,15分鐘過去了,那些客單價只有十幾塊錢的藥品訂單,一直沒人取。
而有些藥房今天開,明天關,零售窗口又沒有全開,需求全部擠在了線上。即便現(xiàn)在有人手來支援,也是杯水車薪。但要說,我做騎手,能解決什么運力問題,不現(xiàn)實。我個人力量很有限,目前的配送范圍基本在虹橋鎮(zhèn)附近5公里內,電動車一次最遠只能跑20公里。
邵楠一開始注冊成為騎手的原因,是為了送藥。
我算了下,從3月31日到4月17日,我接單18天,總共只接了42單。而這些訂單都是在下午和晚上完成送達的。
在上海這座城市,大多數(shù)騎手仍然保持著內心的善良與同理心。雖說騎手不太愿意做單價低的單子,但能接的也都會順路接掉,藥店里的單子更不是我一個人送的。
作為政協(xié)委員,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騎手,家里不缺菜,也不缺少關心和投喂。只是干了一點小事,不是什么“城市英雄”,只是一個普通的志愿者。我更關心的是,封控期間,有人關心過騎手的生存現(xiàn)狀嗎?有人理解騎手的處境,給予他們回饋與溫暖,但更多時候,他們可能并不被大家理解。
有一次,一個治療咳嗽的川貝枇杷膏的訂單送到長寧,訂單上的地址在一個很小的菜場,那里掛了個牌子。顧客打電話說,就在鐵門后面,只見他從卷簾門里探出頭,示意我用腳把箱子踢過來,別靠近,接著卷簾門慢慢升起。而類似的風險事件,我遇到過兩次。難以想象,鐵門背后的人正在經(jīng)歷怎樣的煎熬。那一刻,我意識到,其實這個城市里,有很多人比你更難,而我還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邊緣群體。
就像快遞小哥這個群體,他們不應該疫情期間成為熱點,又在疫情過后,被忘記。做騎手這半個月,我寫了一些社情民意提交了上去。面對這些拿命補給的騎手們,如何想辦法讓合格的運力回到工作崗位中,能否及時提供疫情地圖提高運送效率,又是否能為他們提供日常生活保障的酒店,都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前幾日傍晚,做騎手的間歇,我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街上的人和車好像比前幾天多了一點點。坐在小區(qū)門外椅子上歪頭睡著的大白,穿梭來回的外賣小哥。堅守崗位的警察叔叔,搬運補充抗疫物資的街道工作人員,還有送藥的我。這世界會好嗎?你看見遠處那道穿破烏云的霞光了嗎?
5月15日,邵楠正式從騎手的崗位上“下崗”,那一天開始,街道上的外賣人員越來越多,藥店配送壓力減少。之前,邵楠提交了《關于改善快遞小哥管理工作的建議》的提案,得到了上海市商務委高度重視,針對積極解決快遞小哥住宿等困難,提出了一系列措施。比如推進“小哥驛站”建設,做好住宿資源協(xié)調對接,以及啟動配送寄遞人員“電子通行證”。
6月1日上海宣布恢復常態(tài)化管理,兩個月封控,邵楠即將走出“物理”的門,接下來還要走出那道“心中的門”,走在人潮洶涌的都市,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