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東方
八十年前,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或從海外留學歸來,或從名牌大學畢業(yè),卻在最炙熱的青春年華放棄更為優(yōu)越的生活,選擇來到西北人跡稀少的荒漠深處,成為千年莫高石窟的“守護神”。如今,這個曾經(jīng)的瘡痍之地,已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典范。隨著世界敦煌學中心逐步形成,陳寅恪先生曾哀嘆的“敦煌者,吾國學術之傷心史”已經(jīng)成為過去,世界敦煌學的中心逐步形成。
2021年10月18日,在第三屆中國考古學大會開幕式上,國家文物局發(fā)布了“百年百大考古發(fā)現(xiàn)”和考古遺址保護展示優(yōu)秀項目。敦煌莫高窟作為世界上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內(nèi)容最豐富的佛教藝術圣地榜上有名。
2019年8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敦煌研究院座談時指出:“敦煌文化屬于中國,但敦煌學是屬于世界的。把莫高窟保護好,把敦煌文化傳承好,是中華民族為世界文明進步應負的責任。”
2020年1月17日,中共中央宣傳部向全社會發(fā)布甘肅省敦煌研究院文物保護利用群體的先進事跡,授予他們“時代楷模”稱號。
風雨如晦 雞鳴不已
1935年秋,青年畫家常書鴻在巴黎塞納河畔的一個舊書攤上,偶然間翻到伯希和編著的《敦煌圖錄》。書中的壁畫和石像向當時僅有31歲的常書鴻打開了一個神秘的藝術世界,而這個世界正是來自他的祖國——萬里之外的中國敦煌。最讓常書鴻耿耿于懷的是,自己竟然不知母國有如此高超的藝術寶庫,頓感自己“數(shù)典忘祖、慚愧至極”!
常書鴻的女兒常沙娜在她的回憶錄中寫道,她的中國名字“沙娜”是Saone的中文譯音,源自父母為紀念當年在法國里昂留學的經(jīng)歷,取自當?shù)匾粭l河流的名字。“但后來由于爸爸和我的命運都與中國西北大沙漠中的敦煌難解難分,許多人誤以為‘沙娜’即沙漠與婀娜多姿之意。盡管我十分清楚自己名字的來歷,竟然也時常感覺‘沙娜’二字隱喻著某種緣分,正是這緣分,促使我隨爸爸走進茫茫沙漠,走進神奇的敦煌石窟?!?/p>
1936年,常書鴻得機緣后放棄國外安定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回到面臨戰(zhàn)亂的祖國。
1940年,國民政府教育部派出“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在團長王子云的帶領下向敦煌進發(fā)。這是中國政府派出的第一個以藝術文物為考察目標的專業(yè)團體。在敦煌活動期間,考察團給教育部呈送了成立敦煌藝術研究所的報告。此時的常書鴻擔任藝術教育委員會秘書,報告獲得批準,常書鴻被任命為敦煌藝術研究所籌備委員會主任。
考察團完成在敦煌的工作后,先在蘭州舉辦了成果展覽,又于1943年元月在重慶舉辦第一次敦煌藝術展覽。
1943年3月,常書鴻和隨行幾個人從重慶出發(fā),艱難跋涉數(shù)月后抵達敦煌。出現(xiàn)在常書鴻面前的是一座座靜穆地坐立在滿目黃沙中的石窟群,與世隔絕,孤獨又慘淡。一層洞窟基本被流沙掩埋,滿窟的塑像傾倒垮塌,大量壁畫嚴重空鼓,大片脫落。
常書鴻決定留下來,以全部精力來守護敦煌。1944年元旦,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成立,莫高窟近五百年無人管理的歷史從常書鴻開始得以終結(jié)。
從敦煌文物保護的角度來說,1944年到1949年這段時期,可以被稱作“看守式保護”。作為第一代敦煌保護群體的主導者,常書鴻如苦行僧一般執(zhí)著,使這座巨大的文化遺產(chǎn)再沒受到更多的破壞。
1943年,在敦煌臨摹了兩年多壁畫的張大千在臨走時,半開玩笑地對常書鴻說道:“我們先走了,而你卻要在這里無窮無盡地研究保管下去,這是一個長期的——無期徒刑啊!”
