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永敏
八歲那年的夏天,胡海子第一次逮住了一只美麗的蜻蜓。
怎么是紅色的呢?胡海子說。
胡海子說的時候,兩只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只美麗蜻蜓的翅膀。之前,胡海子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蜻蜓。之前,胡海子根本都不知道蜻蜓還能叫蜻蜓,胡海子只知道對這種蜻蜓的稱呼是“蜓蜓官”。
“蜓蜓官”是官嗎?
為什么又叫蜻蜓呢?
胡海子很納悶,他根本不知道這樣一只低空緩慢飛行的小東西,為什么可以這樣稱呼,也可以那樣稱呼。為什么呢?怎么有兩個名字?胡海子納悶得不得了。當然,這與胡海子年齡小和胡海子根本都沒走出過小解莊有關系。
胡海子一出生就呆在小解莊。小解莊就這么大,三百多口子人,不到一百戶人家,從出生到八歲的胡海子,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到了小解莊村西邊的趙牛河上,滿打滿算不會超過三公里,他怎么能夠知道“蜓蜓官”可以叫“蜓蜓官”,也可以叫蜻蜓呢?而且“蜓蜓官”的稱呼是方言土語,蜻蜓的稱呼是學名。
什么是學名?什么東西都有一個學名嗎?上學之后,胡海子曾經(jīng)這樣問過老師。
胡海子這樣問老師的時候眼睛大睜著,嘴巴張開著,完全是一副如饑似渴的表情。
老師對胡海子如饑似渴的表情很欣賞,告訴他有些東西有學名,有些東西沒有學名。接下來,老師還專門對胡海子進行了一次簡單的測試。老師讓胡海子把頭搖了三下,說知道這叫什么嗎?胡海子說這叫搖頭。老師說對,這就叫搖頭。老師又讓胡海子閉眼睜眼三次,說知道這叫什么嗎?胡海子說這叫睜眼閉眼。老師說不對,這叫閉眼睜眼,你把順序弄錯了。胡海子很高興,他想老師對自己特別關照,一個班四十五個學生,老師獨獨對他進行了一次簡單測試,而且測試之后告訴他,你的腦子沒有問題,上課時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去管什么學名不學名,這樣的事情不需要問你自己都應該明白。胡海子點點頭,在心里說,老師真好,自己是得好好學習呢。
不過,“蜓蜓官”這個名字,早已經(jīng)深深刻進胡海子腦殼里了,每一次看到飛翔著的蜻蜓,他一準兒會大聲地喊叫:“蜓蜓官”很好看啊,快看,快看……
當然,那時候的胡海子還沒上學,他還不知道方言稱呼和學名的關系。但那一會兒,胡海子最先想到的是跑回家,拿一把竹子苗的掃帚出來。然后,胡海子朝著正在飛翔的“蜓蜓官”猛地一拍,美麗的蜻蜓也就被他逮住了。于是,胡海子還會繼續(xù)用掃帚去拍蜻蜓,還會隨拍蜻蜓隨唱出這樣一首歌:
蜓蜓官,蜓蜓官,
張開翅膀做大官;
蜓蜓官,蜓蜓官,
請你下來抽袋煙;
抽袋煙,真舒服,
回家去哄你姑姑……
這樣一首鄉(xiāng)村歌謠,不僅胡海子會唱,很多鄉(xiāng)村孩子都會唱。每一次唱這首歌謠的時候,都是胡海子舉著掃帚拍“蜓蜓官”的時候。所以,胡海子對“蜓蜓官”情有獨鐘,胡海子對這首歌謠同樣情有獨鐘。
“蜓蜓官”真好!胡海子說。
“蜓蜓官”有什么好的?小柱子說。
“蜓蜓官”就是好。胡海子說。
“蜓蜓官”沒什么好的,只是一種飛物而已。小柱子說。
小柱子比胡海子大三歲,他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從小在一起玩著長大,幾乎每天都找到一起,連用掃帚拍“蜓蜓官”都在一起。所以,自己感覺“蜓蜓官”好,胡海子首先想到應該對小柱子說。然而,小柱子卻不買賬,他根本不覺得“蜓蜓官”有什么好,而且他很干脆地告訴胡海子,“蜓蜓官”就是蜻蜓,咱們這里叫“蜓蜓官”,人家城里人和其他地方的人叫蜻蜓,根本都不叫“蜓蜓官”。
小柱子這樣一說,胡海子就有些不高興了,怎么會是這樣呢?咱們打小可是就把這種東西叫作“蜓蜓官”的???很多年之后,胡海子長大了,小柱子也長大了,他們都不在小解莊了,他們都到城里住上帶電梯的高樓了,但他們每一次說起“蜓蜓官”的事,依然會忘情地端起一杯酒,在那杯酒下肚的當口,不由自主地伸開脖子唱起這首歌謠。
為什么“蜓蜓官”又叫蜻蜓呢?
