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學著心疼你

積雪草

倒是他成了老楚的心肝寶貝，兩人相依為命。那天早晨，他跟老楚說了一句非常溫情的話：“以后，讓我學著心疼你！”

咱有的是錢

他站在街邊的梧桐樹下給楚江打電話，一片金黃的葉子落在他的發(fā)際，他無暇顧及，對著手機嚷嚷：“老楚，我的錢又花光了，麻煩你往我的卡里打點錢，這一次多打點，好吧？我鬧虧空呢！”盡管是商量的口吻，但語氣卻是毋庸置疑和反駁的。

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每次給老楚打電話，不是要錢就是要物：“老楚，我的手機壞了，麻煩你給我買個新的吧？老楚，我最近手頭有點緊，支援點吧！老楚，我想要個筆記本電腦，同學們都有，就我沒有，感覺低人一等似的。老楚，我戀愛了，從下個月開始，給我增加一項戀愛經(jīng)費吧！”

老楚的經(jīng)典口頭語是：“錢咱有?！泵看谓拥剿碾娫?，就拍著胸脯留下一句豪言壯語：“沒問題，錢咱有的是，別給我省著，只要不是浪費了敗家了，花在正地，老楚都支持你?！碑斎?，每次放下電話之前，老楚還會小心翼翼地追問一句：“小楚，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你姑姑想你了！”每次聽到這句話，他都覺得很奇怪，沒好氣地回：“每次都是姑姑想我，你不想我嗎？”老楚嘿嘿地傻樂：“傻小子，就會挑我的字眼，我當然更想你，這還用問嗎？怎么越來越笨了？”然后他會虛張聲勢地罵：“小楚，你這個兔崽子，假期趕緊給我滾回來！”

他嘴里答應得好好的，可是兩年里，四個假期，他從來沒有回去過。他跟老楚說：“假期我要打工賺學費，我要參加社會實踐，我要考研，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忙?。∑鋵嵢绱朔N種，都是借口，實則是，他迷戀上一個女孩，百合花一樣清新的女孩，美麗、高傲，白天鵝一樣，追求者眾。他不過是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為了討得女孩的歡心，他請女孩看電影，吃西餐，假期出去旅行。

他也沒有撒謊騙老楚，很多時間他的確是在打工，做家教，派廣告，去企業(yè)做短期兼職，可是他賺的那一點點錢，無疑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夠裝點一個女孩膨脹的虛榮心。

青春是一樹繁花，從花樹下經(jīng)過的時候，誰都經(jīng)不起誘惑，會不自覺地踮起腳尖，去觸摸那些根本不屬于自己或者是根本夠不著的東西。他也不例外，一次次扯謊跟老楚要錢，居然是那么的心安理得，居然臉不紅，心不跳。

老楚說了，咱有的是錢！他是老楚唯一的兒子，他不花誰花？

玉蝴蝶

那天，和百合花女孩一起去逛街，女孩站在一個蝴蝶型的玉墜前面挪不動步，兩眼盯著看玉墜，熠熠生輝。玉墜真的很漂亮，小巧的蝴蝶型，兩只翅膀，晶瑩剔透，珠圓玉潤，展翅欲飛。女孩回頭對他說：“飛不過滄海的蝴蝶，是因為蝴蝶沒有靈魂?！彼牫隽伺⒌难酝庵?，弦外之意，也看出了女孩眼中的欲望，可是標簽上6800多塊錢，對于有錢人來說，也許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對他一個還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學生來說，無疑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售貨小姐溫言軟語地介紹，“這塊玉產(chǎn)自緬甸，通體碧綠，顏色純正，沒有瑕疵和崩邊，先生好眼光，送給女朋友，這塊玉的確是不錯的選擇。他站在那里，手足無措，腦門上、鼻尖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女孩優(yōu)雅地對售貨小姐說：“這一款我前兩天剛買了，多了也無用，小楚咱們走吧！”他摸不準女孩的話是真是假，心中似嗔又喜，嗔的是自己連一塊小小的玉都買不起，害得女孩人前丟了面子，喜的是想不到女孩如此善解人意，主動給他搭了一個梯子。

一連好多天，他吃不下，睡不著，輾轉反側，眼前老是浮動著女孩艷羨的眼神。他把錢包里的錢拿出來數(shù)了一遍，又把存折拿出來看了一遍，然后把信用卡也查了一遍，都加在一起，也抵不上那一塊小小的玉墜，

