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銷書

凱文是一個年輕的作家。五年前，他的處女作《凍傷》出版后，立即轟動文壇，在暢銷書排行榜上待了整整一周，《紐約時報書評》頭版更把凱文贊為“新生代作家代言人”。

接下去的一年里，《凍傷》精裝加印了5次，凱文成了不折不扣的暢銷書作家，賺到了豐厚的版權(quán)費。他買了大別墅、豪華轎車，妻子珍妮更是辭了工作，做起了全職太太。接著，凱文的第二本小說出版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本小說很快便淪為只賣1.99美元的滯銷書，無人問津?，F(xiàn)在他有了新的稱號，叫作“曇花一現(xiàn)的作家”。

凱文自然是不甘心的，他開始著手創(chuàng)作一部新的小說，叫《扭曲的床單》。他把大別墅換成了公寓，把豪華轎車換成了便宜的二手車，同時向怒不可遏的妻子保證，他會用第三本書賺來的錢將原來的一切全買回來?？墒?，原先的出版商拒絕了他，逼得凱文只能以低價將書賣給了一家小型出版社，而且他自己得負責銷售。

《扭曲的床單》一出版，凱文就開著他那輛二手車到處售書。這次橫跨全國的長途旅行的資金，部分來自他私人售賣的《凍傷》第5版——他以1美元買來，親筆簽名后放在汽車后備廂里，再以20美元的價格出售。

過去兩個月里，凱文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簽名售書，他不顧一切地為新書進行宣傳——

“親愛的顧客們，”超市大喇叭里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我們很高興歡迎新生代作家代言人，暢銷書作家凱文·丹格勒來本店為他的最新力作《扭曲的床單》進行簽名售書，地點就在14號過道。歡迎大家過去看看，同時不要忘了順便買我們新進的鮮花，售價僅9.9美元一盆?！?/p>

凱文把頭趴在胳膊上，詛咒上帝對他的殘忍。不久之前，他還在紐約，跟大作家們?yōu)樽x者粉絲簽名售書;現(xiàn)在他竟然坐在凱馬特賣場，跟一盆打折的秋海棠爭寵。

突然，凱文的耳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輕聲低語：“我真不敢相信您會在這里?！?/p>

“我也不相信?！眲P文疲倦地抬起頭，看見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穿著白色運動褲、緊身無袖T恤。她的金色短發(fā)有點凌亂，像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這讓凱文覺得她還挺可愛。

女孩遞給凱文一本《凍傷》，書的封面被包上了一層透明塑料外殼。她說：“請您簽個名好嗎？”凱文的心動了一下，因為這意味著這位粉絲是特意趕到這里來見他的，哪怕他只是出現(xiàn)在大賣場的一條過道里。

凱文激動地從女孩手里拿過書，打開扉頁。這是第1版——她肯定買了好幾年了。

女孩名叫梅根，凱文在她那本《凍傷》的扉頁上，題下這樣的話：“獻給梅根，是你提醒我，我為什么成為一名作家。”

梅根看著凱文，緊張地說：“很久以來我就想認識您，我覺得您是最偉大的作家。這本《凍傷》是我讀過的最性感的書?！?/p>

凱文又抬頭看了看梅根，對視的時候，兩人的臉都紅了。

梅根說：“我是個圖書管理員，作者簽名的首版懸疑小說，我收藏了幾百本。不過，只有一本我把它放在床邊……”

凱文的心又動了一下，他說：“肯定是非常令人羨慕的收藏?！?/p>

“想去看看嗎？”梅根試探著問。一滴汗從凱文的后背滑落，他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對梅根笑了笑：“我先把這里的事處理一下，10分鐘后我們在停車場碰頭?！?/p>

烈日當空，凱文開車跟著梅根的車，過了好久，他們來到斯波坎市的一個老城區(qū)。梅根領(lǐng)著凱文進了一所小房子，這里簡直就像一個小鎮(zhèn)圖書館?？蛷d里擺滿了書架，書架上擺著一排排精裝書，書都包著透明塑料外殼。

凱文歪著頭看書架上書的標題，從布洛克到韋斯特萊克，所有懸疑名家的書，梅根都有。這些書不可能都是作者簽名版吧……凱文隨意抽出一本《血腥拼圖》，是第1版，上面寫著：“獻給梅根，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邁克爾·康奈利?！彼帜闷鹨槐尽栋赢?shù)馈?，也是?版，上面有埃爾莫·倫納德的親筆簽名。

凱文一邊暗嘆著，一邊把書放回去。梅根從廚房端來啤酒，她告訴凱文，她愛書，這些書都是她追到各地，去找作者簽名的。

梅根仰起頭喝了一口酒，她的脖子真美，纖細而頎長。凱文盯著她看，幾乎被她迷倒。梅根突然牽起凱文的手，說：“去看看我把你的書放在哪兒了。”

凱文被梅根領(lǐng)到臥室，這里四面墻上也是書架，《凍傷》早就擺在離床邊最近的地方。梅根松開凱文的手，緩緩將上衣脫下，倒在了床上。她低聲說：“讀給我聽。”