胡海子的小時候總是在納悶中度過。胡海子感覺鄉(xiāng)村里的很多事情或事物讓他納悶,比如家家戶戶養(yǎng)的豬,為什么又叫“嘮嘮”呢?比如父親經(jīng)常推東西用的小推車,為什么又叫“推不夠”呢?他親眼見到,父親用推車子推肥去自留地里的時候,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都不是“推不夠”,而是推得“夠夠”的呢。
胡海子喜歡納悶,胡海子也喜歡思考。八歲之前,從沒離開過小解莊的胡海子,內(nèi)心里的世界就是一個納悶的世界,也是一個思考的世界。
一個春天的上午,陽光燦爛地照耀著小解莊,也照耀著趙牛河。胡海子約了小柱子去趙牛河里逮魚,他們沒有網(wǎng),也沒有釣魚竿,小柱子問,咱們用什么逮魚呢?胡海子說用“蜓蜓官”,把“蜓蜓官”放在水里,魚聞到“蜓蜓官”的味道,一會兒就跑過來了,趁魚們不注意的時候,咱們一下就把魚給逮上來了。小柱子聽后一下愣了,他說真的嗎?俺怎么沒聽說過“蜓蜓官”可以把魚引過來呢?胡海子說你沒聽說過的事情多了,這“蜓蜓官”逮魚是很神秘的事呢,神秘的事你怎么能聽說呢?小柱子點點頭,說好吧,用“蜓蜓官”真的能夠逮住魚,俺可真是開眼界了呢。
不知道為什么,胡海子就認為用“蜓蜓官”能夠逮住魚。胡海子對小柱子說,昨天晚上俺做了一個夢哩,俺夢到在趙牛河里用“蜓蜓官”引來很多魚,而且還把“魚頭”給引來了呢,俺一下就逮住了“魚頭”,其他的很多魚就都跟著“魚頭”跑了過來?!棒~頭”是首領,所有的魚都跟著“魚頭”跑呢。
有這事嗎?小柱子說。
小柱子感覺很奇怪,胡海子做夢夢到的事情,能夠真的在趙牛河里出現(xiàn)嗎?
一定會出現(xiàn)。胡海子說。
俺不信。小柱子說。
不管你信不信,一定會出現(xiàn)。胡海子說。
胡海子對“蜓蜓官”能夠引來很多魚深信不疑。當然,他沒有見過“蜓蜓官”引來很多魚,但他相信“蜓蜓官”一定會引來很多魚。對此,小柱子就不以為然了,說胡海子是異想天開,這是根本都不可能的事。
小柱子這樣說的時候,胡海子聽見他鼻孔里的聲音裹著笑意。但胡海子根本不管那么多,他依然深信不疑。他說,“蜓蜓官”能夠引來很多魚,這是很正常的事呢。這時候,胡海子脖子和下頦逐漸脹了起來,一瞬間,就漲紅了眼睛。于是,小柱子不敢再說什么了,只好跟著胡海子走,胡海子讓怎么樣他就怎么樣了。
小柱子對于胡海子這個小伙伴是很鐘情的。之所以說“很鐘情”,是小柱子感覺和胡海子玩得很好。村子里有很多小孩子,但小柱子就喜歡和胡海子玩。小柱子曾經(jīng)對其他小伙伴說過,胡海子是個不錯的玩伴,他活潑,好鬧,動輒就把自己藏起來,再突然從某個地方鉆出來,嚇人一跳。小柱子因為驚嚇,有時候會突然大叫起來,胡海子便在一旁開心大笑。所以,小柱子喜歡這樣的感覺,即便是他不贊成胡海子說的事情,他也能夠盡最大努力地去適應或者叫包容胡海子。
小柱子跟隨著胡海子來到了趙牛河邊。
趙牛河是一條很好的河,胡海子和小柱子都喜歡這條河。
胡海子和小柱子喜歡趙牛河里的水,更喜歡趙牛河里的魚,還有趙牛河里的其他一些東西。胡海子不止一次地對父親說,能給我做一條船嗎?父親說做船干什么用?胡海子說去趙牛河里劃啊。父親聽胡海子這樣說,突然就笑了,笑過之后,父親說,能得你!你會劃船嗎?胡海子說咋不會呢?要是真的不會也沒關系,學一學不是就會了嗎?父親聽胡海子這樣說很高興,伸手摸了摸胡海子的頭,說好吧,等有了時間給你做條船,讓你去趙牛河里劃,但你一定不能把船劃翻了,那樣的話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了。胡海子聽父親這樣說,也笑了,然后,他對父親說,知道嗎?我永遠是你的兒子,你也永遠不會沒了我這個兒子。
胡海子和小柱子一起往趙牛河那邊走,就想起了和父親說過的話。胡海子笑了,小柱子說你笑什么?胡海子說我笑和父親說過的話。小柱子說,你和父親說過話還需要笑嗎?胡海子說當然需要笑了,因為我和父親說的一些話很值得笑。小柱子說,你和父親說了些什么值得笑的話?胡海子便對小柱子說,知道嗎?過幾天父親要給我做一條船,等船做好了,咱們就可以去趙牛河里劃著船逮魚了。
小柱子愣怔地望著胡海子說,真的嗎?