張大千說得沒錯。1940年代地處西北一隅、五百多年無人管理的莫高窟不僅僅是破敗不堪,更多的是自然惡劣、風沙肆虐、荒涼寂寞、無電無水、無交通工具、信息閉塞。當時的敦煌藝術研究所辦公室就在一座破廟中,宿舍是原來的馬廄。
常書鴻面臨的第一困難就是缺人。他不斷給遠方的友人和學生寫信發(fā)出邀請。很快,董希文、潘絜茲、烏密風、史巖、范文藻、段文杰、凌春德、霍熙亮、孫儒僩、歐陽琳、史葦湘等年輕藝術家陸續(xù)來到敦煌。1945年,敦煌藝術研究所被國民政府撤銷建制,導致許多人離開莫高窟。常書鴻變賣了大多數(shù)家當前往重慶,經(jīng)過近一年的斡旋,終于保住了研究所。
為了帶領大家守護好敦煌,已經(jīng)在西方美術界頗有建樹的常書鴻干脆放棄了個人藝術創(chuàng)作。當時,因為交通條件制約,在敦煌臨摹壁畫所用的紙、筆、顏料非常短缺。實在沒有辦法時,他們就用當?shù)卮皯艏垇眈疡兀嫻P自己修,反復使用,連顏料也是自制的。
常書鴻和一幫年輕人用雙手清除了數(shù)百年堆積在300多個洞窟內(nèi)的積沙,修建了1007米的土圍墻,在周邊種樹,為洞窟測繪、照相、編號,全面調(diào)查洞窟內(nèi)容和供養(yǎng)人題記。張大千臨摹壁畫是用圖釘把紙釘在墻上拓稿,雖然線條很準確,卻不可避免會留下洞孔。為了保護壁畫,常書鴻規(guī)定研究所職工臨摹壁畫不許上墻拓稿,一律對臨。他還組織人員調(diào)查洞窟,制定洞窟內(nèi)容表,將莫高窟的洞窟系統(tǒng)重新編號。今天的莫高窟還能看到三種編號,P開頭的是伯希和,C開頭的是張大千的,正式編號則是當年常書鴻組織編訂的。這是以常書鴻為代表的第一代敦煌保護人對石窟進行保護、修復和研究的開始。
1950年代,響應國家號召要前往新疆的李云鶴,因為遇到了常書鴻,本來只打算在敦煌逗留幾日的他,竟逗留了一輩子。
常書鴻對李云鶴說:“小李,我要給你安排工作,這個工作你不會做,我也不會,但你可以試試?!崩钤弃Q的任務是修復壁畫,而當時整個中國沒有一個懂這種泥質(zhì)壁畫修復的人。
李云鶴從捷克專家那里“偷師”學藝,還改良了捷克專家的各種工具。他一次次嘗試、一次次摸索,硬是靠著自己的雙手發(fā)明出了小滴管、紗布包、注射器,在日復一日的精雕細琢下,莫高窟里被病害纏身的壁畫和塑像開始“起死回生”。
1962年,李云鶴開始承擔161窟的修復任務,他借助著微弱的光線,就像做眼科手術一樣,幾乎是屏著呼吸給壁畫一點點除塵、一次次注射、一絲一毫地黏合。
李云鶴在161洞窟里整整待了兩年,于1964年終于修復成功。李云鶴如今已是87歲高齡,卻依然記得常書鴻交付給自己的任務,穿梭在洞窟和腳手架上,一點一點修復壁畫。4000多平方米岌岌可危的精美壁畫,經(jīng)他的手重煥勃勃生機。
像李云鶴這樣的第一代保護人還有很多,有些專家走進人們的視野,為人識得記得,更多的則是默默無聞,不為人知,不被人曉。
常書鴻等第一代敦煌保護者,還意識到要保護莫高窟,先要治理外部環(huán)境。當時整個莫高窟只有窟前一小片楊樹,其它地方都光禿禿的,洞窟里常常堆滿沙土。常沙娜回憶,父親常書鴻在莫高窟生活幾十年,每年都要種樹,樹林一直向北面延伸,越來越多,如今敦煌大片的綠色,許多是當年常書鴻和眾多敦煌保護者栽種的。
他們還設法把宕泉河的水引至窟前“引水沖沙”;就地取材,在石窟山崖邊上修建“土坯防沙墻”;用“導沙帆布筒”清理流沙,再用牛車拉走。
1960年代,莫高窟開始采取“化學固沙”方法建設防沙林帶,接著建立了“六帶一體”綜合防護體系。一代代莫高人硬是將動不動就出現(xiàn)“黃色沙瀑布”的環(huán)境改善為“大漠深處的世外桃源”。
1950年,敦煌藝術研究所更名為敦煌文物研究所,常書鴻擔任所長。敦煌不再是以往的粗放式看守,科研人員修建棧道、加固崖壁,保護工作像模像樣地開展起來。常書鴻的足跡開始走出國門,先后赴印度、緬甸、日本辦展,向世界展示敦煌藝術之美。1957年首次前往日本辦展,吸引了10萬多人參觀,創(chuàng)造了日本購票參觀藝術展覽會的最高紀錄。
晚年的常書鴻仍舊對敦煌念念不忘,撰寫了《敦煌壁畫藝術》《敦煌藝術》等諸多文章,編輯和組織出版了《敦煌彩塑》《敦煌唐代圖案》《敦煌回憶錄》等書籍。
1978年,常書鴻調(diào)任北京。當時,國內(nèi)敦煌學研究水平仍不及日本和歐洲一些國家。1983年,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成立,季羨林、常書鴻等專家聯(lián)名制定了敦煌學研究的具體任務。
1994年,常書鴻在彌留之際對女兒說:“我死也要死在敦煌,以后把我的骨灰送回去。”常書鴻去世后,他的墓碑上刻著“敦煌守護神”幾個大字。在這個充滿神佛的地方,被稱為“神”的凡人,只有他一個。
既見君子 云胡不喜
敦煌研究與保護界有這樣一種說法:如果說常書鴻挽救了敦煌,那段文杰則令全世界對敦煌刮目相看!