凱文像是著魔了一般，爬上了梅根的床……

幾個小時后，梅根赤身裸體地走到一個書架前，把手伸到一排精裝書后面，摸出一個小日記本帶回到床上。她說：“這是我的‘愛之書’，我想讓你在上面簽名?！?/p>

“你的什么？”凱文的笑容瞬間蒸發(fā)了。

“這些都是先跟我分享夢想、后跟我分享愛的作家簽名?！?/p>

凱文翻開本子看，里面全是簽名和日期，簡直像在翻最近十年的暢銷書榜單。這些大作家為何簽名，他們都瘋了？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是什么嗎？凱文拒絕簽字，這事要是被他老婆知道了，還了得？

梅根卻不依不饒：“這么美好的事，我就是要分享??！或許，我可以發(fā)郵件給我的全部好友……”

說著，梅根就奔到電腦桌前，準備寫郵件。凱文看傻了，這個瘋狂的女人，她究竟想干什么！凱文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想也沒想，拿起床邊那本《凍傷》，就朝梅根的頭猛砸過去……

等凱文停下手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梅根已經(jīng)沒了呼吸。他癱坐下來，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時，凱文的目光落在書架底部的一排書上。一個標題吸引了他的注意——《犯罪現(xiàn)場調(diào)查作家指南》，這簡直是天賜大禮！

按照書里的建議，凱文一步步地消除了自己的犯罪痕跡，包括《矮子當?shù)馈泛汀堆绕磮D》那兩本書，都擦拭干凈。至于兇器，他可不能把那本《凍傷》留在這兒。他把書和梅根的日記一起放進袋子里帶走，然后趁著夜色，從后備廂里取出一本新的《凍傷》，回到屋里。

凱文找到梅根放塑料護套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將《凍傷》的封面包好，放回原處。正要離開時，他突然想起：該不該簽上名？當時賣場里人挺多，恐怕有人看到過他給梅根簽名的那一幕……猶豫再三，凱文還是把簽名補上了。然后他把書放到梅根手里蹭了蹭，好讓這本新書上也留下梅根的指紋。

一切處理完畢，凱文終于松了口氣。當天晚上，他就驅(qū)車開往簽名售書的下一個城市。路上，他把犯罪現(xiàn)場的那一袋垃圾分散丟進了不同的垃圾桶。在他離開斯波坎市有100多英里時，他特地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把那本《凍傷》和梅根的日記本燒了。

幾天后，凱文又回到凱馬特賣場，因為賣場通知他，今天零食區(qū)打折，人流量增多，是個不錯的售書機會。凱文坐在一摞書和一桶薯片后面，一個身穿夏威夷襯衫的男子走過來，對他亮出了警徽：“你好！我是巴德警探，來自斯波坎市?！?/p>

斯波坎？凱文聽到這個地名，嚇了一大跳，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你從大老遠趕過來啊，有何貴干？”巴德警探說：“來找你啊，丹格勒先生。你來我們城市時，我錯過了，我是你的粉絲?！?/p>

凱文的心“怦怦”直跳，他擠出笑容，從那堆書里拿了一本，打開扉頁，說：“我這就給你簽?！?/p>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書里哪一點嗎？你真是太了解殺人兇手了，就像他們肚里的蛔蟲。”巴德警探說，“事實上，我正在破一起非常棘手的案子。有個圖書管理員在自己家中被害，頭部被鈍器擊中。我們完全不知道為了什么?！?/p>

凱文抬起頭來，故作鎮(zhèn)定地問：“兇手肯定留下了指紋、毛發(fā)或者其他東西？有目擊者嗎？”

巴德警探搖了搖頭：“兇手很厲害，清理得一干二凈。而且，我們也沒有找到目擊者。”

凱文幾乎要長舒一口氣，巴德警探湊近了說：“告訴我，要是你在寫這么一個故事，會怎么寫？”

“小說里，殺人兇手總會犯錯，”凱文說，“那種細微的失誤最好了，更帶勁！”

“這就是為什么我這么喜歡你的書，尤其是你的第一部?！卑偷戮叫α诵?，說，“對了，我提到這個圖書管理員收藏書了嗎？她喜歡作者親筆簽名的首版書?！?/p>

凱文心一沉，說：“是嗎？”

“有意思的是，她收藏的書有好幾百本，但只有一本不是首版書?！卑偷戮桨咽稚爝M紙袋，拿出一本精裝的《凍傷》，書封皮上包著一個透明塑料外殼。他把書翻到凱文簽名的那一頁。

凱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被自己的愚蠢驚呆了。

“這是第5版，”巴德警探說，“和你后備廂里的其他書一樣。”

光有這個還不能夠定罪，但是凱文知道自己完蛋了。既然警察能發(fā)現(xiàn)第1版書和第5版書的區(qū)別，那么找出更有力的旁證也不是難事。比如，凱馬特賣場監(jiān)控肯定拍到了他和梅根在一起的畫面。

凱文扭頭看到不遠處站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手已經(jīng)放到腰間的槍套上。他嘆了口氣，只能認命。他不是第一個被滯銷書毀了的作者，但他肯定是最令人難忘的。

凱文看著巴德警探，問：“還需要我給你的書簽名嗎？”

巴德警探點點頭：“請吧。”

凱文毫不費力地想出了合適的題詞：“獻給巴德警探，我的一切錯誤都逃不過你的眼睛?！?/p>

（翻譯：任愛紅;改編：平? 冬）

（發(fā)稿編輯：丁嫻瑤）

（題圖、插圖：孫小片）