胡海子說,當然真的,這事難道還有假?
小柱子搖了搖頭,說咱們小解莊還從來沒有過一條船呢,你要是有了船,那一準兒是咱們小解莊的第一條船。
胡海子說,那當然,俺就想當?shù)谝?,當?shù)谝挥惺裁床缓媚兀?/p>
小柱子說,當?shù)谝划斎缓?,可當?shù)谝皇且袟l件的。
胡海子說,什么條件?
小柱子說,起碼你得讓你父親把船給你做出來。
胡海子說,那當然,等著吧。
胡海子一直在等一條船,他等一條船的心思,比等著用“蜓蜓官”逮魚的心思還要強烈很多倍。胡海子常常想象,他和小柱子,同時坐在一條船上,兩個人同時劃著船上的那兩條桿。對了,他認為船上那兩條是“桿”,他還不知道那應該叫“槳”。后來,小柱子告訴他船上要有槳,可以一條槳,也可以兩條槳,沒有槳船是沒辦法劃的,沒辦法劃船也就不能在水里走,不能走的船怎么能逮魚呢?
胡海子望著小柱子,說你知道的還挺多呢。小柱子說,我比你大三歲呢,當然要比你知道得多。胡海子說,三歲有多少長?小柱子說,年歲不能用“長”來說,年歲應該用“大”或者“小”來說,比如大你三歲,或者小你三歲。胡海子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那一天,胡海子和小柱子走到了趙牛河邊。趙牛河里的水很清澈,有些地方能夠一眼望到底,還能望到水底下正生長著的一些水草。風兒一吹,水面上就會蕩起許多大大小小的波,水底下的水草,就會隨著那些水波在搖動,搖動得很好看,像一面又一面旗子迎風招展。
有一只“蜓蜓官”在水上飛!胡海子說。
是有很多只“蜓蜓官”在水上飛。小柱子說。
咋會有那么多“蜓蜓官”在水上飛呢?胡海子望著水面,很是驚嘆。
這是一種景象,隨著水面上的水波蕩漾,一隊一隊的蜻蜓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飛了過來。那些被胡海子和小柱子稱作“蜓蜓官”的蜻蜓,飛得很壯觀,而且每一只蜻蜓的翅膀上都閃著好看的光芒。這時候,胡海子興奮了,他奔跑著到了一棵很大的倒垂柳下,一蹦老高地往下扯那些倒垂的柳枝子。小柱子不解,老遠里喊,胡海子過來,你扯那些柳枝子干嗎?胡海子不回答,依然在那里一蹦老高地扯倒垂柳的柳枝子。后來,胡海子扯下一堆倒垂柳的柳枝子,他又跑到旁邊的田野里扯來幾根紅麻,將紅麻的皮剝下來做繩子,將那些柳枝子很結實地捆綁在一起,一個類似于竹苗掃帚的東西就做成了。
弄這東西干什么?小柱子說。
這不是和竹苗掃帚差不多嗎?用這個東西拍“蜓蜓官”,同樣一拍一個準兒。胡海子說。
那些“蜓蜓官”在水面上飛,怎么去拍它們呢?小柱子說。
胡海子沖小柱子笑笑,他的笑很無奈。是啊,“蜓蜓官”都在水面上飛來飛去,怎么去拍呢?胡海子望著水面上飛翔著的“蜓蜓官”,臉上顯現(xiàn)著思考的表情。后來,胡海子還真拍到了兩只“蜓蜓官”。拍到兩只“蜓蜓官”的時候,胡海子高興得唱了起來。胡海子其實不會唱歌,但他那一刻竟然又一次唱起了“‘蜓蜓官’啊‘蜓蜓官’,張開翅膀做大官”。聽著他的唱,小柱子說你都把“蜓蜓官”給拍死了,還怎么做大官啊?胡海子說“做大官”只是唱歌,“蜓蜓官”也不可能做大官,咱們只能用它來引魚。
胡海子還真的用“蜓蜓官”引魚了。
胡海子是在水邊的泥灘上拍到的兩只“蜓蜓官”,他從柳樹枝子下面把兩只“蜓蜓官”拿起來的時候,“蜓蜓官”已經(jīng)死了。小柱子說你用力太大,如果用力小一點,“蜓蜓官”是不會死的,用活的“蜓蜓官”引魚可能會更好。
胡海子知道小柱子說得對,他點點頭,說要不咱們再拍一只?