段文杰是誰?
他是繼常書鴻之后守護敦煌的第二任掌門人。而他與敦煌的結(jié)緣與常書鴻也非常的相似。據(jù)段文杰的兒子段兼善回憶:“1944年,父親還是重慶國立藝術??茖W校的一名學生。張大千敦煌臨摹的作品在重慶展出,他專門趕了幾十里路,參觀了張大千敦煌臨摹展覽。他當時就有一個想法,畢業(yè)以后要到敦煌去一趟,就像其他藝術家一樣去臨摹一批壁畫,然后再做其他的打算。”
翌年,段文杰畢業(yè)了,他遵循心中的宏愿,和三個同窗好友一路顛簸到達蘭州,卻得知一個消息,敦煌藝術研究所已被撤銷,那里的人都走光了。同學們聽到這個情況,打消了繼續(xù)西行的念頭,段文杰卻不愿意放棄,獨自留了下來。
在蘭州,段文杰碰到了正要前往南京的常書鴻。常書鴻讓段文杰等消息,他會竭盡全力恢復敦煌藝術研究所。
一年后的1946年9月,常書鴻與段文杰在蘭州會合以后,一輛破舊的卡車載著重新組建的研究所班底來到了他們心中的圣地——敦煌。
段兼善回憶說:“放下行李,我父親就迫不及待地和幾個同事一塊就上了莫高窟,一口氣看了幾十個洞窟。他看了這些洞窟里面的壁畫原作以后,非常震驚?!?/p>
更讓段文杰驚喜的是,壁畫原作比臨品更美,但他同時更加心痛:風化脫落、煙熏火燎、手劃刀刻等等自然與人為的傷害,令這些絕世的藝術品逐漸凋零。
段文杰后來對人說:“這樣豐富的文化遺產(chǎn),這樣博大精深的文化遺產(chǎn),這樣精湛的藝術佳作,你要花個幾年時間肯定是不行的。至少得花十幾年,甚至于更多的時間才能把它研究透,才能理解透?!弊龀鲞@樣的決定以后,段文杰的一生就和敦煌莫高窟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始終沒有離開。
一生致力于敦煌學研究的段文杰,其學術成就主要表現(xiàn)在敦煌壁畫臨摹和敦煌藝術理論研究兩個方面。敦煌研究院現(xiàn)任院長趙聲良這樣評價:段文杰先生在反復探索中找到了最適合表現(xiàn)的方法。說到底,客觀臨摹并不等于照相,不是把現(xiàn)狀原原本本地寫生出來,而是在充分掌握原作表現(xiàn)方法與技法的前提下,表現(xiàn)出現(xiàn)狀的歷史感,使讀者在觀看臨摹品時,能透過表面的殘破痕跡,看到北魏壁畫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段文杰在回憶錄中描述了最初臨摹壁畫的情景:1946年秋天,我們經(jīng)過一段時間對洞窟的考察,做好了壁畫臨摹的準備工作。常書鴻讓我擔任考古組代組長,主要負責臨摹和石窟編號、內(nèi)容調(diào)查、石窟測量等工作。段文杰覺得不能采用以往畫家的方法,在墻壁上隔著一層紙畫來畫去,對古代的壁畫會有影響。他決定采用寫生式的辦法對洞窟的壁畫進行臨摹,這樣就開辟了一種新的臨摹辦法。
從1946年開始,段文杰共臨摹各洞窟不同時期的壁畫340多幅,面積達140多平方米,這一成績在敦煌莫高窟個人臨摹史上創(chuàng)下了第一。段文杰主張臨本應該忠實于原作,一是要客觀,忠實地再現(xiàn)原作面貌;二要傳神,即在精細的基礎上突出原作總體神韻;三是繪畫技巧不能低于原作水平。這些由他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的方法,至今仍然是敦煌壁畫臨摹的指導原則。其大部分敦煌壁畫臨摹品已經(jīng)成為文物,可以說代表了敦煌壁畫臨摹的最高水平。
段文杰代表作之一《都督夫人禮佛圖》,原畫中人物表情及衣飾都模糊難辨,臨摹難度極大。他反復觀察考證洞窟中的供養(yǎng)人圖像,查閱了大量相關歷史資料,并進行了多次實驗練習,經(jīng)過四個月才完成了這幅巨作。
1947年和1948年,段文杰及其同事還對莫高窟洞窟進行了一次全面的編號、測量和內(nèi)容調(diào)查,他們做的洞窟編號被認為是最完整和科學的,至今仍在沿用。
1951年,段文杰和同事們開始了對285窟整個壁畫的臨摹。1953年,285窟整窟原大原色作品在北京、上海、東京等地展出,引發(fā)了持久的敦煌潮。1955年國慶節(jié),敦煌壁畫臨品在北京故宮展出,以285窟原大臨本模型、大量巨幅臨本、精美的圖案為三大亮點,引起轟動。預展那天,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親臨現(xiàn)場,他說:“這個窟臨摹得與原窟一模一樣,我去敦煌看過這個洞子?!?/p>
