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友老孫

安基強

在我的印象中，老孫為人大方熱情，生活上無憂無慮，是一個樂天派。直到有一天釣魚遇上大雨，我跑到魚池小屋避雨，和徐老漢閑談才知道老孫的真實狀況。我怎么都沒有想到，笑口常開的老孫面對的卻是常人難以承受的艱辛。

我第一次遇到老孫是在2010年秋天。那天是周五，完成工作后，我提前下班去了松花江北的月牙泡魚池，有幾年沒在月牙泡釣魚了，不知那里近況如何。到了魚池，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上午11點了。江水撤得很慢，和江相連的月牙泡水面比過去擴大了好幾倍，池邊雜草叢生，水面布滿了密密匝匝的菱角葉子，能下竿的明水位置沒有幾處，基本上都有人了。

在魚池小屋門前，我見到了看魚池的徐老漢。以前我來這里釣魚和他有過接觸，他卻對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完全以陌生人的口氣對我說：“這兒釣魚收費，啥時來都是5元，沒有半天半費一說?！甭犓@樣說，見魚池又是這個情況，想到即使下竿也只能玩三個小時——兒子、兒媳說好了晚上回家吃飯，兩點鐘我就得回去做準備了，加之今天抽空來月牙泡主要是想看看這里的情況，如果還行，明天休息再早點兒來。因此，今天我不打算釣了。

小屋下的池面露出一小片沒有菱角葉子的明水，勉強容得下兩個人下竿。岸邊的遮陽傘下，一位中年人正在揮竿，不時有小鯽魚出水。他回過頭，笑著對我說：“既然來了，就玩兒一會兒吧，魚挺愛咬鉤，我剛釣了一條3兩多重的鯽魚！你要釣，我往旁邊靠靠?！?/p>

如此豁達的釣魚人實不多見，我立刻對他產(chǎn)生了好感，忙說：“謝謝，地方不寬綽，再說我兩點鐘就得往回趕，就不釣了，明天再來?！?/p>

徐老漢聽我這樣說，很爽快地說：“都走到這兒了，愿意玩就玩一會兒吧，今天不收你錢了?！?/p>

我倒不是在意5元錢，實在是怕自己突然到來影響了那位中年人的興致。沒想到徐老漢的話音沒落，中年人就趕緊拔魚竿架給我騰地方。他的這份熱心讓我感到盛情難卻，猶豫一下，我掏出了錢夾。錢夾里沒有5元的，我拿出10元錢，走過去遞給徐老漢。

徐老漢不收，很坦誠地說：“自打這里通江后就不放魚了，魚池還在承包期內(nèi)，我守的就是這片地方，有愿意在這兒釣的就交5塊錢。這里比大江強，還肅靜，多多少少都能見到魚。你來得晚，又釣不了多一會兒，今天就算了，你明天來釣我再收錢?！?/p>

“你不收錢我釣得不踏實，那就按半天算吧！多少是這個意思?！蔽野彦X夾里的3元零錢硬塞給了徐老漢。

我坐下后，用一把3.6米竿，逗鉤的都是小麥穗，旁邊的中年人釣上來的大多是鯽魚。他的鉛墜上包著大餅子，鉤上穿蚯蚓段兒，用3.6米和4.5米兩支竿。由于出來得晚，我沒買到蚯蚓，鉤上是豆粒大的大餅球，中年人發(fā)現(xiàn)后，讓我用他的蚯蚓試試。實在不好意思再接受他的好意了，我連忙說不用。他不由分說，從蚯蚓盒抓起幾條蚯蚓起身給我送了過來。