小柱子說,別拍了,先用這兩只死的試一試吧,看看是不是能夠把魚引過來。
胡海子沒再說啥,他又扯了一根很長的柳樹枝子,然后,將剛才剝下來的紅麻皮搓成一根細細的釣魚線,一根釣魚竿也就做成了。
你是要釣魚???小柱子說。
就是要釣魚啊。胡海子說。
能釣得住嗎?小柱子說。
一定能釣得住。胡海子說。
胡海子把拍死的兩只蜻蜓,不對,按照胡海子的說法應該是兩只“蜓蜓官”,掛在釣魚線的最前頭。小柱子說沒有魚鉤,能行嗎?胡海子說能行,魚不咬魚釣,可直接把掛在魚線前頭的“蜓蜓官”吞到嘴里去,咱們不是就把魚釣住了?小柱子笑笑,說魚有那么傻嗎?胡海子說,你以為魚都很聰明?小柱子說魚不聰明,但魚也不會那么傻。
魚還真沒那么傻,根本都不會去吞掉胡海子掛在魚線前頭的兩只已經(jīng)死了的“蜓蜓官”。所以,胡海子沒能釣到魚。胡海子很納悶,也很沮喪,魚怎么不上鉤呢?怎么不把兩只“蜓蜓官”吞到嘴里去呢?不過,胡海子一小會兒就興奮起來了,他發(fā)現(xiàn)丟進水里的魚線被拉動了。于是,胡海子歡歡地告訴小柱子,有魚上鉤了,咱們釣著魚了。然而,胡海子把魚線從水里拉上來時,發(fā)現(xiàn)釣上來的不是魚,而是一只碗口大的烏龜。
這事就有些奇怪了,胡海子用“蜓蜓官”做魚餌一條魚也沒釣住,他有些泄氣時,一只烏龜竟然將魚餌吞進了嘴里,再也不吐出來了。
怎么會是一只烏龜呢?胡海子說。
烏龜是不是比魚傻?小柱子說。
也許吧。胡海子說。
胡海子不是一個喜歡講述的人,但從趙牛河里釣到一只烏龜之后,他一直想講述,可又不知道如何講述,更不知道講述給誰聽。后來,胡海子見到了四羊,就想講述給四羊聽。
四羊是院中叔叔二牛的兒子。胡海子一直不明白,二牛叔叔為什么叫二牛,二牛叔叔的兒子為什么叫四羊,他們家里怎么總喜歡用“二”和“四”這樣的數(shù)字來取名字呢?有一次,二牛叔叔正和胡海子的父親喝酒,胡海子跑到二牛叔叔跟前,說你們家為什么要用數(shù)字取名字?二牛叔叔聽后笑笑,說數(shù)字取名字好啊,可以由“二”引來“四”,還可以由“四”引來“八”,這樣不就是人丁興旺了嗎?
胡海子的父親瞪著眼睛訓了一番胡海子,說小孩子家怎么會如此沒禮貌?沒看見二牛叔叔正和爸爸在喝酒嗎?這樣的時候你瞎問啥?
胡海子很害怕父親瞪眼睛,他知道父親瞪過眼睛之后還會用巴掌,常常一巴掌打得他暈頭轉(zhuǎn)向。胡海子望了父親一眼,又望了二牛叔叔一眼,說俺不問了,二牛叔叔喝酒吧。胡海子見父親的臉色不再難看,便笑著離開了父親和二牛叔叔喝酒的飯桌。
胡海子的講述差不多都是從自己開始,胡海子說只能從自己開始,別人的事情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講呢?于是,他對四羊說,知道嗎?“蜓蜓官”不能引來魚,但“蜓蜓官”能把烏龜引過來。
胡海子這樣對四羊講述的時候,嘴角上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一種不恰當?shù)谋憩F(xiàn)欲使他把兩條腿交叉起來,人像一根麻花站在四羊面前。后來,胡海子不再講述了,但眼神分明是在向四羊炫耀著什么。
站在胡海子旁邊的小柱子,聽到了胡海子肚子里的咕嚕聲。緊接著,胡海子放了一個很響亮的屁。那個響亮的屁一定很臭,小柱子看到四羊用手捂住了嘴,也捂住了鼻子,小柱子自己也把手捂在了嘴上。
不就是釣著一只烏龜嗎,至于放這么大一個響屁嗎?四羊說。
俺沒放屁!胡海子說。
你放了,俺聽到了。四羊說。
俺也聽到了,還聞到了,挺臭。小柱子說。
真的?胡海子說。
當然真的,差點把我熏倒。四羊說。
胡海子笑了,四羊笑了,小柱子也笑了。