同事對段文杰這樣評價:在敦煌壁畫臨摹史上創(chuàng)立了多個第一,是我們敦煌壁畫臨摹工作當之無愧的領路人。
1960年代,段文杰臨摹壁畫中,為復原一幅唐代壁畫,查閱了百余種有關古代服飾的文獻資料,通讀了二十四史中的《輿服志》,摘錄了兩千多張卡片,為他以后進行敦煌服飾研究打下了基礎。后來,他寫出了《敦煌服飾》這一重要學術專著,豐富了我國古代服飾研究的內(nèi)容。后來,一直致力于歷代服飾研究的沈從文專門拜訪過段文杰,與他探討敦煌壁畫服飾研究的問題。
1970年代開始,段文杰潛心敦煌藝術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先后撰寫發(fā)表論文50余篇,出版了個人論文集,并編撰出版了一批研究專著,近百萬字。
對敦煌藝術的起源,歷來有“西來說”和“東來說”兩種觀點。段文杰通過研究認為,這兩種觀點各持一端,都失之偏頗。他認為,敦煌藝術是在深厚的漢晉文化傳統(tǒng)的基礎上,大量吸收外來藝術的營養(yǎng)而成長起來的中國式的佛教藝術。這一研究成果,得到了國內(nèi)外敦煌學學界的重視和肯定,為后繼研究者打開敦煌石窟藝術的奧秘提供了一把鑰匙。
后來擔任敦煌研究院院長的樊錦詩說:“段文杰從美術史和美學的角度探討敦煌藝術的風格、技法等特色,以及敦煌藝術形成的歷史的、社會的原因,并從宏觀的角度來把握敦煌藝術的時代發(fā)展脈絡。憑借這一系列的研究,可以說他是敦煌藝術研究的集大成者?!?/p>
1984年,國家將敦煌文物研究所升格為敦煌研究院,段文杰任第一任院長。從1982年到1997年底,敦煌研究院平均每年的科研成果,都相當于1980年以前近四十年的總和。段文杰對所有保護和研究莫高窟的后來者的要求是:“要靜下心來,埋頭苦干,最后讓成果說話?!?/p>
在第二代保護敦煌的群體中,有很多人與段文杰的經(jīng)歷相似。比如:史葦湘和歐陽琳伉儷是四川省立美術??茖W校的學生,和李云鶴一樣,也是受到張大千敦煌石窟壁畫臨本的影響。1947年,歐陽先生先期抵達敦煌,一年后,史葦湘也追著戀人來到敦煌。在與世隔絕的敦煌,兩人心甘情愿默默地從事著敦煌壁畫的臨摹工作。兩人去世后,按照他們的遺愿,也都安葬在了敦煌莫高窟。
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王旭東說:“上世紀40年代,第一批來到莫高窟的人,大多數(shù)是藝術家。為什么?因為只有他們能看懂莫高窟的壁畫,知道莫高窟的價值所在。我們眼中的石頭和泥土,在他們眼里,是一千多年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綿延。中國唐朝以前的繪畫作品,留存在世的,唯有敦煌保存得最完整。這種文化遺產(chǎn)只有在敦煌才能看得見,我想他們在臨摹這些壁畫的時候,一定是抱著一顆非常虔誠的心?!?/p>
正因如此,在異常艱苦的生存環(huán)境中,最初留下來堅守敦煌莫高窟的全部都是畫家。直到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其他考古與文物保護各方面的人才才陸續(xù)來到敦煌。
段文杰窮盡一生培養(yǎng)人才,一生致力于敦煌學研究,主持創(chuàng)辦了國內(nèi)外第一本敦煌學定期刊物《敦煌研究》,并先后主持舉辦了四屆敦煌學大型國際學術會議。1994年,敦煌研究院主辦的“敦煌學國際研討會”,有來自16個國家的200多名專家學者參加。
在全國敦煌學者的共同努力下,“敦煌在中國,敦煌學研究在外國”的局面得到根本改變,中國的敦煌學研究走在了世界前列。段文杰讓敦煌學回歸故里的愿望,終于得以實現(xiàn)。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樊錦詩曾這樣描述敦煌的守護者:“沒有可以永久保存的東西,莫高窟的最終結(jié)局就是不斷毀損,我們這些人用畢生的生命所做的一件事就是與毀滅抗爭,讓莫高窟保存得長久一些,更長久一些!”
