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老蔡和小白

老蔡現(xiàn)在可以自豪地說，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礦工。算起來在這個行業(yè)摸爬滾打已經(jīng)幾十年了，由最初為了養(yǎng)家糊口，到如今喜愛上這個苦臟累的職業(yè)。

想當(dāng)年，自己為了生存，一個人來到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與黑龍江松嫩平原交會的腹地。這里有一條很大的河叫甘河，發(fā)源于大興安嶺大雉雞場山的南麓。這條河浩浩蕩蕩地流入開闊的南甕林大濕地后，河流平緩，就顯得不那么兇悍，變得溫順起來。這里河道寬闊，河水清澈，峰回路轉(zhuǎn)，彎彎曲曲地向嫩江緩緩流去。

老蔡看好了這里，也就非常喜歡這里。

這里，有廣袤的大草原，草原的邊緣還有茂密的樹林，更主要的是有這條生生不息的河流——甘河。

這里真是一個天堂，人們用草、砍樹、吃魚都特別方便，想多種地就去開荒，缺少燒柴就去砍樹，愿意養(yǎng)羊有的是草地，想要吃魚河里多的是。溝塘里的魚很多，用筐在水里面一撈就會有幾條半斤以上的鲇魚，還有不知道名字的冷水魚，這種魚長得很慢，特別好吃。

在人們看來，基本是不缺吃用的，適合大家的農(nóng)耕生活。

這里的土地也特別肥沃，把草割了，把樹砍了，就能開墾成有機的黑土地，幾千年腐殖質(zhì)的土地。這個土壤種地可有勁了，幾年不用上肥，莊稼也能長得很好，就是連續(xù)幾年種重茬莊稼都沒問題。但是，這里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怕每年的霜來得早，沒等莊稼成熟，一場霜下來，一年的力氣就化為泡影。

種地的人一年就是盼收成，收成不好，人們種地的積極性不高了，就會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一

說來也怪，他搬到這里的最初幾年，老天也在找他的別扭。不是霜來得早，就是干旱，六月天掐脖子旱。老蔡在這里種了幾年，每年的收成都是一般。這里的溫度相對其他地區(qū)要低得多，九月份正是莊稼揚花度米的時節(jié)，莊稼還是綠油油的，涼風(fēng)就會從大興安嶺方向吹來，接著毫不客氣地下起了霜，莊稼就這樣被活活凍死了。干了一年的人們滿以為今年收成能不錯，沒想到只是一場早霜就叫他們的希望成為泡影。

“去他的，不種了。早熟的作物不打糧，種地不豐收還扯這個干啥??？人不能總指望土地生活吧，離開它咱照樣生存?！?/p>

老蔡說到做到，第二天就扛著個行李卷來到大楊樹。這里就是遠近聞名的大雁礦區(qū)，于是，老蔡就來到了礦區(qū)，開始了煤礦勞動的生涯。在這里，他認識了班長許二利，許二利是本地人，人不錯，對他也很好，就像對待哥們兒一樣。在井下，最初人們重活兒累活兒都叫老蔡干。老蔡這人沒啥挑，安排的活兒就認干，從不講代價。更有甚者，拿他開玩笑，有的工種在井下很危險，就叫他去干。老蔡不知道深淺地去干，險些要了他的命。

“大家都是農(nóng)民出身的弟兄，都來混口飯吃，互相都要有個照應(yīng)，不能三天兩頭整事，那就不地道了?！痹S二利看到了不公平就要說話。

“出力氣掙錢不容易呀，大家互相關(guān)照一下，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币粋€哥們兒說，他的名字叫大個子，他長得五大三粗，說話很有分量。

在一次酒桌上，大家喝得也差不多了，許二利還是重點強調(diào)兩件事，一個是在井下安全的事，另一個就是照顧老蔡的事，剛來的同志享受特種待遇是慣例。

“如果誰不講究，禍害老蔡，別說我許二利不夠意思，大家在一起干活兒是緣分，彼此當(dāng)哥們兒相處，不要搞陰一套陽一套的事情，發(fā)現(xiàn)就開除他?！?/p>

老蔡打心眼兒里感激許二利，自己初來乍到，還不太熟悉這份工作，就碰到了一個好哥們兒，真是命好啊。自己也不會說不會道的，就是扎扎實實干活兒吧，把自己的那份活兒干明白。