四羊比胡海子和小柱子都大,個子也高,拳頭也硬,所以,胡海子和小柱子從來不敢和四羊打架,但他們卻敢在四羊面前吹牛,什么樣的牛大,他們吹什么樣的牛。所以,每一次聽胡海子和小柱子吹牛,四羊都很是不屑,但四羊又愿意聽胡海子和小柱子吹牛。不過,胡海子這一次還真沒吹牛,他和小柱子是真的用“蜓蜓官”做魚餌,在趙牛河里釣上來一只碗口大的烏龜。
烏龜怎么會吃蜻蜓?四羊說。
不是蜻蜓,是“蜓蜓官”。胡海子說。
“蜓蜓官”也叫蜻蜓,這你還不知道?四羊說。
俺知道。胡海子說。
知道還給俺糾正啥!四羊說。
胡海子不再糾正蜻蜓是“蜓蜓官”,而是比畫著給四羊講述他是如何釣著的那只大烏龜。
這時候,胡海子的父親走了過來。胡海子的父親知道胡海子釣到一只大烏龜,胡海子的父親看到那只大烏龜時很高興。胡海子的父親雖然很高興,但他卻沒有表揚胡海子,而是把手一伸,在胡海子的頭上彈了一個“腦瓜嘣”,說吹什么牛?不就是從趙牛河里釣到一只大烏龜嗎,你要是從趙牛河里釣上來一只金烏龜吹一吹還差不多。
胡海子嗨嗨一笑,說俺沒那本事。
胡海子的父親說,沒那本事就別吹。
小柱子接過話說,趙牛河里有金烏龜嗎?
胡海子的父親說,有啊,可惜你們沒本事釣上來。
四羊又接過話,說叔,你能從趙牛河里釣上金烏龜來嗎?
胡海子父親說,俺也沒那本事,“老旋風”有那本事,據(jù)說“老旋風”曾在趙牛河里釣上來一只金烏龜。
四羊說,是金子做的烏龜嗎?
胡海子父親說,不是金子做的,勝似金子做的,是閃閃發(fā)光的金顏色。
胡海子和小柱子,還有四羊,都被胡海子父親的話鎮(zhèn)住了。他們都很納悶,“老旋風”是什么人?他怎么會在趙牛河里釣上來一只金烏龜?趙牛河里又怎么會有金烏龜呢?大家都知道,無論是趙牛河里還是其他河里的烏龜,身上的顏色都比較暗淡,怎么能是閃閃發(fā)光的金顏色呢?真是有些奇怪。
胡海子的父親看出了幾個人的納悶,說不知道了吧?給你們講個故事,你們就知道趙牛河里為什么會有金烏龜了。于是,胡海子的父親講了一個故事,他講的故事很離奇。他對胡海子和小柱子和四羊說,從前咱們村子邊上根本就沒有這條趙牛河,而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鹽堿地。
鹽堿地里長莊稼嗎?小柱子說。
長莊稼,但長的莊稼很不好。胡海子父親說。
鹽堿地里有“蜓蜓官”嗎?胡海子說。
“蜓蜓官”與地無關,什么樣的地方都有“蜓蜓官”。胡海子父親說。
為什么沒有趙牛河,而有鹽堿地呢?四羊說。
胡海子父親很會講故事,他說很多年前趙牛河這地方只是一條小溝渠。有一年,離這里幾百里的地方發(fā)生蝗災,蝗蟲如狂風蠶食著農(nóng)作物,當?shù)厝藷o法生存,紛紛逃到了這里。見這里有大片閑置的鹽堿地,便住下來在這里開荒種地。其中有個叫花子,啥活也不干,經(jīng)常一個人蹲在路邊喝酒,誰見了都說他是懶漢,這樣的人只配做叫花子。后來,逃難的人正在溝渠邊上開荒,遭到當?shù)厝说淖钄r,并發(fā)生了激烈的打斗。打得難解難分時,忽聽叫花子大聲喊:都給老子住手!雙方果真停止了打斗,見剛剛喝過酒的叫花子晃悠著走到過來說:俺叫趙牛,想奉勸大家,打斗會死人的!打斗是本事嗎?雙方打紅了眼,豈能聽一個叫花子的話?況且打斗中雙方互有人傷,便又繼續(xù)打了起來。叫花子見勸解不成,隨即脫光衣服在溝渠里打起了滾,邊打滾還邊叫喊“疼啊疼”,而且叫聲凄慘。那凄慘的叫聲,又一次鎮(zhèn)住了打斗的人。這時候,有人發(fā)現(xiàn)叫花子身子上停滿各種顏色的蜻蜓,隨著他的滾動,蜻蜓們閃動著美麗的翅膀,一會兒飛起,一會兒落下,叫花子在溝渠里翻滾成了一個“蜻蜓球”。如此情景,把參與打斗的兩撥人驚住了,大家紛紛議論,這叫花子是咋回事?這些美麗的蜻蜓又是從哪里來?