60歲是大多數(shù)人退休的年紀。而樊錦詩卻在60歲這年,從段文杰手中接過保護研究敦煌的重任,成為敦煌研究院第二任院長。
作為第三代保護群體的領頭人,考古出身的樊錦詩清楚地意識到,莫高窟的壁畫、彩塑遲早要消亡。如何給后人留下石窟資料?她提出了“數(shù)字敦煌”的概念。
樊錦詩在回憶錄《我心歸處是敦煌》中這樣寫道:“我與敦煌的結(jié)緣始于我的畢業(yè)實習。如果1962年的畢業(yè)實習沒有選我去敦煌,也許就不會有后來我在敦煌的命運?!逼鋾r,莫高窟南區(qū)要進行危崖加固工程,常書鴻意識到這地基絕對不能隨便挖一挖了事,一定需要考古工作人員介入,他首先想到調(diào)一些北大考古專業(yè)的學生來進行考古發(fā)掘。樊錦詩被選中,成為學生考古隊的一員。
實習結(jié)束后,樊錦詩拖著虛弱的身體回到北京。在畢業(yè)分配的時候,她父親還為此專門給學校寫了一封信,但這封信最后被樊錦詩扣了下來。第二年,敦煌研究所向?qū)W校要人,樊錦詩成為學校分給研究所的兩名同學之一。
1963年夏天,一個瘦弱的年輕女子在北京火車站背著大大的背包,頭戴草帽、滿懷理想、整裝待發(fā)。后來敦煌研究院制作了這樣一座雕像,取名《青春》,正是以樊錦詩這一代懷揣理想的學者為原型。
“莫高窟幾乎所有洞窟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病害?!狈\詩從踏上敦煌土地的第一天起,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在敦煌近六十年的工作當中,保護成了樊錦詩最重視的工作,所取得的成果也最為豐碩。從壁畫病害防治到崖體加固,從環(huán)境監(jiān)測到風沙治理,在敦煌遺產(chǎn)保護的各個領域,樊錦詩和敦煌研究院的保護工作者一起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正是在樊錦詩這一代人的手中,敦煌遺產(chǎn)保護翻開了新篇章,走上了科學保護之路。
從1977年開始,樊錦詩先后在文保所任副所長、所長等職務;1984年8月,任敦煌研究院副院長。她和同事們潛心于石窟考古研究工作,運用考古類型學的方法,完成了敦煌莫高窟北朝、隋及唐代前期的分期斷代,成為學術界公認的敦煌石窟分期排年成果。她主持提出的“莫高窟治沙工程”等13項文物保護工程,獨創(chuàng)了一套新型砂礫巖石窟崖體裂縫灌漿、風化崖面防風化加固的材料、工藝和技術,使莫高窟文物保護環(huán)境得到改善,本體病害和損毀得到遏制。
由樊錦詩主持編寫的《敦煌石窟全集》第一卷《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報告》,是國內(nèi)第一本具有科學性和學術性的石窟考古報告,為其它石窟寺遺址考古報告的撰寫提供了借鑒。
1980年代中期開始,在段文杰院長的推動下,樊錦詩等諸多學者積極謀求敦煌石窟保護研究工作的國際合作。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幫助下,樊錦詩將敦煌石窟長期存在而又不能有效解決的難題作為合作課題,積極謀求國際合作。敦煌研究院先后與日本東京國立文化財研究所、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美國梅隆基金會等機構(gòu)進行了合作項目的研究,開創(chuàng)了中國文物保護領域國際合作的先河,并取得了一系列研究成果。
樊錦詩剛接任院長時,全國到處都是打造跨地區(qū)旅游上市公司的熱潮,有關部門也準備將莫高窟捆綁上市,但樊錦詩堅決不同意。她認為:“文物保護是很復雜的事情,不是誰想做就可以做的,不是我樊錦詩不想讓位,你要是做不好,把這份文化遺產(chǎn)毀了怎么辦?全世界再沒有第二個莫高窟了?!彼X得自己有責任保護好祖先的遺產(chǎn),“如果莫高窟被破壞了,那我就是歷史的罪人”。
敦煌作為世界獨一無二的遺產(chǎn),應該展示給公眾,可是,這些遭受了幾百年劫難的洞窟,實在無法接受過多游客的參觀。尤其旅游旺季的時候,來敦煌的游客太多了,洞窟里二氧化碳報警器一直響,洞窟外黑壓壓一片排隊的人??吹竭@種景象,樊錦詩開始琢磨,怎么把洞窟里的瑰寶搬到洞窟外面讓游客參觀?