每次分的活兒，他都會第一個完成，干起活來，從不歇氣，干完自己的就幫別人干。

“老蔡真是好樣的，從不計較代價，有大局意識，還沒啥壞心眼，為人還厚道，啥說都沒有，是個干事的主兒。”大個子坦誠地說。

本來，要是哪個哥們兒家里有事，不用說大家就自覺替他干活兒，發(fā)工資的時候，還是滿勤，一個子都不少，礦工出身的，就是個厚誠實在。時間長了，有的人難免會有點意見但也不好直接開口。老蔡敢說話：“誰都會有個急事啥的，大家就互相遷就一下，錢一花就沒了，人常見?！?/p>

老蔡過生日的時候，這幫哥們兒都參加了。在離礦井不遠的紅梅飯店，哥兒幾個說下次就在家里吃喝，不要到這里來，喝起來時間長，沒有家里方便。

“你們都有個家，我倒是有家，但是光棍一條，不會做菜啊?！?/p>

“是啊，老蔡還沒有對象啊，飽漢不知餓漢饑啊?！庇腥碎_玩笑地說。

“買現(xiàn)成的也行啊，買點豬頭肉、豬手、香腸，再加點大豆腐、干豆腐啥的就可以了，這樣省事，到家切切就可以喝酒了?！?/p>

“還是老二人聰明，說得也利索，以后就這樣干，咱們一天在井下掙幾個錢不易啊，叫飯店給扒皮了可惜啊。今后不管誰請吃飯，就在家里安排好不好？”

大家一致喊好，這個規(guī)矩就這樣定下來了，百分之百通過。不到一周，大個子在家里請大家吃飯，哥兒幾個就都到場了。

那次喝酒，讓老蔡記憶最深的，是大個子家里有條小白狗，名字叫小白。

小白很乖，滿身一點雜毛都沒有，主人給它東西就吃，不給從來不要，眼皮都不撩，還很聰明。那次老蔡給它幾塊肘子肉，小白搖晃著小尾巴，非常感激地吃了。吃完，還會表演簡單的節(jié)目，逗得大家來了酒興。幾個哥們兒告訴他，少給狗喂肉，喂多生蟲子，老蔡聽后搖了搖頭有些不信。

哥兒幾個走的時候，小白還從屋里出來親自送大家很遠，直到看不清才隨主人回來。

二

春天一到，草就綠了，沉睡了半年多的甘河悄悄地醒來，人們開始吃開河魚了。

快到五月節(jié)的時候，大地上已經(jīng)滿目蔥綠。哥兒幾個研究怎么個過法，許二利干脆地說，就到我家吧。這幾天井下條件不太好，大家出的力很多，但是掙的錢不多，班長說等過了這個時候就會好的，是對大家的鼓勵。大家心里都明白，下個月會掙錢的，和班長干是吃不著虧的，何況他還是一個很講究的人，從來不克扣大家的工資。6AA69EA7-78F7-41AD-A996-CCD33225BBEB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這話不假。

快下班了，大家正在做收尾工作時，掌子面出現(xiàn)了片幫的情況。以往的時候大家注意一點就沒啥事，新來的一個哥們兒不懂，還在那里傻干，班長許二利一看事不好，急忙上前一步將人推開，自己卻被埋上了。大家急忙把班長摳出來，看樣子不是很嚴(yán)重，班長還說沒事?？墒菑木律蟻淼臅r候，班長就有些嚴(yán)重。后來送到醫(yī)院，班長感覺自己可能不行了，拉著老蔡的手當(dāng)著妻子的面說：“兄弟，這次我恐怕夠嗆了，如果有那一天，我的家人就交給你吧，你還沒有個人手幫你，我那口子人還很善良能干，你就幫大哥完成撫養(yǎng)孩子的義務(wù)吧。”

“不要說這些，你的病會好的?！崩喜贪参恐习嚅L。

“你的為人我知道，老天有眼，將來會不錯的?！?/p>

老蔡聽著班長說的話，心里像刀絞一樣難受，邊哭邊說：“大哥，你就放心吧，我會對得起你和孩子的?！彼f不下去了。

許二利沒帶任何遺憾地走了。安排完他的后事三周后，老蔡請哥們兒一把，也算是和許二利的妻子彼此了解。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老蔡正式擔(dān)當(dāng)起這個重任來，一定要對得起死去的哥們兒，把兩個孩子培養(yǎng)成人。在責(zé)任面前，他的干勁比以前還大。