我連聲道謝。

用蚯蚓后，我開始上鯽魚了，個頭雖然不大，但足以彌補前幾次在江里沒見到鯽魚的遺憾。通過交談得知，中年人姓孫，是單位的管理員，三年前就辦了病退，今年剛滿50歲。

這就是我和老孫相識的經(jīng)過，在短短的幾個小時里，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同年9月23日——中秋節(jié)第二天，我又去了月牙泡。8點多鐘，老孫騎著山地車來了。魚池小屋下面的釣位已經(jīng)被我和另外一個人占了，這次輪到我給老孫挪位置了。水中的菱角秧不知被誰清除了一些，露出的明水比過去寬出1米多，但三個人同釣還是有些擠。為了不影響右邊的釣魚人，我收起一把竿，獨竿施釣。老孫的到來，使先前的氣氛活躍起來，一直沉默不語的右側(cè)釣友也有說有笑了，并主動收斂了釣位的陣仗，釣魚空間頓時顯得寬敞了。

月牙泡

看魚池的徐老漢

徐老漢向我講起了老孫

我用老孫給的蚯蚓釣上小鯽魚

這次，老孫給徐老漢帶來一只燒雞和幾塊月餅。他對我說：“這不是過節(jié)了嘛！老徐頭一個人不容易，多少是一點兒心意?！?/p>

正說著，徐老漢背著手溜達著走過來和老孫打招呼。老孫笑著對徐老漢說：“你來了，我就不用過去了。燒雞是我路上買的，我留下一個雞大腿給老媽晚上湊一個菜，余下的給你中午下酒。”

說著，他從兜子里掏出燒雞，戴上配備的塑料手套，打開油紙包，撕下一只雞大腿，放進裝燒雞的塑料袋里，系好后塞回兜子里，把包著油紙的燒雞和月餅遞給了徐老漢。

徐老漢沒怎么客氣就接了過去，讓老孫中午過去一起喝兩口。

看得出來，他們彼此都不見外。320617D3-2293-408B-A34F-AED0A87CA29D

轉(zhuǎn)年開江后，每周僅有的一天休息日我基本用在了釣魚上，月牙泡是我的主釣場。我喜歡這里的幽靜，沒有人下網(wǎng)掛魚、撈蝦，肯花5元錢來這里釣魚的人也不多。這一年，我同老孫有過幾次相遇，說話很投緣。他每次都是八九點鐘來，不管魚情如何，到了兩三點鐘就收竿了，從沒有過例外。碰面時，他微胖的臉龐總是掛滿笑容，說話風趣，使你能感受到快樂。

徐老漢從不收老孫的釣魚費，也沒見到老孫交過費，他每次來魚池都給徐老漢帶來一些吃食，從不空手，花銷遠遠超過了5元釣魚費。徐老漢孤身一人，吃住在魚池，想吃點兒什么很不方便，毫不夸張地說，老孫來了就是他的節(jié)日。

在我的印象中，老孫為人大方熱情，生活上無憂無慮，是一個樂天派。直到有一天釣魚遇上大雨，我跑到魚池小屋避雨，和徐老漢閑談才知道老孫的真實狀況。我怎么都沒有想到，笑口常開的老孫面對的卻是常人難以承受的艱辛。

提起老孫，徐老漢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可是一個少有的大孝子呀，換成一般人誰能做得到??！”

老孫的臉上不見了往日的笑容

原來，老孫的父親早年病故，母親的身體也不好。老孫沒有姐妹，僅兄弟兩人。為了不耽誤弟弟的仕途，他一人肩負起照顧母親的擔子。父親去世后的頭幾年，他兩頭跑，后來母親起居飲食需要有人照顧了，他索性搬到了母親家，只能抽空回家與妻兒團聚。老孫母親的住房是老式的一室半，老孫的住房也不寬綽，三代人住在一起實在不方便。為了不影響妻兒正常的工作和學習，老孫豁出了自己，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來年。

老孫的身體并不好，心臟做過支架，還患有糖尿病。徐老漢對我感嘆道：“他出來釣一次魚是真不易呀，得把老媽中午吃的喝的掂對好不說，還得把一切想得周全才能出去這個門。唉，這些年他就是這么過來的，這事兒擱在誰身上不是個糟心事兒呀？可他硬是一個人樂呵呵地扛下來，你說他容易嗎？”