這故事不可能是真的吧?四羊?qū)W痈赣H所講的故事持懷疑態(tài)度。
也許是真的呢?小柱子聽入了迷,他才不相信這是假的呢。
故事還沒完,怎么能知道是真是假?胡海子說。
胡海子父親望著三個小人,一臉真誠地說,無論故事是真是假,美麗的蜻蜓飛起來的樣子一定很好看吧?三個小人點點頭,繼續(xù)聽胡海子父親講下去。
胡海子父親說,就在大家議論來議論去的時候,在地上滾成“蜻蜓球”的叫花子突然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那些美麗的蜻蜓“嗡”地一聲飛了起來,瞬間遮住了太陽,雷聲立時大作,暴雨馬上來臨。這時候,天空傳來叫花子的聲音:想看到美麗的蜻蜓翔翔而飛,還是想看到暴雨成災?
兩撥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叫花子的聲音再一次傳來:要想歲月靜好,放下手中的屠刀……
大家反應過來,并意識到這叫花子不是一般人,隨即把手中打架的家什丟掉,齊刷刷跪在地上,叩拜不已,有的還流出了哀傷的淚水。又是一個瞬間,天空陰霾散去,燦爛陽光灑向大地。這件事驚動了縣令,到此視察之后,下令把叫花子打滾的小溝渠挖成了一條河,兩岸人員以河為界,不得再滋生是非。從此,逃荒來的人和當?shù)厝烁艉佣?,太太平平,過起了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
為紀念叫花子保人間太平,大家把這條河取名為“趙牛河”。住在村東頭外號叫“老旋風”的劉黑子,是一個釣魚的能手,他不種莊稼,一直靠在趙牛河里釣魚為生。有一年,“老旋風”逮了很多蜻蜓,他把蜻蜓搗爛,再弄成魚餌,想在趙牛河里釣些大魚。哪知道,用蜻蜓做成的魚餌沒釣著大魚,卻釣上來一只碗口大的烏龜。那烏龜很奇特,金黃的顏色,蓋子上還隱約顯著“趙牛”兩個字。這可把“老旋風”嚇壞了,他想起叫花子趙牛的傳說,便慌忙地把那只金烏龜又放回了河里。但不久之后,“老旋風”生了一種奇怪的病,只要一靠近趙牛河,他的兩條腿就疼得不得了,離開趙牛河,腿就不再疼了?!袄闲L”不得不廢了自己釣魚的功夫,老老實實種起了莊稼。
后來呢?胡海子問。
“老旋風”再也沒釣過魚,更沒釣過烏龜。胡海子父親說。
“老旋風”死了嗎?小柱子說。
“老旋風”早死了,如果他還活著,現(xiàn)今差不多有一百三十歲了。胡海子父親說。
這事很傳奇啊?四羊說。
人生本來就是一出傳奇大戲。胡海子父親說。
胡海子父親講過這個故事后,胡海子再也不敢想象用“蜓蜓官”去引魚了,更不敢去釣烏龜了,不過他和小柱子還是常去趙牛河邊,想看看是否會有蜻蜓滿天的情景。當然,那樣的奇跡不可能發(fā)生,但胡海子和小柱子站在趙牛河邊,像是聽到了安靜,又像是聽到了喧鬧。在他們的感覺中,安靜與喧鬧每天都在尖銳地對峙著。他們看到一只金黃色的蜻蜓撞擊著一棵彎彎的倒垂柳的樹干,一個白色塑料袋在空中隨風飛了一會兒,落到了倒垂柳上,金黃色的蜻蜓很悠閑地站到了那個塑料袋上,看上去很像是在低聲吟唱。胡海子看不懂那只蜻蜓到底是在唱歌,還是在說話。
胡海子很失望,他沮喪地搖搖頭,對小柱子說:“蜓蜓官”就是蜻蜓嗎?
小柱子說:蜻蜓就是“蜓蜓官”。
胡海子說:真的嗎?
小柱子說:這還有假?
過了這個秋天,進入冬天的時候,胡海子再也不和小柱子在一起了,他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心中懷著一個灼熱而令人費解的秘密,連胡海子的父親都覺察出兒子對蜻蜓有了一種瘋狂般的妄想。他看見過胡海子騎在家里的一截圍墻上,就像騎在一匹馬上,一只手威武地指向空中,嘴里還吱吱呀呀地說著什么。
胡海子的舉止讓做過教師的鄰居顧大嬸為之擔憂了,她提醒胡海子的父親,要注意兒子的心智發(fā)育問題。胡海子的父親卻不怎么樂意聽,他說,胡海子比其他同齡孩子就是個頭長得矮了點,也僅僅是矮了一點點,腦子還是很好用的,只是他脾氣有點怪,長大一些也就好過來了,再說他迷戀上了蜻蜓,有什么不好呢?一個人想怎么樣和會怎么樣,那是個人的造化呢。顧大嬸搖了搖頭,嘆出一口氣說,這個父親和兒子,多么相似啊!