2000年前后,計算機在中國開始進入尋常百姓家。有一次,在北京和朋友的聚餐中,樊錦詩了解到只要圖像數(shù)字化,保存到電腦里,就可以永遠保留了。樊錦詩腦海里產(chǎn)生兩個大膽的構(gòu)想:一是要為每一個洞窟、每一幅壁畫、每一尊彩塑建立數(shù)字檔案,利用數(shù)字技術永久保留莫高窟的“容顏”;二是以球幕電影的形式,讓觀眾以身臨其境之感,近距離體驗和欣賞洞窟文物。而在此之前,讓她最頭疼的一件事就是,因為設備的限制,敦煌莫高窟不能保存檔案。所以,盡管當時反對的聲音很大,但樊錦詩做事只有一個標準,只要對保護莫高窟有好處,克服萬難也要上。她決定要試一試。
樊錦詩提出“數(shù)字敦煌”的這一年,吳健隨副院長李最雄去了美國西北大學,與美隆基金會商討了合作方案。作為敦煌第一代文物攝影師,吳健的工作重心從此完全轉(zhuǎn)移到了科學精準地拍攝數(shù)字化所需要的影像中。
有一張臥佛照片,是莫高窟最具標識性的照片之一。這張照片就是吳健每天從宿舍到洞窟兩點一線地奔波,日復一日地嘗試,用了近十年才抓拍到的。
他清楚記得,那天午后一束光穿透了千年洞窟的黑暗,剛好映在了佛祖的嘴角上??吹降乃查g,吳健有些錯愕,光芒仿佛帶他和佛一起穿越回了千年。他趕緊按下快門,一張前所未有的涅槃像被記錄在了膠片上。
而數(shù)字敦煌的試驗,也一試就是十年。
在拍攝洞頂?shù)漠嬅鏁r,圖片會變形,照片的清晰度也達不到要求,這些問題讓樊錦詩非常著急,她開始在國際范圍內(nèi)尋找合作對象。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推薦下,敦煌研究院與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開始合作。經(jīng)過雙方共同努力,敦煌莫高窟數(shù)字化取得了很大成功,很多美麗的壁畫被永久地保留下來。
2003年初,敦煌研究院籌建了莫高窟游客服務中心。這個中心可以讓游客在未進入洞窟之前,先通過影視畫面、虛擬漫游、文物展示等,全面了解敦煌莫高窟的人文風貌、歷史背景、洞窟構(gòu)成等,然后再由專業(yè)導游帶入洞窟做進一步的實地參觀?!斑@樣做不僅讓游客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了解到更多、更詳細的文化信息,而且極大地緩解了游客過分集中給莫高窟保護帶來的巨大壓力?!?/p>
2006年,敦煌研究院成立了數(shù)字研究中心。這個中心將洞窟、壁畫、彩塑及與敦煌相關的一切文物融匯成高智能數(shù)字圖像,同時也將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獻、研究成果以及相關資料匯集成電子檔案。
學術泰斗季羨林在2000年敦煌百年慶典上極力稱贊樊錦詩,他用了一個詞:功德無量。樊錦詩對促進敦煌文物保護事業(yè)作出的貢獻,得到了學術界的一致認可。
樊錦詩用了十多年時間構(gòu)建的“數(shù)字敦煌”,開創(chuàng)了敦煌莫高窟開放管理新模式,有效地緩解了文物保護與旅游開發(fā)的矛盾。在全國率先開展文物保護專項法規(guī)和保護規(guī)劃建設,探索形成石窟科學保護的理論與方法,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敦煌莫高窟文物和大遺址保護傳承與利用作出突出貢獻,被譽為“敦煌的女兒”。
也是從樊錦詩開始,這群或從海外留學歸來,或從名牌大學畢業(yè),卻在最炙熱的青春年華放棄優(yōu)越的生活來到人跡稀少的荒涼大漠里,讓差點灰飛煙滅的“萬佛之國”敦煌莫高窟“起死回生”的群體,開始引起世人的關注。
踔厲奮發(fā) 篤行不怠
1991年農(nóng)歷正月十七,還在張掖地區(qū)水電處擔任技術員的王旭東頂著鵝毛大雪,坐長途汽車來到敦煌。此時他并不知道,他的人生將就此轉(zhuǎn)一個大彎。
出生在甘肅山丹農(nóng)村的王旭東,因為自己家鄉(xiāng)非常缺水,他從小的理想是當一名水利工程師。1991年,敦煌研究院與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合作,美國專家提出建議,搞石窟保護,應該去找地質(zhì)工程專業(yè)的人加入進來,他們就到蘭州大學招人,王旭東得到老師的推薦?!澳菚r我已經(jīng)在張掖地區(qū)水電處工作,他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敦煌在哪里?!蓖跣駯|說。