“這個地方讓人傷感，總能想起他，隔三岔五就做夢，總也過不來這個勁，換個環(huán)境也許能好一些?！逼拮诱f。

“實在不行就換個環(huán)境吧，我也有這種感受?！彼f。

“去哪里啊？”

“只能去外地唄?！?/p>

“我也沒啥手藝啊，沒有別的能力，要想生存還是離不開礦區(qū)啊?！崩喜陶f。

“這個活兒有危險，二利的死就是個例子啊?！?/p>

“人該井里死死不到河里，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就能吃下井這碗飯?！崩喜陶f。

“為了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咱們還是回農(nóng)村吧?！逼拮诱f著掉下了眼淚。 就這樣，老蔡帶著老婆孩子又回到了甘河邊上的小村，過起了安適的農(nóng)村生活。

三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老蔡幾乎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兒，他的眼里處處有活兒，支不完的差。

人們說，老蔡走了幾年，混得還不錯，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喝酒的時候，老蔡將在大雁礦區(qū)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大家對他尊敬有加，認為老蔡這個人講究，至少是條漢子。

在中國的傳統(tǒng)觀念中，后娘給人的印象總是不好的。人常說，有后娘就有后爹。但作為繼父的老蔡口碑極佳。

老蔡為人善良，還很實在，心胸寬廣，樂于幫助別人，不計較代價。

為給孩子母親治病，老蔡變賣了村里的房子，花了一萬五千元才在哈爾濱醫(yī)大二院治好病。本來不算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只好找房住，但住別人的房子總不是一個辦法啊，心里不踏實。老蔡決定蓋房子，有錢沒錢也蓋房子，人得有志氣，草是在甸子里一捆一捆打的，房木是自己到山上一棵一棵背回來的，大家知道老蔡要蓋房子，都主動來幫工，有的還送來錢，說啥時候有就給，沒有就算了，老蔡笑笑說，現(xiàn)在啥也不缺。

在村子?xùn)|頭高崗上，蓋起三間土房，是自己一點一點裝飾起來的，院墻是院墻，倉庫是倉庫。

老蔡是熱心腸，人緣也好。村里有年輕人結(jié)婚找對象成問題，老蔡憑著熱心腸、善溝通等優(yōu)勢，先后促成了十幾對青年的美滿姻緣，在村里成了老幼皆夸的大媒人。

他農(nóng)活兒嫻熟，樣樣精通。在生產(chǎn)隊喂過牲口趕過車，播種時節(jié)，他是隊里僅有的幾個扶犁點種的把式。麥?zhǔn)諘r他在麥場里既揚麥又搭麥垛，干得有模有樣。生產(chǎn)隊里的技術(shù)活兒，就沒有他不會干的。而且干活兒時，只要有他在場，大伙兒就有說不完的話，使不完的勁，常常是以他為中心。

村子里，誰家有個大事小情，老蔡還是個技術(shù)不錯的大廚師，他曾在食堂當(dāng)炊事員多年。在村里，他既會殺豬宰羊，又會擺席做菜，他做的羊湯在十里八村大有名氣，他炒的菜大家都愛吃，特別是做的大拌和小拌涼菜，真是無比可口，做的雞蛋湯，喝起來沒夠。

村里誰家有紅白喜事，他是必請的大把式，而且他也十分樂意為鄉(xiāng)親們幫忙，一幫就是好幾天，分文不取，每家還要給隨上份禮。用他的話說：“錢一花就沒了，人常見。誰家能沒有個事，咱就是幫個工，出點力，應(yīng)該的?！?/p>

孩子大了，要上學(xué)，家里還是沒啥積蓄。老蔡想，要是得一場大病，孩子上學(xué)就沒指望了，費用還那樣高，沒有出錢的道不行。

“十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混不上小洋樓。這樣混不行，將來孩子上大學(xué)怎么辦啊，況且他倆都長大了?！?/p>

“做買賣沒那個頭腦，咱們不是那里的蟲啊?！崩喜虨殡y地說。

“我看還得去礦區(qū)吧，老本行，就是出力氣干活兒?！?/p>

“那就去礦區(qū)?！?/p>

“去哪呢？”

“聽說黑龍江有個七臺河礦區(qū)很不錯，我那里還有個遠親在礦里干活，咱們就奔他去吧。”