思來想去，除了給老楚打電話，別無他法，好在老楚就是他的自動提款機，什么時候要什么時候都會有，這點把握他還是有的。

給老楚打電話那天，他沒有顧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截了當?shù)卣f：“老楚，我需要一點錢。”老楚破天荒沒有說那句經(jīng)典的口頭語，聲線有些抖，又似乎有些喘，像剛剛上樓或者劇烈運動之后氣息沒有理順，問他：“要那么多錢干嗎？你的戀愛經(jīng)費也太高了些吧？小心把我花破產(chǎn)了，看你以后找誰要去。”明明是開玩笑的話，卻不是開玩笑的語氣，他有些疑惑，問老楚：“你怎么了？哪兒不舒服？是不是心疼錢了？等我大學畢業(yè)了，掙錢孝敬您老！”

老楚嘿嘿地傻笑：“我感冒了，沒事，你放心吧！有你這句話，比什么都強，我知足了。”

這次老楚又乖乖地做了他一回自動提款機。他買下了那只玉蝴蝶，看到女孩甜甜的笑臉，他的心像一塊巧克力一樣被融化了。

讓我心疼你

那年寒假快到時，天天嚷嚷著想他的姑姑頭一遭主動給他打電話，開口就罵：“楚河，你可真沒良心，你爸都病成那樣了，你從來不回來看他，難道你要等他死了，奔喪才肯回來嗎？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沒良心的孩子，整天把他當成提款機，只有要錢的時候才想起他，虧得他這么疼你！”

他懵了，站在那里半天沒反應過來，對著話筒悲愴地問了一句：“你在說什么啊？誰生病了？”

姑姑沒好氣地嚷嚷：“我說老楚，楚姜，你父親，你爹。你有幾個爹？”

掛了電話，他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一刻都沒有停留，連夜奔回故鄉(xiāng)小城。

老楚還是住在原來的老房子里，房前種花，屋后種樹。只是大冬天，樹的葉子落光了，花兒早謝了，只有啾啾的北風呼呼作響。老楚蜷縮在床上，對著午后墻上游移的暖陽發(fā)呆?？吹剿?，愣了一下，然后狂喜地大叫：“楚河，你個臭小子，你死哪兒去了？兩年多沒回來了，你不想我？不想這個家？不想你姑？”

他打量老楚。瘦了。弱了。矮了。因為過于激動，咳嗽不止，喘成一堆。他驚訝地問：“老楚，你怎么了？怎么變成這樣？”停了半天，老楚平靜了一下，才說：“我得了哮喘，沒有大問題，死不了?！?/p>

那天晚上，姑姑也來了，他們兩個人趁著他不在的間隙，似乎在爭執(zhí)什么事情，他一來就停下不說了。他知趣地去廚房做飯，他只會最簡單的下掛面。

把面端上桌的時候，他去房間里喊他們吃飯，走到門外的時候，聽姑姑說：“你把他養(yǎng)這么大不容易，我不能把他領回去，當初若不是你，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他。那個年代，我根本沒有勇氣做單身母親。遇人不淑在先，遺棄他在后，我還有什么臉做他的母親？”老楚嘆了一口氣：“我現(xiàn)在是廢人一個，不想拖累他。”姑姑哽咽：“話不是你這樣說的，你若不是為了他，怎么會去石灰場打工？怎么會得上哮喘？那個活可是誰都不愿意做的……”

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他的睫毛上滾落，他抹了一把，挑簾進屋，笑嘻嘻地喊：“爸，吃面了！吃面了！我會煮掛面了！你想吃什么盡管告訴我，嘗嘗我這個大廚的手藝，只許表揚，不許批評，不好吃你也得忍著，一輩子都得忍著！”

老楚嘿嘿地傻樂。他卻轉身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哭了。

當年的老楚，雖然不是風流倜儻，但也很有些文藝男青年的范兒，寫詩、填詞、彈吉他，樣樣都能撥弄兩下。因為姑姑未婚先孕，不肯當單身媽媽，執(zhí)意想去醫(yī)院做掉。老楚大罵姑姑沒有人性，那也是一個小生命啊！怎么能隨便扼殺？他拍了胸脯，生下后跟他。

老楚果然說到做到，他出生后一直跟著他，因為他這個負累，老楚相了幾次親，最后都不了了之。倒是他成了老楚的心肝寶貝，兩人相依為命。那天早晨，他跟老楚說了一句非常溫情的話：“以后，讓我學著心疼你！”

老楚哈哈大笑：“臭小子，怎么學得肉麻兮兮的！”老楚笑的時候，眼睛里分明有淚溢出，他背轉過身偷偷擦掉，裝得沒事人似的。

他也想笑，可是笑不出來，覺得自己是那只飛不過滄海的蝴蝶，是老楚給了他靈魂。

孔羽摘自“分憂雜志”微信公眾號F0C3FF2E-AF10-4176-B2EA-13349B00E34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