因為是老師推薦,王旭東勉強決定去敦煌看看。但到達之后的那個晚上,他還沒進洞窟,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第二天,他和研究院的領導沒談上幾句話,就決定留下來。王旭東說,他做出這個決定,一是因為喜歡莫高窟靜謐的環(huán)境,二是被敦煌文物科技保護的領路人、時任研究所所長李最雄博士的學者風度所吸引。
因為是地質(zhì)工程專業(yè)出身,王旭東到敦煌后開展的第一個課題是崖體穩(wěn)定性研究。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完全可以用在石窟壁畫的保護上。比如,第98窟和第85窟,在20世紀70年代、80年代都修復過,但到了90年代,同樣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大家都說這些洞窟是得了“癌癥”?!昂髞?,我們和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的專家一起來攻克這個難題。從環(huán)境監(jiān)測到壁畫制作材料、工藝以及巖體內(nèi)和壁畫地仗層中鹽分的分析,一整套調(diào)查之后,終于找到了病因。原來,壁畫顏料層的鹽分含量太高,當相對濕度達到一定程度時,鹽分就會溶解;當濕度低的時候,鹽分又會結(jié)晶。這樣反復溶解和結(jié)晶,就導致壁畫的表面產(chǎn)生病害。”王旭東和團隊發(fā)現(xiàn),如果繼續(xù)按照傳統(tǒng)的方法“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只能解決一時的問題,等環(huán)境條件一變,就又會出現(xiàn)問題。所以,要給壁畫治病,首先要了解巖體的結(jié)構(gòu)和其中的水鹽運移規(guī)律。
“我覺得自己終于有了用武之地?!蓖跣駯|高興地說。
2014年,王旭東接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成為敦煌莫高窟第四代守護群體的領頭人。
接任后的王旭東,主要是發(fā)揚光大前三代保護群體的保護理念,特別是在平衡文化旅游與文化保護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在他看來:“平衡發(fā)展是把保護、研究和傳承利用三者關系平衡好。其中,保護是基礎。其次,在文化旅游方面,敦煌研究院提出了針對性分類的旅游管理體系,并專門開展了游客承載量研究?!?/p>
在王旭東帶領下,敦煌研究院在“數(shù)字敦煌”的道路上也跨越了一大步。
2015年7月,數(shù)百人的團隊用四年的時間,成功創(chuàng)作出了二十分鐘球幕影片《夢幻佛宮》。500平方米的超大球幕,使觀眾恍若置身于一個個異彩紛呈、如夢如幻的洞窟之中。莫高窟不同歷史時期最具藝術價值的壁畫、石窟,如夢如幻地圍繞著觀眾,讓兩個平行的千年時空立體地展現(xiàn)在觀眾的面前。
2015年8月,外觀造型飄逸靈動、與周圍環(huán)境渾然一體的莫高窟數(shù)字展示中心正式投入運營。2016年4月29日,敦煌研究院“數(shù)字敦煌”資源庫上線,首次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向全球發(fā)布敦煌石窟30個經(jīng)典洞窟的高清數(shù)字化內(nèi)容及全景漫游,敦煌石窟藝術借此平臺走向世界。
2018年年初,敦煌研究院已完成150個洞窟的高保真壁畫數(shù)字化采集、120個洞窟的結(jié)構(gòu)掃描、60個洞窟的整窟高保真數(shù)字化圖像處理及110個360度虛擬漫游全景節(jié)目。2019年,敦煌研究院推出“夜游莫高窟”系列活動,包括“夜游莫高窟”“夜游莫高窟,詩意邊關行”等。
從王旭東這代開始,敦煌研究院開始將文保技術出海到“一帶一路”各國。2016年以來,敦煌研究院先后受邀前往印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考察相關文化遺產(chǎn),并作為中國文化遺產(chǎn)專業(yè)團隊首次對阿富汗巴米揚石窟進行了堪稱“破冰之旅”的學術考察,為巴米揚省培養(yǎng)了石窟保護、歷史遺跡修復方面的專業(yè)人才。