兩個人研究到路子后，眼前的月亮已經(jīng)偏西，雞叫都三遍了。

第二天中午，老蔡還特意去了一趟大楊樹，見到了當(dāng)年干活兒的幾個哥們兒，他們堅持說，你就別去那里了，這里人熟路子也寬，就在這里干吧。

“那個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你人還實在，我看不行?！?/p>

“我剛來的時候也不熟悉大家啊，現(xiàn)在不也都成為哥們兒了。再說，到新地方幾天就熟悉了，到哪都是憑力氣掙錢?！贝蠹抑览喜淌莻€犟脾氣，也就沒有說啥。

“你要是在那待好，說不定我們也去呢。”大個子戀戀不舍地說。

“是啊，我先去，要是能比這里好混的話，你們也去，我先去蹚蹚路子?！?/p>

“好，大家一言為定。”老蔡說。

這幾天，聽說老蔡要去黑龍江，大家都請他吃飯，開始喝的都很開心，但是酒過三巡就都難過起來，大家邊哭邊喝，結(jié)果都喝多了。

小白看到大家在哭，兩只小眼睛也淚汪汪的，蹲在那里注視著大家。

告別的時候大個子說：“你要是想哥們兒，就看看這條狗吧?！币宦牬蠹疫@樣說，小狗好像明白主人的意圖，竟然晃蕩起尾巴來，表示親熱。6AA69EA7-78F7-41AD-A996-CCD33225BBEB

大個子哭了，老蔡哭了，小白也哭了，哭得還很傷感。

四

老蔡領(lǐng)著全家人，帶著小白狗，來到七臺河礦區(qū)。這里可比大楊樹那里大好多啊，這里被稱作是百里礦區(qū)，煤質(zhì)好，還有無煙煤呢，是其他地方根本沒有的煤種。

第四天的時候，他們在峰山煤礦找到了老蔡的遠房親屬，趕巧這個礦正在招工。親戚安排好了一切，啥也沒用老蔡管，老蔡就被分配到一井上班。

上班第一天，老蔡安排一個班的哥們兒喝酒。在峰山礦一井對面有個順心飯店，實際就是一個小吃部，大家真是給面子，每個人都喝了一斤多當(dāng)?shù)伛R場小燒。這個酒五十多度，喝起來感到很辣，但不上頭。

班長說：“從今天起我們又多了一個朋友，又多了一份力量，大家有事都要互相幫助?！?/p>

“我看他干活兒很有門道，是個好手?！庇腥丝洫劦?。

“不管怎么樣，我們整天在一個鍋里攪馬勺，沒有舌頭不碰腮的，憑出力掙錢不能?；ɑc子，都互相擔(dān)待點?！卑嚅L說。大家說好，班長正派、厚道、心眼好，聽班長的沒錯。

“來，干杯?！卑嚅L提議道。

“干，誰也不行養(yǎng)金魚啊?！倍蹲痈胶驼f。只要在一起喝酒，一起干活兒，用不了幾天大家就熟悉起來。

大家伙很抱團，都擰成一股繩，上班在一起干活兒，下班在一起喝酒，今天你請，明天他請，喝完酒后的礦工們睡覺解乏，一覺醒來天就亮了，有時衣服都沒脫，洗把臉，簡單吃點就上班了。

老蔡來到七臺河礦區(qū)后，感到自己的這一步算是走對了。

礦上的弟兄們對自己很好，錢還不少掙，最多的一個月開到四千多元。這里大都是從外省來的人，當(dāng)?shù)貨]有幾個人。四川、安徽、山東、河北的較多，大家在一起彼此和睦相處，都沒有親人在身邊，也就都把彼此當(dāng)成了親人。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不請自到，說來就來。

老蔡的兒子和二愣子的兒子考到了北京的一個不算出名的大學(xué)，可把老蔡急得夠嗆，班上的哥們兒知道后都來道喜，大家在一起喝酒，幾個人一湊就一萬多元。

“你倆也進首都了，還有個伴，要好好學(xué)混出個樣子來，不要學(xué)我們當(dāng)個煤黑子，整天挨累受怕提心吊膽的。你們畢業(yè)就在大城市混吧?！倍蹲訃诟浪麄z。

大家都知道這個兒子和老蔡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大家從來沒看出來他對孩子有啥兩樣。