我陷入了沉思，對老孫產(chǎn)生了深深的同情和敬意。

2012年開江后，我?guī)状稳ピ卵琅葆烎~卻始終沒遇到老孫，心里不免有些牽掛。7月5日這天，天剛亮我就到了月牙泡，仍在魚池小屋下的老窩點釣。徐老漢去年秋末回老家后再沒回來，月牙泡沒人看管了，開始出現(xiàn)下地籠、掛魚、撈蝦的人，來這里釣魚的人也多了起來，魚沒有過去好釣了，我釣了一早晨也沒見到幾條小鯽魚。不承想，6點多鐘，老孫騎著山地車來了！

我驚喜地撂下魚竿，迎上前去握住老孫的手笑著說：“今天來得早??！今年一直沒見到你，還好吧？”

他臉上不見了笑容，搖了一下頭，低頭嘆道：“唉，我老媽走了……開春后，老媽就離不開人了，我一直脫不開身……”

我聽后心里一驚，哎呀一聲，一時語塞。

老孫在樹蔭下停好山地車，挨著我坐下了。他打開漁具包，默默地拿出家什，低聲說他老媽去世剛好一個月，他特意出來散散心。他現(xiàn)在還住在老媽家，不忍心讓房子空著，屋里還養(yǎng)著一只老媽生前喜愛的小巴兒狗。老媽過世后的那些天，小狗整天在屋里轉(zhuǎn)著哼哼叫著尋找老主人，害得老孫掉了不少眼淚。他說，過幾天把房子收拾收拾，再讓媳婦搬過來住，家里的那套房子準備留給兒子將來結(jié)婚住。

老孫在他的母親去世后首次出釣

我勸慰他說：“老人七十多，歲數(shù)也不算小，如果不是你精心伺候，恐怕還活不到今天。你也盡到了孝心，別太難過了?！?/p>

他又搖了一下頭，嘆了口氣：“我也是這么勸自己的，可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這次出來釣魚心里反倒輕松不起來。唉，回家沒奔頭了，沒人盼望我釣回的魚了……”

他的話深深觸動了我，想起自己父母去世時的那種無助和失落，愛釣魚的父親再也不會為我釣回的魚而喜悅了……我的眼眶不禁有些潮濕。

老孫曾對我說過，他老媽牙口不好，很愛吃他釣回的魚，他變著樣兒給老媽做魚吃。見老媽吃得開心，他釣魚的動力更足了。有一次，老孫又到了該走的時間，他把釣到的幾條小鯽魚倒進我的魚護里，我想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即刻把手伸進魚護里去抓早晨釣到的一條大鯽魚，對老孫說：“這條鯽魚個頭兒還可以，拿回去給你老媽燉著吃吧?！?/p>

他忙按住我的手，笑著說：“不用，不用，晚上家里有魚吃！我弟弟一早就給我老媽送來兩條鏡泊湖的活鯉魚，一條當時就讓我凍上了，剩下的一條讓我放在水池子里養(yǎng)了起來。今晚，我把鯉魚的頭尾紅燜，中段汆魚丸，再做一盤熘魚片，給我老媽開個魚宴！咋樣，我做魚的手藝還可以吧？”

做這些菜肴需要掌握一定的廚藝，做起來很費事，為了老媽他真是沒少下功夫。我連聲稱贊：“夠厲害，趕上賓館的大廚了！”我曾見過老孫把在家炒的菜帶給徐老漢吃，他的廚藝真的很不錯。

我盡量找一些輕松的話題寬慰老孫，可他的臉上已沒了往日的笑容。我本該早些回去，竟情不自禁地一直陪著老孫釣到收竿。臨走時，我倆把釣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小魚全部放回了水里。

…………

轉(zhuǎn)眼間，十年過去了，我再沒能與老孫相逢，他對老媽的那份持久的孝心依舊讓我感動。320617D3-2293-408B-A34F-AED0A87CA29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