直升飛機是因為蜻蜓而造的。小柱子說。
怎么可能呢,一只蜻蜓就能造出直升飛機嗎?四羊說。
不是蜻蜓造出直升飛機,是蜻蜓的樣子提示人們造出了直升飛機。小柱說。
瞎掰!四羊說。
才沒瞎掰呢!小柱子說。
小柱子和四羊爭論的時候,胡海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他一句話也不說,不偏向小柱子,也不偏向四羊,但他對小柱子和四羊的爭論很感興趣。
你們繼續(xù)說。胡海子說。
我們繼續(xù)說什么?四羊說。
繼續(xù)說蜻蜓,繼續(xù)說直升飛機。胡海子說。
有什么好說的呢?小柱子說。
有好說的,你們說的很好聽,也很有想象力。胡海子說。
小柱子和四羊誰也沒再說,但小柱子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拿給胡海子和四羊看。小柱把那本書翻到一個頁碼,對胡海子和四羊說:你們看看,是不是這么回事?
小柱子那本書的那個頁碼上,有這樣一段話:蜻蜓通過翅膀振動可產(chǎn)生不同于周圍大氣的局部不穩(wěn)定氣流,并利用氣流產(chǎn)生的渦流來使自己上升。蜻蜓能在很小的推力下翱翔,不但可以向前飛行,還能夠向后或左右兩側(cè)飛行,其向前飛行的速度每小時可達72公里??茖W家據(jù)此研制成功了直升飛機。飛機在高速飛行時,常會引起劇烈振動,甚至有時會折斷機翼而引起飛機失事。蜻蜓卻依靠加重的翅膀在高速飛行時安然無恙,人們便效仿蜻蜓在飛機的兩翼加上了平衡重錘,解決了因高速飛行而引起振動這個令人棘手的問題……
胡海子看過這段話,沉默了一會兒,又一個字一個字地數(shù)。
胡海子說:連上標點符號,一共是212個字。
小柱子說:與多少個字沒關系?!?/p>
胡海子說:有關系。
四羊說:有什么關系呢?
胡海子說:字多了解釋得更清楚。
聽胡海子這樣說,小柱子和四羊再也沒爭辯。這時候,有三只蜻蜓飛了過來。蜻蜓飛翔著發(fā)出一種輕微的聲音。小柱子問胡海子,聽到蜻蜓扇動翅膀的聲音了嗎?胡海子說聽到了,很美妙。四羊也說,蜻蜓真好,能用翅膀唱歌。
去拿竹苗掃帚吧?小柱子說。
不行!胡海子說。
為什么?小柱子說。
誰都不許再用掃帚拍蜻蜓。胡海子說。
不是“蜓蜓官”嗎?四羊說。
“蜓蜓官”也叫蜻蜓呢。胡海子說。
如果不是八歲,而是八十歲就好了。八歲永遠不知道八十歲人知道的事,八歲的人隨便你怎么樣都無人在意,如果是八十歲,你出來在村街上走一走,大家都會關注到你。
胡海子這樣想的時候,依然站在趙牛河邊望著水草上飛翔著的幾只蜻蜓。他旁邊沒有站著小柱子,而是換成了四羊。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胡海子又特別喜歡和四羊討論“蜓蜓官”了,不對,是蜻蜓。
八十歲的人是不是見過“老旋風”?胡海子說。
你家叔說“老旋風”活著有一百三十歲了,八十歲的人出生時“老旋風”五十幾歲,所以一定見過“老旋風”。四羊說。
咱們小解莊現(xiàn)在誰是八十多歲?胡海子說。
顧井老爺爺啊。四羊說。
對,怎么忘了顧井老爺爺呢?胡海子說。
那天傍晚的時候,胡海子和四羊去了顧井老爺爺家。顧井老爺爺已經(jīng)八十九歲了,身體依然硬朗。走進顧井老爺爺家,胡海子和四羊發(fā)現(xiàn)只有顧井老爺爺一個人在家。胡海子想喊一聲顧井老爺爺,四羊也想喊一聲顧井老爺爺,但他們都沒能喊出口,而是被一種情景驚呆在了顧井老爺爺?shù)奈蓍T口。
胡海子清楚地記得,顧井老爺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還是一年前,不對,是兩年零三個月之前的一個早晨,他第一次在趙牛河橋頭上碰到顧井老爺爺。父親正送他去上學,顧井老爺爺一個人安靜地在橋頭上坐著,看到胡海子在父親帶領下走過來,顧井老爺爺咳嗽了一聲,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笑地對胡海子的父親說,孩子這么小,你就送他去上學?胡海子的父親喊了一聲老爺爺,說不小了,馬上就六歲了,六歲的男孩子光在家里會玩出事的。