“和自己的兒子有啥區(qū)別，你把他當(dāng)自己的兒子對待，他也把你當(dāng)親人對待。”

“好人好報啊。”二愣子動情地說。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天黑得早。每天上班走得也早，上班的時候，小白就跟著老蔡來到單位。

“小白，過來，叫叔叔們看看你?！崩喜堂钫f。每當(dāng)這時，小白就會情不自禁地搖尾巴，作出親昵的動作，用舌頭去舔人們的手。

“小白真聰明，真乖?！逼鋵?，小白長得并不漂亮，也不是名貴的狗，但它懂得你的感情，你要是心情不愉快了，它就會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讓你開心。這個時候，小白就會露出上下不一的牙齒，即使把嘴閉上也還是露出右面的大牙齒，眼睜睜地看著你，直到你將它抱起來，它便用舌頭去舔你的臉。

“小白，你回家吧，路上車多，不要亂跑啊?！币宦犨@話，小白不情愿地走了。

有一次，老蔡和幾個哥們兒喝多了，找不到家了。每次都是繞過一個矸石山就快到家了，他走錯了路，繞兩個矸石山也沒到家。當(dāng)他回過頭來找路的時候，在大冷天里居然看到了小白，怕是幻覺，定睛仔細瞧瞧，不錯，是小白啊。老蔡一叫小白的名字，它就立即追上來，和主人親熱起來。老蔡踉踉蹌蹌地抱起小白，小白的尾巴晃個不停。

放下小白后，它竟然在前面帶路，老蔡酒勁上來吐的時候，小白就坐在跟前不聲不響地等他。

等老蔡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十一點多了。原來，每天小白都會去接他，小白在一井沒找到主人，就往回找，走了好幾圈也沒找到主人。聰明的它順著另一條道去找，果然看到主人了。

“多虧小白啊，不然我就找不到家了?！?/p>

“大冷的天少喝點，喝多找不到家凍壞自己怎么辦啊?！逼拮迂?zé)怪道。

老蔡說：“知道了，以后會注意的?！?/p>

“說得可好聽了，一喝上酒就啥都忘到腦后去了，啥都顧不上了。你倒沒想想酒在瓶子里啥事沒有，但到了人的肚子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p>

五

今年過年放假早，說是放七天假，這是建礦以來的頭一次啊。在家多休息幾天也不錯，老驢老馬還盼望過年呢，何況人了，干一年了也該歇歇了。

“不好了，趕快升井，二水平出事故了。”帶班班長說。從井下上來后，大家才知道，出事的井下還有幾個人沒上來，礦里的救援還沒有到來。

老蔡二話沒說，戴上自救設(shè)備就下了井，井下的煙很大，事故將井下變得一片狼藉。老蔡管不了這么許多，找人要緊。他看到一個人，上前一摸已經(jīng)沒了氣，就繼續(xù)尋找。在巷道一側(cè)他又找到一個人，用手一摸還活著，于是他一用力，背起這個人就走。三十多度的斜坡走起來很是費力氣，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背到井上進行搶救。

這個礦工算是命大，得救了。

老蔡是好樣的，成功救上來一個礦工兄弟，是值得大家學(xué)習(xí)的。礦里當(dāng)天就獎勵他一萬元。

幾個哥們兒為老蔡找了一個像樣的大館子安排班上的一塊喝酒，大家對他的行為都很贊賞。

“沒想到你平時老實巴交的，到關(guān)鍵的時候沒給咱哥們兒掉鏈子，成了我們的英雄，英雄就在我們身邊啊。要是我可不下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啊?！倍蹲訐?dān)心地說。

“就是，要是我可不敢下去，下去就有生命危險啊，要是光榮了就完了?！?/p>

“咱就是出力的料，我當(dāng)時也沒考慮那些，想到遇險的礦工弟兄能救上來一個是一個啊，要是想到自己老婆孩子的事就不會下井救人了?！崩喜陶f。

“要是知道能獎勵一萬元錢我也下去救人啊。”有人耍貧嘴說。6AA69EA7-78F7-41AD-A996-CCD33225BBEB

“我給你三萬，你下去救人吧，還不把你嚇得尿褲子啊，誰不知道你的小狗膽?！?/p>

“你拉倒吧，你就知道錢錢的，你就為錢生活呀?！贝蠹叶贾朗情_玩笑。

那天，大家都敬老蔡，老蔡人實在讓喝就喝，班長和老蔡喝多了。

一周后，礦里召開表彰獎勵大會，老蔡身披紅花上臺講話。本來演練了好幾次，到老蔡上臺的時候，看到臺下黑壓壓的人，一時弄得他口吃，說話有點前言不搭后語，老蔡聽到了激烈的掌聲后，更加緊張起來，以至于怎么走下臺階的自己都不知道。