如何讓敦煌莫高窟這樣珍貴文物“活起來”,展示生命力,是文物管理者面臨的一大挑戰(zhàn)。王旭東認為,不是說把文物拿出來就活起來了,這一切首先基于學者的研究,就是要有內(nèi)容和深度內(nèi)涵,要把文物背后的人文精神、價值觀念挖掘出來,轉(zhuǎn)化成民眾能夠接受的符合這個時代的文化作品或產(chǎn)品,然后活起來。
這是敦煌研究院發(fā)展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品的初衷。
2016年,敦煌研究院被確定為全國首批文化文物單位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品開發(fā)試點單位。2017年,敦煌研究院文創(chuàng)產(chǎn)品銷售額逾1700萬元,并取得百余個(項)注冊商標和知識產(chǎn)權。
2020年1月17日,中宣部授予甘肅省敦煌研究院文物保護利用群體“時代楷?!狈Q號。此時,趙聲良剛接任敦煌研究院掌門人不久,成為第五代保護人的領頭者。
與前幾任院長術業(yè)有專攻不同,趙聲良的專業(yè)是美術史研究。從現(xiàn)實角度來看,他這一領域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比較“虛”。
趙聲良與敦煌結(jié)緣是因為一封信。1983年,還是北京師范大學大三學生的趙聲良看到段文杰與《中國青年報》記者一個談話,其中段文杰提到,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敦煌文物研究所的老前輩年紀都大了,年輕人很缺乏,他希望大學生能夠到敦煌工作?!拔矣X得這是一個契機,就給段先生寫了一封信。問他我是上中文系的,敦煌文物研究所需不需要像我這樣的學生。段先生很快就給我回信,鼓勵我好好讀書,畢業(yè)了之后歡迎我到敦煌來。所以當時我就定下來了?!?/p>
1984年,趙聲良大學畢業(yè)沒有回家,就直接從北京前往敦煌?!耙驗槎蜗壬X得我是學中文的,當編輯最合適,正好當時研究院里要成立編輯部,辦一本雜志叫《敦煌研究》?!比缃竦摹抖鼗脱芯俊芬呀?jīng)成為敦煌學研究的權威期刊。
2003年,趙聲良在日本取得博士學位,很多高校向他伸出橄欖枝,希望他進大學任教,他則決定回敦煌再看一看。
面對壁畫,趙聲良自問,“我是學美術史的,這里是最好的研究敦煌的場所,我到大學去研究什么呢?我去了大學就沒有條件研究了,我去日本學的東西不就白學了?!彼c當時的樊錦詩院長深談,進一步了解到敦煌研究院的未來發(fā)展,很受啟發(fā),便決定還是留下來。
有了前四代保護群體構(gòu)架起來的保護體系,對于趙聲良這一代保護人來說,就是如何繼續(xù)將敦煌莫高窟的保護與敦煌學的研究更深入、細致、廣泛地開展起來。
2020年起,國家重點研發(fā)計劃“絲路文物數(shù)字復原關鍵技術研發(fā)”項目由敦煌研究院牽頭,聯(lián)合清華大學、浙江大學、武漢大學、上海大學、甘肅省博物館、龍門石窟等10家單位共同完成。
敦煌研究院的幾代專家用數(shù)十年摸索出來的用高科技來進行文物保護的方法,特別是數(shù)字化,已經(jīng)在全國石窟單位普及開來。
據(jù)趙聲良介紹,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奮斗,他們做完了敦煌492個洞窟中的200多個洞窟的數(shù)字化采集。敦煌研究院目前管轄六處石窟,包括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和麥積山石窟、炳靈寺石窟、慶陽北石窟寺,現(xiàn)在都開始有步驟地推廣數(shù)字化,要在這幾個石窟全部實施數(shù)字化工程。
“敦煌是一座寶庫,可以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痹谮w聲良看來,目前對敦煌的保護利用還遠遠不夠,值得我們投入一輩子精力去為她做出犧牲?!澳呖呤莻ゴ蟮?、不朽的,我們個人,在這樣一座寶庫面前,無足輕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