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澤
走進天后宮
在湄洲島,在你的升天處,我尋不見你遠行的身影。但我知道,你播下的福佑隨著大海的波濤沒有邊際涌溢漫流。
在中國沿海和東南亞一帶,為祀奉你而建造的“順濟宮”尋??梢?。一位赤貧如洗的農(nóng)家女,被尊稱為媽祖,進而天妃,進而天后,成為擁有最多“房產(chǎn)”的天下最富有、最高貴的女性,真有點不可思議。
泉州天后宮成為闖海人心目中的女神最高規(guī)格的居所——
矗立在大海的驚濤駭浪之上,在媽祖的圣名與傳奇故事之上。
牌樓式的山門,門后筑有戲臺,仿佛隨時鑼鼓聲響徹。熱烈,吉祥,迎來虔誠的膜拜。
山門兩側(cè)秦宮漢闕的構(gòu)筑,浮雕麒麟,似乎從未停止過跳躍。雄偉、華美,引人入勝的立體歌謠。
正殿內(nèi)34根圓形粗大的花崗巖石柱,托舉起排除人間疾苦的信念,在殿中央天后神像的光輝里壯麗聳立……
安平橋
千鈞重石一塊塊從水中浮起,鋪排出五里長橋。
八百年歲月之水漫流不息,漣漪的游魚在石板上輕漾。從不間斷的腳步,蹚著時光的波浪穿行,磨礪出石板光亮如鏡……
不必細說安平橋是世界上中古時代最長的梁式石橋,也不必稱頌它是中國現(xiàn)存最長的海港大石橋,望一眼這“天下無橋長此橋”的杰作,想象宋時此地海內(nèi)外繁榮昌盛在橋上穿梭,誰不心潮澎湃,血脈賁張?
肆無忌憚的惡浪撕扯不了橋墩的牢固,隨心所欲的雷電炸毀不了巖石的堅硬。
什么樣的風云沒有從橋上滾過?戰(zhàn)馬的鐵蹄、百姓的赤腳,商賈、漁人、農(nóng)夫、“過番人”的笑聲抑或淚滴不曾在橋上印染?
安平橋是一架巨無霸的琴,八百年彈奏著多彩的旋律。
安平橋是勞動者雙手安放的壯麗通道,今日沐浴著新時代的陽光,人間的歡樂隨意通行……
鎮(zhèn)守
一尊依山而琢的尋常石像。一位裴氏道人盤腿而坐,目光在一處巖洞口燃燒,目光探照幽深的洞,目光翻遍四面八方的風吹草動,目光穿透前方疊嶂的山、迷茫的水……
自宋至今寸步不移坐于原地,未曾熄滅搜尋的警覺。
到這里來的敬仰者誰不贊嘆,這一位裴道人追捕吃人的大蛇,直至把蛇逼進洞穴并且索性就在洞口坐化了——從此他用他的魂永遠鎮(zhèn)守。
這一個人稱蛻巖的巖洞,千百年矗立,無異于裴道人的一座豐碑。
林木因它而肅穆,野花因它而紅艷。
夜晚,星月落下最后的淚珠隱去;清晨,白云垂掛潔白的素絹……
一種堅如磐石的鎮(zhèn)守,一種對于害人蟲永遠的警醒,照耀千古。
一位女全科醫(yī)生
她是這塊小小土地的一棵綠樹。她是社區(qū)人們大拇指上的最美醫(yī)生。她的名字叫“陽陽”。即使是患者病痛如山,她的明麗也會推倒重壓殷殷映照。即使是疫情如鐵,她的光和熱
也會進擊堅硬而挺立。
親切的凝視瞬間就消融了求診者臉上厚厚的愁緒。
專注的問診三言兩語就驅(qū)散盤踞在病人心頭的煩惱。
寬慰是她醫(yī)者仁心的由衷滋潤,醫(yī)術(shù)是她清除瘟神作祟的利器。
聽診器展開明亮的觸須探測人體內(nèi)哪怕是隱藏在暗處的聲音,冷靜的辨析掃卻了遮蔽病情的哪怕是一絲半點云翳——作為一位久經(jīng)磨練的全科醫(yī)生,這樣那樣的難題她都能對付,
處方箋刷刷劃出療治的精準判斷。
許多人直呼其名,把她看作自家人。她那很陽光的微笑可是源于她響亮的名字?她那暖人的詢問與叮囑可是來自她名字里那后羿射不落的火球?她的全科通吃的“全”,可是因了當年醫(yī)科大學的攻讀早已刻下了理想的譜系?或是得到過什么神醫(yī)的稀世真?zhèn)??依我看這是艱苦繁雜的基層醫(yī)療工作干出來的,更是因了懷揣“為人民服務”的太陽使然……
黑與白
長街上與一位老友不期而遇,我仔細端詳他好久。
他的圓臉邊上,一圈白發(fā)鮮明地顯現(xiàn)在濃重的黑發(fā)中,猶如晨光驅(qū)趕著黑夜,像是冰雪驅(qū)趕著土地上的蕪雜……
黑白之間,我看到了一種從根部生長的強大的白,而黑正在無可奈何遁逃。
未等我開口,老友笑著嘆道:“不染了”。
黑白之間,我看到老友生命力的旺盛,更看到他對于美的探索與追求。
我不自覺地撫一撫自己頭上那些黑不黑、白不白的稀疏枯草,幽了一默:“我指望早日一片光明?!?/p>
長街上我倆一陣朗笑蕩著太陽的俯瞰,邊走邊聊,踏出長風……
老
生氣勃勃綻放了一臉黑蠟梅,老在深深的皺紋里很有氣勢地流淌。
頭頂上的銀絲挑逗著陽光,濃密在嬗變?yōu)橄∈?,為了騰出更多空地接納天上的漂流物。
腳步輕重緩急敲打石板路的琴鍵,奏響悅耳的旋律,一不小心,踩響了一個雷,毀了杰作,但毫不氣餒,又從容不迫踏著五線譜,續(xù)寫生命的約稿。
大清早,一只鷓鴣渾厚的啼鳴和一位老人粗重的呼吸相應和,在晨練中斷斷續(xù)續(xù),起起伏伏。
入夜,一位老人陷在沙發(fā)里,打盹的頭有力地叩問人生……
一個男人的命運
得了重癥,就躺下了。把無用的煩惱睡干凈,把山搖地動睡安穩(wěn)。
睡,睡,妻子只能在他床前丟下影子,搖搖頭走開。
女兒無法忍受家里的死寂,撞進歌舞廳的熱烈,讓強音沖洗煩惱。
睡,睡,一種醒著的睡,一種睜著眼睛的睡,一種咬著牙的睡。
女兒日夜探戈,探了個哥就很少回家。妻子到外頭尋找指望去了。
家里空了,空得只剩下一個愛睡的男人——他把一切遺忘,一切也把他遺忘。
倒是人們沒有遺忘他——有一天社區(qū)的人員進入他的家門,把他喚醒——養(yǎng)老院添加了新成員——沒多久,他每天在護理人員的攙扶下,走向大樓的走廊——在明亮平坦的道路上,一趟趟往返,丈量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