“叫我干點活兒救個人啥的還行，讓我講話就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老蔡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

在慶功晚宴上，礦長和書記把老蔡好頓表揚，一連說出五種精神，他就記住一句話：跪著挖煤、站著做人的表率。黨政兩個主要領(lǐng)導(dǎo)還恭恭敬敬地各敬他一杯酒，他一仰脖就喝下去了。老蔡就是礦工出身，講話臉紅，喝酒也臉紅，實際上不是一個紅法。

礦長好像也喝多了，當(dāng)場承諾他兩件事，一件事是夏天去北戴河旅游，另一件事是礦里準(zhǔn)備安排一批勞模去北京參加奧運會開幕式，老蔡不是勞模，但是特批參加的。

沒等老蔡喝完，二愣子就代表班長在電話里喊他：“大家都在飯店等你呢，菜都涼了。你別瞎裝了，喝那個酒沒啥意思，不如咱們哥們兒喝感覺好。”

老蔡低聲應(yīng)著，礦長沒走自己不能走啊，就是裝也得裝啊，這是禮貌問題啊。

老蔡一看大家喝得正起勁，那邊還一個勁地催促，自己和工會主席說去趟廁所，然后就順道蹽了。

在這面剛喝上兩杯酒，礦長的電話就打進來：“你也太不講究了，順尿道跑出去不地道?！甭犞V長喝多的話，老蔡借口說家里有點急事先走了。

“來，不管他們那一套，咱們在一起多對心思啊。咱們就是靠出苦力掙錢，在一起喝點酒多自在。”二愣子借著酒勁說。

“來吧，老蔡上次請咱們花八百多元，今天大家多喝點，來，共同敬哥們兒一杯?！卑嚅L提議道。

“好，干?！?/p>

老蔡神秘兮兮地告訴大家兩個好消息，就是礦長答應(yīng)的兩件事。大家聽到后都興奮起來，有人提議：“為了老蔡去北戴河療養(yǎng)，去北京參加奧運會干杯?！?/p>

“真是好事一個接一個啊，礦長很夠意思啊?！?/p>

“你的這個舉動救了好幾個人啊，雖說采區(qū)的區(qū)長和書記還有安全的區(qū)長都被撤職了。礦長、書記和副礦長一定會感謝你的。”班長說。

“干杯，你真有福啊，到北京別忘了看看咱的兒子啊?！倍蹲友a充道。

這時，酒喝得有點亂了，少了先前的許多規(guī)矩，不按照程序互相提議了，就都直截了當(dāng)?shù)鼗ハ嗑雌鹁苼怼?/p>

有人說，那個被救上來的人不是男人，救命的恩情不表示，不配當(dāng)男人。大家也都這樣議論紛紛，老蔡說：“我不是想要啥人情，其實見面說說心里話當(dāng)個朋友處也可以啊?！?/p>

說到這里，大家有點傷感，老班長打破了沉悶：咱們先去唱歌，然后再去吃燒烤。

同樣是喝酒，老蔡的感受就不一樣，在這里喝酒沒有啥壓力，喝得也很起勁，自己想說啥都行。

到了后半夜，這哥兒幾個還沒回家，好在第二天他們休息。下周他們干的是零點班，他們早已習(xí)慣了夜生活和工作。

六

這幾天家里的爐子不太好燒，因為刮東風(fēng)下雪的問題總戧風(fēng)。老蔡想等過了年，天不冷了收拾一下就好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老蔡去了一趟廁所，聞到一股煤煙味，也沒在意就去接著睡了。

睡夢中他感到自己迷迷糊糊的，頭有點疼，認為自己喝多了酒，睡一覺就好了。

嗅覺靈敏的小白聞到屋子里的氣味不對勁，便汪汪叫著自己的主人，見到主人沒反應(yīng)，就急忙扒開門去隔壁家叫門。鄰居們一聽狗在叫就起床了，不知怎么回事就跟著狗來到老蔡家。這一看，不好了！怎么地上躺著兩個人??？