胡海子聽著父親和顧井老爺爺說話,故意抽了一下鼻子,這并非因為感冒,是他怕剛洗干凈的臉蛋無緣無故地挨上父親一巴掌。胡海子雖然不到六歲,卻知道父親性格無常,會無端地發(fā)脾氣,然后輕輕溜到你身邊,在你不留神時給你一個大嘴巴。
胡海子的父親正和顧井老爺爺說著話,看上去很正常。但顧井老爺爺對胡海子父親好像沒啥興趣,他拄著拐杖站起來,朝胡海子招了招手說,孩子你過來,老爺爺喜歡你哩。胡海子父親順著顧井老爺爺?shù)囊馑颊f,快,老爺爺喜歡你呢!胡海子走到顧井老爺爺跟前,笑笑地喊了一聲老爺爺。顧井老爺爺白胡子飄了起來,胡海子以為是風刮的,仔細看,發(fā)現(xiàn)顧井老爺爺笑得太過,長長的白胡子在沒有風的時候依然哆嗦著飄逸有形。顧井老爺爺從兜里掏出幾個紅棗說,吃吧,紅棗是個好玩意兒,硬生生塞到胡海子背著的書包里。緊接著,老人家拄著拐杖很滑稽地打了一個轉(zhuǎn)兒,突然怪聲怪調(diào)地唱道:“‘蜓蜓官’啊‘蜓蜓官’,張開翅膀做大官;‘蜓蜓官’啊‘蜓蜓官’,請你下來抽袋煙……”
胡海子笑了,胡海子父親也笑了。
胡海子父親說:老爺爺脾氣真好,能活過一百歲呢。
顧井老爺爺搖搖頭說:那不快趕上“老旋風”了?
胡海子父親說:你得超過“老旋風”。
顧井老爺爺再一次笑了起來。胡海子從張開的那張嘴里看到一個黑黢黢的洞,他想那個洞里是不是藏著“老旋風”?還是藏著顧井老爺爺自己呢?胡海子這樣想著,突然就左顧右盼起來,他嘴里開始嘟囔著。
那樣的處境,像是逼迫著胡海子在思考什么。頭天晚上剛剛下了一場透地雨,橋上的地面被沖洗過,現(xiàn)在半干半濕,早晨的陽光從遠處投射下來,胡海子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不規(guī)則的光影和地上的水漬痕跡混在一起,形狀酷似一只很漂亮的“蜓蜓官”。
我要去逮“蜓蜓官”。胡海子說。
我要像“蜓蜓官”一樣飛起來。胡海子說。
你說什么?顧井老爺爺詫異地望著胡海子。
小孩子瞎咧咧呢。胡海子的父親說。
胡海子這樣想著,回過頭來再看顧井老爺爺?shù)臅r候,發(fā)現(xiàn)顧井老爺爺已跪在了八仙桌前面,將一堆火紙點燃。火紙在慢慢燃燒著,蝴蝶一樣的紙灰升騰起來。透過霧狀的紙灰,胡海子發(fā)現(xiàn)八仙桌上擺放著一只閃閃發(fā)光的烏龜,烏龜上面站立著一只湖藍色的蜻蜓。那一刻,他聽到了顧井老爺爺說:你是蜻蜓,你得越飛越高。他也聽到了蜻蜓在說:為什么越飛越高呢?如今的天空,俺還能飛得動嗎?顧井老爺爺說:飛得動,只要你想飛。蜻蜓說:今天飛得動,明天可能就掉下來……
胡海子有些納悶,為啥要擺一只烏龜?烏龜上面還站一只蜻蜓?蜻蜓怎么還會說話?
是模型吧?四羊說。
不知道。胡海子說。
為啥要給烏龜和蜻蜓燒紙?四羊說。
不光燒紙,還磕頭呢。胡海子說。
胡海子和四羊被眼前的情景驚住了。他們沒敢走進顧井老爺爺?shù)奈?,只在門外偷偷觀望著。這時候,村街上傳來小孩子的唱曲聲。胡海子和四羊都聽清楚了,村街上玩耍的小孩子唱的是那首關于蜻蜓的歌:
蜓蜓官,蜓蜓官,
張開翅膀做大官;
蜓蜓官,蜓蜓官,
請你下來抽袋煙;
抽袋煙,真舒服,
回家去哄你姑姑……
幾天之后,顧井老爺爺去世了。從顧井老爺爺家走出來的送葬隊伍很長,吹奏著的嗩吶聲也很嘹亮。胡海子問羊,顧井老爺爺怎么沒活過一百歲呢?顧井老爺爺怎么沒超過“老旋風”呢?羊說,人們的祝福,都是美好的想象,有幾個正常人能活過一百歲?有幾個正常人能超過“老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