初步判斷，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了，鄰居把屋子的門打開，打120求救。醫(yī)生說多虧送來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不然的話一家人就都沒命了。

老蔡中毒比較深，醫(yī)生說，他醉酒以后，吸收的氧氣就多，一氧化碳吸收的自然就多。

多虧小白通人氣，是小白和鄰居救了老蔡全家的命啊。幾個哥們兒來看他時也是這樣認為的。老蔡一想，自己不夠意思，自從來到七臺河以后，好日子過上就樂不思蜀了，把以前的哥們兒都忘了。要不是好哥們兒給的小白，要不是鄰居的幫助，自己就得去見閻王了。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感恩啊。

“咱們來礦區(qū)這一步是走對了，日子也好起來了，得回大楊樹礦區(qū)一趟啊。”

“是應(yīng)該回去看看?！逼拮友a充說。

“看看咱們的恩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不知道日子過得啥樣啊?！?/p>

“他們要是不好的話，就讓他們到七臺河這邊來吧，互相還有個照應(yīng)。”妻子說。

“好，我早就有這種想法，就怕人家不來啊，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都是外來戶，都相互幫助?！?/p>

“水往低處流，鳥往亮處飛，好地方他們肯定愿意來的，誰都想找到屬于自己的安樂窩啊?！?/p>

“你說的有道理，眼下要抓緊聯(lián)系他們?！崩喜陶f。

老蔡沒等出院就給大楊樹礦區(qū)的哥們兒打電話，卻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老蔡和妻子商量，正月去趟呼倫貝爾，看看這幫哥們兒，親戚朋友不來往就生分了。他要好好和這幫哥們兒喝一頓，自己現(xiàn)在能夠活下來就是天大的幸福啊，還得多買點紙，一定帶著小白，到大哥的墳上去一趟，要和大哥匯報一下這些年發(fā)生的一些事情。

大哥的墳就在呼倫貝爾大草原和大興安嶺交會的緩沖帶上，那個地方很美麗，冬天被厚厚的白雪掩蓋著，一片銀白的世界讓碧綠的樟子松映襯得色彩分明。夏天來到的時候，遍地的綠草被不知道名字的各種野花點綴得五顏六色。蜜蜂在辛勤地勞作，遠處不時傳來鳥的叫聲，尋聲望去，眼前就是甘河，它彎彎曲曲不知疲倦地向草原深處延伸，這里就是人間天堂。

小白見到草原一定會親近的，它會在茫茫的大草原上隨心所欲地奔跑，也會在草地里撒個歡兒打幾個滾的，渴了到甘河邊喝點水，那水涼涼的有點甜味，小白也一定會開心的。

從呼倫貝爾大楊樹礦區(qū)回來沒幾天，剛幫大個子安排好住處，礦里拉來一車煤還沒卸完，班長就打來電話，說老蔡這兩天在家準(zhǔn)備一下，后天去北戴河療養(yǎng)一個月，然后就去北京看奧運會開幕式。礦里統(tǒng)一著裝統(tǒng)一出發(fā)，吃喝住等啥都不用管，一切都由礦里承擔(dān)。

老蔡很是高興，但又一想，自己走兩個多月，小白誰管哪，好在大個子來了。幾年不見大個子，小白還認識當(dāng)年的主人，和主人還是特別親熱。

臨走前，礦長把老蔡叫到辦公室里，給他一萬元錢，說：“老蔡，多虧你救上來礦工啊，咱們礦的安全獎金沒被扣下，我也沒被拿下，多虧你了。這筆錢就用作零花，愿意買啥就買啥吧。”

老蔡很是感激礦長，他想，從北京回來，得給礦里的弟兄每人買一只北京地道烤鴨，再買點紀(jì)念品，人家對咱們夠意思，咱就得講究點。

他自然也想到了小白，對小白可不是紀(jì)念品的事了，剛走幾天就很想它了。

作者簡介：齊志，系中國報告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中國作家》《中國報告文學(xué)》等。著有《走向新時代》《希望之光》《礦山脊梁》《為了那片熱土》《中華英才》等報告文學(xué)作品多部，其中《擎旗人》獲得全國“華西杯”建設(shè)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征文優(yōu)秀獎。

（責(zé)任編輯 徐文）6AA69EA7-78F7-41AD-A996-CCD33225BB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